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恩仇了了
2023-04-23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借强敌来磨练自己
番僧禅杖上挂着的铜铃,可以用来扰乱敌手心神,也是一种武器。如今铜铃全部削落,风鸣玉只感心境一片清凉,登时精神大振。
她对大须弥剑式本来只是一知半解的。如今现炒现卖,经过了数百招的实战,亦已渐趋纯熟,虽然未能尽悉其中奥妙,比起开始与霍天云双剑合璧之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于承珠看得心花怒放,想道:“玉不琢不成器,这句老话当真不错。他们经过这场大战,胜于自己苦练一年!看来用不着我出手相助,这个阵势也是困不住他们了。”原来她允许霍风二人代她一试,用意也正是想藉强敌来磨练他们的。她早有准备,不怕作最坏的打算,也不怕霍风二人会有性命之忧。
主客势易,五行阵眼看就要给他们攻破,五名番僧忽地脱下身上所披的大红袈裟,右手挥动禅杖,左手展舞袈裟,就像平地涌起五幅红云,把霍风二人裹在当中。
这五个番僧乃是从西藏来的密宗高手,内功造诣虽然不及霍天云的精纯,亦是颇不寻常。经过他们的玄功运用,袈裟变成了盾牌,霍风二人的攻势登时受阻,恢复了相持局面。
风鸣玉道:“怎么办?”霍天云道:“任它羣魔乱舞,依然吾行吾素。”意思即是原定的战略不必变更。风鸣玉道:“对,就这么办。”
此时风鸣玉的大须弥剑式已是更加纯熟了,双剑合璧,宛如玉龙夭矫,在羣僧合围之中左荡右决。但对付羣僧为宾,对付阳宗海为主,阳宗海依然给他们逼得透不过气来。本来他是担任居中策应的,如今变成了不是他“策应”羣僧,而是这五个番僧合力来帮他减轻压力了。
于承珠见他们打了这么久,恐防他们内力消耗过甚,说道:“你们出来歇歇,让回给我吧。”
霍风二人未曾答应,阳宗海和这五个番僧都已着了慌,他们经过这场恶斗,差不多已是强弩之末,再打下去,只怕霍风二人都对付不了,如何还能够再战本领更高的于承珠?
其中一个本领较弱的番僧,怯意一生,登时露出破绽。只听得“波”的一声,他的袈裟给戳破两个小孔,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的垂下来了。
大破五行阵
击破了最弱的一环,阵法已是露出破绽,霍天云改用追风剑式,反手一剑,又刺穿了一个番僧的袈裟,风鸣玉笑道:“师哥,我和你比比谁快!”脚尖点地,身形掠起,使出父亲所授的三绝招之一,抖起了三朵剑花,只听得“波、波”两声,两件大红袈裟同时给她戳破。她这一招名为“云龙三现”,若是练到炉火纯青之境,本来可以同时刺穿三件袈裟的,她毕竟还差一点火候。
霍天云说道:“师妹,你这一招又快又准,比起追风剑式,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风鸣玉的父亲生前号称“天下第一快刀”,他把刀法化为剑法,传给女儿,与天山剑法的“追风剑式”确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风鸣玉大为欢喜,心里想道:“原来我用家传的剑术,一样可以发挥双剑合璧的威力!”
心念一动,她再使一招父亲所授的“神龙入海”,与霍天云的追风剑式配合,把最后一名番僧,也是本领最强的那名番僧的袈裟也刺穿了。
这五个番僧是把袈裟当作“盾牌”的,袈裟全毁,他们的禅杖可是更加抵挡不住双剑合璧的威力,纵有阳宗海居中策应,亦是难挽颓势。
阳宗海见势不妙,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不逃,一待于承珠出手,那时要跑也跑不了。主意打定,猛刺三剑,以进为退,把风鸣玉逼得侧身闪开,立即逃跑。
那五个番僧也是和他抱着同样心思,他一跑,人人争着逃跑,“五行阵”登时破了。
于承珠喝道:“打不过就要逃跑了么,那有这样便宜的事,多少带点记号回去!”把手一扬,只见金光闪闪,疾若流星飞掠,追上了正在拔脚飞跑的六个敌人。
原来她用的暗器乃是一朵朵小小的金花,登时“哎哟、哎哟”之声叫个不停,那五名番僧额头都“嵌”了一朵金花,阳宗海本领最高,也难幸免,不过他是给金花“嵌”在臂上,比起那五名番僧,总算没那么难看。
风鸣玉看得眉飞色舞,叫起来道:“师叔,你这手暗器真是妙啊!”要知六个敌人并不是向着同一个方向逃跑的,而且每个人跑的快慢也有不同,但这六个人却是同时给金花打着,要不是风鸣玉亲眼看见,实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高明的暗器功夫。
说上乘“剑理”
霍天云笑道:“于师叔有个外号,叫做‘散花女侠’,二十年前,她的这手金花打穴的绝技就已名震江湖,你不知道么?”
于承珠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给我脸上贴金,这些年来,我疏于练习,已是大不如前了。”
风鸣玉笑道:“于师叔,你这手暗器功夫好是好了,就是花的本钱太大,像刚才打出的六朵金花,恐怕也要用上一两金子吧。这手功夫我练不来,也不敢练。”
于承珠笑道:“以往我打出的金花是收回来的,这次我要他们留下一点记号,就只好赔上一点金子了。”
霍天云道:“师叔给他们这个教训,让他们毕生难忘,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两个对着疮疤,能够知所警惕,赔上这点金子也算值得了。”
风鸣玉道:“师叔,我最羡慕你的这套大须弥剑式,以前我真想不到会有这种变化繁复,而每一招变化又都是匪夷所思的奇妙剑法的!”
于承珠笑道:“原来你是想要我这套剑法,你的眼光不错,这套剑式是天山剑法的精华所在,是我的师父和大师兄合力创出来的,当然要比金花打穴的功夫珍贵得多。”
霍天云问道:“大须弥剑式本来师父也曾教过我的,但师叔使出来,似乎和弟子原来学的又有点不同——”
于承珠道:“你看出那些不同?”
霍天云道:“变化更加精微还在其次,最令弟子莫测高深的是它似乎没有固定的招式,我曾注意到师叔刚才在那五行阵中,曾经三次用过‘横扫六合’一式,第一次是自左而右的横扫,第二次方向恰恰相反,是自右而左了,第三次更奇妙,一起式就是圆圈,然后剑势扩展,虽然仍是‘横扫’,但上下四方都已在剑势笼罩之内。”
于承珠喜道:“你观察入微,果然是极为难得的学武奇材,你须知道上乘武学是不拘一格的,只须依据‘剑理’,练到最高境界,根本不必讲究什么招式,随意所之,均能克敌制胜。但在看似毫无章法之中,仍是有章法可寻。这套大须弥剑式是你的师祖近年所创的‘无名剑法’一部份,当然与你所学的不同了。但所谓‘不同’,却又与一般人所说的‘不同’不同,尽管不同,剑理还是相通。”
风鸣玉给她这几个“不同”弄得头昏脑胀,笑道:“这么深奥,看来我是想练也练不成了。”
于承珠传授剑法
于承珠道:“你不要妄自菲薄,说到学武的聪明才智,依我看来,你决不在你的师兄之下。刚才你那几招从刀法变化出来的剑招,变化精奇之处,就足以与大须弥剑式比肩,而且和无名剑法的剑理,也隐隐相通。”
风鸣玉道:“这几招是我爹爹教的,我那有本领自创新招。”
于承珠道:“你懂得它能够和大须弥剑式配合,懂得在适当的时机使用出来,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了。”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无名剑法,我的师傅穷数十年心力,也还未曾全部完成,我所得的更是一鳞半爪而已,你现在未能参透,那不要紧,只要懂得剑理,将来练到那个境界,自必豁然贯通。”
风鸣玉点了点头,说道:“师叔,我真希望你能够多指点我一些。”
于承珠笑道:“这还不容易吗,只要你肯学。我这次前往天山,就是要把师父的近况和他老人家晚年所悟的剑理告诉霍师兄的。咱们一路同行,到了天山之时,我所懂得的相信你也可以学会了。霍师兄更是闻一知十,聪明才智,胜我十倍。无名剑法的精髓,相信他一听就能比我领悟更多。你们跟随名师,将来的造诣也一定比我更大。”
风鸣玉道:“师叔对我太夸奖了,不过我们恐怕还不能追随师叔便即前往天山。”
于承珠怔了一怔,说道:“原来你们不是准备回山的吗?”
霍天云道:“本来是的,但现在改变了主意。”
于承珠道:“为什么?”
风鸣玉道:“为了我的原故,我要到和林去报父仇。”当下将她的父亲如何给西门化害死的事情,说给于承珠知道。
于承珠道:“父仇不共戴天,何况此人乃是侠义道的公敌,你们是应该先去诛奸的。不过,现在已经是过午时份,你们在这里多住一晚,让我把这套大须弥剑式传给你们如何?”
霍风二人大喜说道:“这是最好不过了。”他们在这套剑法上已经颇有根基,用不了半天功夫,剑法中的精义已是了然于胸。
第二天他们与于承珠分道扬镳,于承珠道:“你们有什么要我代为禀告天云的师父吗?”
霍天云道:“没什么,师父关心的事情,师叔在金刀寨主那儿都已经知道了,用不着我再说啦。”
前往和林报父仇
于承珠笑道:“我说的不是国家大事,是儿女私情。”
风鸣玉面上一红,说道:“我不懂师叔的意思。”
于承珠道:“我在金刀寨主那儿,听说你们是已经订了白头之约的未婚夫妇,我还未曾向你们贺喜呢。要不要我替你们禀明师父,让他也好有个准备,待你们回山之日,就替你们主持婚礼。”
风鸣玉满面通红,说道:“父仇未报,言之尚早。”
于承珠笑道:“如今你的武功已经大进,又有天云帮你的忙,双剑合璧,当今之世,能够胜过你们的亦已寥寥可数了。西门化纵然得到了真的般若真经,料想他也不是你们的敌手,何愁此仇不报!”
霍风二人拜祭过风鸣玉母亲和师傅的墓,便即与于承珠分手。
他们得到了般若真经的内功心法,又得到了师祖剑法的真传,想法也是和于承珠一样:除非碰不上西门化,碰上了定然叫他难逃复仇之剑。
走了三天,这一天到了穆斯葛特山之南,过了这座山,还有两天路程就可以到达和林了。
山脚下是一片有牧民聚居的草原,天色已晚,他们到一个帐幕求宿。虽然他们可以露宿,但因所带的干粮和食水都已所剩无多,难得此处见到人家,正好增补所需的粮、水。
这个帐幕只有父子二人,蒙古牧民素来好客,他们虽是汉人,一样得到殷勤招待。
那老者是到过中国的,说道:“虽然我们和汉人打了几年仗,但我知道汉人和我们一样,都是愿意过太平的日子,不愿意打仗的。现在好了,自从去年前大汗去世之后,听说已经和汉人订了和约,不用打仗了。”
儿子说道:“爹爹,你别欢喜得太早,前两天我听到风声,听说新的大汗和大将军又要征发壮丁和马匹,准备和汉人再打呢。”
那老者叹口气道:“如此打来打去,何日方得太平?不过,你这消息未必可靠。”
儿子说道:“是真的呀。昨天有个朋友从山的那边来,他说他们那边已经开始抽丁了呢,只是未轮到咱们这里罢了。”
老者说道:“纵然可靠,也不一定就会打仗的。有两个中国的官员听说正在咱们格老家中,你知道么?”
来了两位汉官
儿子说道:“怪不得我刚才放羊回来,看见有些人在格老的毡庐周围探头探脑,我赶着回家,没功夫打听,原来是来了汉客。”
接着笑道:“我们这里是很少汉人来的,所以汉人一来,大家都把他当作稀客,争着招待他的。甚至前两年和汉人打仗的时候也是如此,想不到,今天一天之内,就来了四位稀客,我们也沾上光了。”
老者接着笑道:“好在你们进来的时候,没人看见,我们住得又比较偏僻,否则我们的帐幕,只怕也要给人挤破。在格老家中那两位客人,别的人想去探问也不敢去。”
霍天云道:“老伯,你怎么知道这两个汉人是官员?”
老者说道:“我也是听得人家说的,他们说这两位汉人穿的是锦袍,骑的是骏马,马鞍都是银子打的。格老的‘报达’亲自给他们牵马走近毡庐,如果客人的身份不是官员,格老不会这样隆重招待。”
儿子笑道:“爹爹,你的话头越说越远了。”
老者瞿然一省,笑道:“对,我是扯得远了,刚才我说到那里?”
儿子说道:“你说到我的消息纵然可靠,也不一定会打仗的。我不懂,为何来了两个汉人官员,就和不用打仗有关?”
老者说道:“这是格老家中的人传出来的,听说这两个汉官是来和咱们的大汗讲和的。所以格老才敢隆重招待他们。你还记得吗,去年前大汗逝世之前,不是也曾有汉人的官员来替咱们大汗祝寿吗?那班人当时也是来谈和的。记得他们路过此地之时,格老也曾亲自出去迎接,献给贵客哈达。”
老年人说话一般比较罗唆,他的儿子打断他的话道:“原来如此。但咱们暂且不必管格老的客人吧,咱们自己的客人来了老半天,你都未曾请他们喝酒呢。”
老者一拍脑袋,笑道:“对,我真是老糊涂了,你去烤一只乳羊吧。”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一皮袋马奶酒,斟在大碗里给客人喝。
霍天云道:“用不着这样费神,一只乳羊我们也吃不下,随便有什么就吃什么吧。”他一定不肯让那少年去宰羊,少年也只好依他了。
主人醉倒
老者说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们是远方来的贵客。”
霍天云笑道:“什么贵客,我们在中土其实和你们一样,是个山野小民!”
老者说道:“你们要不要去会一会那两个汉人官员?我们这里只有格老住的是毡庐,从此处往南走,大约有半铺路程。要是你们不用我带路,也很容易找到的。”原来他以为霍天云和那两个官员同是汉人,或许希望和他们一起前往和林。而他自己则不想藉此巴结格老,故而说出这样的话。
霍天云笑道:“我刚刚说过,我们不过是山野小民,何必去高攀达官贵人!”
老者翘起大拇指赞道:“好,有志气,有志气!我敬你一碗马奶酒!”
说话投机,那老者不知不觉喝醉了,躺在地上,呼呼虏虏的打起鼾来。
少年笑道:“我爹又没酒量,又好喝酒,请莫怪他失礼。不过也难得他今天这样高兴。你们多喝两碗。”
霍天云道:“我们也喝够吃够了。明天我们一早就走,或许不能向你们辞行,请你们也莫见怪。”
少年懂得他的用意,是恐怕明天一早,他们父子还在梦中,不想惊醒他们好梦。
此时他自己亦已颇有酒意,◇◇◇◇◇不知是否能够一早醒来。正自踌躇,霍天云说道:“我们汉人有句成语,叫做相交以心,大家都莫客气。我们想补充一些干粮和食水,我就不客气和你要了。”
那少年大为欢喜,说道:“霍兄,你真是个爽快的人,好,就这样办吧。明天要是我贪睡不知醒的话,你们也不要见怪。”说罢把家中所存的干粮,都送给他们,装了满满一袋。
霍天云道:“好,咱们把剩下的酒都喝了吧!”和那少年每人喝三大碗,那少年也醉倒了。
风鸣玉道:“师哥,你好像是有意灌醉他?”
霍天云道:“不错,咱们去格老的毡庐一探。看看那两个汉人官儿是否咱们相识?”
风鸣玉笑道:“咱们把人家的东西吃光,喝光,拿光,撒手就走,不大好吧?”
大内总管和御林军统领都来了
霍天云笑道:“我自有安排。”拿出十两银子,放在老者枕头底下,那袋干粮,也取出一半。
“要是刚才给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接受。如今咱们可以放心走了。”霍天云道。
风鸣玉笑道:“原来你灌醉他们,还有这样妙用。”
山脚下这片草原,虽是牧民聚居之地,但所谓“聚居”,帐幕与帐幕之间,还是距离颇远的,与汉人农村的“聚居”大不相同。
他们直奔山南,走了约莫五、六里路,果然发现一座毡庐,料想定是“格老”所住的了。
“你准备怎样?”风鸣玉问道。
“看清楚了这两个官儿是谁再说。”霍天云道。
风鸣玉道:“毡庐里定是黑沉沉的,擦燃火石,恐怕会惊醒旁人。”
霍天云正自沉吟,忽听得毡庐里,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两个人本来是咬着耳朵说话,但因更深人静,万籁无声,霍天云身具上乘内功,听觉比常人敏锐得多,却给他听见了。不过,还不是听得怎么清楚。
霍天云走近毡庐,伏地听声,向风鸣玉招一招手。
风鸣玉跟着他躺下来,低声问道:“听得出是谁吗?”她伏地听声的本领不及霍天云,只是隐约听出几个单字。
霍天云道:“是方维峻和穆大雄!”
方维峻是大内总管,穆大雄是御林军统领,这两个人在他们那次闯入禁苑之时,都是曾经和他们交过手的。
风鸣玉吃了一惊,说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可是非同小可,他们在说什么?”
霍天云摆摆手,示意叫她暂且不要说话!
他凝神静听,只听得方维峻说道:“还有两天,咱们就可以到达和林。但越近和林,我可越是发愁,不知怎么办才好?”
穆大雄道:“你愁什么?”
方维峻道:“你没听见格老今晚所说的那件事吗,前几天,他到过慕容珪的将军府,慕容珪设宴招待他,席上有个上了年纪的汉人作陪。”
商量捉拿西门化
穆大雄瞿然一省,说道:“不错。听他所说,这个上了年纪的汉人,好像、好像是西门化!”
方维峻道:“什么好像,必定是他无疑!”
穆大雄道:“你就是因为他的事情犯愁?”
方维峻道:“可不是吗,皇上要咱们将他捉回去,这件事咱们怎么能够办到?”
穆大雄不作声,方维峻继续说道:“咱们此来,乃是有求于人。说明白点,就是要巴结新任瓦剌的统领全国兵马的大将军慕容珪的。如今西门化已经成为慕容珪的座上客,咱们怎能动他一根毫发?”
霍天云低声和风鸣玉说道:“原来他们是来捉西门化的,这倒可以间接助咱们一臂之力。”
毡庐里静默了一阵,方始听得穆大雄缓缓说道:“依我揣测,皇上还是想与瓦剌谈和的,你说是吗?”
方维峻道:“这还用说,否则他怎会同意汪公公的主张,让咱们来向瓦剌的新大汗道贺?”
穆大雄道:“这还用说,咱们虽然不是领有诏书的正式使节,但瓦剌大汗和慕容珪心里也会明白,咱们是可以代表皇上的使者了?”
方维峻道:“那又怎样?”
穆大雄道:“瓦剌倘若是有意谈和,咱们把皇上的意思透露给慕容珪知道,想必他也不会包庇西门化吧?”
方维峻道:“问题就在,瓦剌根本不想谈和。就是想和,也不是咱们皇上希望的那种只肯吃点小亏的和。”
穆大雄叹口气道:“咱们也得替皇上着想。他是为势所迫,要是他不惜吃大亏向瓦剌求和的话,金刀寨主就不能放过他。皇上不敢公然派出使臣,我想这也是最大的原因。”
方维峻道:“皇上怎么想,咱们暂且不管,瓦剌若要兴兵进犯中土,西门化可是最能帮忙他们的人。你还希望慕容珪可以把西门化交给咱们,这种妙想天开的办法,在他面前,提也不能一提!”
穆大雄道:“那么咱们设法诱骗他回去如何?就说经过汪公公求情,皇上答应可以重用他如何?”
方维峻冷笑道:“你以为西门化是三岁小孩,他那次不顾皇上死活,岂会不知皇上恨他?”
通番卖国
方维峻继续说道:“再说,即使能够把西门化骗回去,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不错,皇上可能有点赏赐,但你已经做到了御林军统领,升官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官儿给你当了。难道你还想当兵部尚书不成?”明代政制,领兵的大将,如“经略”“督师”之类,往往由文人担任,至于兵部尚书,更是必须两榜出身的进士充当。一介武夫,做到御林军统领,那已是最高的官职了。
穆大雄不作声,方维峻继续说道:“西门化和汪公公的关系甚深,皇上不知道,你和我是知道的。要是咱们真的能够把西门化拿回京师,对汪公公的面子也不好看。虽说汪公公如今已不兼掌东厂,势力还是在的,皇上对他的宠信也还未衰。得到皇上一点奖赏,却得罪了汪公公,只怕还是得不偿失吧?”
原来大内总管方维峻乃是汪直的心腹,穆大雄虽亦趋炎附势,关系终隔一层。他倒是以“効忠皇上”为先的。
穆大雄道:“方兄说得是,不过,咱们怎么向皇上交差?”
方维峻道:“这还不容易,就说不知他的下落好了。”
穆大雄道:“皇上似乎已经得到密报知道西门化是逃往和林。”
方维峻道:“什么人向皇上告密?”
穆大雄道:“这我可不知道了。”
方维峻冷冷说道:“原来皇上因此加派你来。但这次咱们用的不是钦使名义,只能算是汪公公派来的人。”
穆大雄低声道:“这个我知道,我也明白。”
方维峻道:“但你还有不知道的呢,汪公公是要用这手段官复原职,你懂不懂?还有……”
说至此处,他们已是咬着耳朵说话,越说声音越小了。
不过霍天云虽然听不见,也能猜到几分,汪直无非是挟外力自重罢了。心里想道:“狗总是免不了要吃屎的,汪直的手段,不问可知,自必是通番卖国的了。”
但是否要把这两个人拿下来,阻止他们前往和林,霍天云一时之间,却还未能拿定主意。
忽听得“汪汪”的羣犬吠声,四条大狗突然向他们藏身之处扑来。
这是“格老”所养的四条“灵獒”,身体比野狼还大,凶猛之极。他养的这四条“灵獒”是用来替代卫士巡夜的,嗅到了生人的气味,就一齐扑来了。毡庐里格老的手下,听得吠声,也都惊醒。
失落凤头鞋
霍风二人不惧灵獒,却不愿意伤及无辜的格老手下。两人同样心思,立即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逃离现场。
两人轻功超卓,“六步赶蝉”,名实相副,几个起落,已是离开这座毡庐半里之遥。格老的卫士刚被惊醒,还在里面大呼小叫,未曾踏出毡庐。
但那四头灵獒,却跑得比他们还快,转瞬之间,便即赶上。它们似是曾经受过训练的战士一般,也知分进合击,两头扑向霍天云,两头扑向风鸣玉。
霍天云一个转身,双掌齐发,一头灵獒,登时给他打碎头盖,一命呜呼。另一头灵獒见机斜窜,霍天云竟然打不着它,只听得一声刺耳的狂嗥,这头未曾给他打着的灵獒,亦已倒地不起。原来它虽然未曾给打个正着,却也给霍天云的掌力震伤内脏,奄奄待毙了。
扑向风鸣玉那两头灵獒更加机灵,一头跳起咬风鸣玉的咽喉,另一头在地上打滚,咬风鸣玉的脚跟。
风鸣玉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身形平地拔起,剑光一闪,跳起来咬她的那头灵獒未咬着她的咽喉,咽喉先给她的剑尖穿过。
但那头咬她脚跟的灵獒在她跃起之际,却咬着她的鞋尖,风鸣玉用力一甩,把它踢开,一只鞋子给它扯了下来。
这头灵獒皮粗肉厚,风鸣玉人在半空,这一踢却是未能将它踢毙,只能令它受了点伤。它衔着风鸣玉这只鞋子,似是知道敌人厉害,夹着尾巴,跑回去了。
风鸣玉道:“倒霉,幸亏我带有两对鞋子,否则可要变成赤足大仙啦。”匆匆换过新鞋,与霍天云逃上山去。
跑至山腰,只见山下火把光亮,格老的卫士已经追了出来。
只听得方维峻的声音说道:“诸位请回去吧,包在我们二人身上把贼人拿回来献给格老。”
格老的侍卫长说道:“怎敢劳烦贵客?”
方维峻道:“这个小贼似是汉人,我们正该效劳,报答格老的殷勤招待。”原来他见着了灵獒衔回来的鞋子,是中土常见的一种妇女所着的凤头鞋子,已可断定是汉族女子无疑了。
格老的手下见“贼人”能够击毙凶猛如虎豹的三头灵獒,也是乐得有人代劳,当下假意推辞一番,便即接受他们“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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