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白羽 毒砂掌 正文

第七章 奔波儿女情
2025-07-08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在店房中,弹指神通华风楼父女为主,铁莲子柳兆鸿父女翁婿为客,叙礼落座,剔亮了灯。华、柳二老彼此看见对方的面貌,一别多年,都增老态,精神尽管壮旺,须发不留情,俱各苍白皓然了。华风楼首先感叹,柳兆鸿捋须说道:“日月催人,前尘如梦,侄女儿和小女都成了大姑娘了,你我怎能不老?”华风楼叹道:“仁兄比我强得多,我却是蒲柳之姿,行将就木,一切都完了!尤其是意趣阑珊,名心豪情都泯,再没有壮年时那么高兴劲了。”
  两个老头子发牢骚,旅舍房间很小,客人聚集很多。华、柳二家之外,还有多臂石振英、芜湖梁公直,一共七个人,黑压压挤满了内间房。两个女客,抟砂女侠华吟虹和江东女侠柳叶青,被挤并肩坐在一隅。华吟虹打量这已出阁的柳姐姐,抿着嘴直笑;她把柳姐姐骗了个不轻,使得柳叶青焦急叫嚣。现在柳叶青借着灯火。再三端详丈夫玉幡杆杨华的脸,脸上受伤处流着血。华吟虹故意说:“姐姐别生气,饶恕小妹吧。我真不晓得是姐姐、姐夫,我要知道是姐夫,杀了我,我也不敢下这毒手。您瞧姐夫脸上还冒着血渍呢,这是怎么说的,教姐姐看了,多么心疼。好在没有毒,不会往大处烂,至多落两三块小疤瘢,像麻子那么大罢了。这还得嘱咐我爹爹,多少给好生医治,别叫它留下疤,破不了五官,拦不了官运才好。”
  华吟虹尽管说便宜话,故意窘着这柳姐姐。殊不知柳姐姐面皮不薄而很厚,侧转脸来,冲华吟虹扑哧一笑,轻轻说道:“我谢谢妹子,我感激你,你姐夫一定也很感激你,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这不是别的,真是你说的那话,要是有毒的五毒砂,你姐夫一条小命可就玩完了,连累姐姐我也得守寡。多亏了妹子手下留情,你姐夫不过脸上挂了两点彩;麻不麻,疤不疤的,姐姐倒不嫌。反正性命保住了,妹子你就积大德了,姐姐那不得念佛?难为妹子好心肠,冲这一手,将来准得个好妹夫,也许现在早就……”俯身探头,她的脸紧挨着华吟虹的脸,恶作剧地看了又看,说道:“哟,可不是,原来妹子没有开脸,没有出阁。但不知定了亲没有?新郎官是谁?可是的,妹子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怎的出这远门?我听说伯父家教很严,平素不许妹子出门,学会了武艺,也不准拿出外面来用。临到今儿,敢情这话靠不住,妹子也跟我似的,往外乱跑呀!但不知你手底下毁了几个?”
  二老叙阔,忆旧情深,两个女英雄低言悄语,舌剑齿锋,一味互相讥诮。究竟娇憨癫狂的柳叶青,说话没有遮拦,又欺负华吟虹是没出阁的女孩子,不比自己已成少妇,她的话像爆竹似的放起没完,抟砂女侠华吟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也想起了一个阴招,口齿敌不过,就佯痴装呆。反正玉幡杆杨华脸上,还嵌着她打中的三两粒铁砂子,就让柳丫头嘴头子快活一阵吧。我却不给爹爹提醒,让你们爷两个聊神吧,反正有人受疼!心中想着,转嗔为喜,得意之余,微转双眸,瞟了玉幡杆一眼。玉幡杆杨华侧坐在黑灯影里,听着岳父和华老、妻子和华吟虹,这一边哈哈嘻嘻,大声地谈笑,那一边唧唧哝哝地讥嘲,他心中有些不悦。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凑到灯台旁,撕手巾,沾伤口上的血痕。双目凝寒,打量华老,脸上表情很严肃,很冷淡。原来杨华和华老是有过旧碴的,此刻却对了脸。柳叶青赶紧把话匣子打住,说道:“华伯父,华伯父,劳你的驾,给看一看我们仲英脸上的铁砂子,到底要紧不要紧?该怎么取出来呢?”
  弹指神通华风楼收住话头,站起来了;把杨华冷傲的神情一看,心中明白。忙拱手道:“这位是柳仁兄的贤令坦,哦,好,朗朗如玉树照人,真乃是玉润冰清,兼有其美。哦,我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位世兄尊姓可是姓杨,恕我老耄,多有得罪了。”
  末后一句,意含双关。当年玉幡杆杨华和柳叶青订婚之后,春闺调舌,武场试技,曾经因疑生妒,闯过一回逃婚出走。他在这逃婚期间,曾经遇上南荒大侠一尘道长,当一尘被人暗算,命在垂危时,是杨华陌路援手,救了他一回。虽然到底因无救药而死,一尘却深感杨华,曾经遗书赠剑,为此杨华才与狮林观耿白雁相逢怄气。那耿白雁怀疑遗书是假,两人言语相争,发生了扣剑、赌剑、盗剑、骗剑的纠纷,以至于闹出今日翁婿南来讨剑之事。
  却是在杨华未遇一尘道长之前,又曾路过山阳县,拜访弹指神通华风楼,伪称奉师傅铁莲子之命,特来投谒,愿拜门墙,学习点穴法和五毒砂。华风楼这老人却也动了疑心;杨华并没有介绍信,他又把铁莲子是他岳父的话瞒起来,仅只伪称师徒。华风楼暗加窥测,断定杨华必是铁莲子门下被逐的劣徒。因此把杨华折辱了一顿,教训了一回;这还是看在铁莲子的面子上,未肯骤下毒手。华老再也料想不到,杨华并不是柳老门下犯过被逐的门徒,反而是柳老门下负气逃婚的娇客。杨华又年轻气盛,经华老拒见之后,不合于夜半潜探华府,本意是要看一看华老到底是真没在家,还是门房推辞骗我。这一来犯了江湖大忌,若不是华老的掌门弟子持重讲情,杨华恐怕就被华老砸折腿,驱逐出境。虽然没有毁杨华,杨华受辱已然不浅,原已发下愤言,对华老这“不屑教诲的教诲,我杨某迟早必有一报”。不料今朝相会,自己又被华老头子的女儿打伤,他正是一肚皮闷气,要向华老发泄。又不料华老乃是老江湖了,及至灯下照面,看出玉郎含嗔的面容,登时忆及前情。哈哈,这小伙子原来真是柳老哥的门徒,而且又变成门婿!华风楼拱手行礼,皱眉一笑。不待杨华发话,先向铁莲子柳兆鸿表白起来了。
  “哎呀,柳大哥!”华风楼走到柳老面前,抱拳当胸说道:“我小弟可真真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的贤令坦了!”
  这话一出,柳老吃了一惊;只道是脸上的伤,还是五毒砂,毒发难治了。很着急地站起来,忙问:“怎么样?不能治,不好治么?”华老忙说:“不是,不是,不是说这个。唉,现在您这贤令坦教小女误伤,伤倒不要紧,很好治。不过您这位令坦在前两年,到过敝邑山阳,是我一时大意,得罪过他。老哥,简直提起来是笑话,杨世兄他见了我,他不说是你的门婿,他说是门徒。他大概是年轻害臊,他又没有拿出你的信;他找我好几趟,定要拜我为师,说是奉你之命。我看见他的话好像不大对茬儿,我把他老兄当作你门下的叛徒了。咳咳,我真正的该罚……”转脸向杨华,连连作揖:“世兄,世兄,恕我老悖,我太眼拙,当时我真把你当作柳老哥门下,犯了门规,离师潜逃的劣徒了。我以为你是冒着铁莲子的名堂,前来混蒙,哪里晓得你们爷儿俩竟是翁婿?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得坦腹柳门,托福匪浅,你当日怎么瞒起来,不告诉我呢?现在没什么说的,我只有赎罪的一法。我这糊涂丫头,又三不知伤了你,我父女二罪俱发。得了。恕我个不知者不怪罪吧。我便好好地给你治伤,要治得皮肤光洁如初,不许落半点疤痕,借此以赎我父女无知冒犯的大罪,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迎头堵上去,自己把“不是”解说出来了。却是这么一解说,玉幡杆杨华蓦地闹了个玉面通红,煞难为情。他岳父铁莲子听得直发愣,很诧异地说:
  “你们是怎么回事?仲英,你多咱会过华老哥?你们还动过手不成?是怎的还要拜老师?这是哪儿的事呀?”柳叶青也很觉奇怪,诘问杨华:“华伯父说的什么?我怎么一点不懂?你什么时候到过山阳?”
  总而言之,玉幡杆杨华自己逃婚出走,因而一路上丢人出丑,像这些事,不一而足。他都咽在肚里,没对岳父和爱妻讲过,就是讲,也都影影绰绰。现在却教华风楼三方对面,硬给揭开盖子了。杨华很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说:“这是很早很早的话了。实在也怨我年轻冒昧,华老前辈教诲我,我是永远不会忘的!”口腔透露不悦,眼珠直转,盯着华老的嘴。
  华风楼有些瞧科,为了对铁莲子多年友谊,当然不肯再窘辱他的门婿。他就冲杨华微微一笑,彼此会心,不言而喻,赶快地揭过这一篇去了。华风楼说:“来吧,我先给杨世兄起出铁砂子来罢。幸而我身上还带着疡科的刀圭针砭。”教女儿掌住灯,他自己从衣底掏出护书,拿出一把很小的竹制镊子来;又取出药粉、药膏、药布。请杨华坐下。对着灯光,用很快的手术,把嵌入肉中的铁砂,摘取出来,一共三颗。然后,敷上药膏,贴好小小的膏药,玉幡杆杨华登时觉得脸上不疼了。一抱拳,向华老说道:“谢谢华老前辈!”又转身向抟砂女挟一拱手,也说道:“谢谢!”这一谢不啻是骂人;抟砂女侠脸通红,刚要开口,被华老睨了一眼,不敢言语了。华老哈哈大笑,对柳老说道:“我太对不起老哥,我哪里晓得杨世兄真是贵门下,又兼令坦呢。我唯一赎罪的法子,便是好好地给治伤,杨世兄你放心,不出三日,管保平复如初,管保不疤不麻。叶青侄女,我也给你道个歉吧!”接着哈哈大笑了几声。铁莲子柳兆鸿起初,并没有琢磨到:爱婿和华老曾有过旧嫌隙。并且也没有觉察出:爱女和华吟虹正斗着新嫌怨。他到底是老江湖,只听杨华的尖刻口吻,再看华老的干笑神气,他也就明白过半了。当着众人,不好拦劝女婿,重重咳了一声,向华老说:“老哥,他们年轻人,没有学好能耐,先练会嘴皮子;好在老大哥跟我多年至交,再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我们还是说我们的吧……我说,老大哥,我听说你隐居山阳,悬壶济世,已经不出山了;如今这么千里迢迢,远下江南,而且带着掌珠,你究竟有何贵干?”
  华风楼也问柳老:“老大哥,你欣得乘龙快婿,不在镇江纳福,却携婿带女,远涉长江,我也问问你,你有何贵干呢?”
  两个老英雄互相问讯,不禁一齐捋须大笑了。
  华老说道:“我能瞒别人,我还能瞒大哥么?只因你侄女,也老大不小了;新近有人提到:东台有位朋友的令郎,小人儿不错,我要亲去看看。不想路过此地,赶上峨眉七雄,欺凌孤寡,找到飞刀谈五老镖头家,指名复仇行凶。谈五兄不在了。只有长媳倪凤姑,我又与谈家有点瓜葛之亲;倪凤姑求到我,我不能不管,就跟峨眉七雄叮当起来了。我的事就是这样,大哥,你怎么着?”
  柳老便说道:“我么,更不能瞒大哥了。只因为你侄女女婿杨华,陌路援手,救了南荒大侠一尘道长,承他临命赠剑传书,把那把寒光剑送给小婿,又被一尘门下三鸟骗夺回去。姑爷丢了面子,老岳父不能不管,我没有法子,只得亲自出头,打算烦个朋友。跟狮林三鸟讲一讲,这把剑应该谁得,就归谁得,同是道理人,不要恃众强夺,也不要逞能行骗啊。”
  柳老说着,梁公直插言道:“柳老前辈要找狮林三鸟,可是从镇江走鲁港,岂不绕远了?”
  铁莲子柳兆鸿道:“谁说不绕远呢,但是没法子。你想,一尘已死,我怎好径直登门讨剑,好像欺负他们狮林观似的。我打算拜托一个朋友,陪同着去,给他们留一个面子,故此我奔到这里来了。贵省铜陵地方,有一位老英雄骆翔麟,是我的老朋友,也是狮林三鸟的老交情;我打算麻烦他,替我们说说情。”
  华老开言说道:“骆翔麟原来住在铜陵,我和他慕名没有见过。”梁公直道:“柳老前辈要找骆翔麟么?听说他现时不在铜陵了。”柳光鸿问道:“不在铜陵。又上哪里去了呢?我在南京,听说他在芜湖;到了芜湖,听他弟子说,他原在芜湖,在一个人的家中闲住,兼给护院。可是新近他铜陵老家,出了麻烦。被他的侄儿催回铜陵去,这话可确么?”
  梁公直道:“这话很确,骆老前辈原住在芜湖一个开粮店的弟子家中,那时常跟我们见面。我们请他设场授徒,他也答应了;居然招揽了七八个弟子,教得很高兴。哪知他这新收弟子里面,有一个犯个大案的剧贼;为要偷学骆老先生的壁虎功、蝎子爬墙的技业。更姓改名,化妆变容,涵迹在一般纨绔子弟群中;当时没有被人觉察。但是光棍眼,赛夹剪,劣把头不能充行家,行家也不能装‘劣巴’。①骆老新收的门下,尽是些初学。这个剧贼,有着很精深的武学,他却瀑在群庸中装傻。这瞒得了平常人,如何瞒得住久涉江湖的骆老……”
  铁莲子柳兆鸿、弹指神通华风楼,一齐问道:“你说这个剧贼是谁?”
  梁公直道:“就是这一点憋人,骆老用尽方法。没有钩稽出这小伙子的姓名来,他当时用的假名是祝绍熊。”
  铁莲子是受过这种害的,当年他为女择婿,曾被仇人谈九峰,密遣弟子呼延生,诈入柳门,要乘机暗算柳老父女。呼延生年轻好学,颇得柳老欢心。当时的情形已濒险境。多亏呼延生暗暗爱上了柳叶青,不肯潜下毒手,柳老父女幸免暗算。然而柳老却几乎上了大当,险将他招赘为婿。这件事柳老所受打击很大,此刻谈虎变色,忙问道:“这小子什么长相?多大年纪?可是陕西口音么?”又叮问道:“后来怎么样,老骆上当了没有?”
  梁公直道:“幸而发觉得早,没上大当。却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老乡里就被窃了;大概他老人家的一本拳剑谱和些外科秘药,全被盗了,骆老猜想便是这小子干的。这小子年近三十,白净子,细高挑,只看外表,品貌很不俗。说话是蓝青官话,微带湘鄂口音,多有人猜疑他是擎天玉虎贺锦涛。”
  ①此系白羽原注:劣巴,一作力巴。北方话,意指门外汉。有声无字。梁公直就说起这个剧贼偷艺的事,当时被骆老看出疑窦之后,也不点破他。他明明有很好的武艺,却假装初学,可是一伸手,一立足,处处露露破绽。是真不能假,是假不能真,至少这祝绍熊也有七八年的功夫;他不该自说是初入门径,引起了人们的疑心。骆老教别人,他要偷看;骆老教他,他每每地提出拳学上许多精微疑难的窍要,请骆老给他解说。
  有时候他问的拳经疑义,连骆老也答不出来。骆老很是注意他,屡次地摒人和他私谈,问他的出身、出路,他坚不吐实。等到盘诘太甚,他只肯承认他是江宁府属下的一个小县小村的富农之子,自幼好武,未得明师。他远道游学,就为学会了武,可以防身护产。骆老依照他的话,托人到江宁府打听,竟没有这么一家大户,也没有这么一个小村。骆翔麟为此动疑,越要钩稽他的来历。这祝绍熊,当初是芜湖一家粮商介绍来的;骆老托他的门人,从这一点上,溯访祝绍熊的来路。结果,据这原荐主粮商说,虽然当初祝绍熊拜师骆门,是由他推荐,可是他和祝某素不相识。这祝某乃是粮商的同乡,写荐信转荐来的。想到这封荐信,不过是举荐一个学武的子弟,不比营商打保,所以也没有深虑详察,就这么转荐到骆门。这样说来,骆翔麟越发动疑,这个祝绍熊简直是来历不明。别的弟子都在芜湖有家有业,祝某却住在芜湖的江宁会馆中,街面上一个熟人没有。他自己一点正业也没有,就这么孤踪寄旅。说是专为习武,远来做客。而芜湖这地方,又并不是什么好武之乡,与曹州府不同。骆老这次设场授徒,又是临时起意,这个祝绍熊怎会从远道得知,这么凑巧地赶来呢?
  骆老既动了疑心,遂和开粮店的弟子,秘密计议。弟子劝他用好言语,谢绝了祝绍熊;骆老却以为不妥当。究竟这个祝绍熊抱着什么企图,来到芜湖的;又抱着什么心意,才投入骆门?这两点总该设法刺探明白才好。骆翔麟笑道:“我自问自己没有什么惊人的艺业,这个祝某若说他是绿林中人物,他何必下这大苦心,来找我掏弄这点玩意儿来呢?我想这祝某必定另有不可告人的打算。也许他要盗取我这骆家门的门户,在什么地方用一用?”
  原来骆老此刻的心情,又是骇怪,又沾沾自喜。有人找他偷招,这是他引以为荣的;可是偷招就是盗用牌匾,那就可怕得很了。因此他极想探出祝某的真情来,然后再用好言语,把他善遣走。
  自此,骆老每每摒人,叫到祝绍熊和他密谈,用种种的话试探。——这样一逗弄,祝绍熊不是傻子,察觉出来了。
  同时,骆老既对祝绍熊存了戒心。等到传授技艺,就不知不觉把拳招诀要藏起来了。再不肯真心实意地教导。只耍嘴皮子,不肯传授真本领;这样一作弄,祝绍熊立刻又觉出来了,心中自然起了变化。
  师生二人钩心斗角,祝绍熊暗暗含怒,渐渐生怨,终于深深地衔恨骆老,于是到了最后,在芜湖的江宁会馆,忽然来了两个异样的人,江湖打扮,江北口音,神情很尴尬,向会馆中的执事人,打听祝绍熊这个人。可是说的姓名不对,年貌很符,他们打听是姓贺的,长身量,细高挑,湘鄂口音,活脱是祝绍熊。会馆中的司事因为他们问的姓名不符,就回答说,这里没有这个人。这两个江湖汉子转身走了。就在这一天,祝绍熊突然不辞而别。他住的那间房子,也被人打开窗户,翻得屋中很乱,会馆中登时喧嚷出来。
  骆门师徒一听这话,早已留上他的神,立刻派人到会馆去打听!并到屋中窥看。铺盖行李一样不少,只是翻得乱七八糟;那两个江湖汉子也没有再来。可是祝绍熊也从此没了影。因此有人疑心他大概是躲了,找他来的,大半是仇人。他也许遇上对头,暂时离开芜湖了;也许被那两个江湖汉子,杀死在郊外。骆翔麟得了回报,仍不放心,又托人疏通,亲自来到会馆,重新搜查。会馆中所有祝绍熊的衣物,件件细检,却是片纸只字没有,察不出一点疑痕来。祝绍熊就这么忽然而来,忽然不见了。
  骆翔麟和门弟子方在啧啧称怪;也有人说,或者我们错疑了他,他也许是个良民富户,是躲避仇人的;现在终被仇人寻着,一手不敌二手,大概惨死了。然而这都是乱猜;没出旬日,骆老的家乡来人了,骆老的侄儿来找叔父,说是骆老的老家里,三日前突然被盗!
  骆老大惊。因为他在江南是老拳师了,以他的威望,靠他的人缘,有名的江湖人物不肯偷他,无名的绿林小贼不敢惹他,而现在想不到出了这种事!况且家中还有骆老的女儿,也粗通武术,怎的会丢了东西呢?
  骆老忙问侄儿,侄儿说:“衣物全没丢,只丢了骆老半生所挣的五只元宝,和骆老妻女的一小箱首饰。骆家的房地契没丢,而骆老世袭珍藏的拳谱抄本好几部全丢了。
  骆老听了,登时大悟,一顿足,一瞪眼,一捋胡子,一咬牙,骂道:“得,我栽了!”骆老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芜湖,奔回铜陵老家,踏访到别处。就在这个乱糟的时候,铁莲子柳兆鸿,携婿带女,千里迢迢寻找骆翔麟来了。
  当下,芜湖梁公直,把骆翔麟新近遭逢的事,告诉了柳老。柳老这才明白,在芜湖初访骆门弟子时,怪不得他吞吞吐吐,原来是为尊者讳,以为他老师是鼎鼎大名的老英雄,竟遇盗窃,故此瞒住真相,没肯告诉柳老。梁公直是局外人,可就满不介意,全给抖搂出来了。
  梁公直又说:“骆翔麟自己讲,他家中被盗,定是那个祝绍熊干的,祝绍熊一定是个避仇避案的剧贼。祝绍熊屡向骆老请教壁虎游墙功,骆老一味打岔,暂不肯教,所以才招出祝绍熊的怨恨来。那寻到会馆的两个江湖汉子,据骆老推测,许是祝某的仇人,也许是访拿祝某的官府捕快。只可惜骆老仅仅从会馆司事口中,间接听来,那两个汉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未经目睹,也就没法推测。但不管怎么,二人才到,祝某失踪,祝某定是躲避二人,断无可疑。推想起来,姓祝的小子临走不歇心,才跑到骆老家中,狠狠地偷了这样一下子。至于骆老的家乡,本不瞒人,祝某一定是从骆老别个徒弟口中打听出来。”梁公直说罢,弹指神通华风楼也听怔了,因想到自己当年拒收杨华一事,不禁得意。这时候可就冲着杨华一笑道:“收徒可不是小事,一点也大意不得。当初骆老只要小心一点。也不至于受这祝某的害。这个姓祝的究竟是谁呢?”
  梁公直道:“祝绍熊三个字,当然是假名。据会馆司事说,那两个江湖汉子,曾经说出姓名来,不过司事随听随忘了,只记得一个姓,说是姓贺。骆老也猜了半天,没有猜出来。”
  华风楼和柳兆鸿一齐猜想道:“姓贺,是湘鄂口音,细腰扎背,是个细高挑。梁仁兄,你可知这个家伙素常使用什么兵器?”梁公直道:“用刀。”华、柳二老不禁全笑了,说道:“这可不好猜。”梁公直也不由笑了,忙找补道:“用的是锯齿双刀。”华、柳二老道:“哦,锯齿双刀!这又是何等人物呢?”这时候,玉幡杆杨华、多臂石振英,听梁公直说的这个偷艺人物,两人都似乎恍然若有所悟,若有所见。长身细腰,白面剑眉,姓贺,使锯齿双刀?
  玉幡杆杨华想起当年在红花埠,路遇拜兄萧承泽,搭救宦家小姐李映霞,夜攻菜园子,双斗群贼,运连珠弹丸,飞打喷火筒,其中便有这么一个贼人,使着锯齿双刀。因为这个人风度俊雅,所使兵器又不寻常,玉幡杆至今记得他。当时贼人也曾报出字号来,可惜当时匆忙,到现在早不记得了。
  多臂石振英却记得一个少年飞行剧贼,名字正叫擎天玉虎贺锦涛。这个贺玉虎确是使锯齿双刀的,身量的确比常人高,为人很漂亮,却是很歹毒。石振英自己猜疑着。以为事不关己,也就默然缄口。现在他心中结记着他的义子兼师侄的陈元照,他打算求梁公直帮他出去找一找。梁公直正对柳兆鸿大谈骆翔麟,他不好意思邀梁公直出来,便自己悄悄地退出屋外,径去寻找那被擒含愧,挣断绑绳,乘乱逃走的陈元照。
  这里,华柳二老各述己事。彼此欢然。只是华老还是忙得很,他为了保护鲁港谈五的遗族,必须继续搜查峨眉七雄的下落。铁莲子为了索讨寒光剑。也要转赴铜陵,寻找说合人骆翔麟。梁公直虽说骆老遭逢腻事,未必在家,按理也当登门一拜。华柳二老盘桓了一日,终于匆匆握别,各奔前程。为了玉幡杆杨华脸上的伤,弹指神通很抱歉,特意留赠了一些药。——铁莲子柳兆鸿便率婿女,策马扬鞭,西趋铜陵访友。弹指神通华雨苍父女。就由荻港,赶紧折回鲁港,重新布置了搜查网,水旱两路寻仇。——武林人物就被这恩怨仇友的感情支配着,东投西奔,着急发愁!

相关热词搜索:毒砂掌

下一章:第八章 狮林群鸟大举北上

上一章:第六章 寻仇人复被人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