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
2021-10-03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译者:佚名  来源:艾萨克·阿西莫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塞尔蒙打开窗探身出窗外,一阵细风撩动了窗帘。他双眼凝视着沐浴在绛红色阳光下的手,寒风吹舞着他的头发。接着他突然叛逆地转过身来。
  “黑暗中究竟有什么东西会迫使我发疯?”
  谢林笑了笑,两手心不在焉地转着空酒瓶,“你以前经历过黑暗吗,年青人?”
  新闻记者靠着墙想了想,“没有,我不能说我有过,但我知道它什么。不过是―― 呃――”他的手指糊乱地拨弄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是没有光,就像在山洞里。”
  “你在山洞里待过吗?”
  “在山洞里!当然没有!”
  “我想你也没有。上星期我尝试了一次,仅仅为了体验一下,但我很快就跑了出来。我一直往里走到只能看见洞口模糊的光线,而其他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我从没想到象我这样体重的人居然能跑那么快。”
  塞尔蒙嘴一撇,“好,如果是那种情况,要我在那里的话,我猜我就不会跑。”
  心理家生气地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塞尔蒙。
  “哎呀,你别吹牛了!我打赌你不敢放下窗帘。”
  塞尔蒙面露惊奇地说,“为什么?如果我们头顶上有四到五颗太阳,也许我们会为舒适将光线减弱,但目前我们没那么多光亮。”
  “这才是关键。把窗帘放下,然后到这边来坐下。”
  “好吧。”塞尔蒙伸手摸到镶有花边的绳子,黄铜吊环在横杆上发出嘶嘶的磨擦声,接着昏暗的红色阴影笼罩了整个房间。
  当他走向桌子时,塞尔蒙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听起来很空洞,接着它们停在了半途中。
  “凭你的感觉走“谢林带着紧张的语调命令到。
  “但我看不见你,先生。”新闻记者粗重地喘着气,“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以为会怎样?”传来冷酷的回答声。”到这边来坐下!”
  脚步声再次响起,摇摆不定缓缓向前。接着响起有人摸索椅子的声音。塞尔蒙轻声道:“我到了。我感觉……嗯……还可以。”
  “你喜欢这样,是吗?”
  “不……不是。这很可怕。墙壁看起来似乎要……”他停了一下。”它们似乎要向我压过来。我一直想把它们推开。但我并没有变疯?事实上,感觉并没那么坏。”
  “好吧。把窗帘再拉开。”
  黑暗中响起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接着是塞尔蒙身体靠在窗帘上摸索拉绳的沙沙声,最后传来了窗帘滑回原处的胜利的“呼-嘘“声。红色光芒倾泄房间,塞尔蒙欢呼一声抬头望向太阳。
  谢林用手背抹去头上的汗珠,颤抖地说:“这只不过是一间黑屋子。”
  “这可以忍受。”塞尔蒙轻松地说。
  “是的,一间黑屋子可以(忍受)。但你参加过两年前强格勤市一百周年博览会吗?”
  “没有,那样的展览我永远也找不出时间去参加。六千里的旅程实在太远了,甚至是为了博览会。”
  “好吧,我当时在那儿。你是否还记得听说过有关打破游乐场所一切记录的“神秘隧道“的事――大约是头一个月里?”
  “是的,它在那里是不是引起了一些骚乱?”
  “几乎没有,事件被刻意隐瞒了。你看,那个“神秘遂道“不过是条一里长的隧道――只是没有光亮。你坐在一个开口的小车里摇摆着在黑暗中穿行十五分钟。在开放期间,它很受欢迎。”
  “很受欢迎?”
  “的确是这样的。人们对在游戏中受到惊吓很狂热。婴儿出生时便与生俱来三个本能的恐惧:刺耳的噪声、下坠以及没有光亮。这就是为什么跳到某人背后大喊一声“波“被认为很好玩。这就是为什么坐过山车会很刺激。这也就是为什么“神秘隧道“一开放就大赚一笔。人们从黑暗中出来时浑身颤抖、呼吸困难,几乎被吓得半死。但他们却还是不停的买票进去。
  “等一下,我现在想起来了。有一些人出来时死了,是这样的吗?当它被关闭后曾有一些谣言。”
  心理学家轻蔑地说:“呸!有两到三个人死了。这不算什么!他们付了死者家属抚恤金,极力说服强格勒市政委员会淡忘此事。毕竟,他们说,如果心脏脆弱的人想穿行隧道,那他们该自己承担风险――此外,这种事将不会再发生。因此他们在入口处安置了一名医生,并要求每一位顾客在上车前都必须通过身体检查。那么做实际上使游客猛增。”
  “好,接着呢?”
  “但是,你看,还有一些其他的事。人们有时出来极其正常,除了他们拒绝走进建筑――任何建筑;包括宫殿、大厦、公寓、平房、小屋、茅舍、棚房、阁楼,甚至帐篷。
  塞尔蒙看来吃了一惊。”你意思是他们拒绝离开开阔地,那他们睡在哪儿呢?”
  “在开阔地。”
  “他们应该强迫他们进屋。”
  “喔,他们做了,他们做了。每当这样这些人就会处于非常暴力的歇斯底里状态,并用脑袋猛烈撞击最近的墙壁。一旦你把他们弄进屋子,你将不得不给他们穿上紧身衣,并打上吗啡针。”
  “他们一定是疯了。”
  “正是这样。每十个从隧道里出来的人就有一个变成那样。他们请来了心理学家,而我们做了唯一能做的事。我们关闭了展览。”他双手一摊。
  “那些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塞尔蒙最后问到。
  “在本质上与刚才你认为四周墙壁在黑暗中向你挤压过来的情况是一样的。有一个心理学术语描绘人类这种对没有光亮的本能恐惧。我们称它为'幽闭恐怖症',因为缺乏光亮总是与幽闭的地方联系在一块儿,所以对其中一个的恐惧就等于对另一个的恐惧。你明白吗?”
  “那么那些因遂道而发疯的人呢?”
  “那些因遂道而发疯的人是些倒霉蛋,他们的大脑不具备充分的弹性以克服因黑暗而引起的幽闭恐怖症。没有光亮的十五分钟是很长一段时间;你只不过经历了两到三分钟,但我相信你已经相当难受。”
  “因遂道而发疯的人患了所谓的“幽闭恐怖固结症“。他们对黑暗和幽闭处的恐惧被加强并且持续发生影响,据我们目前所知,这种影响是永久的。这就是黑暗中的十五分钟所干的。”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塞尔蒙眉头渐渐锁起,“我不相信会有那么糟。”
  “你其实是不想去相信,”谢林飞快地回答,“你害怕去相信,看看窗外。”
  塞尔蒙照他说的做了,而心理学家毫不停顿地继续说:“想像一下到处都是黑暗,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亮光。房屋、树林、田野、大地、天空――一片漆黑!此外还有星星会出现,就我所知――无论它们是什么。你能想像得出吗?”
  “是的,我可以。”塞尔蒙狠狠地宣布。
  谢林一阵激动,将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你撒谎!你无法想像那些。你的大脑无法理解超出了无限或永恒的概念之外的东西。你只能谈论它。真实的一小部分已使你难受,而当事件真正来临时,你的大脑将面对超过它理解范围之外的景象。你会发疯,彻底地并且永久地!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悲伤地继续说道:“又一个两千年的痛苦奋斗化为乌有。明天整个拉盖什上将再没有一座完好无损的城市了。”
  塞尔蒙部分地恢复了头脑的冷静。”这讲不通。我依然不认为我仅仅会因为天空中没有太阳而变疯――但即使我疯了,并且所有人都疯了,那又如何破坏城市呢?难道我们把它们炸毁?”
  但谢林依旧很愤怒。”如果你在黑暗中,你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任何人的本能反应会是需要什么?光,你这该死的,是光!”
  “这又如何?”
  “那你怎样才能得到光呢?”
  “我不知道,”塞尔蒙平静地说。
  “在没有太阳的情况下,什么才是得到光的唯一途径。”
  “我怎么会知道?”
  他俩脸对脸地站着,鼻尖顶着鼻尖。
  谢林说:“你会烧东西,先生,见过森林大火吗?出外野营并在火堆上烤肉过吗?热量并非是燃烧着的木头所释放出来的唯一东西,你是知道的。它还释放出光,人们知道这点。当黑暗降临时他们需要光,而且他们会去得到它。”
  “因此他们烧木头?”
  “因此他们烧一切他们所能得到的东西。他们必须要有光。他们必须要烧些什么,而手边木头又不多――因此他们会烧附近的一切东西,他们将会得到光亮――而每一个定居中心都会在火焰中焚毁。”
  两人目光对恃,仿佛整件事是一场关于双方各自意志力的私人恩怨,接着塞尔蒙一言不发地走到一边。他的呼吸急促而不规则,所以他几乎没有注意到突然从紧闭的门后传来的一阵隔壁房间的喧闹声。
  范罗24坐了下来,搓着双手,双颊冻得通红。他说起自己和叶莫特刚做完的一个实验:“我们想能否制造出一个黑暗和星星的环境,以便我们能预知这种情景究竟是什么样的。”
  听众中出现了一阵嗡嗡的交谈声,安东也很感兴趣。
  范罗接着说:“我们花了2000元,在市中心买了一座圆顶的矮房子。在房间里从上到下铺上了黑天鹅绒,尽量把房子弄黑。然后在屋顶上开了一些小洞,再用金属帽盖住。
  金属帽由开关控制,开关一开,帽子就滑向一边。这样做主要是想使光线能穿过那些小洞,产生星光的效果。如果实验成功,有一半我们可能会发疯——”‘结果如何?”有人问。
  叶莫特接过话头:“我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让眼睛适应黑暗,四周一片漆黑,但我们挺过来了,并打开开关,屋顶上的小洞洞闪闪发光。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一次又一次实验,但没得到预计的效果。”
  谢林坐在那里,张大着嘴,一动不动。
  楼上传来“当”的一声巨响,比尼和其他人都奔上楼去。一个星星崇拜派的信徒把观察室里的感光板摔得粉碎。
  比尼向那信徒猛扑过去,其他人上来了,一起抓住了信徒。
  “你是想打照相机的主意,如果你碰一下这大型远距离摄影机,我就让你不得好死。”比尼咆哮着说。
  安东认出了这信徒,他是教主索尔5的助手拉蒂默。
  “你这家伙,你主子要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我满足了我们之间交易的全部条件。”
  安东生气地说,“我向他要资料,但我答应证明星星崇拜派的教义基本上是正确的。”
  “没有必要证明,”拉蒂默自豪地反驳,”《启示录》已经证明了。”
  “但我要为你们的信仰提供科学依据。”
  “你做到了,但像孤狸一样狡猾。”信徒显出无限痛苦的样子,“你把黑暗和星星说成是一种自然现象,从而剥夺了我们教义的真谛。这是亵渎神明的行为。你的所谓‘事实’只不过是个骗局!”
  安东气得涨红了脸。他下令叫警察。
  谢林对此颇有微词,他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说:“现在我们已经来不及叫警察了。几分钟之内,β的日全食就要开始了——只要这个年轻人答应在这儿不再惹麻烦就行了!”
  拉蒂默立即回答说:“我警告你们,只要我一有机会,就会完成我来这里的任务。你们最好把警察叫来。”
  谢林友好地说:“你看到站在窗前的那个年轻人了吗?他身强力壮,很喜欢打架。他在这儿也是个外人。日食一开始,他就会把你牢牢看住。还有我——可以帮他。”
  “那又怎样?”拉蒂默冷冷地说。
  “日食一开始,我们就把你关在一个只有一个门而没有窗的壁橱里。整个日食期间,你都得一直呆在壁橱里。”
  谢林回答。
  “没有人会放我出来。星星出现后,你们都疯了,根本不会想到放我出来。但,但我不会屈服的。”拉蒂默呼吸急促起来。
  “星星崇拜派的教徒都知道,你们的教义上说,如果星星出现时不让你们看到,这等于你们失去了不死的灵魂。
  我相信你不会再捣乱。”谢林笑着说。
  拉蒂默声音嘶哑,整个身子好像萎缩了:“照你说的办吧。”
  这时,塞里蒙用沙哑而干裂的嗓音喊:“你们看!”
  他指着天空的手指头在发抖。
  大家的目光顾着他的手指看向天空,都禁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β的一边出现了缺口!
  被遮住的地方,也许只有手指头那么大小。但在这些惊呆了的观察者眼里,裂口像屋顶那么大。大家只是看了一下,接着是一阵伴着尖叫声的短短的混乱。然后,大家匆忙而有序地忙起来。在这关键时刻,没有时间动感情了。
  安东也悄悄离去了。
  谢林以平淡的语气说:“β上开始出现黑点的时间一定在15分钟之前。这比预计的略微早了一点。但考虑到各种不确定的因素,计算上的误差是很小的。”他朝周围看了一下,塞里蒙正注视着天上。谢林轻轻地把他拖到一边。
  “见鬼,朋友,”谢林叫起来,“你在发抖。你害怕了吗?”
  “不,”塞里蒙愤怒地叫起来,“给我点时间,我一直不相信你们的胡言乱语,现在我相信了。让我慢慢习惯这种思想观念吧。”
  塞里蒙说他想完成这次事件的报道,谢林表示支持。
  他们听到信徒拉蒂默正在念《启示录》的经文:“在那些日子里,当拉加斯转向β时,β在天空中停留的时间特别长,直至天上只有β一个太阳……然后,它逐渐变小、变冷,形单影只地照耀着拉加斯的大地。
  “β正在逐渐消失,人们失声大哭,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们。大地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出现了星星,无数的星星,并传来了妙不可言的优美乐章,连树叶也随着歌唱起来。
  “就在那一刻,人的灵魂离开了肉体,没有了灵魂的肉体就变成了野兽。在拉加斯每座城市的黑暗街道上,他们到处乱窜,充斥着野性的呼叫声。
  “然后,从星星上落下了天火。天火所到之处,拉加斯的城市以及人类创造的一切也焚烧殆尽。”
  塞里蒙觉得拉蒂默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但听不懂他到底在念什么。
  谢林说拉蒂默用的语言是前几个文明循环中的一种,《启示录》原文就是用这种语言写成的。塞里蒙这才平静下来,把椅子从窗口转过来,回头厌恶地看了一眼,说:
  “我想,对这种星星疯狂症,一定有什么免疫的方法。”
  谢林没有立即回答。此时,β已过了天顶,透过方形窗口的猩红色阳光,原来是落在地上的,现在已照到了谢林的膝盖上。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微暗的天空,然后弯下腰,眯起眼睛,看着太阳。
  β上那一小块黑斑逐渐扩大,现在已把三分之一的β太阳遮住了。谢林感到不寒而粟。
  “星星崇拜派为什么能使《启示录》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传下来?最早在拉加斯是怎么写下来的?我想,必定有一种免疫的方法。因为,如果大家都疯了,谁还能写这本书呢?”塞里蒙发问。
  谢林说有三种人可能会写这本书,一种是极少数没见到星星的盲人或喝醉了酒的人,他们不是真正的目击者;一种是6岁以下的小孩,对他们而言,世界是新奇的,因此,黑暗和星星不会把他们吓坏;再有一种,就是那些头脑简单的人,像老一代的农民。他们的神经极不敏感,不会垮掉。——这些人的记忆构成了《启示录》的基本材料。
  安东惊恐地向他们走来,把谢林拖到一边,声音低沉地说:“从隐避所打来的专线电话上,我听到了一些消息。星星崇拜派活动非常猖獗,他们煽动人们来捣毁这座天文台,城里一片混乱。我们怎么办,谢林?”
  “有什么怎么办的?不要让这里的人知道。到日全食还剩多少时间?”
  “不到一小时。”
  “只能赌一下我们的运气了。要把那些暴徒聚集起来到这儿来闹事,需要更长时间。”谢林望着窗外说。此刻,城市正笼罩在β逐渐减弱的红光中。
  “继续工作吧。”他头也不回地重复说。
  这时,β一半亮一半黑,略微凹陷的黑线正逐渐向太阳的光亮部分移动,看上去犹如巨大的眼睑,斜闭着挡住世界的光。外面的田野寂静无声,连昆虫也吓得不再鸣叫了。
  谢林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比尼进来了,问拉蒂默有没有捣乱。谢林摇头,他皱起眉头,集中心思。尽量使自己能正常呼吸:“比尼,你呼吸有困难吗?”
  “我没什么不适的感觉。”
  “是幽闭恐惧症的感觉。”谢林解释说。
  “我是另一种感觉。眼前发黑,模糊不清,而且,感到很冷。”
  “对,很冷。这不是幻觉。”塞里蒙做了个鬼脸,“我脚指头的感觉是好像被装在冷冻运输车里一样。”
  接着,三人谈论起星星。比尼说他有一个古怪的想法:“假设在宇宙中还有其他太阳,它们的光线传到我们这里来变得太暗了,我们根本看不见。我们无法测量到这些太阳的引力对拉加斯运行轨迹所产生的影响,因为距离远了,引力就非常小。也许在遥远的宇宙中,有许多这样的太阳,12个,或许更多些。”
  谢林和塞里蒙感到比尼的话很有意思。
  比尼接着说了自己另一个怪想法:假如一个宇宙中只有一颗太阳,行星绕太阳运行的轨迹是一个完整的椭圆形,那么,引力作用就十分显而易见,并成为不言而喻的公理,万有引力的问题也就显得十分单纯了。
  谢林怀疑这样的太阳系运行是否稳定。
  他们正在讨论时,安东双手抱了六七根1英尺长1英寸粗的木棒,谢林帮着把木棒一根一根插在从墙上吊下来的临时做成的金属圆筒里。谢林擦燃了一根很大很原始的火柴,安东点燃了一根木棒。火光把安东布满皱纹的脸庞照在黄色的光芒中。室内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光线很暗,甚至比微弱的阳光更暗。火光激烈地摇曳着,四周的一切投下的影子也在不停地摇晃着,好像从醉汉眼睛里看到的世界。火把发着黄色的光,谢林从未想到黄色是这么美妙。
  大家激动了一会儿,屋里恢复了宁静,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人们没有注意到,天空已变成深紫红色,日全食开始了。空气变得稠密了,暮色笼罩了整个房间,好像伸手可及似的。空气还弥漫着烟火味,并响着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赛里蒙听到一阵模糊而嘈杂的声音,他合起笔记本,屏息听着;随后,十分勉强地穿过天文望远镜与比尼架设的照相机之间的通道,站到了窗前。他发出了一声惊叫,谢林、安东和叶莫特都过来了,向下张望。
  外面,β像一块烧着的碎木片,竭力向拉加斯看上最后一眼,道路两旁的树木已辨不清了。在路上,另一片阴影在移动,样子十分可怕。
  “是城里来的疯子!他们来了!”安东扯着喉咙叫起来,“他们5分钟内就能到达这里。”
  “让大家继续工作,我们去阻挡他们。塞里蒙,跟我来!”谢林喊道。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楼梯。两人部感到呼吸急促,空气像粘稠的糖浆,一阵恐惧笼罩心头。后来他们找到一根火把,在火把的照耀下走到楼下。塞里蒙插上了门上的插销,和谢林一起把房间里笨重的家具都顶在门后。门外传来暴徒的尖叫声和怒吼声。谢林和塞里蒙回到楼上。
  比尼正在照相机前,打算在日全食之前拍下β。谢林让塞里蒙带着找到了安东,安东的手在颤抖。
  信徒拉蒂默绝望了,他已发了誓,但星星快要出来了,他不能袖手旁观。他看着比尼俯身准备拍照,就摇摇晃晃地冲过去,却被塞里蒙按在地上。塞里蒙听到比尼嘶哑着声音在喊:“我拍到了。”同时,他听到比尼最后一声吃力的喘息声,以及谢林刺耳的歇斯底里的怪笑,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塞里蒙松开了手。拉蒂默的脚有点跛了,他茫然若失,嘴边满是白沫,喉头发出动物似的呜咽声。他看到窗上一片黑色,像是凝结了的血块。
  窗外,星星在闪闪发光。
  那不是我们地球上肉眼所看到的发出微光的3600颗星星——拉加斯处于一个巨大的星团的中心。3万个强大的太阳,撒下能烧灼灵魂的光芒;那冷漠的光芒比刮过这寒冷、可怕、凄凉世界令人战栗的寒风更让人觉得可怕。
  塞里蒙摇摇晃晃站起来,喉咙紧抽,不能呼吸,他全身的肌肉都由于极度的恐怖和难以抵御的恐惧而颤抖。他知道,他要疯了;可内心深处还有一点理智仍在呼喊。明亮的宇宙之墙被粉碎了,那可怕的黑色的断垣残壁正在掉下来,向他挤来,压来,并把他淹没……
  安东在什么地方哭泣,那呜咽声听上去就像一个受了极度惊吓的孩子在哭:“所有的星星——我们以前都不知道,黑暗也从没见到过。我们以前总认为,全宇宙中只有6个星星——从前我们不知道——”
  有人去拿火把,火把倒下去熄灭了。就在那一瞬间,可怕而寒冷的寒星更逼近了。
  窗外的地平线上,在塞罗城那个方向,发出了猩红的光,光越来越亮,但那不是太阳的光。
  长夜又来临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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