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杀人再借尸,还魂图报复
叶南溪看着他们,好一会才吁了一口气,说道:“算了,老夫五人对你们既然有授业之恩,总不能因此要你们以命来报答,你们在鸟帮来袭之际没有退缩,能够与师门共存亡,其实已经很难得的了。”
燕南方待接话,叶南溪已又道:“你师父还有那些师兄弟都平安的吧?”
“师父没有事,四师叔还有好些师兄弟都死了……”
“什么?”叶南溪震怒:“那你们还跟鸟帮的人讲和,还不跟他们拚命?”
燕南忙解释:“四师叔他们不是鸟帮的人杀的。在这一役之中,鸟帮亦被杀了很多人。”
“那是什么人干的?”
“一个叫婷婷的女人,据说本来是凤栖梧未过门的妻子,后来却嫁了凤生。”
叶南溪道:“喏,那还说不是鸟帮的人?”
燕南苦笑道:“那个人却也不是真正的婷婷。”
叶南溪脱口道:“易容?”
燕南摇头。“婷婷已经是一个死人,但是那样东西进入了她的体内,令她又有了活力。”
叶南溪冷笑:“那有这种事?”
“是真的。”小李一旁叫出来。燕南接道:“我们虽然没有看见那东西走进去,却看见那东西从婷婷的体内飞出来。”
叶南溪道:“老夫可不相信天下间有所谓妖魔鬼怪。”
燕南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东西从婷婷体内飞出来的时候是一团发亮的红光,红亮得令人根本不能够看清楚。”
叶南溪瞪着燕南,小李接又道:“而且飞得很高,就是大师伯与凤栖梧也不能够将牠抓住。”
叶南溪疑惑的看着燕南两人:“你们本是去找鸟帮算账的,怎会反而变成友好起来,又怎会知道是那东西作怪?”
“那完全是因为凤栖梧听了师父师叔的话,又知道他们是出于一番诚意。”
“他们说了什么?”
“就是当年与师叔五人在一人村甜水井的遭遇。”
听到这句话,叶南溪终于变了面色:“一人村甜水井,那个婷婷──”
“据说她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被连云庄安富安顺兄弟掳了进去,遇上了怜怜……”
“怜怜又是那一个?”
“安富兄弟掳来的女孩子。”燕南揉了揉前额:“也是那东西在进入婷婷体内之前的另一个替身,她原是要借安家的势力来找我们算账,后来知道婷婷与凤栖梧的关系,知道凤家的势力在安家之上,才改变初衷,转投入婷婷体内。”
叶南溪道:“在怜怜之前又是谁?”
燕南摇头:“我们只知道,在一人村甜水井的时候,她是在依依体内。”
叶南溪惊恐的倒退了三步,事实他什么都清楚,可是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燕南小李也根本瞧不出任何破绽,他们也根本想不到那东西这一次竟然进入了一个老人的体内。
燕南接道:“那东西走脱了,一定会再来找我们算账,所以师父叫我们赶来接师叔到鸟帮总坛那边,以便应付。”
叶南溪道:“他们仍然留在那儿?”
燕南道:“听师父的口气,要留到歼灭了那东西之后才离开。”
“那东西,那东西──”叶南溪嘟喃:“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燕南道:“我们事实看不出来,可是那东西的弱点我们已经抓稳了。”
叶南溪追问:“是什么弱点?”
“气量狭隘,脾气暴躁,所以我们算准牠一定很快会再去袭击鸟帮的总坛。”
“这算是什么弱点……”叶南溪后面还有话,但没有追上。
燕南道:“那东西会发亮,一到了夜间,鸟帮总坛便会将所有灯火灭去,只要她一出现,我们老远便会看到。”
叶南溪一怔,他整个身子没有变化,但事实叶南溪已经死去,只因为那东西进了去,才能够这样说话移动。
这惊讶事实是那东西的反应,那东西事实也不知道这个弱点。
燕南并没有发现叶南溪有何不妥,继续道:“还有,那东西需要吸吃生物的鲜血才能够生存,三师叔大概还记得当年在一人村发现人马干死的事。”
叶南溪无言点头,燕南接道:“我们亦已经在鸟帮总坛周围百里广布线眼,一发现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便将消息送回,严加追查。”
叶南溪喃喃道:“很好。”
燕南上下打量了叶南溪一眼,接道:“师叔的伤已好多了?”
叶南溪傲然应道:“那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话口未完,双眉已皱起来。
燕南看不出叶南溪是故作此态,忙道:“师叔坐下歇歇。”
叶南溪把手一挥,道:“不用,我们这就动身去。”
“师叔──”燕南有些担心。
叶南溪怒道:“婆婆妈妈的,你小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燕南苦笑:“弟子只是担心师叔的伤势……”
“老夫说过不要紧便不要紧。”叶南溪一步跨前:“那东西说不定已经在来此途中了,这时候还不离开,难道要坐以待毙?”
燕南回头望一眼,道:“我们飞马赶来,应该抢在那东西之前。”
小李突然道:“那东西说不定真的已到了,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凶不出来。”
叶南溪追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小李道:“我们的坐骑方才像受了惊吓,都跑了。”
燕南接道:“那的确有些可疑,那两匹马都是我们养的,一向非常驯服。”
叶南溪道:“不管怎样,还是尽快离开这儿,找人多的地方跑,尽可能在日间赶路,晚间在客栈歇息,避免麻烦。”
燕南道:“一路上有鸟帮的弟子接应,师叔尽可以放心。”
“老夫若是能够真的放心就好了。”叶南溪上前一步,又说道:“我们一面走,一面说,你两个得将鸟帮总坛发生的事情跟老夫细说一遍。”话说到这里,脚步一栽。
燕南小李忙左右扶住,叶南溪嘴巴仍很硬:“不要紧──”
燕南小李还是左右搀扶着,叶南溪也没有拒绝,扶着二人往前行,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燕南小李都没有看在眼内,且没有任何不妥的感觉,叶南溪这时候若是要杀他们,更加简单,可是他非独没有动手,连丝毫的杀意也没有露出来,他事实也不想杀他们。
杀了他们,他虽然一样可以跑到鸟帮总坛,但总没有在燕南小李侍候下前去来得安全,经过连次的失败,他已经学会小心。
燕南小李方才那番话更令他大起戒心,凤栖梧曹廷等人知道的远比他想像的多,他甚至不知自己有那么大的一个弱点。
──难怪当夜鸟帮总坛将灯火完全灭去,漆黑如墨,原来那样才容易发觉自己的所在。
──可是为什么在婷婷体内一年,鸟帮的人都没有察觉那种光?难道那种光只有在愤怒之下才会发出来?
叶南溪想不透,默默的移动脚步,一转想到入夜之后,应该如何支开燕南小李二人。
到出了庄院,他总算已有了办法,面上始终一片冷漠,燕南小李一面详细告诉他鸟帮总坛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知道他一句也没有听入耳,事实,那些事还有谁比他更清楚?
燕南偶然也看看叶南溪,他终于发觉叶南溪与这之前是有些不同,那就是叶南溪已懂得倾听别人说话。
可是他并没有发觉那有什么不妥,事情的本身岂非神秘莫测,足以令人魄动心惊,大感兴趣。
他就是以为叶南溪惊于事情的诡异,并没有想到其他可能。
小李更就不用说,他甚至像一般人那样,补充得更加夸张,使事情听来更恐怖,更神秘。
燕南不以为意,事实,鸟帮总坛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是言语所能够描述。
走过长街,叶南溪好像才发觉失态,左右一看,摇头道:“怎会有这种事?”
燕南道:“我们也怀疑,却是不能不相信。”
叶南溪接道:“那东西说不定真的已到了这儿,由现在开始,我们非要加倍小心不可。”
燕南道:“弟子拚了命,也要保护师叔的安全。”
“弟子也是。”小李惟恐后人。
“错了……”叶南溪摇头:“那东西若是袭击老夫,你们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逃走。”
“逃走──?”燕南小李一齐瞪大眼睛。
叶南溪道:“不错,立即逃回去告诉其他人,那东西在什么地方。”
“可是……”
“那东西既然如此厉害,你们留下来也是送死,又何必多作无谓牺牲?”叶南溪目注燕南:“若是真的这样,你师父知道,也不会见怪。”
燕南摇头:“我们快要给那东西弄疯了!”
小李不由接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南溪淡然应道:“总会明白的。”嘴角又泛起一丝冷笑。
燕南这一次终于看见,却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叶南溪笑得实在太冷。
阳光落在叶南溪身上,他的肤色与常人无异,一个身受重伤,流了那么多血的人,竟然这么快就会恢复正常,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惜叶南溪非独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燕南他们的长辈,他们根本就疏忽了这件事。
何况叶南溪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内力深厚,复元得这么快,亦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依依、怜怜、婷婷,这之前那东西寄居的以凤栖梧曹廷他们所知,全都是叠名字的女孩子,所以他们才认为那东西是母的。
他们的目标也所以都是集中在那方面,那东西这一次不管是有意无意,总算是投中了对象,这个叶南溪若是进入了鸟帮总坛,曹廷凤栖梧的处境,简直不堪设想,他们当然也不会怀疑叶南溪。
一切到现在仍然是非常顺利。
× × ×
当夜三人宿在市镇一间客栈里,要了两个房间,叶南溪独自一个,这当然是担心在夜间身上透出光来,引起燕南二人的注意。
燕南小李入夜之后,便将灯火灭去,叶南溪却在他们走后才将油灯拨淡了一些,再用被子将身上卷着才将灯火吹灭。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只是想着进入了鸟帮总坛之后如何应付。
鸟帮总坛人夜即陷入一片黑暗,所有人亦反夜为日,他总不能够处处躲着不与各人接触,曹廷也总会到来看看。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就没留意到这个问题,事实也没有人告诉他亮光这种事。
那应该还是婷婷的身份被揭破之后的事情,可是他始终都毫无所觉。
他仔细的将婷婷的身份被揭破之后的事情反覆的思索了几遍,一个细节也没有遗漏,总算发觉在他们包围自己,而自己在动杀机的时候,虽然是在黑夜,每一个人他都看得很清楚,与白天并无分别。
他的视力本来就有异常人,却未至于清楚到那个地步。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亮光照亮了他们。
那应该怎样处置?他抬起手,睁开眼睛,极目望去。
今夜没有月,窗纸映着远方的灯火,微微发白,房间内仍然是一片黑暗,被窝应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可是他却连每一条掌纹都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却一些光亮的感觉也没有。
他呆看了一会,终于拥着被子走下床,脚步有多轻便放多轻,走到墙下,贴身听去。
隔壁传来鼻鼾声,燕南小李其中之一,已经入睡,另一个显然在值夜,呼吸声却清楚听到,那绝无疑问就是靠墙而坐。
叶南溪小心翼翼的倒退回床边,将被子卸下,移步至窗前,悄然将窗子打开,掠了出去。
窗外是一个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叶南溪从芭蕉丛上掠过,一只大编幅也似,双袖一展,翻过围墙,飞掠而下。
围墙外一条小巷子,也是不见有人,叶南溪身形再展,飞快的掠前。
巷子出口就是一条宽阔长街,两旁的店子都已经关上门户,疏落的有些灯光,长街上也是渺无人踪。
叶南溪悄然前行,转过两个弯,还是空荡一片,一个人也不见,面上终于露出焦躁的神色,正当此际,一阵笑语声随风吹至。
叶南溪焦躁的神色同时消失,双袖展开,向声音来处掠去。
再转一个弯,他终于看见笑语的人,那是两个醉汉互搭着肩膀东倒西侧的走来,口里有时胡唱几句,笑声不绝,手中仍然拿着酒壶。
叶南溪迎着两个醉汉走前。
那两个醉汉毫无所觉,自顾前行,笑语如故,一直到几乎撞在叶南溪身上,一个醉汉才察觉,停止了脚步,另一个也给他牵得停下来。
叶南溪殭尸也似的直立,冷冷的盯着那两个醉汉,他只是想知道那两个醉汉到底有没有看见他身上发出来的亮光。
当先那个醉汉也瞪着叶南溪,戟指道:“你这个老头儿怎么走路不带眼,尽往我们撞过来?”
叶南溪面无表情,也毫无反应,那个醉汉接道:“你是聋子?”
他还看得出叶南溪是个老头儿,又懂得问他是否聋子,可见虽然醉,还不太厉害,这正合叶南溪的需求。
另一个醉汉看来比较醉一些,但看了叶南溪一眼,竟然懂得笑接着:“老丁,他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
叶南溪仍然呆立在那里。
老丁笑起来:“小马,他原来非独是个聋子,还是个呆子。”
小马打了一个酒呃,道:“那我们不要欺负他,饶了他算了。”
两人相顾大笑,东倒西侧的,一旁绕开,那知道叶南溪脚步横移,又挡在他们面前。
他们一连换了几个方向,仍然给叶南溪挡着,一齐露出诧异之色。
老丁随即道:“这个老头儿,原来是找我们麻烦来的。”
“是么?”小马摇着手中的酒瓶,将余酒倒进嘴巴里。
老丁接把手一挥:“老头儿让开。”
叶南溪没有理会,小马反应道:“别叫他让开。”手一甩,将空酒瓶扔去,空出双手,将袖子卷起来。
老丁一见笑道:“教训他一顿也好,但莫要太用力,弄出人命。”
小马呵了一下那一双拳头,道:“老子只要他卧床,不要他卧棺材。”
老丁大笑,亦将袖子卷起来,却不忙将瓶中余酒喝尽。
叶南溪看着他们,终于开口道:“你们不怕我?”
小马老丁呆了呆,老丁“呵呵”大笑道:“怕你什么?骨头硬?”
小马接道:“你若是跪下来求饶,我们说不定还会考虑放你一马。”
叶南溪冷冷道:“你们看清楚老夫。”一双眼瞪得更大。
老丁小马亦一齐瞪大了眼睛,瞪着叶南溪。
叶南溪将头探前去,老丁小马亦同时伸长了脖子,三个人站得本已很近,这一探一伸,相距半尺也不到,借着旁边屋子透来的灯光,他们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对方眼睛中的映像。
老丁小马仍然是那个样子,小马随即道:“看来看去你也只是个糟老头儿,你以为你会变成一个女人?”
叶南溪心中诧异,却也很高兴,老丁忽然伸手托起叶南溪的下颔,道:“你若是能变成一个女人,这件事也就罢了,可惜你没有这个本领。”突然反手一巴掌掴在叶南溪的面上。
叶南溪心神外骛,竟然给掴一个正着,小马老丁相顾大笑,一股怒火从叶南溪心底冒起来,跟着一声怒吼。
老丁小马目光一转,又落在叶南溪面上,那刹那陡然露出了一种诧异已极的表情。
在他们的眼中,叶南溪虽然仍然是那个样子,一双眼睛已有了很大的变化,那刹那竟已变成了血红色,尤其是眼瞳,竟有如两颗血红的宝石射出夺目的红光来。
老丁一呆,道:“你看这老头儿的眼睛?”
小马揉了揉眼睛:“我看我们酒喝得太多了。”
老丁摇了摇脑袋,道:“不会吧,方才他的眼睛不是好好的,怎么现在竟然红得发亮?”
叶南溪狞笑一声,一双眼睛红得更可怕,混身上下仿佛亦有红色的光芒散发出来,双手握拳,“格格”有声,看样子就像要将小马老丁两人击杀在拳下。
他事实亦动了杀机。在他的眼中老丁两人本来已经很清楚,现在更光亮起来,眉毛须发也根根可数。
老丁两人这时候亦已被红光照得发亮,两人本就是这地方的地痞无赖,胆大包天,喝了酒,更就不在话下,可是现在竟不禁由心底寒出来。
他们几曾见过一个眼睛这么可怕的人,而且这个人身上还能发亮。
“小马,我看这个只怕不是人。”老丁连语声也颤抖起来。
小马一听这句话,本来已在发寒的心更寒,颤声道:“你是说那种东西……”话口未完,身子一缩,便要开溜。
老丁也不慢,可是两人身子才转,已给叶南溪双手挟颈抓住。
两人第一个念头就是呼救,那刹那,咽喉却像是塞进了一块烧红的铁块也似,一个字也叫不出来了。
叶南溪抓着他们,身形一转,掠入了一条巷子内。
巷子黑暗,叶南溪却有如在白昼的感觉,每一样东西都看得清楚,一阵饥渴的感觉同时袭上心头,身形更快。
老丁小马胆落魂飞,整个身子更仿佛在烈火中燃烧、溶化,那也是他们最后的感觉。
他们后来的遭遇,也只有叶南溪才知道。
又过了半个时辰,叶南溪才回到客栈的房间,悄然卧回床上,拉上被子。
隔壁房间并没有任何声响,燕南小李尚未替换,也没有任何发现。
× × ×
才破晓,叶南溪便拍门呼唤燕南两人上路,他虽然知道,只要他不动怒,不动杀机,那亮光就不会透出来,可是他仍然得争取时间,在入夜之前,赶到鸟帮总坛去。
他若不是在这时候赶路,每天晚一些,到第二天去到鸟帮总坛的时候,就很晚的了。
一夜无事,燕南小李两人也很高兴,更以为叶南溪也是因此而高兴,今天的叶南溪比他们感觉到的,精神更充沛,眉梢眼角,微露笑容。
当然,他们怎么也不会知道,叶南溪的高兴只是因为他已经弄清楚怎样才能够避免身上发出亮光来。
叶南溪当然也不会告诉他们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只是他们既然问到了,也总得找一个原因来回答他们。
一个很不错的原因:“老夫已经这一把年纪,又身上带伤,可是比起你们这两个年青的小伙子仍然要精神饱满得多。”
小李道:“这是师叔内功高强,好像弟子内功方面还未窥门径……”
叶南溪呵呵大笑:“那就要加倍用功,不要懒惰了。”
有了这一番话,这一天,他面上的笑容虽然多了一些,燕南小李二人也没有再奇怪。
到了中午,路上已经有鸟帮的弟子迎上来,他们对叶南溪非常客气,而且替他找来一顶轿子,叶南溪并没有拒绝。
燕南小李虽然没有动疑,但他若是表现得太精神,曹廷一定会知道,他伤得怎样,应该恢复到什么地步,曹廷应该心中有数。
燕南小李武功经验都不能够与曹廷相提并论,何况鸟帮总坛之内还有一个凤栖梧,经过这一次失败,他已不敢太轻视这两个人。
这一次若再失败,他非独很难再找到机会报仇,而且只怕要到处躲避鸟帮的追捕。
事实江湖上也没有第二个帮会能够与鸟帮一战的了。
等了这么多年,他也实在再难有耐性等下去,而若是只凭他的力量报仇,在目前来说,仍然是一件甚为吃力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痛恨的人,要杀的人实在大多。
凤栖梧、曹廷、燕南、鸟帮的所有人、中原五义的所有弟子,任何曾经与他作对、曾经企图伤害他的人,他都想将他们置之死地。
要杀那么多人,实在不容易,更何况几乎只要是人,他都很讨厌,都很想将他们杀掉。
那只有不停的制造仇恨,让那些人自相残杀,才能够达到他的目的。
这当然是晚一步才做的事情,目前他必须先解决凤栖梧等人,因为这些人知道的事情实在已太多,那对于他的现在,对于他的将来都影响甚大。
轿帘子垂下,没有看到他面上的表情,他挨坐在轿子内,尽可以放心去想,也不用担心别人看到他面上的表情变化。
当夜他们入住一个小镇的客栈,在他们到达之前,鸟帮的人已经将整座客栈包围起来,上至掌柜,下至店小二也全都换上他们的人。
入夜之后,所有的灯光便灭去,连附近的人家也被劝告将灯光熄灭。
所有人都很服从,鸟帮在这个地方,有很大的影响力,那些人当然都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中亦有不少与鸟帮中人认识的,所以也不难打听出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消息一传开,几乎无人不胆战心惊,入夜后,不用催促,已纷纷将门房紧闭。
那东西在鸟帮子弟口中,已经被渲染成一个非常恐怖的怪物。
那些鸟帮弟子并没有几多个当夜在场,而在场的连凤栖梧曹廷也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他们当然看不出来。
他们所知道的,只是那东西会发亮,在黑暗的环境下特别触目,以人血兽血充饥,会进入女人的身体,勾掉那个女人的魂魄。
就是这些已经够吓人的了,何况说话一个传一个,难免越传越失真,而其中,难免会有些人夸张一些,刻意渲染。
虽然如此,胆子大的人仍然忍不住好奇心,在窗旁偷窥,希望看到那东西,倒是那些女孩子,不管美不美,全都缩在被窝里。
这一夜,却是在很平静的情形之下渡过。
叶南溪也没出来,而且装作疲倦之极,蜷在被窝里,所有灯熄灭之后,整个地方都漆黑如墨,他虽然相信自己在不动怒、不动杀机的情形下,不会亮起来,但仍在尽量小心。
昨夜小马老丁两人的血也已经够他享用的了。
× × ×
接下去,当然都是很平静,回到鸟帮总坛吊桥外,燕南小李等人才松一口气。
这时候已接近黄昏,曹廷早已接得消息,在吊桥上恭候,还有凤栖梧也来了。
叶南溪坐在轿子里,从帘子缝隙已然看见凤栖梧两人,不由紧张起来。
这两个都是他切齿痛恨的仇人,现在他们已非常接近。
他仍然让帘子垂着,反覆再三,又将所有的步骤考虑清楚,看其中可有破绽。
轿子终于停下,最紧张的一刻即将降临,也许一见之下,凤栖梧曹廷即发现破绽。
叶南溪的神态亦开始改变了,双眉深锁,完全是一副甚为痛苦的样子,他是希望这样可以掩饰一二。
帘子终于被揭起来,揭帘子的是曹廷,叶南溪若是这下子出手,绝对可以将曹廷重伤,甚至将曹廷击杀。
可是他非独没有出手,甚至强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与之同时,发出了一下呻吟。
曹廷听得清楚,看见叶南溪那痛苦的样子,忙就问:,“老三,怎样了?”
不用听这句话,一看曹廷的神态,叶南溪已经放下心来。
──曹廷并没有发觉不妥,那凤栖梧当然更加不会的了。
“没有什么。”叶南溪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那也的确是发自内心深处。
曹廷点头道:“看你还能够笑得出来,那是必真的没有什么的了。”
叶南溪心头一凛,立即掩饰道:“看见大哥平安无事,小弟实在太高兴。”
曹廷道:“他们在路上已经将这里发生的事情,清楚告诉你的了。”
“否则小弟要进来这里,只有杀进来。”叶南溪接问:“那真的都是事实?”
曹廷微喟:“也难怪你仍然怀疑,我们到现在为止,也还是有一种似乎在做梦的感觉。”
叶南溪苦笑,曹廷接道:“但为兄到现在仍然不以为当年是做错了。”
一股怒火立时从叶南溪心里冒起来,他也立即省觉,垂下眼盖,不看曹廷。
曹廷也没有在意,继续道:“即使知道有现在这种后果,时间又能够倒流,我还是毫不犹豫的再那样做一次。”
叶南溪心头怒意更盛。
别动怒,以大事为重──叶南溪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心里已不住重复着那两句话。
他的肌肤已因为动怒而开始发红,那片刻之间,他最少已重复告诫了自己百次,曹廷听不到,却终于发现了叶南溪肌肤的红涨,忙问:“老三──”
叶南溪震惊,头垂得更低,装作甚为痛苦的样子,摇手道:“不要紧,小弟一个不慎,扭着了伤口。”
那一惊也将他的怒意惊散天外,涨红的肌肤很快回复正常。
曹廷并没有怀疑,叹息道:“你受伤需要好好休息,实在不适宜长途跋涉,可是,却又不能不这样,目前来说,只有这地方安全的了。”
叶南溪道:“小弟明白。”
凤栖梧一旁插口:“我们还是先让叶老前辈进去,卧下好好的休息一下。”
“不错──”曹廷摇头:“我只顾说话险些儿忘记这回事。”接将帘子放下。
轿夫随即将轿子抬起来,往内走去,曹廷追前几步,又摇头:“人老了,说话也多了。”
凤栖梧道:“这其实是老前辈太担心叶老前辈,现在应该放心的了。”
曹廷道:“不能够不担心,这几天,我们这儿实在太平静了,我还以为那东西已走了去找他的麻烦。”
“不瞒你说,晚辈也这样担心过。”凤栖梧看了看后面跟上来的燕南一眼,转问:“老弟,路上可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燕南从腰带上取出一卷纸,道:“这是半个时辰之前贵帮飞鸽传来的消息,清水镇一口井里在前天发现了两个无赖的尸体,皮肤皱摺,体内的鲜血好像完全都已给放尽。”
曹廷面色骤变:“有这种事?”
凤栖梧接过纸条细看了一遍,燕南接道:“贵帮子弟原是要飞鸽送来总坛,因为我们也是要到来,所以大胆接下了。”
凤栖梧道:“飞鸽也快不了多少,而且难保有失,他们亦是看见路短,你们正好经过,又是要到总坛,才拜托你们带来。”一顿接笑道:“我们既然已经是朋友,怎会不信任?”
燕南亦笑了,曹廷随即道:“那绝无疑问,又是那东西干的好事。”
凤栖梧道:“我们都没有猜错,那东西是真的跑到了那儿找叶老前辈。”
燕南道:“幸亏我们快马赶去,抢在他前面,先将三师叔接走,若是给他抢光在我们前面,那真的不堪设想。”
凤栖梧道:“不错,你们离开了胡家庄赶了一天路,就是在清水镇歇息?”
燕南点头道:“三师叔体力支持不住,而且在夜间赶路也很危险。”
曹廷道:“那东西也是在夜间活跃,你们不难在路上遇上,事实在日间赶路方便得多。”
燕南道:“那东西害人的时候,也许就是我们留在清水镇的时候,只不过他不知道。”
曹廷道:“他们所以要吸血,说不定就是为了要补充体力杀进胡家庄。”
燕南道:“说不定,清水镇一事之后,听说到处都很平静,并无发现。”
曹廷道:“但到胡家庄既找不着人,那东西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只怕已经一路追回来,只是赶不上。”
凤栖梧颔首道:“今夜我们得加倍小心了。”
曹廷道:“可以肯定的是,那东西并无同伴。”
凤栖梧一怔:“晚辈倒没有考虑到这问题。”接一笑:“那东西也幸好没有同伴,否则一个已经要我们如此狼狈,再来一个……”他没有说下去,也是听入耳的人都明白他的心情。
燕南一旁忽然嘟喃道:“不知道这一次那东西变成怎样?”
曹廷道:“以我们所知,那东西显然喜欢进入美丽的少女体内,而且名字都是重叠的。”
“依依,怜怜,婷婷──”凤栖梧沉吟着:“这一次也许会例外。”
曹廷道:“你不是已经吩咐了帮中弟子小心周围十里,只要有美丽的少女向这儿接近,便将之监视起来。”
凤栖梧道:“晚辈并不以为这样做有多大用处,只是在无计可施之下,故且一试。”
曹廷道:“也许那东西还未知道这个弱点。”
凤栖梧道:“到底如何,也许我们很快便会知道。”
曹廷颔首:“清水镇那两个无赖的被杀,绝无疑问,是那东西干的好事,那东西到清水镇若只是巧合,无话可说,否则那东西暴躁的性情显然并未改变,一定很快就会追到来。”
凤栖梧一握拳:“我们就在这里等到那东西来为止。”
曹廷笑了笑:“我早已准备在这里终老的了,倒要看那东西的耐性是不是仍然那么好。”
他要真的这样准备,也绝不相信那东西仍然有那么好的耐性,却怎也想不到那东西已进来,而且就藏在他那个好兄弟的体内。
凤栖梧虽然考虑到这一次也许例外,那东西未必会再进入一个叠名字的女孩子体内,却只是以为那东西的对象将会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不会惹起他们注意的女人。那东西不知是有意或无意,这一次总算是找对了对象,一开始,便已很顺利。
可是这之前,进入婷婷的体内,不也很顺利,唯一不同的只是,经过这么惨痛的教训,这一次必定会更小心。
凤栖梧曹廷现在的情形,可以说有如与虎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