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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青纱帐冒雨夜奔
2025-07-10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摩云鹏魏豪惊怒交加,容得两个人影离远,急抽身回来。程玉英娘子潜藏在人家门洞底下,半跪半坐,搂着铃哥,附耳低声哄着他,怕他出声惹麻烦。铃哥虽然害怕,又很困乏,竟把头偎在娘的怀内,乖乖地一声也不响。细雨蒙蒙,越下越紧,母子俩的衣服都淋湿了。阴云浓重,天气反显得闷郁。魏豪奔到面前,俯身低告程氏,匆遽间不遑细说,只说得两句话:“横街子走不得了,有人卡上来了!我们快绕奔那边小巷吧!”
  说罢,不容程玉英答话,魏豪伸手接过铃哥来,低嘱道:“叔叔背着你,你别出声。”蹲身把铃哥背好,又勒上褡包,兜住了铃哥,跟着说:“嫂嫂快跟我来。”伏腰一蹿,扑到对面又一条小巷内。程玉英改提包袱,也跟踪蹿过来。这小巷曲折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行。天黑不辨路径,土路已被雨淋得半湿了;两个人惴惴急行,磕磕绊绊,越怕有声音,声音偏大。程玉英、魏豪张皇四顾,又不敢慢走,又不敢急奔。一路提心吊胆,不一刻,奔来小巷尽头处。
  出这巷口,迎面是一道斜坡,坡外便是田野地了。魏豪把铃哥交给程氏,他不敢径出巷口,飞身蹿上巷内民房,隐身脊后,先向外一探看,似乎并没有人。又辨了辨方向,揣了揣地势,才复蹿下来,暗向程氏一指前途,要从小巷溜出去,傍着土路斜坡,奔前面庄稼地,斜抄过去,绕回后庄。再从人家田地里,穿小径往西绕,再往北绕,再奔周庄。
  程玉英道:“那不太绕远了?”用手一指直径道:“这么走,岂不省好几里路?”魏豪摇头不答,只向程氏一点手。程玉英只得悄悄地跟着魏豪,顺斜坡走到田边。听得村中一阵阵夜犬狂吠之声,两人不禁回头望了望,也还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略微放点心,走上大路。二人斜抄着走,刚走出不到半箭之地,前面便是卧牛庄一股小岔道,这条路也通着庄内。突从岔道前、村口民房上,嗖的蹿下两条黑影来,啪啪连声击掌。跟着从旁边暗隅,也蹿出一条人影,跟着从村口对面岔道空地上,也蹿出一条人影。四个人影互相鼓掌,往一处凑拢来。分明听见说出切语来:“并肩子,点子出窑了!”
  危机四伏,摩云鹏明知事坏!急急地一扯程氏,低声说:“庄稼地!”三个字才吐出唇边,程玉英微微一怔,早被摩云鹏魏豪抬起一只手,往程氏肋下一搀,踉踉跄跄,立刻不管道路坎坷,一头钻入田地内,但也立刻被那人影看见,互相招呼道:“在这儿啦!”程玉英吓得毛发悚然,挣开魏豪的手,嗖的把剑拔出来。魏豪发急道:“使不得!”又一拖程氏,直往高粱棵深处,钻了进去。也不管脚下磕绊,也不管脸上被高粱叶刮划,只是埋头前进。那四条黑影,已有三条黑影如飞地追扑过来,那另一条黑影,反而折入庄村去送信。
  这三条黑影直抄过来,向着高粱地叫道:“喂,相好的,你估量着你能逃出去么?爷们早料到了,早已给你们处处安下桩了。趁早滚出来吧,钻高粱地还算什么人物?”
  三个贼人面对着高粱地叫骂,魏豪和程玉英早已连连奔蹿,钻入数丈以外。分拂着禾茎高秆,尽往里面急走,未免碰得高粱秆叶唰拉拉作响。幸而雨势越来越大,雨打田禾,也发出一片簌簌沙沙的声音来,把两个人奔逃的声响,遮掩了不少。贼人在田外寻踪追声,一迭声辱骂。程玉英和摩云鹏魏豪面面相觑,作声不得,程玉英尤其惊恨痛怒。在黑影中,程玉英忍不住伸手来摸索铃哥。铃哥这孩子伏在魏豪背上,吓得把一双小手,紧紧地搂住魏豪的脖颈。魏豪几乎被他勒得喘不出气来。程玉英扯着魏豪的衣襟,低声说:“七弟,我们毁了,跑不开了!”魏豪怒道:“不要听他们那些诈语,咱们闯着看!实在躲不开,嫂嫂背着铃哥走,我就出去跟他们拼拼,也能挡他一阵。”
  两个成年人,一个小孩子,慌不择途,索性在高粱地里面乱绕,三个贼人在外面丑诋毒骂,要诱得魏豪还口出声。魏豪岂肯上当?一言不发,只顾急走。高粱秆的叶子也很锋利,拂面如刀。魏豪手分禾秆,往前面钻,一挽手一松把的时候,高粱秆就崩回来。不意偶一松手,崩回来的高粱秆把铃哥的脸扫着一下。铃哥失声喊叫道:“娘娘,七叔扎着我的脸啦。”
  这一句话,程氏娘子吃了一惊,只当是魏豪持刀开路,误伤了铃哥。魏豪也吃了一惊,这么一喊,定叫贼人寻声知踪了!果然外面的贼闻声向这边兜过来,讥骂道:“果然是你们。好好好!相好的,接家伙吧!”顿时间,一阵暗器随着骤雨,纷纷往里乱打过来。方向虽不很准,也很惊人,黑影中更不好防躲。魏豪顾不得许多,捂着铃哥的嘴,急忙改变方向。程玉英也忙挨过来,要接抱铃哥,脚下一滑,险些栽在魏豪身上。魏豪又吃了一惊,急回手扶住,低问:“嫂嫂受了伤么?”程玉英忙说:“没有。你把铃哥给我吧,他尽叫唤。”
  摩云鹏魏豪不答,狮子似的一把将程氏的右臂抓住,左手持刀,右手拖定程氏,身后背定铃哥,抢步向前飞奔。忽然听嗖的一声,打来一件暗器,竟贴身不远地掠过去。他暗道一声不好,急急地紧走了几步,忙将铃哥解下来。不敢再背在身后,恐铃哥受伤,便将铃哥移在胸前。移好了,他一拉程氏,再往前走。
  雨声潇潇,电光闪闪,禾稼秆随着人踪乱摇,连发出唰啪啪的响声。天色沉黑,贼人未必听得见,看得准,魏豪等却未免自己心惊。三个贼人在外面盯着,不时用暗器往里瞎打。恼得魏豪恨不得奔出去,与贼人拼命,然而这又使不得;只得在田地里乱钻。转眼间,三人忙走出高粱地的尽头处;中间有一条道,道路那边又是黑乎乎的一块庄稼地。魏豪到此,暗作计较,急叫程玉英止步,把铃哥重放下来。程玉英以为魏豪累了,伸手便要接抱。魏豪急忙道:“嫂嫂别抱!”摩云鹏魏豪重将褡包展开,往上兜了兜,仍将铃哥背在背后。把一件暗器藏在手下,然后对程氏说:“我们要往外闯了,嫂嫂千万留神外面,跟着走!”又低嘱铃哥道:“铃哥,不许出声!”
  摩云鹏魏豪走到田边,往外探头,觑定对面,嗖的一个箭步蹿出去。程玉英把刀一顺,也嗖的一声,跟踪蹿出去。
  程玉英刚刚蹿出去,三个贼党,已有一个贼人绕到这边来截堵。此贼看见影影绰绰有人一蹿,这贼暴喊一声:“并肩子!点儿在这里呢!”立刻挥刀追来,一迭声地招呼同伴,“喂喂,快过来,又钻高粱地了!”于是田地后边,登时有人应声跟到:“截住他,截住他!”一迭声乱喊。
  摩云鹏魏豪才蹿入玉黍地内,急忙回头一看,程玉英娘子竟被贼拦住。程玉英张皇失措,竟翻身要往回退,贼人赶过去动手。程玉英复又省悟过来,抡剑狂喊道:“七兄弟,我把铃哥交给你了!”突然蹿出,她竟要与贼拼命。
  魏豪越发着急,怪叫一声扑出来,一抬手,嗖的一支袖箭射出。贼人一闪,魏豪身背着铃哥,竟横刀上前,抡刀便刺,口中喊:“嫂嫂快快来!”
  程玉英夺路跳过来,用剑一分玉黍秆,急急地一抹蹿到田里面。她又不放心铃哥和魏豪,持剑翻身,复又探出头来往外看。摩云鹏魏豪咬牙切齿,一连六七刀,贼人不能抵敌。魏豪嗖的又一袖箭打来,喝骂道:“恶贼看箭!”贼人急忙一闪,地上微泞,贼人一斜身跌倒。魏豪趁势挺刀便往下扎。贼人霍地滚身躲开。魏豪狂吼一声:“再看袖箭!”虚将手又一抬,贼人往下一退,魏豪回身蹿入玉黍地。程玉英招呼道:“我在这里!”魏豪奔过去,急偕程氏,往田地深处便钻。
  贼人吃了亏,越发地打呼哨,催同伴上前;那两个贼党已从高粱地后,转大路绕过来。但是一步来迟,魏豪、程氏已远远地逃走。三个贼人叫骂着,恋恋不舍,循着庄稼地,紧紧跟缀。口中一迭声地打呼哨,隐隐地听见卧牛庄内,已有呼哨声远远应答。
  雨势渐大,雷声殷殷,狂风突起,牛毛细雨一变而为骤雨,漫天阴云,时有一条条电光横空闪灼,气象倍觉惊人。贼人借着闪电之光,来寻摇动的禾秆,要从禾秆的摇动处,搜索男女三个亡命客的行踪。但是,适有天幸,风势渐大,吹得庄稼都东摇西摆;魏豪、程氏的行踪,只能隐约猜度,不能确实看清。
  魏豪等慌不择路,拼命奔逃,更侥幸的是一片片青纱帐,搭救了他们。于是一眨眼间,觉得贼人距己渐远。起初贼人尽只打圈绕,现在却相隔有十几丈远了。贼人竟寻错了方向,魏豪、程氏暗暗庆幸。
  可是不一时,青纱帐走尽,前面展开了一片荒原乱草。通过荒原草地,再走三五里,才是周家庄。摩云鹏魏豪、程玉英和铃哥,三个人通身都已湿透。程玉英更是气喘吁吁,热汗淫淫,紧走两步,追问魏豪道:“怎么样,咱们逃开了吧?”
  摩云鹏魏豪不遑答言,抢步往外探看,黑魅魅的,寻丈以外,任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电光闪过的刹那间,可以看见附近的景物。魏豪心想,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自然看不见我。回头对程玉英说:“嫂嫂还走得动不?”程玉英道:“还行。”魏豪道:“那么我们还得紧走。你瞧这旷野难闯,我们还没离开险地呢!”摩云鹏这才领着程玉英娘子,鼓勇犯险,离开青纱帐,径投奔周家庄。
  程玉英觉得铃哥叫魏豪背了很远,竟欲接过来,又要叫铃哥下地,领着他走。魏豪认为不可,连连说:“嫂嫂快走吧!”背定了铃哥,东张西望,冒雨突入旷野,走得比前更快。程玉英持剑紧紧相随。幸有一片青纱帐,高低遮掩,不一刻摸进了村子口。
  已到村口,远远闻得贼人奔驰呼哨之声,似还围着那青纱帐旋转。两人如释重负,都吁了一口气。乘这机会,摩云鹏急忙将程氏母子引到村内人家门洞内,把铃哥放下来。各人身上都可以拧出水来,铃哥被雨浇得尤其可怜。但这小孩子一声也不言语,半晌,才摸着程氏的手、哑声地低叫道:“娘娘,你在哪里啦?”程玉英搂住铃哥,又不禁落泪。
  三个人歇得一歇,程玉英把小包袱打开,拿出一件稍为干燥的衣服来,要给铃哥换上。不意村舍都喂养着狗,风雨中吠声稍寂,此时忽闻人声,竟有几只狗隔门缝乱叫起来。跟着引动野犬,围上来一递一声地叫唤。气得程氏发狠道:“怎么这些畜生也欺负起我们来了!”
  摩云鹏更是着急,恐将贼人引来,遂把刀交右手,往前一纵身,低声微叱,刀花一转,将群狗赶开。这群狗跑着,叫得更厉害了。魏豪急遽地说:“不好!这群狗却是麻烦!嫂嫂快领着铃哥,往那边小巷里避一避,我把这群狗引开。”方才转身,又扭头道:“嫂嫂可别离开地方,我这就回来。”
  程玉英便俯身要抱铃哥。铃哥忽然说:“娘娘,你领着我,我自己走。”母子二人,依照魏豪的话,进了斜对面小巷,将身藏好。狗还是对着他们狂吠。魏豪持刀乱赶,把群狗引到村南头去,魏豪这才飞身蹿上一座房舍,向村外窥看贼踪。电光一掠,竟看见旷野上,恍惚有几条人影。这一群野狗狂吠,当真做了贼人寻仇的线索,群贼逐吠声,竟抢奔村南追寻过来。
  摩云鹏魏豪恨怒万分,连蹿过几处民房,急忙地飘身蹿下平地,如飞地奔寻程氏母子。来到狭巷,对程玉英说:“嫂嫂快起来,这群狗果然把贼引来了!”程玉英失声叫了一声,急忙从门墩上站了起来,便要抱铃儿。魏豪如何肯?急说:“还是我来吧!”铃哥更忍不住带哭说道:“娘娘,我自己走吧,带子勒得我疼。”魏豪这才晓得是抄包勒得太紧了。忙哄铃哥道:“好孩子,咱们兜松点,你不知贼人又追来了么?”急将铃哥重新背好。因见贼人奔来的方向,大概是从东南两面扑来,这小村,只有东、西、南三个路口,魏豪随引程氏抢奔西口。
  三人绕小巷一路迂回,走不多远,好像周家庄,竟成了恶狗村似的,不知怎么又引起几只狗的乱叫。魏豪异常焦灼,程玉英也很惊恐。正在要藏不敢藏、要躲怕躲不出去的时候,突然间听见贼打呼哨的声音。
  雨还是簌簌地下,电光还是一道一道地打闪,雷声在西北角沉沉地响,风势也还不小。魏豪不知贼人来了多少,恍惚看见横穿旷野过来的,至少也有四五个人。若自己这边,仅也两个大人,还可支持的了,如今带着一个小孩,却是万难的了。
  摩云鹏魏豪急得二目如灯,张皇四顾,仓促间陡生一计。急忙引着程氏斜穿小巷,寻到一家没狗的村舍,越过一道短篱,掩入人家的柴棚以内。外面的野狗既散复聚,又跟过来,对着门一声两声地号叫。摩云鹏忙嘱程玉英,屏息潜藏,外面无论有何动静,千万不要出来。程氏道:“你呢?”魏豪道:“我么?瞎,还得把狗引开!”
  摩云鹏魏豪立刻持刀蹿出,把这几条狗都赶到一头,然后自己撒身飞跑。果然狗子惯追逃人,立刻成群地追了过来。魏豪越发飞跑,把这三四条恶狗,直引到村南,这才飞身上房,溜了回来。
  但是,摩云鹏魏豪虽然把狗诱开,外面的贼人,却已寻声赶到。摩云鹏潜伏在一家房脊上,一道电光过处,已然望见两三条人影,骤从南口扑入村东。摩云鹏魏豪随起急智,不敢再寻程玉英,顺势只一溜,溜到人家院内。刚刚藏好身形,便听见吠声大起,跟着一声惨嗥,似有一只村犬已被来人所伤。摩云鹏侧耳细听,觉得这些贼人已入村中,动静很大,好像有七八个人似的。
  贼人这回寻仇,来得人很不少,一共有十六个人。但是分路设卡,未免把势力分散开了。缀着黄仲麟、邱良的,追逐魏豪、程氏的,从卧牛庄起沿路把风的,十六个人,倒分成五伙,因此魏豪、程玉英携幼逃亡,才比较容易。当下扑进村来的,实际才只三个人,另外两个人是在村口把着。这三个人口打呼哨,有的蹿上房、有的在平地上搜寻,越引得群犬乱叫。
  摩云鹏潜藏了一会儿,觉得贼人似已搜过去了。他放心不下铃哥母子,急忙持刀溜出来,往来路上寻找程氏。刚刚来到小巷口,似有两团黑影,正在拼斗。魏豪吃了一惊,忙叫道:“什么人?”黑影中一个人锐声叫道:“七弟快来,我受伤了!”
  魏豪登时一哆嗦,忙一摆手中刀,飞身扑过去,刀尖一展,照贼人猛砍。那动手的贼一见对方来了接应,虚晃一刀,抽身便走,却吱的一声,连打了几个呼哨。
  魏豪大惊,急横身遮住,搂头盖顶,挥刀急攻。贼人横刀一架,魏豪把刀一紧,用滚手刀,“金丝缠腕”,一翻腕子,刀尖点中敌人左肩。一咬牙使力,扑哧一下,把贼人的肩胛穿透。贼人哎哟了一声,急翻身往墙根一蹿,还想跃房遁走。程玉英一声不响,从贼人背后掩来,双手抡剑,直劈下去。噗的一声,鲜血四溅,立刻把贼人砍倒在地上。贼人又一声惨叫,滚了滚,程玉英赶过去又一剑,贼人不动了。
  魏豪忙叫道:“嫂嫂,行了,铃哥呢?”程玉英霍然道:“还在院里呢!”魏豪道:“快着!咱们赶快躲,贼人一会儿必定来。”程玉英先行,魏豪紧随,在另一人家门道中,寻着铃哥,已然把铃哥吓坏了。莫说程氏凄惨,就是魏豪也甚心酸,小小的孩子吓得捂着眼偎在门隅,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魏豪把铃哥抱着,也顾不得慰哄,却问程氏道:“嫂嫂哪里受伤了?你藏在柴棚里,怎么又出来呢?”
  程玉英喘吁吁地说:“瞎,我藏得好好的,等你总不回来。柴棚子人家有一个老头直咳嗽,要开门出来似的,我怕叫他堵上,闹了起来。我只好抱起铃哥,刚溜出来,没等着藏好,就从那边房上,蹿出一个人影。我当是你哩,我就一打招呼,谁想这东西扑了过来,顺手就给我一刀,我才晓得误把贼招来了……”
  摩云鹏魏豪没等听完,暗暗叫苦。嫂嫂到底是女人,怎么一点防身机智也没有?忙截住她道:“嫂嫂的伤要紧不要紧?”程氏道:“还不碍事。幸而我躲得快,又连发了两支袖箭,仅只臂上,叫这东西划了一下子。”说时,自将衣襟撕下一条,把伤口缚住。看了看贼人,横死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略解心头之恨。她又向魏豪问道:“追来的就是他一个人吧?你看前途不要紧了吧?”摩云鹏摇头道:“怎会是一个人?至少也三四个!他们在村口还把着两三个人呢。进村搜来的,连这个也有三四个人。”程玉英一听,不由一怔,立刻觉着左臂痛彻心腑,急口问道:“咱们怎么着呢?”摩云鹏魏豪忙说:“贼人只把着西口、南口,咱们绕奔东口。”
  立刻,魏豪抱起了铃哥,掩护着程氏,仍从小巷绕奔村东。这时群犬狂吠,正聚在村南头。魏豪躲着吠声,贴着村子往外绕。低嘱程氏:“嫂嫂千万不要再这么慌张了!藏好地方,千万别动。贼人赶尽杀绝,断不会放松一步的。我们闯着看,如果闯得出,我们就改道先奔到柳树岗,再投小辛集。”程玉英踉踉跄跄地跟着,通身雨淋,左臂奇痛,好像有点支持不住,对魏豪说:“万一前途再遇上阻挠,只可由我上前,跟他们拼。七弟你背着铃哥,尽管先逃,不要两耽误了。只要你把我们铃哥救出去,我们林家就算有后了。我看我们还得这么办!”
  摩云鹏魏豪回头道:“嫂嫂振起精神来,不要气馁呀!”摩云鹏自觉刚才的话,似乎勾起程氏烦愁了,遂又悄声地鼓舞她道:“嫂嫂你看,咱们这就出离周家庄,贼人竟没有追来。嫂嫂晓得么?你把那个贼撂倒,好极了。他们来了一帮,一进村忽然短了一个人,他们一定顾不得尽追咱们!他们一定要查齐了自己的人。死人不会打招呼,他们说不定怎么瞎摸呢。等着把死尸寻找着了,他们又得设法子施救,又得疑鬼疑神地自己先乱一阵子,咱们可就松缓开了。嫂嫂放心,险关已过,咱们可以说逃出来了。”程氏叹道:“哪能那么容易?”魏豪一指前面道:“你看前边的浓影,很像是柳树岗子。嫂嫂是不是累了,要想歇歇?咱们奔到那里,藏一会儿歇歇再走也使得。嫂嫂你得放宽心,你我从虎口中脱逃出来,最难得的是铃哥,他一点也没有受伤,他也没哭也没闹,这孩子真叫人心疼。”铃哥此时正瞌睡,听得叫他的名字,伏在魏豪的背上,喃喃地说道:“娘娘,我没有说话。”
  程玉英咬牙提剑而行。当此夜雨荒郊,避仇负伤,虽说略会武功,究竟女人心窄,一时气短起来,恨不得托孤自刎,免落仇人之手。经魏豪一阵激勉,又见爱子安然无恙,遂把眼泪拭去,勉自振励着说道:“唉!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吧!只是,我这胳臂上,想是沁进雨水了,很有点疼,火烧泼辣的。”摩云鹏道:“嫂嫂的伤一定不轻。”可是黑夜中,又不好点火看伤。他略一思索,对程氏道:“既然如此,咱们索性到前边避一避。我倒带着刀创药呢。”又道:“我还有一招,贼人当真追逼不舍,到前边咱们还是无法脱身的时候,我们索性投入小辛集,把那里的联庄会惊动起来,那时我们再想脱身之计。”
  程玉英微喟道:“伤不伤的,倒没什么。但是我们走得这么机密麻利,到底叫他们逐步跟缀过来。我怎么想,也觉得脱身不易。可是为了死的、活的,我又不能不挣命。只不过太累赘七弟你了,我娘们心上怎么下得去?铃哥儿,你要好好地记住了今天。你七叔救咱娘们,可真不容易。要不是七叔,哪还有你的活命?你的娘也就死在仇人手里了!你没有见那贼,刚才拿刀砍娘么?”
  摩云鹏魏豪惨然道:“嫂嫂快不要这么说了。他小孩子家,倒没的叫他害怕!”不想两人这么疾走悄说着,铃哥这个小孩子,经这通夜的逃亡,早已困极了,迷迷糊糊,伏在魏豪的背上,竟睡过去了。魏豪这一回,用褡包把他兜得比较舒适。小孩不能熬夜,任上面夜雨淋漓,下面奔驰颠顿,他居然倾着个小头,双手揽着魏豪,睡得呼呼的。夜雨已久,两个大人都觉得遍体湿漉漉的寒凉。程氏娘子紧走了几步,低低叫了铃哥一声,又跟上去摸了一把,铃哥的手脸冰冷,额发湿透。程氏忙将一件小衫,给铃哥搭在上身,聊以护雨,但已淋透。忽想起包袱尽有隔湿的油布,匆忙中忘了使用,忙叫住了魏豪,打开包袱,取出油布来,给铃哥轻轻蒙上,可惜是蒙晚了。程玉英暗叹:“铃哥这孩子怕是冻着了。这万恶的贼们!还有万恶的天气,竟也像仇人一样,专跟人作对!”这时候,道上越发的泥泞了。程玉英娘子虽然健壮,却是身在丧难之中,像这么冒雨疾行,也是越来越支持不住了。
  两个人冒险潜行,绕出周家庄,借物隐行,迂回奔避,不一刻又穿过了几片青纱帐,四顾无人,方才放缓了脚步。两人约莫着方向,往柳树岗子奔走,不敢走大路,只一味斜穿田径,单挑黑道僻路。约莫着走过的里数,觉得也有六七里,该着到了。可是遥望前途,一片片黑影起伏,还是无穷无尽的青纱帐,尽目力所及,迎面望不见村庄。在左边影影绰绰,倒像个小小农村。
  摩云鹏魏豪背负铃哥,腰系银包,铃哥倒不显着多么压人,这银包不过四百两,却越走越沉重,觉得非常累手。程氏几次要接孩子,魏豪全都拒绝,只将银包交给程氏。魏豪青年英勇,依然支持得住。只是程氏娘子,脚步踉跄,跟随在后,隐隐听得鼻息咻咻发喘。魏豪心中有些不忍,又觉得这一阵乱钻,单寻黑道走,恐怕是走错路了。又走了一程,估量时候,三更早过。魏豪回头低语道:“嫂嫂,咱们越走越不见柳树岗子,我看东面好像是的,再不然,也许是别一个村庄。”说着寻一个较高的地方,登上去,借闪电之光、极目眺望,随说道:“那边确像个村庄。贼人却没有追来,也许真格把他们甩开了,他们忙着救死人哩。嫂嫂估量着怎么样?要是走不动,我们就投奔到东边那座小村里去,试着借地寻宿。”
  程玉英见魏豪忽然走上高坡,正自讶怪,听魏豪这么一说,原是他怕自己累了,忙道:“不要紧。七弟你直背了铃哥一夜,他倒睡着了,你一定很累了。要是不碍事,我们歇一歇。”又张目四顾道:“咱们也走出这么远了,咱们这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开了贼人的耳目。可是的,贼人不会再追来吧?”
  魏豪心知程玉英怕再遇上贼。看这地势,如要投奔那座小村,虽然是在东边,却好像又往回返似的。摩云鹏道:“贼人追不来了,投小村可以使得。”程玉英迟疑着说:“像这么慢慢地往前溜,我还勉强对付得了。万一再遇上他们,七弟可估量着点,若叫我再像刚才那么拼命狂奔,我可有点来不及了。这包裹别看不重,越走越沉。道又太滑,脚底下没根似的。”缠足妇人雨天走急路,顺着劲紧行还可以,要是摸着黑,一步一试地瞎闯,觉着一溜一栽,非常地吃力。幸而程玉英穿着铁尖窄靴,若不然奔驰在田野胶泥地上,一步一陷,恐怕早把鞋沾掉了。两个人都已疲劳,低声商量着,终于打定主意,试奔东面,投荒村借宿避雨。
  才走了一箭地,程玉英忽然想起一件难事,对魏豪说:“我只怕这一歇就更乏了,今晚上再走更难。若是投到村里住一宿,这里又距贼太近,怕他们搜过来。明早白天再动身,我怕一个不好,又碰上他们。”魏豪矍然道:“这一层我也想到了。我们投到那边村子里,天这么晚,叫门投宿,就不大容易。好容易惊动人,把门叫开了,咱们就不能歇一歇又要走。咱们就说是探亲遇雨,要在这里寻宿。”程氏道:“咱们这种打扮,哪像投亲的呀?”
  摩云鹏魏豪道:“那不要紧。我们一到村中,就可以先换上长衣服,把兵刃藏了。就怕小铃子信口说出实话来,我们可以嘱咐好了他。不过嫂嫂说得很对,我们一寻宿,就留下了形迹,明早就是碰不上贼人,他们也容易履着脚印,跟寻我们了。这倒是个难事。”程氏一听魏豪也说出为难的话来,不由一愣。她实在深盼投村寻宿,暂缓一缓气力。并且敷药裹伤。当时她失声长叹道:“又累又不敢歇,这可怎么好?要不然,咱就拼命往前赶吧。可是,又怕道不对!”
  摩云鹏劝慰道:“嫂嫂也不要太过虑了。咱们还是到村里,一面借宿,一面问路。我们可以把话编好了,我是您婆家的兄弟,您是嫂嫂住娘家去。我是因为哥哥有急病,来接嫂嫂回家,半道上遇着雨了。”两人把话打点好了,提起精神来往东走。
  哪里知道,他们果然迷了方向,自以为是往正东走,其实是往北。这遥望似是荒村的浓影,投奔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带荒林古刹,旁边有座坟园罢了。程玉英不由精神一阵颓懈,叹道:“这可是走到绝地了!这里连个人家都没有,可往哪里寻宿去?”摩云鹏魏豪忙道:“嫂嫂,这里没有人家更好。咱们到这破庙里避避雨,不惊动人,更省事放心。”
  摩云鹏先绕庙察看了一遍,便引程氏进庙。这里庙门已无,神像已坍,墙倒屋漏。阴森森地怖人。寻到偏庑下,魏豪迈步进去,突然听得扑棱一声,飞出黑乎乎的一物,把程氏、魏豪都吓了一跳。黑物飞走,二人惊心略定,料到不是蝙蝠,就是枭鸟。他们找了个不漏雨的地方。魏豪把铃哥轻轻放下,就叫程氏把包袱打开,铺在地上,暂做了坐褥。又拿一个小包袱做枕头,轻轻地把铃哥放躺下,这小孩子居然睡得很熟。
  魏豪不禁叹息,请程氏偎着铃哥坐下歇息,自己退到一边,拭汗稍息,把身上的雨水拧了一拧。当这昏夜无人之地,程玉英是青年孀妇,魏豪是青年男子,两个人一时疲倦得要死,一时又心上局促不宁。程氏娘子暗中祷告,神明保佑,亡夫有灵,叫我们逃出虎口!她身上湿漉漉的,很不好受,外面的雷声依然隆隆作响,荒林木叶萧萧鸣风,倍增了惨戚气象。魏豪道:“嫂嫂你在这里歇着,千万别离地方。我到外面探一探,近处若有人家,也可以问问路。”程氏皱眉道:“要是有人家,还是投了去,寻宿为好。不知怎的,我在这里心上总发毛!”
  魏豪点头,持刀出去。程玉英趁魏豪不在,忙忙地把身上的雨水也拧了拧,摸索着找衣服,打算给铃哥和自己换上。这偏庑中霉气很重,地上积尘很厚,房顶也滴滴地漏雨。过了一会儿,还不见魏豪回转。程玉英一只手摸着铃哥,一只手握着剑,倚墙坐地,稍苏已疲的精力,心中只盼魏豪寻着人家。摩云鹏魏豪挺刀出去探道,这一路背着铃哥逃亡,实在累人不轻!如今空身而出,好像去了千钧重压似的。在荒林内外绕了一转,才晓得这破庙大概不是庙,也许是阔家坟地的阴宅。魏豪打算找到看坟的人,就可以寻宿探路了。他冒着雨前前后后勘了一遍。
  在这夜影中,摩云鹏魏豪忽见前面似有火光,他心中一惊,心想:“奇怪!”似这等黑夜雨中,野外怎么会有火光?魏豪急忙撤身缩步,绕躲着仔细窥视,只见大道上火光一闪复隐,恍然听见有人说话之声。更拢目光,看了又看,似有两三条人影,正在奔驰。
  摩云鹏魏豪暗道:“不好!”慌忙一翻身,往回便跑,穿林取路,扑奔古庙。将到林边拐角处,又回头瞥了一眼,前面大道上火光一闪,乍明忽灭,这绝无可疑了。立刻地奔入庙中,先低低叫了一声:“嫂嫂!”程玉英从偏庑中应了一声:“七弟么?”魏豪一跃蹿上台阶道:“嫂嫂,快收拾起来,铃哥醒了没有?”
  程氏道:“怎么了?铃哥才醒,我给他换衣裳来着,找着了有家么?”魏豪道:“咱们赶快走,贼人又要追寻过来了!”程玉英哎哟一声,不禁坐倒在地上。一咬牙,复又挣扎起来,把铃哥抱住呻吟道:“真的么?是几个?”魏豪摇头道:“没看清,嫂嫂还是把铃哥给我。”
  程氏问:“从哪里来的?”摩云鹏一面回答,一面俯身摸铃哥,道:“铃哥,我还背着你,你可别喊,别害怕。贼人打西南来的。”
  摩云鹏重新背起铃哥,程玉英手忙脚乱地把包袱收拾起来。两人溜出偏庑,不敢再走前门,绕走后山门,躲避着火光的来路,只往黑影深处钻。
  走出一二里地,迎面闪出一带青纱帐。越过青纱帐,遥望前途,又有一大片浓影,遮在对面偏左边。魏豪急走着,回顾程氏道:“嫂嫂你看,这才像是柳树岗子呢,咱们真是走错路了。”程氏呻吟道:“哦!”
  两人一先一后地紧走,一面走一面回头。转瞬间,面前又是疏疏落落的一带树林。摩云鹏当先走过去,仿佛辨认出此地地势高亢,树木都是柳树。魏豪道:“无疑了,前面一定是柳树岗子,咱们迷了方向了。”程玉英道:“多走冤枉路了?”魏豪道:“可不是。”程玉英道:“到了柳树岗子,就不要紧了吧?”魏豪道:“是的。到了那里,也就快天亮了。嫂嫂还能走吧?”两个人正要绕林而过,林那边像是柳树岗。柳树岗是个通大路的村庄,也有联庄会。魏豪才走到林边,突然听见一声异响。魏豪急忙缩步,低声道:“留神!”
  一语未了,林后一阵狂笑,嗖的蹿出一个人影,呼哨声大起。那扑出来的人影喝道:“并肩子,叶子万的正点儿在这里哪!哈哈!呔,姓魏的,你倒有两下子,趁早把人给我留下!”跃过来唰的一刀,一缕青光,挟着一股劲风扑来。
  摩云鹏大吃了一惊,缩步不迭,飞身一闪,急向程玉英说了声:“嫂嫂后退!”复又抡刀上前,把贼人挡住。紧跟着,林后又蹿出一个贼人。程玉英回身便走。
  魏豪把厚背刀往上一翻,运足了力气,容得贼人一招扑空,二招又到。魏豪立刻施展“红霞贯日”,厚背刀直兜在贼人刀锋上,仓啷一声啸响,火星四射。贼人往后一退,蹿出丈余远去,虎口震麻,刀锋已缺。摩云鹏不敢跟踪进步,忙也往后一退,来掩护程玉英娘子。黑影中,疏林内,呼哨过后,又蹿出二人。前面那人叫道:“并肩子马前!叶老二你来拾,拾不了,盯住了!小赵你赶快招呼他们拔桩撤卡子,往这里攒!”立刻这两个人,一个上前邀截,一个翻身便跑,口中连打呼哨。
  摩云鹏这一急非同小可,贼人的暗话,也不用听,便已看出来。这分明是还有大批余党散布在各处。他们分出两个人来上前动手,却另分一个人去招呼余党,聚齐进攻,这法子更歹毒。看这样子,三个人的性命,今晚难逃出此地!摩云鹏张皇四顾,心忙意乱,程玉英娘子惊恐失色,持剑无措。摩云鹏一稳背后的铃哥,把牙一咬,这就要拼命了。但是还希望在大批贼人未到之前,杀退拦路二贼,冲到柳树岗,也或者有一线生望。
  摩云鹏哑声地叫了一声:“嫂嫂跟我来!”大吼一声,挥厚背刀,又不往后退,反而猛往前冲,早摸出一支镖,藏在左手。拦路的二贼,第二人抡七节鞭冲上来。魏豪猛抢先招,奔那敌人,“夜叉探海”式,斜身递刀,照贼便扎。贼人一鞭扫空,翻身接架,七节鞭哗啦啦一响,横蹦上来。魏豪抽刀一蹿,背后的铃哥哼了一声。虽然孩子小,也有几十斤,魏豪便纵跃不得自如。但是魏豪并不慌,这一刀只是一个虚晃,左手镖突然一甩,厉声喝道:“着!”唰地一道寒风脱手而出。贼人在黑影中,急忙顿足,嗖的一蹿。魏豪如怒狮一般,回身一转,叫道:“嫂嫂,前面树林!”程玉英情知势危,一抹身逃回树林那边。那持刀的贼叫道:“哪里走!”一刀劈来。程玉英回手一剑,叮当一声响,险些利剑出手;她就不应该横剑硬搪。
  幸而魏豪抢上来,厉呼:“看镖!”唰的一下,贼人一伏身,这镖飞过去,贼人挺刀猱进。摩云鹏道:“嫂嫂,快发箭!”程玉英叱道:“恶贼看箭!”咯噔一声,贼人闪了一闪,那持鞭的贼人也发出来一件暗器。双方全都打空,程玉英已经一溜烟进了树林。二贼涌上来,把魏豪挡住。
  摩云鹏魏豪不敢直奔,他还要掩护背后的铃哥。只得斜身挥刀,往旁闪退,只听七节鞭哗啦又一响,贼人搂头盖顶,照魏豪打来。魏豪一伏身,反扑过来,招数一紧,用小连环,进步裹手,唰、唰、唰,连进三招,把二贼的招数冲得一散,二贼立刻闪退。未容贼人换招,摩云鹏乘机抽身,斜身急蹿,又一转身也投向树林中。
  二贼分左右便追。那使刀的贼叫道:“我盯这一个,并肩子你盯那个莲果!她是正点儿,别放松了她!”刀光一闪,这贼扑奔魏豪。七节鞭一响,另一贼也立刻紧追程氏。魏豪就怕是这样,心中猛想,非先打倒一个,今晚绝逃不开。摩云鹏背着铃哥,连连旁蹿,反而倒追到那持鞭的贼,口中喝道:“恶贼,我叫你追!看镖!”镖未发,刀却猱身递出去,奔贼人背上扎来。贼人早有防备,一边追程氏,一边留神身旁,忽闻破空之声,急一撤身。魏豪恨不得一刀制胜,把贼人一下刺通,身势进得太猛,竟收不住势。这一来,贼人反而得手,刀锋一个盘旋,竟照摩云鹏魏豪剁去。这一刀下去,相隔极近,铃哥、魏豪全要受刃。……
  忽然噌的一下,贼人哎呀一声,身躯往左一栽。就这一栽,贼人的刀却依然斜抹过来,魏豪挣命地一蹿,仅仅地躲开。……是程玉英娘子的第二支袖箭,救了魏豪和铃哥。
  程玉英虽然奔入林中,她依然心悬着爱子,左手提利剑,右端袖箭筒,喘吁吁回头窥看,盼着魏豪跟踵而来。不想贼人倒先截过来,魏豪反阻在林边。这工夫,铃哥忽地叫了一声。程玉英一咬牙,探身溜出来,抬手一箭,这一箭,竟侥幸打中贼人。贼人却也不可侮,身虽中箭,猛往旁一蹿。魏豪左手往后一托铃哥,右手刀不放松,乘机来取仇人的性命。贼人蓦地“鲤鱼打挺”,从雨地里蹿开,跟着一滑,又复扑倒。摩云鹏大喜奔来,猛听得一声断喝:“着!”紧跟着又听一声叫,“七弟快来!”黑影中,摩云鹏急忙一闪,左肩头热辣辣地挨了贼人一下。贼党的这一下,却又救了自己同伴的性命。
  摩云鹏贪敌负伤,伤幸不重。程玉英一迭声叫:“七弟,七弟!快给我铃哥!”魏豪回手摸了摸铃哥,铃哥吓得小鼠似的紧搂住魏豪,贴伏在背后不动。那受伤倒地的贼怒吼一声,又蹿起来,大骂魏豪,七节鞭哗楞楞一抖,搂头盖顶打来。魏豪一个“鹞子翻身”,厚背刀力劈华山,随身趁势,照七节鞭反砸下来。贼人负怒而来,身手很快,腕子一挫,立刻抽招换式,往回一撤,突撒身扬鞭,反向魏豪拦腰扫来。
  摩云鹏此时虽说破出死命,要想拼倒一个贼人,才好脱身,但是背负一个小孩,任你怎么出力,也是应付不来。他勉强招架了几合,趁持刀的贼人未到,急攻一招,猛翻身便退。两贼更不容缓,已看透魏豪要跑,立刻一声呼啸,两人往当中一挤,又把魏豪的去路阻断。
  魏豪恨叫一声,牙关紧咬,立刻改计,将厚背刀一摆,奔那使鞭的贼人冲来,施“进步刺扎”,刀尖将次点到贼人的身上。贼人猛然一下“退步连环”,翻云覆雨,七节鞭哗啷一响,旋身展臂,又向魏豪下盘扫来。魏豪急腾身一跃,这背后的铃哥却累赘煞人,猛使劲,刚刚蹿出不多远,那持刀的贼人狂笑道:“看你有多大本领!”唰的一刀,趁势照上盘斩来,摩云鹏回身招架。七节鞭在背后哗啦一响,魏豪急急地风旋电掣,抽身往旁一蹿,这才闪开了七节鞭。那贼人的钢刀却又“叶底偷桃”,唰的自下往上递到。摩云鹏浑身浴汗,挥刀避开。心中想,我命休矣!但是,程玉英娘子隐身树后,眼睁睁看见魏豪被围,早装上第三支袖箭。比了又比,认了又认,一声不响,觑定了一个间隙,噌的一声,撒放出来。然后才喝道:“看箭!”二贼应声往旁一闪。程玉英叫道:“七弟快来!”摩云鹏乘此机会,一阵风逃入林中,没入黑影里,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两贼哪里肯舍?挥刀扑过来,虽不敢穷追入林,却绕林而转,把来路去路看住,口中不住地“吱吱”连响,声声惨厉。程玉英娘子和魏豪会到一起,隐匿林中。程氏急遽地说:“铃哥怎么了?怎么半晌没叫唤?”禁不住伸手来摸。
  魏豪道:“嫂嫂快走,他好好的哩。”铃哥摸着母亲的手,叫了声:“娘!”程氏这才放了心。
  一带疏林,魏豪与程氏钻入林之深处,喘息着来回盘绕,觅路欲逃。这二贼却非常狡猾,竟贴地往内窥看。两个人刚刚逃到一头,贼人竟会闻声寻去。贼人不敢冒险入林,却将暗器照着林中乱打。看这样子,二人既不能突林逃出去,而且贼人连声打呼哨,遥闻远处已有应声,又不能与贼持久。
  摩云鹏隐身在一棵大树后,不由扪心长叹,心想:“这么区区两个贼人,自己背上一个小孩,不啻打去了五百年的道行,竟斗不过他?少时之间,大拨的贼人一到,长幼三人必死无疑的了。”摩云鹏万不得已,滴一粒英雄泪,低嘱程玉英嫂嫂:“我们只好硬闯了!趁这工夫,贼人没有全到,还许可以闯得出。嫂嫂呀,万一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嫂嫂你……”说至此,切齿道:“嫂嫂你可要横剑自刎,不,不,不要落在仇人手中!嫂嫂你明白!”说罢,霍然站起来。
  程玉英也明白,惨叫道:“七弟,你放心!我程家女儿,一定对得住你大哥狮子林一世的英名!我自有我的道理。七弟,你快走你的吧。你若能把我们铃哥搭救出去……瞎,简直是妄想,你带不走他的!你把他留给我,我们母子死在一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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