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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朱建武避难入空门
2025-07-11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知府问:“朱文,你可认识他两个?”朱文摇头说道:“小人不认识。”
  就听左边跪着的那一个说道:“朱大哥,你这就不对了,我们舍死忘生在外边作案,你老太太平平在家坐地分赃。现在我们受了罪了,可是你老人家反倒自在逍遥,并不打发人来看我们一看。所以我们受刑不过,才将你老人家招出来。我们这是没有法子,你老也就招了吧,省得自找苦吃,你岂不知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呢。”
  这一套话,把个朱文气得火高千丈,“呸”了一声说道:“你们全是些什么东西,妄攀好人,你们赶快实话,是被何人主使。不然老爷是精明的,漫说小康之家不能为盗,就是我家中万分的穷苦,凭我名列学宫,也不能身为盗匪。你们既然说我坐地分赃身为盗首,当然你们时常在我家居住,你们可知我那宅院的形状,我多大年岁,我家中还有什么人。你们说对了,就算我坐地分赃。”
  两个人一听,说道:“朱大哥,我们在你家一住半载,这个事如何会不知道呢?你家就是你夫妻两人,还有一个男孩,今年四岁,你今年六十二岁,大嫂子五十二岁,使着一个老婆子,一个丫鬟,一个长工。你家是一宅分两院,正房内房全是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面就是一所花园。老爷如若不信,可以派人调查,如果查不相符,小人情愿认误攀之罪。”这一番话,把朱文说得目瞪口呆。知府一看,说道:“朱文,证据已明,你还敢抵赖吗?快将所做的案件从实招来,以免皮肉受苦。”
  朱文一听,向上磕头,说道:“求老爷明镜高悬,这两个人不知受何人主使,妄诬良民,望大老爷与小人做主。”
  知府一看,这是理屈词穷了,于是一声断喝:“好一个刁恶的朱文,大刑伺候!”只听下面应了一声,“当啷啷”一声响亮,三根木为五刑之祖,这一来把朱文吓了个胆裂魂飞,猛然灵机一动,暗道:“看这两个匪徒,一定是受了仇仲的主使,不然他们怎知我家院情况?看这个样子,我若不招,他一定要有刑讯,我偌大年纪,岂能受此重刑。如若招认了,凭我帝室宗亲,叫这两个匪徒,同这个狗官,把我问成贼党,岂不丢了我祖宗的面目?我宁可叫他知道我是明室苗裔,死在北京,也不能叫他把我问入贼党,诬作匪徒,死了也落个不干不净。”
  想到这里,他连连向上摇手,说道:“大老爷不必动刑,我有下情上达。”知府说道:“你还有何说,快讲!”
  朱文一回头对二贼说道:“你两个受谁的主使,我可不知道,但是你方才不是说同我共事多年吗?当然我的出身,你们很明白了。我再问你一句话,你二人若是答上来,我一定认罪无辞了,你二人若答不上来,可趁早实说,不必再行狡诈。求大老爷问他主使之人。”二贼说:“大哥拉倒吧,不必再分辩了,招了吧。”
  朱文“啪”的一口唾沫吐在二贼脸上,说道:“满口胡说!”一回头对知府说道:“求大老爷问问他们,既然同我共事多年,我是何方人氏,迁在这镇龙坡多少年了,我原来是个什么人?”
  知府一听,暗道:“他说的倒是有理。”于是一拍虎威,道:“你二人可听见了,快快说来,朱文是何方人氏,什么时候移到清凉山,他当初是个做什么的?”
  这一问,把二贼问得面面相觑。知府一瞧勃然大怒,说道:“好你两个贼匪,竟敢妄诬良民,情实可恨。”
  正要追问他二人受何人主使,忽听内宅钟声响亮,原来内宅钟响,必有大事。于是知府把三个人标牌收监,拂袖退堂,来到内宅一看,夫人同舅爷陈步云正在内宅相候。知府说什么事,陈步云说:“就因为前面这个案子,我请姐夫回来同姐姐商议怎么个办法。”
  知府说道:“这个自有我来办理,你们何必操心呢?问明二贼是何人主使,定一个买盗攀赃的罪名,不就完了吗?”夫人说:“原来老爷不知内里的情形。”于是仔细对知府说了一遍。
  程知府一听“哎呀”一声,连连跺脚,说道:“你们怎么这样荒唐,这要叫抚台知道了,还不是个倚官害民,贪赃卖法吗?轻者撤职,重了就得镣解进京。你们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说着不由得搔首望天,道:“你们太胡闹了!”
  原来这个买盗攀赃诬良为盗,就是仇仲同刘露秋,还有陈步云闹的鬼,他们三个人那天暗中商量的办法就是这么一段。正赶上前两天狱中收了两个大盗,一个叫过海龙李九,一个叫爬山虎黄七,于是刘露秋同仇仲,二人亲自交给这两人供词,叫他二人硬攀朱文入狱。可是这两个人起初不干,他们说:“我们既然当初做的事不道德,受了国法王章,现在再诬赖好人,我们觉着于良心上过不去,所以我们就不愿再作孽了。”刘师爷则哄骗道:“你们若能把朱文拉到狱里,陈舅爷一定能救你二人的性命。你须知道,陈舅爷是现在工部侍郎的少爷,一句话就可以把你们救了。”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怕死,二人一听能够死里逃生,于是就应了,赶到过堂,就把朱文拉上。知府连忙把朱文拿到,一看朱文的神气,不像个为恶之人,就疑心内中有人主使。不过没想到自己的舅爷身上。但是一看朱文,被二贼问得张口结舌,自己才信以为真,打算刑讯。不想二贼又被问住。这时候陈步云在屏后可就把话听明白了。他本来怕二贼失言,被姐丈把自己问出来,所以一升堂的时候,他就把此事的始末告诉他姐姐,求他姐姐给他出主意。当时他姐姐埋怨他,不该这样不顾天理,无奈姐弟情深,不能十分相逆,事情闹坏了,于自己的父亲也有关系,所以当时说等知府退了堂再说。赶到他听到二贼被朱文问住,知道这个事情要坏,真要二贼当堂供出自己主使,这可怎么办呢?再说这个朱文也未必相饶。于是跑到内宅,请他姐姐鸣钟,请姐丈退堂。
  等问明白了之后,才把个程继先吓得胆裂魂飞,于是紧皱双眉,在屋里踱来踱去。他本有心问明之后把朱文当堂释放。可是朱文一定要追问那主使害他之人,自己的功名富贵本来完全出在丈人峰下,怎能将他的少君问罪加刑呢?若打算将此案模糊下去,把朱文治罪,自己的舅爷可是乐了,但是这个事叫抚台知道了,也得撤职被参,自己空被他们支使了,罪名可是还得自己去领。总之若依着舅爷的心思去办,必然丧尽天良,纸内包不住火,早晚自己得有罪受;若打算一秉大公,自己实在有点对不起泰山和自己的夫人,真要模模糊糊把朱文放下,余事一概不提,可是朱文若当堂质问,为什么不追究买盗诬良的主使人,自己用何言答对呢?堂堂首府,岂不成了儿戏了吗?再说这个风声难免传入抚台耳内,自己仍然脱不了干系。左思右想,罪之不得,放之不能,所以只落得搔首向天,工夫一大居然被他想出一个主意,不由得咳了一声,说道:“事情既然如此,我再想法子应付就是了。”
  再说知府晚上想好了主意,次日一早升坐大堂,把朱文提上堂来,知府说道:“朱文,今天本府已经派人出去调查你的真相,如若果然冤枉,本府一定替你申冤。现在不要骇怕,我且问你,到底是何方人氏,为什么移居本处,你原先作何生理,你要仔细说明,我好替你设法。”
  朱文心中暗道:“我若不把我的实在情形说出来,恐怕这个盗贼的官司,无法摆脱;但是我若说了实话,那明室的苗裔,正为清朝所忌,大概也难脱性命。两方的轻重比较起来,能为明朝的忠魂,也不能受盗贼的诬蔑,死在九泉之下,方对得起历代祖宗。看起来天数造定,无法挽回,空空和尚,好神奇的占卜。”
  自己想到这里才毅然说道:“大老爷要问,我本是明朝思宗皇帝嫡派子孙。自从圣朝入关,小人由北京迁居此地,不过隐居避世以终天年。不想身受盗贼的诬陷,大概也是命该如此。大老爷请想,虽然国破家亡,堂堂帝室之胄,岂能失身为盗呢!”
  知府一听,原来朱文是前明的遗胤,问明之后说道:“原来如此。你先在狱内待几天,我自有办法。”
  于是吩咐禁卒,对朱文好好地看待,不许虐待罪人。退堂之后,他把这个案情的始末,实在的情形,恳恳切切写了一封家信,差人加紧送入北京,交工部侍郎陈府。他写信的意思,因为陈步云胡闹,才闹出这些纠葛,因为自己无法处理,才请示一种办法。不消两个月的工夫,差人回来并且讨得回书。知府打开一看,是叫自己禀明上宪,将朱文并他的眷属,押解进京。路上必须派妥员护送,恐其远处边陲谋为不轨;朱文的家产,收没入官。另外一个条子是对于陈步云,必须严加管束,不许他再无事生非。
  这一封书信,真不啻朱文的催死文书,知府看完书信,有了主意,立刻亲自到抚台衙门禀见。抚台传见之后,知府就说:“现在捉住了一个亡明的遗裔,怕有私通匪类图谋不轨的行为,所以京中家岳来函,教禀明大人派妥员连同该犯的家属镣解进京。卑职因为未奉明示,所以还没有派人去提该犯的眷口。”说着把陈侍郎的书信呈与抚台。抚台看罢,说道:“此事倒甚容易,你先回去把朱文的家眷捉来,我这里办一个委札,就派你押解进京,我再派两个委员一路相伴。”
  知府得了指示,自己这才告辞回衙,到了府衙,立刻出签,派人去捉朱文的眷口。哪知赶到镇龙坡一看,朱文家双门紧锁,早已逃遁无踪了。差人无法,只好捉了几个邻居便回府销差。知府一听走了朱文的家眷,吓得心神不定,连忙升堂讯问邻居,才知道于朱文一进府的那一天夜中,一家上下就逃避无迹了。又问邻居,朱文本处可有亲戚。邻居回禀,朱文本是个外乡人,本处没有亲故,连婆子带丫鬟长工,全是人家由家乡带来的。知府无法,只好据实呈报,邻居取保回家,一面派人查封朱文的家产。这一来好好的一个人家,因为得罪了一个小人,落了个乱七八糟。第三天程知府接到抚台的委札,并派来两个委员,携带奏章,一同在府衙等候解差起身。知府点了一位本府的把总,名叫刘洪运,带着五十名兵丁护卫,把朱文上了刑具,押上囚车,一同奔北京去了。
  这天进了湖南地界,地名临江驿,属沅陵县所管,天色已晚,知府就打店住下。这个店房字号是洪福客栈,这一伙人足有六十来位,就把这座店完全占了。知府同两个委员住了三间正屋,刘把总因为得保护知府,住了东厢房,把朱文由车上扶下来,去了刑具,先带着铁链,同看差的兵丁,住了西厢房,其余兵丁分住客院。一阵索汤要菜抢碗夺盆,直闹到二更多天,方才完全歇下。
  再说朱文,他本来度量宽宏,安常守分,所以他并不上愁,一路放怀饮食。虽走了半个月的长途,始终没有觉着劳累。这天在店里吃完了晚饭,向后一仰身,不觉悠然睡去。到了次日五更,天将黎明,知府起来,上下兵丁全都起来烧水洗脸,叫厨房预备早饭,吃了上路。刘把总洗完了脸,端着茶立在屋门口,对着西厢房观看,只见双门半掩,里面鸦雀无声。刘把总一看,十分恼怒,说道:“西房里看差的怎么这么混蛋,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等大老爷一旦起程,他们如何赶得上?你们去个人快快叫他们起来。”
  于是过来一个兵士,走到门前,推开双门,进去一看,不由得“哎呀”一声,说道:“了不得了,老爷快来吧!”刘把总说:“有么大惊小怪的?”就听那个兵丁说道:“捆捆捆————上了。”
  刘把总说:“什么捆上了?”说着带了几个兵丁一同进了西厢房,用目一看,不由得也“哎呀”一声,“啪嚓”把个茶碗摔个粉碎。这一乱上房里可就听见了,知府叫差人出去唤刘把总进来问话,差人走到台阶上,叫道:“刘老爷,太爷请你问话。”
  刘把总一听,连忙进了上房,一见知府,“扑咚”一声跪在地下,口中说道:“回禀大老爷,朱朱朱朱————文,他他他————没有了。”这时两个委员一听,连忙站起来说:“你快说怎么没有了,是不是上茅房去了,看差的兵呢?”刘把总说:“全叫人家捆上了。”
  两个委员一听,说道:“这一定是叫人偷去了,你还不快快派人去追吗?你跪在这里有什么用!”
  刘把总一听连忙立起身向外就走,那委员叫道:“回来,你叫人把被捆的解开,叫上来我们要问他话。把店家的人全捆上,私通土匪,劫去犯人,这还了得!”
  刘把总应答后转身要走,委员叫道:“回来,你叫别人前去追贼,你还得留下,保护老爷要紧。”刘把总这才转身出来分派众人。
  再说知府一听朱文被人救走,不由得暗暗跺脚,想道:“这可要了命了!”正自怔怔地想主意,一瞧两位委员,把个刘把总支使得晕头转向,自己这才说道:“二位仁兄,我们到厢房看看再说吧。”
  两个委员说:“府尊先不用出去,恐怕还有未走的贼匪,伤了你老人家那还了得。”知府一听说道:“现在那贼恐怕早已远走高飞了,我们瞧去吧。”两个委员不敢不去,这才喊道:“刘把总,府尊出去了,留神保护要紧。”
  外边应了一声,这才陪着知府走出房门,抬头一看,院中站着十几个兵丁,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一般。刘把总也手持腰刀,立在院中。两个委员同着知府,走入西厢房一看,四个看差的四马攒蹄,捆在地下,床上横着一条割断的铁链,地下放着刑具,那个朱文却不翼而飞了。
  知府叫人把被捆的兵丁解开,一回头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红纸字柬,自己伸手拢入袖内,转身回归上房。这个时候,追贼的也回来了,店中的掌柜、伙计全都捆在院内,追贼的回来报告,四路追寻并无踪迹。知府叫他们在外面听传,自己这才坐下同两个委员观看字柬,只见上面写的是:“买盗诬良,土豪污吏,苦害良民,暗无天日,朱文沉冤,暂救而去,如敢株连,取尔首级。”下面写的是:“字奉知府同委员,不许诬赖好人,镜花水月留柬。”
  三个人一看,才明白朱文是被侠客救去了,又见下面写着“如敢株连,取尔首级”二句,吓得三个人连忙吩咐把店里的众人放开,这才叫进看差的兵丁,仔细问讯。那看差的回道:“昨天晚饭之后,朱文已经睡了,四个人分成两班看守,天将三鼓,只见灯影一晃,由外面飞进一个人来,身穿一身青衣短靠,手持宝剑。我们四个将要嚷,还没嚷出去,叫那人在我们肩上每人点了一指,我们也不能动了,也嚷不出来了,只好由人家捆上。只见他叫起朱文,用剑把链子割断,一口吹灭了灯烛,以下我们就瞧不见了,大概是把人救走了。”
  知府一听,没了办法,于是把店东叫了来,又问了问,也没有头绪。于是叫大家下去,三个商量了半天,好在案子并未奏明皇上,只好带着家人一路回贵阳来了。
  到了府衙,叫刘把总回衙听传,自己同两个委员,一齐来到抚院禀号。抚台传见,三人把丢犯人始末回禀抚台,连字柬也呈上去。抚台倒没责怪,只说:“此案好在尚未奏明皇上,还不要紧,至于朱文慢慢想法通缉就是了。贵府回去赶紧写信,通知会岳陈大人,看他有何办法。”知府连连称是,于是辞别抚台,回到府衙,赶紧写好了书信,速派人送往北京。赶到了晚上,知府同太太把陈步云叫到屋内,仔细一说,把个府太太同陈步云吓得面目变色。
  知府对陈步云说道:“你只顾你这么无事生非任意胡闹,差一点没把脑袋给我闹掉了。你如再不知悛,怕你自己还有性命之忧。你想我们上下六七十人围着人犯,还神不知鬼不觉,被人把囚犯给劫了去,你就知道这是一个什么高手了。所以我叫你处处小心,不然恐怕于你自己不利,以后你也不要再同仇仲这路人往来。若不是仇仲同刘露秋,给你混出主意,你绝不能做这种事。你自己想想,你虽然把朱文害了,他的花园子也归了公了,也绝不能到了你手,你想想良心上过得去吗?把人家害的家败人亡,你得人家的花园子,有什么用呢?漫说到不了你手,就是到了你手,我一离任,你就得跟我连带同行,这所园子你怎样办呢,一定得落在仇仲同刘露秋手内。为什么你被人家这样巧使唤呢?再说京中老大人,本来名誉很好,你每天在京里瞎闹,闹得老大人也教人家背后指责,因为这个才叫你跟我出外练习世故,没想你依然不改。这个地方你须知道可不同天子脚下,五营十三汛,手明眼快的人到处全有,藏不住土匪盗贼。这个地方僻处边陲,未经王化,你真要闹得叫匪人把你害了性命,固然是自作自受难怨别人,叫我对老大人怎么交代呢?”
  正说到这个地方,就听房上有人高声说道:“知过改过,暂且饶过一次。”就听“嗖”的一声,再往下就没有声息了。
  这一来,把个知府太太同陈舅爷可吓坏了,一声不响,全都躲到床下去了。知府胆大,一听没有声息,这才喊人。差人进来一看,太太同舅爷全都躲在床下,一问老爷,方知外面房上有人,差人出去告诉下面三班总役沈梁。沈梁这个人倒是很正派,一身好功夫,对于捕盗抓差,也甚有经验,所以人送外号金眼鹰。他一听内宅闹贼,连忙带人来到内宅,给大人同太太舅爷请安。知府才告诉他房上有人啦。沈梁说:“那人说什么呢?”
  知府不好意思学说,陈步云吓糊涂了,他说道:“外边人说,知过改过,暂且饶过一次。”沈梁一听,笑道:“大人请放宽心,这个贼已经走了。”知府说:“怎么知道呢?”
  沈梁说:“他明明说暂且饶过一次,当然已经走了。这个贼一定是劫囚犯的那些人跟下来了,以后还请舅爷诸事小心一点才好。”知府说:“既然如此,你下去吧。”
  沈梁回到外边对大家一说,这话可就传到刘露秋耳内去了。刘露秋一听,可了不得了。谋害朱文本是仇仲同自己的主谋,这个贼大爷万一要来照顾照顾自己,自己岂能与他相抗呢?所以心里十分害怕,好在一夜没有发生事故。到了第二天早晨,就见跑上房的差人,拿进一个白纸条子同一封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刘师爷,这是太爷叫小人给你老送来的。”刘露秋说:“拿来我看。”
  差人把字柬递过去,刘露秋接过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上面写的是“本府职小财枯,实非藏龙之所,请先生离开府衙,另谋高就,纹银五十两权作程仪。”刘露秋看完了字柬,说道:“太爷说什么了没有?”差人说:“没说别的,就是叫小人告诉师爷,不必往上边去了。”
  刘露秋一听,事情是坏了,没有挽回的余地。自己一想:这不是为别的,一定是为朱文这个事,可是这也不能怨我,总算是你们舅爷的主谋。现在你对你们舅爷没有法子,无缘无故将我辞退。你不想想你辞了我,你这个知府还能做长吗?你别看你的泰山,是在任的工部侍郎,我若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我枉称刑名老手。他自己赌气写了个辞事的禀帖,归拢好了行李,就搬出府衙去了。
  再说朱太太自从朱文被公差叫走,自己真是提心吊胆,一直等到天晚,不见朱文回来,可就害了怕了。于是把朱文留下的那个字柬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如有官司牵连,快带全家去降龙寺避难,老僧自有安排,千万不要自误。”太太看完了字柬,暗道:“原来老方丈早就知道朱文必有官司牵连。我何不今日晚上收拾好了,带着孩儿、婆子、丫鬟同长工,一同去降龙寺?一去躲灾,二来请空空长老给想个办法,好搭救朱文脱离险境。”
  于是连夜收捡好了行装,一共三个包袱,两只箱子。因为无法携带,只是拣了一个要紧的叫长工背着,婆子抱着朱顺,自己同丫鬟互相扶持,锁好了门户,一家五口奔清凉山上走来。直走了两个更次,方才到了降龙寺,一看寺门半掩,将一进门,就见东配殿内灯光闪闪,内中有人说话,说:“你们出去瞧瞧朱太太一家,大概许来了。”
  朱太太一听,十分诧异,暗道:“老和尚真是罗汉降生,要不怎能知道我们今天来此呢?”于是大家直向里走,就见配殿门帘一起,出来一个小沙弥,手提灯笼一抬头说道:“众位来了,跟我往这里去。”朱太太五个人也不言语,跟定沙弥,直往寺后走来。出了降龙寺后门,直向正北,走了有半里远近,顺着山角向东一拐,只见在山崖陡壁上,有一盘方丈大的藤萝。小沙弥掀起藤萝,下面露出一座石洞,小沙弥领着大家一直向洞内走去。朱太太一行借着灯笼一瞧,前面是一个斜形的小胡同,走了有六七丈远,尽头处是一个小小的石门,门上挂着青布帘子。小沙弥掀起帘子,里面露出灯光,大家进去一看,原来是六七间石室,石室里面,一切日用的家什,应有尽有。除碗盏锅灶之外,所有的桌椅炕床,全是石块做成。小沙弥放下灯笼对朱太太说道:“朱太太你们住在此处,比在你们家中安稳多了。老方丈说明天再过来同你老谈话,朱先生的事情,请你不要挂心,他自有办法。”
  朱太太一听,连忙说道:“请问小师傅,方丈怎知拙夫有难呢?”小沙弥说:“你老不必再问,明天一见方丈,自然就明白了,请你放心休息吧。这是给你老预备的地方,你家里如有该拿的东西,我们今晚全能替你取来,要过三天可就不能再去了。”朱太太就将收拾好了的东西,无法携带,说了一遍。小沙弥说:“你众位休息吧,我走了。”说着辞了大家,自己出洞去了。
  却说朱太太大家一宿已过,次日天微明,打发长工去到寺里,瞧一瞧方丈做何举动。工夫不大,只见长工同小沙弥进来。朱太太一看,说道:“少师傅早起来了。”
  小沙弥说道:“今天一夜没睡,太太没累着吗?昨夜把你收拾的东西,全取过来了,请你自己看看。”朱太太说:“谢谢少师傅!”
  于是大家来到洞外,只见两个包袱两只箱子,还有几袋粮食,整整齐齐放着。朱太太说道:“多谢少师傅费心,全点了也不短呢。东西虽然不短,不知我们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小沙弥说道:“天亮了以后老方丈就过来,一切事情,他老人家全明白,请你老问他就是了。”说着话同长工把东西全部运入洞内。这时东方已经放晓,就见老方丈空空和尚手扶竹杖,慢慢走进洞来,说道:“朱太太受惊了。”朱太太一听,说道:“老方丈,处处劳你费心,我们将来以何相谢呢?但不知现在我们先生怎么样了。”
  老和尚放下竹杖坐在石凳上,长工端上茶来,老方丈合掌当胸口念阿弥陀佛,说:“老僧说出来,太太可不要害怕。朱先生此次进府,这是变生不测,如若无人搭救,是有性命之忧,就是朱太太也难免牵累之苦。但是太太现在总算脱离了危险,这里是极严密的处所,没人知道,再说轻易也没人往这里来,你们尽可以放心。我夜中去到你家,派人把粮米完全运入寺内,缺什么你就派这位长工大哥往寺里要去。至于朱先生,老僧再想法子救他,请你们大家不必挂念,老僧绝不能叫奸民得意,良士受屈。”
  朱太太一听连忙对空空长老合掌作谢,说道:“一切全赖老方丈维持,等我们先生出来之后,一总再给你老磕头吧!”
  老方丈一听,说道:“阿弥陀佛,太太不要这种说法,出家人可担当不起。”说着合掌当胸告辞回寺,朱太太送到洞门。
  老和尚回到寺内,每日夜晚打发两个小沙弥去到朱宅搬运粮米,不消三天,就把朱家的存粮完全运入寺内。自己则每晚去到府衙探听,不上几天可就把朱文负屈含冤的内幕,打听了个明明白白。他本想将仇仲同刘露秋并陈步云一刀两断,又一想不如救回朱文,再办这几个东西。于是打算由狱中把朱文救出来,后来一想,在本地动手,总不如远方相宜,于是这才跟到湖南,把朱文由店中救出来。本来老方丈精通禽遁之术,一夜之内,同朱文走了一百余里。老和尚沿途把朱文被害之事一一对朱文仔细说明。朱文这才如梦方醒了,赶紧跪倒在地,向和尚致谢。老和尚连忙还礼,说道:“朱先生,你本是先朝遗胤,本应该避处一方力谋恢复,不想你一蹶不振,须知道虽然天意亡明,又安知人力不能胜天呢?”
  朱文一听,说道:“老方丈,我自从来到贵州,何尝不作此想?不过后来一看,人家清朝可说是君正臣良,已然根深蒂固;再说我这个年岁行将就木,唯恐画虎不成,反类其犬,所以把这个主意打消了。我对小儿取名朱顺字戴天,即是顺天之义,戴天之德的意思。我现在既然身为逃犯,总算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虽蒙你老救了我的性命,我以后应往何处存身呢?所以我定了一个主意,此次回到降龙寺,在佛前立誓忏悔,求老方丈给我剃度为僧,或者托我佛的力量,可以落个寿终正寝,只不知老方丈意下如何?”
  空空长老一听,合掌当胸,口宣佛号,说道:“人有善念天必从之,等回寺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于是二人饥餐渴饮,五六天的工夫,就回到降龙寺内,夫妻相会,自然悲喜交集。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四日,这天老方丈打听明了,知府回了省城,抚台出了缉捕,老方丈夜中打发小沙弥去到府衙打算将知府严加惩戒。不想小沙弥一到内宅,伏在房上,正赶上知府劝诫他的妻弟,小沙弥这才知道知府并不是坏人,不过受了他的舅爷同刘露秋的牵连罢了。再说陈步云总算是个少年的公子哥儿,可与为善,可与为恶,非老奸巨猾可比,于是才说了一句“知过改过,暂且饶过一次”,便返回降龙寺,对老方丈报告一切。老方丈一听才打算再办刘露秋,赶一打听,刘露秋已经被辞回了原籍,老方丈便把此事对朱文说明。
  朱文一听,此事虽然未成大害,可是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于是决意对方丈说明要求剃度为僧,就在降龙寺出家,并且把朱顺认在空空长老座下,学习文武两科的技艺。老方丈一听并不推辞,慨然应允,朱文这才回家对朱太太商量。朱太太说:“丈夫既然打算身入空门,妾身焉敢拦阻,可是我同顺儿怎么办呢?”
  朱文说:“这不要紧,顺儿我已经请空空长老收在座下,学习文武两科的技能。至于你们四五个人,咱这点家产虽然不多,大概也足够你们吃喝一世。再说我此次这个大祸,若没有老方丈,一定性命不保,真我要解到北京,受了斩罪,你们又当如何呢?所以我看破红尘,一定要皈依佛门,求一个寿终正寝,请太太不必相拦。”
  朱太太一听,知道不能拦挡,好在他这次出家,并不朝山拜庙,也同在家里一样,所以也就点头。朱文于是回到寺内,同方丈商议。空空长老说道:“朱先生,你既然立意出家,那倒可以,不过我不能收你,第一我们是二十多年的老友,再说你儿子是我的徒弟,我怎能再将你收在座下呢?莫如我替我师父收你这个徒弟,我算是大师兄,替师收徒,你算我的师弟。明天就是好日子,我给你落发改换僧衣,并且把你儿子也带来,我把他也接在座下,你看如何?”
  朱文一听,十分欢喜。第二天,朱文带着朱顺一直向寺内走来,到了寺内一瞧,院中打扫得清净无尘,老方丈正在大殿上焚香礼佛。礼佛已毕,这才教朱文拜佛,沙弥早把剃刀开水,僧衣僧帽备妥。朱文礼佛已毕,方丈叫他换上僧衣,跪在佛前,受了三皈五戒,然后分开头发,用剃刀剃去,方丈赠名了凡。朱文拜师已毕,又拜了师兄,这才把朱顺叫过来,对方丈拜了八拜。
  朱顺这时年方四岁,生得面如赤炭,声似洪钟,粗眉大眼,鼻直口方。老方丈一看这个孩子,印堂之中,隐着一股煞气,不由得一忧一喜。忧的是此子煞气太重,虽然容易成名,但是若不趁早回头,恐怕难得善终;喜的是相貌清奇,不愧帝室之胄,正是武林的人物,于是对朱文说道:“师弟,此子年岁太小,恐不能乍然离开母亲,我每日叫他两个小师兄,往来接送,白日进庙晚上回家。等他六七岁的时候,再令他住在庙内,就不必往返了。”朱文一听,连忙说道:“此子既然托在师兄门下,一切自然由师兄主裁,小弟如何还好过问呢。”
  从此朱文就在降龙寺出家,改名了凡。朱顺早出暮返,每日从空空长老学习技能。初时,老和尚不过教他几个字儿,或叫他蹲个小架子,不想这个孩子,天资颖悟,对于这文武两科的能为十分相近,老和尚不由越教越爱越高兴,小孩则越学越上心。不知不觉地过了三年头,朱顺年已七岁,四书五经已经念熟,说到武术上,各种大小架子已经蹲完了。老和尚一看,孩子十分可造,于是教他回家告诉母亲,搬来庙里居住,朱顺回去对母亲一说,朱太太倒甚愿意,从此朱顺就搬到庙中来了。
  老和尚每日晚上也给他添上功课,教他打坐调息,练气归神,学习各种大小技艺。一转眼又过了四年,朱顺年已十一岁,这位了凡大师可就一病不起了,朱顺少不得暂停功课侍奉汤药,谁想大数来临,医药无效,不几日就圆寂了。临终的时候,把朱顺叫在床前,嘱咐他学成武艺,必须杀尽世上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好为父吐这口不平之气。朱文还把自己如何移居贵州,如何受了土豪恶吏之气,如何削发为僧,根根本本告诉了。朱顺这才知道自己原是明朝思宗之后,帝室宗亲。了凡大师化去之后,空空长老按照佛门的规矩,把遗蜕焚化了,葬在降龙寺后。
  朱太太本同朱文十分和睦,朱文这一死,少不了多哭了两场,又受了点山风,从此得了伤寒之病。你想年老之人,如何能受这种大症,所以不到十天,也一命呜呼追随丈夫往地下团聚去了。朱顺少不得悲哀尽礼,把老太太偷偷地成殓好了,葬在清凉山上,从此专心静意练习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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