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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覆巢燕骨肉重相见
2025-07-08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李步云离开郯城,纯是为了寻妹访仇。可是寻妹访仇,只一迈步,便要花钱;花钱便该先筹款。倾家之后,又加以涉讼,他早已囊空如洗了。既然要办大事,用大钱;求帮告助,当然不成,他也不肯。他上哪里弄钱去呢?
  李步云只好决计先回原籍,变产筹款。可是,既须回籍,那便该将双亲的灵。廉便带回故土,入土为安的了。好在群贼已散,起灵柩不致生他故;李步云由萧承泽帮助,把李太守夫妇的遗骨安然运抵故乡江苏如皋。这期间萧承泽不但出力,一路上车船店脚,全靠他帮忙。而且他更从近处朋友那里,借了一笔钱,才得助成李公子移棕还乡的大事。——却不料一到故乡,“世态炎凉”,李步云公子遇上了比仇人比群贼更歹毒的本家势利眼!
  李建松太守是廉吏,不肯滥用乡亲本家。乡亲故族投奔到他任上,总被他善言给资遣回。乡亲们志在要个官做,他自然不肯给;不但本衙门不敢用,也不肯转荐到别处。他们土头土脑,抱着一腔热望,特来投官亲,求发财。李太守兜头给他们一盆冷水,说出了宦海风波,吏胥贪鄙,以及当长班,当长随的万恶:“你们乡下人容易上圈套,弄成傀儡,替他们生财,给自己闯祸。你们不知道个中利害,当官做吏,可为而实不可为,你们还是回家耕读的好。”其实是官场伤心语,阅历之谈,倒弄得远房亲族,近支戚畹,欢天喜地而来,垂头丧气而去。于是乎把李建松暗地恨上:“你看他做了官,不认得老乡亲了;亲邻世谊,他谁也没拉拔!”
  现在可好,清官,清官,铁面孔,冷心肠,仰着脚,死回家;老婆被人惨杀。女儿没了下落!“天道好还”,李知府这就教遭了天报,谁叫他当官太无情,亲亲故故。毫不照顾来着!
  李知府既因“不任用私人”大招乡谤;今一旦身死势败,儿子李步云又是年轻书生,同族们不加哀矜,反倒趁了愿。更有的存心险恶,乘危觊产,企图把李公子挤出家乡以外。
  李公子要想变卖田产,本家们立刻议论纷纷,左阻右挠,横加破坏。“爹刚死,就卖田,云哥简直是败家子!”孝子要择日开吊,发丧,出殡,这也有人捣乱,“汝亲仇未报,纵及黄泉。其目不瞑;汝宜枕戈复仇,务雪奇冤。汝父母遗。但当浮厝,以示有待也”。理由很正大,其实是存私心,挤兑李公子入皖控仇,自然就离开家乡,对产权也就无暇过问了。李公子再也想不到本家户族是这等毫无心肝。他身返故庐,“苦块昏迷”。几乎陷入环攻。他的痛哭流涕。只换来冷眼,冷讽,得不到半点同情,倒招来许多排愃。李映霞小姐的失踪,他们不问黑白。妄肆讥弹:“李建松必是缺了德,若不然,他的女儿不会……”年高望重的老族长也嫉妒李建松当年的官势。居然对着儿子,指斥父亲:“步云,你爹爹做得太绝情了,果然落到这一步。试问他居官数十年,本家户族可有半个人沾过他的光没有?他也不想想,怎么叫木本水源?自从他做了知府,好像把李家一姓的风水,全教他一人拔尽。他从来不肯提拔后进,顾恤本族,他一点骨肉情谊也没有!假使他肯成全自家人,本族子弟有哪一个半个做官为宦的到了现在,岂不是个帮助?常言道,官官相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爹爹不留后手,所以落得孤立无援。他一生受病处,就是心胸太隘呀,太毒呀!光知一味做清官,不肯汲引亲故;又不懂看风使舵,要跟豪门硬碰,结果怎么样?孟子不说么,‘为政不得罪巨室’,你爹爹傲上恤下,妄想替小民造福,殊不知献粮庄计百万乃是出名善人,又是万岁皇爷赏过匾的顺民,你爹爹硬要砸他,岂不是自找倒霉!”跟着把李知府的死因,加以诬蔑的推测,把李步云气得半死。
  萧承泽尤其愤怒,说道:“大兄弟,不是我嘴损,你们这些本家,全是些冰冻的四条腿,一点人心也没有;一张口,就是幸灾乐祸!你不要出大殡吧,暂且把伯父伯母浮厝起来,不必变产惹气,索性我们多少弄点现钱,我们赶紧地走!我们不能跟他们这些势利眼认真,有许多大事等着我们办呢!”
  李公子割卖祖产,既有人明面上,暗地里打破水;连问几家买主。一致地乘机贬值,要白捡便宜。不但卖地筹款,办不成功,反惹出许多闲气;就是李家的住宅庄院,也不容易收回。李公子未归前,这片大宅向由第四房本家借住,算是留守看房。李公子扶榇而归,他们只肯让出几间正房。话里话外,怂恿李公子进京告御状,断断不该久恋故乡。四房的居心昭然可见!李公子要的是钱,迫不得已,打算变卖旧存器物,他们也像串通了似的,谁也不肯买,买也不给善价。倒是外庄的几家老佃户,听到少东的苦情,把几笔地租如数送来,这倒救了李公子的急。李公子一心结记着寻妹访仇的大事,没有心肠和本家怄气。又经萧承泽的解劝,他就浮厝了亡亲,携带这些现银,含怒拂袖,躲开了他的本家,离开了他的故乡。
  他于是开始了访仇寻妹。
  不久,在豫中永城县,杨华的故乡,来了一个陌生的人,一再打听杨华的踪迹。那时候,杨华还没有回乡,刚由淮安转到镇江,正自重圆旧好,赶办喜事。杨柳情缘的波折,李映霞的孤踪暂寄,杨府上一点也不知道;来的人自然一点什么也没问出来,便很沮丧地离开赵望庄。
  又不久,在镇江府鲁宅。也来了一个陌生人。那时候,柳门大弟子鲁镇雄,正携小徒,远赴洪泽湖宝应县。应邀给十二金钱俞剑平帮忙访镖斗豹,鲁府上没有知底的人。玉幡杆杨华恰又和岳父铁莲子柳兆鸿、爱妻柳叶青结伴南访狮林观;要向狮林三鸟索取那得而复失的青镝寒光剑,人是刚刚走了。那个陌生人恰巧又扑空,只得把间接问来的话带了回去,向李步云、萧承泽学说。
  于是韶光瞬度。李步云、萧承泽,到底联翩亲临,在河南省永城县赵望庄,双双出现。
  这一天,杨宅男主人玉幡杆杨华、岳父铁莲子柳兆鸿,晚辈朋友白鹤郑捷,正在跨院精舍,吃茶闲谈;谈到了贼人的扰害,如何永远堵绝,当地的乡团如何设防,使它更为有效。此刻郑捷的伤已然大愈了。他很早地就要回镇江。杨华一力坚留,不肯教他负伤初痊,便即上路。至少也要多留他住些天,以酬答他为己护宅的恩义。铁莲子回来之后,更对这个徒孙大为嘉许,一定要永远把他留在这里,给自己做伴。顺便还要将本身绝技传给女婿杨华,兼及郑捷。本来教一人也是教;教两人也是教,有两三个学者,更容易彼此观摩切磋。柳老说出这个主意,郑捷方才打消了去志。郑捷是聪明人;师叔杨华、师姑柳叶青,跟李映霞的纠葛,他是了解的。尽管师祖安心偷梁换柱,要把李映霞许嫁给郑捷,郑捷却不肯做这样事。他早就私发牢骚:“我凭什么拣人家的甩货?”虽然他年轻,只凭他那机警劲儿,绕圈儿把话一描,已将师祖试探保媒的口风封住了。这些日子,铁莲子再也不肯旧话重提了。——现在他们师徒三人,刚刚练拳下场,只是在精舍歇汗品茗,漫无边际地随便闲谈。
  正谈处,门房杨升捧名帖来报,外面有两位远客来访,一位姓李,一位姓萧,还带有很多的礼物。铁莲子柳兆鸿诧异道:“这又是谁?你的朋友真不少!”玉幡杆杨华一看名帖,直跳起来,道:“哎呀,原来是他,——他是我的老朋友萧承泽!他来了,好了,我们可以晓得霞姑娘她的胞兄的下落了。嘿嘿,您看,霞姑娘的令兄也来了!”一迭声地说:“快请,快请!”
  铁莲子索过名帖一看,这一张写着:“年家眷沐恩愚小弟李步云顿首拜”,那一张写着:“谱眷愚小兄萧承泽顿首拜”。柳老不禁皱眉道:“这一大串称呼?我最讨厌这年家眷几个字,简直不像话!这李步云真是霞姑娘的哥哥么?”
  杨华道:“是的,一准是的。你老看。他叫李步云,霞姑娘叫李映霞。他们哥两个,一个云,一个霞,全是打雨字头排行的;除了他,还有谁?况且这沐恩两个字,下得也很怪。当然他已然晓得我曾经救过他的令妹,并且也像晓得了霞姑娘,现时寄居在这里似的。”白鹤郑捷道:“他同萧某人一同来,一定是很知道详情的了。”杨华道:“我们最奇怪的是,李公子他居然没死,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现在忽然出现。尤其奇怪的是,萧承泽大哥,那一天他拒贼落后,就没了踪迹……”铁莲子道:“不用讲究了,见面一谈,岂不全明白了?”
  仆人在前面走,杨华急整长衫,要到外客厅延见。铁莲子说道:“你索性把客人让到精舍,我们都要听一听。”杨华连说:“好!好!”一直迎接出去。
  杨华、李步云素不相识,此刻迎出大门一看,萧承泽还是那么黑,还是一脸疙瘩,粗粗鲁鲁,师爷打扮,穿长袍马褂,和一个少年书生。各把许多礼物,放在门洞春凳上,两人并肩立在门洞中。这书生长身玉立,形容清俊,本来美如好女,和李映霞相差不多,此刻身罹重忧,为了行旅之便,未着丧服,只穿灰布长衫,气色显得异常惨淡,只有两只眸子于郁郁之中微露英光,可见他为人文弱,志趣却韧而刚。
  客主抵面。李步云侧顾道:“萧大哥,这位想必是杨公子,杨恩人了?”萧承泽早大叫一声,扑上前道:“杨贤弟,华二弟,我到底找着你了!”大眼一瞪。眼泪滚滚流落下来,把杨华的手抓住。急口地问道:“华二弟,华二弟,我说,你把大妹妹救到哪里去了?那天,你到底把他妹妹,把李小姐,救出来没有?我听说你新近续的弦。……我那天教乡团拿我当贼活捉住了,我记得你把大妹妹背起来跑。到后来,我从县牢挣扎出来,我就紧打听,怎么说你……我派人先扑到这里,又扑到镇江,怎么全说你出门了,上云南去了?到底大妹妹,到底李小姐,就是李映霞小姐,就是他的胞妹,就是这位李步云李公子,我的义弟,他的妹妹,究竟是死是活?救出来没有?没叫贼人架走吧?我记得那天逃开了,你快说,她现在哪里?”
  萧承泽大瞪眼,没头没脑,满脸泪痕,一阵乱问。又拖着杨华的手,往李步云这边拉;拖着李步云的手,往杨华这边拉,一迭声说:“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就是杨华杨二爷,是我的盟弟。这位就是李步云李公子,是我的恩主李大人的令郎。……华二弟,大妹妹她现在一定还在人间,她不会惨死的。你说,她怎么样了?现时可还在你们家么?”
  杨华不由要笑,又不肯笑;见李公子拱手当胸,面对自己,欲言不言,也是一脸焦急。他就连忙回应一句道:“李公子,久仰,久仰!萧大哥,你不要慌,我们屋里说话。你们全放心,李小姐已然救出来了,现在就住在这里,没有被贼架走。我找你找不着,我就把李小姐先送到淮安府她令亲贺家。贺家不收,我不得已,才又把她交给内子;由内子的父亲认她做义女,她现在就寄居在舍下,和家母同住上房。她安安全全的,你们放心,她很好,不要着急,等我把她请出来。咱们里边坐!”立即举手,往院里让客。
  萧承泽一听李映霞健在,顿时大叫了一声:“我的祖宗。谢天谢地,你果然把她救出来了。怎么样?大兄弟,老伯一世清白,居官廉介,他的后嗣儿女,断不会沦落的。我的祖宗,天爷,我先谢谢你,没把我这大兄弟和我活活急杀。我们满天捕蚂蚱,乱寻乱找,现在可好了,有了准下落了。”萧承泽简直比李步云还着急。现在满脸得色,如释重负,欢喜得直跳,连连摇撼杨华的手,连连说:“华二弟,华二弟,你积德积大了。”竟没容李步云开口说话,一手拉住杨华,一手拖住李步云,笑不成声地唠叨:“好好好,天爷。活祖宗……咱们里边谈话。”吩咐司阍杨升代提礼物包,他反而迈步当先,推杨拉李,直往里院走。
  曲折行来,到了精舍,萧承泽重替两人介绍。李步云浑身颤抖,到此方才面对杨华,鞠躬叫道:“杨公子,杨恩公,你是我李氏门的最大恩人,保全舍妹清白,就是保全寒家一门清白!”竟撩衣跪倒在地,连连顿首;呜咽陈情,涕泪满面。杨华慌不迭地扶搀,说道:“这可不敢当,请起,请起!”
  萧承泽插言道:“华二弟,不成,一定得教他磕头,我也得磕头,你坐正了吧。”强推杨华就座,他也趴倒磕起头来。把杨华闹得手忙脚乱,窘不可言,吃吃地说道:“嘻嘻嘻,这不像话,快不要这样,萧大哥你别跟着闹了!”全拖不起来,只得赶紧跪倒相陪。好容易等到萧、李二人各磕了八九个头,方才一齐站起。李步云、萧承泽一边一个,仍强请杨华落座,然后反宾为主。两人陪坐在旁边。
  萧承泽还要絮絮叨叨,细说前情,追询旧事;李步云微微示意,阻住了萧的谈锋,唏嘘说道:“杨大兄,小弟深知大恩不言报,感激应藏在心中!小弟家门不幸,遽遭灭门之祸,舍妹伶仃弱女,身陷魔劫,小弟萎懦不才,力不足庇骨肉。若不是大兄慷慨拔刀,小妹辱甚于死,小弟直不能为人。现在,既蒙救出舍妹;又蒙收容她,不但我李步云毕生感荷,便是先考先妣,魂在黄泉,也必衔感大德。我小弟此番和承泽大哥前来登门奉谒,一来顶礼叩谢,二来便是寻妹,以图骨肉完聚。小弟此刻心绪如焚,恨不得立刻面见舍妹,告诉她我现在没死,正在励志访妹寻仇。可怜先父先母遇仇殒命,一家十数口全付劫灰;只剩我小弟和弱妹茕茕二人。我寸心如割,亟欲见舍妹一面。大兄,可否先把舍妹唤出来,我要看一看我这劫后余生的弱妹……”说着忍不住又痛泪潸潸而下。玉幡杆杨华很了解李步云这份心情,忙道:“好,我这就请令妹去。萧大哥你先劝李公子定一定神,这一回本是你们亲兄妹大劫之后,骨肉重逢;莫说你当局者动心伤情,便是我们局外人也自辛酸悲恸。令妹在舍下处得很好,她也是很系念你老兄的存亡,悲伤先人的惨逝。饱经忧愤,身心未免脆弱。停一会儿你们见面时,千万彼此要节悲;若不然,恐怕她猝见亲丁,反致惊倒。”说罢,命仆人献茶。本可以遣仆到内宅传话,把李映霞请出来。他要先垫一个底,便站起来,向李、萧拱拱手,亲自去请。铁莲子柳兆鸿、白鹤郑捷怀着好奇心,同情心,从内间走出来和李、萧攀谈。
  杨华这番很仔细,先到己室,见了柳叶青,对她说:“青妹妹,我告诉你一个奇信。霞姑娘的胞兄李步云有了下落,现在他和我那位义兄萧承泽。双双找我来了。”柳叶青正自哺婴,不由惊喜道:“是么?她哥哥居然还在人间,没被贼人杀害么?”杨华道:“是的,他现时就在精舍:正跟岳父说话呢。”
  柳叶青十分耸动道:“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儿!霞妹妹看外面随缘度日,骨子里总似乎伤心郁闷。这可好了,他们居然骨肉重逢了。咱们快给她报喜信去。我说,我可以陪着她,去见她哥哥去么?”杨华道:“这个,这有什么不可以?不过,我们总得先禀报母亲一声。咱们这样办,我去到上房,禀告母亲,由母亲正经告诉她。你不妨单过去。暗中先通知她一声。”柳叶青道:“那又何必多费一两道手呢。这本来是好事好信呀。早早教她晓得,岂不痛快?”杨华道:“正因为对她是好信,我却怕她伤心绝望已久,骤闻好信,精神激动过甚,当场便许喜极晕倒。你可以先过去,慢慢地告诉她,不要教她抽冷子猝受激荡。”
  柳叶青非常欣喜,连连点头道:“对!我这会子,刚一听见,也是高兴得心上扑腾扑腾地跳。她当然更关心,真格的就许惊喜过度,喜欢死了。”便缓缓地放下婴孩,叫来乳母看着,她自己很快地奔上房去了。
  玉幡杆在正房里禀告母亲,柳叶青径到别室,找见李映霞。见她正自倚窗挑绣,神情怅惘,抬着看见柳叶青,立刻脸上堆欢,叫了一声:“姐姐!”放下活计,伸足下床。柳叶青忙走过去,紧偎着她,不教她下地。竟环肩一抱,这一手把李映霞拦腰搂住,那一手便握住了李映霞的手。说道:“妹妹你不要一个人发愁,伤心了,我来给你报个喜信,你那令兄现在有了下落了。”
  李映霞愕然道:“是么?可是姐夫给打听来的么?”凝眸望着这江东女侠,暗察她这话的神情,究竟是开玩笑,还是故意慰解自己。
  柳叶青毕竟沉不住气,抢着说:“可不是么,正是你姐夫打听出来的。你那令兄不但没死,而且还正张罗报仇寻妹,也就是正自寻找你的下落呢。霞妹妹你可大喜了,骨肉重逢,真是天大的喜事。霞妹妹,你当然着急要见你令兄的了,你说还是教你姐夫把令兄邀来,还是由我陪着你去见他?”
  李映霞道:“唔……”剪水双瞳重新注视柳叶青,仍不肯信以为实,笑着说:“那敢情是喜事,姐夫真给找得来,只给他一个信,他还不来么?那还用得着劳动姐姐,陪伴我去?只是,我这些日子心焦麻乱的,接连梦见先母和家兄在一块儿站着瞅我,我疑心他也许不在人间了。姐姐,你不要给我开心了。其实前后也快两年了,家兄倘在人世,无论如何,他也该打听那位萧大哥;再由萧大哥那里打听姐夫,很容易地便可以访明我的下落,他一定要找到这里来的。可是事隔两年。我找他不容易;他找我并不难。可是他至今不来找我,我睡梦里总觉得他凶多吉少,多一半不在人间了。我也老早地死了这股子心了,我原要死心塌地在这里……”说着眼圈红润了,强忍着眼泪。冲柳叶青一笑。
  柳叶青哧的笑出声来。说道:“好妹妹,你别看你聪明,事情倒也有你那么一猜的;究其实还是你关心太过,不敢往好处想。霞妹妹,这一回你可没猜对。你那令兄不但还在,就是你那萧大哥也陪着他呢。现在他们俩就搭着伴,一齐找寻你来了。我决不骗你,你说你信不信吧?”
  李映霞强笑道:“姐姐固然不骗我,我可不大敢信我的命运。像我这样薄命人,哪有这么好的遭遇呢?”
  柳叶青且笑,且叹,且点头道:“瞎,到了你还不敢信么?你看事看得太悲了,可是你实在是‘否极泰来’,你不但不命薄,你还真真交了好运。现在你那令兄和你那萧大哥,他们哥俩真格的双双来到赵望庄了,找你来了。接你来了!”说到“接”字,可说是脱口而出,忽然想到不对劲,就戛然而止。一脸笑容地说:“霞妹妹,跟我走,快去见你哥哥去。他现时就在跨院精舍,正同我爹爹说话呢。”
  柳叶青过来拽李映霞,李映霞顿时面色由苍白变成死灰色,浑身禁不住乱抖,吃吃地说:“姐姐别闹,是真的么?是真的么?”柳叶青道:“咳,这还有假,人都来了。说了半天话了。好妹妹,你可大喜了,骨肉团圆了。”
  这时候,李映霞果然精神震撼异常。如绝处逢生,如临命逢赦,睡寐梦魂惊,反畏消息来。柳叶青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冷如冰,不由己地战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时候,杨太夫人扶婢亲自过来,后跟杨华,一个小丫头雀跃着先跑来,老远老远地叫:“李小姐,李小姐,我们老太太过来了。李小姐,您大喜了,你的哥哥他寻找你来了!”
  “哎呀,我的天爷,是真的我哥哥没死么?真的找来了么?他现在哪里?”挣命往外抢,柳叶青忙说:“妹妹不要忙,你先定定神,我娘来了。”
  杨太夫人、杨华母子齐到。齐说:“霞姑娘,你大喜!”
  李映霞竟站立不住,一顺身坐在茶几旁小凳上,说道:“伯母来了。我家兄他是来了么?谢天谢地,我李家门有后了!”忍不住要放声一恸,可是她忍而又忍,居然忍住。真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抑住了喜极而悲的怆恸;面对居停主人,换出了笑靥。说道:“这可是难女的造化,这可真是托庇府上的洪福!”
  杨氏母子围住了她,都替她喜欢。李映霞定省移时,方才说:“伯母,我要看看家兄去……”杨太夫人道:“何不把李公子请进内宅来?”李映霞忙道:“不用,不用,我出去看他去好了,何必给伯母添麻烦?”杨太夫人笑道:“这是天大喜事,霞姑娘。我也要见见你令兄,我也替你们喜欢。”
  杨华道:“我这就去请去,还有萧大哥,也不是外人,他也要给母亲见面请安的。”一阵风似的走出去了。杨太夫人看着李映霞的神色,点头叹息道:“我说呢,我从哪里看,都觉得霞姑不是薄命人,断不会落成孤鬼游魂似的。我的老眼不花,真就没看错。李公子远来是客,就把他请到上房来罢。我说二婶,你也把霞姑娘陪到上房来;霞姑娘,咱们全到上房见面好了。”
  杨太夫人已经看出李映霞神情悲怆,气促力颓的样子,教柳叶青好好搀陪着她,一同来到正房。李步云、萧承泽,此时正和铁链子柳兆鸿、白鹤郑捷讲话。柳老在杨华刚进内宅时,便从内间出来,代做主人,陪着李公子叙谈,并询问他举家被难的经过,兄妹失散的行踪。李公子草草讲到遇贼,倾家,控仇,缠讼,以至移。,还乡,变产,内讧,……两年奔波,寻妹今日才得,复仇不知何年!谈到伤心处,凄然泪落。萧承泽提到官府颙预,误把自己当贼,后来真相已明,仍然不肯认错,倒怄气把良民毒打。李公子又提到本族乘危觊产,阻挠卖田;反抬出大道理来,掩饰他们无耻的阴谋。铁莲子听了,气得发哼,几乎骂出口来。正要细问详情,杨华已然走出来传述母命,请李公子到内宅会见。李步云公子抱歉说道:“小弟仓促而来,衣貌不整;但是我理当到上房,给伯母请安的。”萧承泽忙道:“可不是,我们只顾跟柳老前辈攀谈,忘了给老伯母禀安了。走吧,我们进去吧。”
  李步云、萧承泽整齐衣冠,由玉幡杆杨华引路,从跨院绕进内宅。升堂入室,李步云抬头一看,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妇人,扶婢立在堂上;料知是杨太夫人,忙趋行一步,纳头叩拜,萧承泽也即跪倒。礼毕,平身,杨华让座。李步云不肯就座,向杨太夫人垂手肃立说道:“老伯母,小侄李步云惨遭家难,骨肉流离;舍妹映霞承府上救护收恤,小侄毕生感戴,无以为报……”又恭恭敬敬叩下头去。
  杨太夫人侧身含笑,命杨华跪扶,说道:“李公子快不要这样说,久闻令尊老大人是位贤吏,令妹又是贞烈闺媛,我实是钦佩她,欢喜她。她在舍下正和一家人一样。我知道公子寻访令妹,焦盼已久;我们回头再说话儿,请你们胞兄妹先见过了面吧。”侧视内室道:“快把李小姐请出来。”
  李映霞正和柳叶青并坐在内间,李公子在中堂朗朗致谢,映霞已全听见。骨肉关情,失声说道:“吆,真是我哥哥!”才听得一声请,小丫鬟刚把门帘撩起,李映霞遽然站起身,踉跄走出来。柳叶青忙说:“妹妹慢点走!”李映霞再也顾不得礼貌矜持。如风摆弱柳。眼望李步云,一直扑了过去。两手抓住了胞兄的两臂,哀嘶道:“哥哥,哥哥!”痛泪像决了河流似的潸潸而下。李步云尚能支持,然而也已忍不住,双手交抱住妹妹的两臂,失声叫道:“妹妹,苦命的妹妹啊!你和我都成了无母的孤儿了!你和我都背着血海深仇,我们怎么办啊!”四臂相抱,痴立屋心,肩头都一耸一耸,体如筛糠。明知身在别人家,不宜悲哭;到底耐不住呜咽,哽噎,到底失声号啕起来了。杨太夫人、杨华、柳叶青,尤其是萧承泽,眼见这大劫之后,再次重逢的胞兄妹,这样痛断肝肠地悲泣,都觉得酸心砭骨,难过非常;也觉得非常失措。他们兄妹当然要伤心,哪能立刻就拦劝呢?
  李映霞渐渐支持不住,泪眼环顾,强自吞声,一口气缓不转,突然软瘫下去。李步云张皇急叫,柳叶青赶忙地抢上一步,把李映霞架到旁边椅子上;替她解领扣,揉胸口,舒心气。并且轻轻捶拍她的后心。李映霞面色惨黄,依然哽咽酸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府的人很有点受窘;劝吧,人家骨肉分崩,双亲惨亡,仅存的这同胞兄妹,于消息断绝后,一旦重逢,设身处地地想,焉能不痛心?若强加阻劝,倒像做主人的厌恶哭声,禁制人家悲哭,似乎不近情。不劝吧,坐视兄妹哀号,袖手旁观,又不甚像样。而且这兄妹二人起初矜持,一经放声,便痛定越发思痛;伤心身世,顿忘了目前环境,简直越哭越高声,好似举哀一般。倒闹得杨府上内外男妇奴仆,莫不骇异,齐奔来窥伺,还当是主人家出了差错呢。
  经过了好大工夫。李映霞、李步云把嗓子都哭哑了。萧承泽陪着伤感,看出杨华等代为伤心的意思和束手惶窘的神情,忙抹着泪,过去叫道:“大兄弟,大妹妹,不要伤心了!别哭坏了身体。你们现在总是骨肉重逢,往后还有好多事要办呢,千万珍重保重。”
  柳叶青看了婆母一眼,拉了李映霞的手,也再三解劝。渐渐地止住了悲声。这兄妹又增惭容,齐向杨太夫人道歉:“小侄、侄女一时忘情,老伯母多多担待!”
  杨太夫人安慰道:“李公子,霞姑娘,你们不要客气!你们的遭遇,连我都听着伤心,你们快不要伤心了。”这话有点逗笑,看着二人涕泪横颐,吩咐使女:“快给李公子、李小姐打面水来。”
  又见李映霞收泪之后,面对胞兄,一言不发,双眸凝神,似有深思,眼泪依然断断续续地流。太夫人年高多识人情。便又吩咐:“李公子远道来寻妹,一定很劳累。我们在这里,他们兄妹也拘束,可以把李公子让到东厢房歇息!”又笑道:“你们亲兄妹也该说几句体己话了。”李映霞忙一定神道:“伯母太客气了,侄女倒是要跟家兄谈谈今后门户大事……”柳叶青忙道:“好吧,你们找个地方谈吧,我领你们去。”
  宾主在正房堂屋谈了一会儿;杨华、柳叶青夫妇俩亲引李氏兄妹到了东厢。杨华另将老友萧承泽邀到精舍,和柳老、郑捷细谈当日之事。
  到晚上,摆筵给李氏兄妹贺喜。__
  李映霞和李步云公子在东厢聚首,兄妹二人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彼此叙起两年来的遭遇。李映霞问完了胞兄,便说到自己;身为杨华所救,至今寄居在这里,非亲非友,不是了局。问胞兄:“今后打算怎么样?”李公子叹息一声,说出自己要毁家复仇,已将岳家婚事打退了。李映霞戚然道:“哥哥要复仇,这是很应该的。但是你正该把嫂嫂娶过来,先把我李氏宗嗣延续了,以后再设法报仇。你怎么无故退婚呢?莫非樊老伯家见我们父死家败,先有嫌贫悔婚的意思么?”李步云道:“他们倒没有,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李映霞摇头大不谓然。半晌说:“哥哥,报仇是对的。毁家却不可行。你不肯成家,不肯娶嫂嫂,难道你我兄妹两个,全变成无家之人,奔波道路,效法吞灰的豫让,行乞寻仇么?小妹毕竟是女子,怎好流浪风尘;你不成家,你可把我安置到哪里呢?”
  李步云道:“噢,这一层,却是要紧。但是,你教我怎么成家?我已然把退婚的信发了……”
  李映霞道:“咳,哥哥你做得太过了。你的志气是对的,卧薪尝胆是应该的,但你何必退婚?你难道从此终身不娶么?”
  李步云苦笑道:“我若不杀了计家二子,我便再不享人生之乐,我便以鳏夫终身!”
  李映霞很动容地道:“哥哥的苦心,我全明白,只是我呢?”
  李步云道:“妹妹你么?”不由站起身来。来回走溜,扼腕叹道:“妹妹的终身大事至今未定。煞是难处,真是的。我应该怎样安置你呢?”
  李映霞拭眼道:“哥哥,你说吧!如今我家只剩你我两人了,你就是我们一家的主心骨,我有父从父,无父从兄……”
  李步云道:“妹妹,我的苦命妹妹!……”忍不住又流下眼泪道:“依我的打算,我们的终身大事,暂且从缓,我们必须先寻仇。”
  李映霞惨笑道:“什么终身大事,当然不在我们的虑下。只恨我究竟是个女孩子,终身不必问;安身之处,哥哥你不能不替妹妹打算一下呀。……我以为哥哥应该把嫂嫂娶来,找一个隐僻地方。闭户遁居,以避敌眼。我便和新娶的嫂嫂在一块儿过活,也就是苟延残喘,直熬到你把报仇的大事办完,然后……”
  李步云公子道:“娶嫂嫂的话,已经不行了,我已然早早把信发了。我可以把你安置在……本家,旧戚,……咳‘人在人情在’,这回还乡变户。我领略已深!算起来,倒是这杨府上,据萧大哥说,杨仁兄为人慷慨仗义,倒可以托庇他家。我不知你在这里寄居的情形到底怎样,若教我看,就说刚才吧,杨太夫人那番意思,似乎很拿咱们当一回事似的。妹妹既然已经在他们这里住了,莫如接着住下去;等我报过了仇,我再接妹妹出来……”
  李映霞不语,面色本来未恢复,此刻骤闻此言,神情又变,泪点又决河似的流了下来。哽咽半晌道:“不错,杨宅上下都是佛心人,但跟我们非亲非故,赖狗求食,未尝不可,人家倒也不在乎;只要我们问心能安,尽管可以赖下去。哥哥,哥哥,我今日盼,明日盼,好容易盼着见了你的面,我的心事已了,李门算是有后了。我一个女孩,无关于报仇大计,父母生我,也算徒然。我莫如趁早寻个自尽,也省得累赘,给哥哥添烦!再不然,削发出家,也可以碍不着旁人。哥哥,你索性找个尼庵,把你妹妹送到尼庵去吧!在那儿我可以念佛吃斋,替父母超度。替自己忏悔今生罪孽!”说着吞声呜咽。几乎哭出声来了!
  李步云大惊,连忙过来,抚着妹妹的肩头道:“妹妹,妹妹,快不要伤心!我一切事都要跟你商量,跟你要主意。妹妹,我们的父母已然死了,只剩下你和我了。哥哥我的打算,如有不合适,妹妹快指点我。妹妹不愿在这里住……”低声道:“想必是有的地方不方便,那么,妹妹放心,我立刻把妹妹接出来。我可以在故乡或在近处找一处小房,好在我们还有旧仆、老妪。人家兄妹二人支持门户,也有过得很好的,何必非要嫂嫂不可?”眼望窗外,悄声说道;“妹妹,你不知我是怎样的疼你呢!这两年,一想到你,我就如醉如痴,便像刀扎心一般。我的亲人只有你了,若使你有丝毫不如意,我便不成人子,便对不起逝去的先人。……我有几句剖心的话,索性告诉妹妹你;既然寄居人家不是了局,我要先把你接出去。先把你的终身大事办妥,然后……”
  李映霞越发不悦,怒道:“你以为我事到今日,刚刚骨肉见面,便逼你给我说媒么?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也不要菲薄你的妹妹!你不了解你的妹妹的处境的苦处,你的妹妹处在杨宅有多少不便。这里虽不是火炕,我却如熬如煎……”
  李步云变色道:“可是有人憎厌咱们?”
  李映霞脸色转红,嗔道:“哥哥怎的这样不明白,我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平白住在素不相识的人家,出来进去的,亲不亲,友不友。……你还要我说什么?人家就是很宽容,很优待,我受得了么?”
  李步云道:“哦,原来如此,却也怪不得,这是哥哥粗心。本来男子有交结,妹妹是个珍贵女儿身,乞食寄寓在非亲非友的外人家,实实在在太难,实实是我没有设身处地替妹妹想。我现在全明白了,我就赶紧去外面找房,先把妹妹接出来。”
  李映霞看出胞兄惭惶之意,不胜凄然道:“哥哥本是束身自爱,向罕交游的一个少年书生,人情世故,本来不甚明白。小妹虽是女子,这两年遭难,遇救,被人收恤,借寓寄食,自己确是认清了自己的命运,看透了世道人情的隐微。我先跟杨恩兄,暂住在淮安李家;后跟杨恩兄的岳父铁莲子,暂住在镇江鲁家。铁莲子这老人把我认成义女了,你不是见过他了?我跟他老人家又来到这杨宅,做了人家寄居亲戚的客中客,搬来搬去,一连三次,我又是个女孩子,岁数又这么大,我真是深了不是,浅了不是。人家越怜惜我,我越觉欠人家的情;人家越优待我,我越觉不配。你想,哥哥,咱们并不是小户人家,妹妹也算是知府小姐;我却逃在这非亲非友的人家,心上是什么滋味。固然主人们很礼待我,奴仆们也很看得起我,我可是处处得小心,怕讨了人家的厌。不笑时要笑,不喜时要喜,有了病要不教人觉出来,明明白白吃不下饭去,也得在人面前强吃强喝。你只稍一发烦,人家上上下下地慰问你,一口一个可怜,一口一个可叹!又要陪你延医,又要给你寻药;再不然,责备丫头老妈,‘许是伺候李小姐,伺候得不周到吧?’人家行好积德,妹妹变猫变狗似的难受!哥哥你明白了么?吃蹭饭最不好过,受人怜最难自处。我不说破,哥哥不明白;我要说,又怕哥哥疑心妹妹不贪业,或者猜疑我人大心大。你本是公子哥,哪里晓得妹妹这两年所受的罪孽!”
  李步云十分惭愧,又十分悲怆道:“哦,我全明白了!妹妹的苦处我真没有想象到,既然如此,我们速速酬谢人家,速速迁出去便了。”李映霞道:“哥哥明白我的心就完了!我的拙见,还是哥哥赶紧把嫂嫂娶进门,嫂嫂也是名门之女,我自信姑嫂一定处得来。况且我在人家杨宅还能相安,跟亲嫂嫂共处,一定更能相投。这样,我便可以安身立命,静待哥哥替父母报仇。等到哥哥把大仇一报,那时候小妹又有一番作为;那时候我必要做出对得起双亲在天之灵的一件事来,借此表白我李氏门的清白……”侃侃而谈,不觉又流露出大节凛然的意态来了。
  李公子口说全明白,其实他并不能立刻透透彻彻听明白妹妹的话,只是说:“那样也很好,我还是先接妹妹;我成家的话,随后再核计。只有酬谢杨宅这一件事,不大好办。常言道,大恩不言报,我们该当怎样谢犒人家,却是颇费踌躇……”
  李映霞掉头说道:“那有什么为难?只要你我兄妹不死,往后日子长着哩。我们一步步走着瞧,一步步活着看;若是我们活不长远,那么人死‘一了百了’,用不着什么答报。若是活下去,安知我们没有力量?安知他们不遇见危难?”
  这话骨子里很冷峭,弄得李步云瞠目谛视他的胞妹。猜不透妹妹的心情究竟怎样。可是他纵然是书生,也很聪明,见妹妹眼含泪珠,辞涉激楚。猜得似有难言之隐,忙换言安慰妹妹:“妹妹放宽心,我一切打算都依着妹妹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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