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百密有一疏,天衣露一缝
叶南溪进入房间卧下,才放下心来,那与其说是房间,毋宁说是一座密室,一进再进才到达,而这座楼宇之外则是包围着一重屋子,以及临时架起的帐幕。
这显然是经过一番布置,也是一个陷阱,叶南溪一路进来,看见那些布置,不禁有些心寒,若非如此进来,他实在不敢肯定会不会为那些布置所困。此前他已考虑到,凤栖梧曹廷会给他一个安全的地方居住,但安全到这个地步,仍然在他意料之外。他只是希望凤栖梧曹廷也是住在这其中,好让他有机会采取报复的行动,只要弄倒这两个人,其他的便很简单。
在那些侍候他的人离开之后,他随即小心检视了一遍,看清楚身上并没有惹人注意的地方,又小心的算清楚房间的所有距离,才闭上眼睛,一直等到所有的杀机完全消弭,然后坐起身子。
曹廷也就在这时候走进来,叶南溪仍然阖着眼睛,完全是运功调息的样子。
曹廷一直走到叶南溪身前:“三弟,是不是好了一些?”
叶南溪道:“没有方才那么痛,一路上还是好好的,不过那么轻轻一扭──”一声叹息,道:“人老了,要强也强不来。”
曹廷笑起来:“该说这些话的时候你不说,不该说的时候你反倒说了。”
叶南溪道:“你放心,我还是要拚掉这条老命,绝不会临阵退缩。”
曹廷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叶南溪转问道:“凤栖梧他们也是在准备拚命?全都是?”
“绝无疑问。”曹廷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凤生实在是人中龙凤。”
叶南溪道:“能够组织一个这么大的帮派,实在不简单。”
曹廷道:“最令人佩服的是,鸟帮弟子每一个都准备为他殉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肯退缩,不管他是什么的身份。”
叶南溪摇头,曹廷接又道:“这绝对可以肯定,不是武功高强就可以,据说,他平日对每一个人都视如手足,与他们同甘共苦。”
叶南溪看看曹廷:“看来……他若是再生,你也乐意投入他座下,听候他差遣的了……”
“也许──”曹廷笑笑:“现在我也才明白,为什么我们那些弟子,甘愿做他的跑腿。”
“你是说那些投入鸽组的?……”
曹廷道:“就是他们了,但他们最后还是维护师门,背叛了鸟帮。”
叶南溪道:“他们应该明白,他们的师父,绝不比凤生差劲。”
“若不是那东西作怪,凤生也不会变成那样子。”曹廷叹息:“这种事,也实在太出人意外,所以他们才以为凤生表面一套,内里一套,才会暗中将消息通知我们……”
叶南溪点头:“那的确意外,我们是当事人,岂非开始也一样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曹廷道:“若是知道一点儿,我们也不会那样算计凤生……”
“过去的不要说了。”叶南溪转问:“是了,他们可曾想到什么办法?”
曹廷道:“还没有。”
叶南溪道:“就是这样,晚间将所有的灯光灭去,改夜为日。”
“暂时只有这样了。”曹廷有些感慨:“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么?”叶南溪有些怀疑,他原以为那天夜里,曹廷他们已经看清楚的了。
曹廷道:“那东西实在太亮,在婷婷体内给赶出来的时候,亮得使人眼睛也睁不开,那刹那,眼前只看见一片血红,就像是浸身在血缸中。”
叶南溪沉吟着道:“不是说,凤栖梧当时追得非常接近?”
曹廷不知燕南有没有告诉叶南溪这件事,就是燕南在旁也未必会忆起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些话,一路上,话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又有什么人能够清楚记得,自己两三天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不错是追得很接近,可是所看见的只是一团红光,隐约有一双翅膀在拍动。”曹廷摇头。
叶南溪佯作惊讶:“那岂非是一种会飞的东西?”
曹廷道:“我们怀疑是一种飞虫。”
“飞虫成精?”叶南溪笑了笑:“怎会有这种事?”
“古籍之上不是记载了很多这种神话,连花草也可以成精,何况飞虫?”曹廷有些无可奈何。
叶南溪笑得更开心:“也是说,那东西是吸收日月精华什么的,日久才变出来的了。”
曹廷亦自笑起来:“这说来不错有些无稽,但除此之外,又能够如何解释?”
叶南溪只是笑,曹廷看着,道:“你好像一些也都不相信。”
叶南溪好像知道忘形,忙辩道:“也许因为我当时不在现场。”
曹廷道:“有机会的,那东西一定会很快再找到这儿,我们相信也不难再将他迫出来。”
叶南溪暗笑,他现在已经来了,可是曹廷他们全都不知情,又如何将他赶出叶南溪的体内?
曹廷想想,忽然又道:“这说来也不无可能,那些什么草木成精,虽然是神话,但若是没有类似经验,要凭空捏造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叶南溪道:“那只是人云亦云,一个说花可以成精,另一个便不难推想到草亦可以作怪。”
曹廷道:“可是第一个说花可以成精的又是什么令他促起这个念头?”
叶南溪嘟喃道:“这也是,难道这之前已经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他这句话是另有意思,曹廷却听不出来,说道:“这倒没有听说过,有道是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这也许是天下大乱的预兆。”
叶南溪笑了:“江湖上的事情怎么牵扯到国家来了?”
曹廷道:“那东西本来的目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可以肯定只是胸无大志之辈,所以才会因为我们在一人村冒犯了他,怀恨到如今,一定要向我们报复。”
叶南溪诧异的道:“这有什么不对?老话也有说,有仇下报非君子。”
曹廷道:“老话不一定有道理,以那东西的本领,化那么多时间,只是要找几个江湖人算账,实在是件很可惜的事。”
叶南溪道:“那要怎样做才正确?”
曹廷道:“他懂得利用鸟帮,借助鸟帮的势力,不能说不聪明。”
“是啊,没有第二个门派势力,有鸟帮那么庞大的了。”叶南溪笑望着曹廷。
“鸟帮的势力早就已很大的了,到现在他才知道,可见得他的眼光实在有限,否则他早就已应该找到去的了。”
“这似乎还不太迟。”叶南溪把手一挥:“中原五义现在不已是伤亡惨重?”
“但他也并不好受,而现在除非他不再倚赖人兽的血来生存,否则一定会发现。”曹廷道:“而他若是早就已找上鸟帮,将那么长的时间来部署报仇的行动,一定会更加成功。”
叶南溪点头,曹廷接又道:“一件本来可以很快解决的事他却要这么多时间,既然不是能力不足,那只有解释是见识浅薄的了。”
叶南溪不能不同意,曹廷继续道:“这或者可以解释是仇恨蒙蔽了理智。”
“也许是。”叶南溪叹息:“花了那么多时间,只为了杀几个仇人,实在浪费一些。”
曹廷道:“从所发生的事看来,那东西其实是见一步,走一步,事前完全未经过详细的考虑,所以才会有怜怜的出现,相反,江湖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鸟帮的势力远在安家之上,那东西竟然连一个普通江湖人也不如,这说来也有些可笑。”
叶南溪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反而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
曹廷接笑道:“鸟帮其实也不是一个理想的利用对象。”
叶南溪轻“哦”一声:“难道还有别个组织势力在鸟帮之上?”
“最低限度,还有一个。”曹廷一些也不像在说笑。
“是那一个?”叶南溪急问。
到现在,曹廷仍然瞧不出这个叶南溪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所以毫不犹疑的说:“朝廷……”
叶南溪诧异的道:“你是说官府的力量?”
曹廷道:“官府的力量远比任何一个组织要大,若是全力去做一件事情,非常简单,而且成功的机会也极大。”
叶南溪道:“一般官员要做一件事必须上级批准,鸟帮到现在为止,好像没做过什么错事。”
曹廷道:“你是在那儿听来的,官府要作一件事情,那还要什么理由?”
“难道完全不同?”叶南溪嘟喃道。
这绝无疑问,在那东西的意识中,官府是很难利用来解决私人的仇怨,而这种观念,当然绝不是来自这个世界。
曹廷听说一怔:“什么不同?”
叶南溪知道失言,忙解释:“有些官员以小弟所知,完全不是那样的。”
曹廷笑了笑:“你不知那儿遇上一个好官,但像这样好官你也应该知道,实在不多的。”
叶南溪只笑不语,曹廷当然不知道这一笑的目的只是在掩饰他的失言,沉吟着接道:“那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显然一日一日成长,到今日与我们在一人村遇上之时,也不知厉害多少,若是我们在一人村遇上的时候,便已这样子厉害,我们只怕无一幸免,没有一个能活得到今天。”
叶南溪没有作声,曹廷接道:“再下去,也不知道那东西会厉害到什么样子,所以我们其实还是很希望他现在找到来,趁他在我们还可以将他弄倒的时候将他弄倒。”
“应该这样的。”叶南溪接道:“那东西也应该想到这一点,暂时躲起来,到适当的时机再采取报复行动。”
“但等到什么时候才适合却是没有一个准则,若是那样子呆候,实在不容易打发日子,闷也只怕闷死了。”
叶南溪完全同意,曹廷笑接道:“我们也已经一把年纪,也没有多久好活的了,大概那东西就是考虑到这一点,不得赶快来将我们杀掉。”
叶南溪道:“没有比手刃仇人更痛快的事了。”
曹廷道:“你放心,这儿禁卫森严,那东西要闯进来绝不是一件易事。”目光一转:“也是时候的了。”
叶南溪诧异地道:“是什么时候?”
曹廷望着那边的铜壶滴漏:“又是一天了,一会有人送晚膳进来,用过之后,你别忘了将灯火吹灭。”
“入夜这儿的灯便完全熄灭?”
“那东西混身发光,在黑暗环境下份外触目,老远便能够看见,我们现在只是担心他不来。”曹廷满怀自信的:“这一次他再给我们困着,休想再脱身。”
叶南溪虽已知道曹廷他们必定作好安排,但听曹廷这样说,不能不重新估计,以曹廷这年纪,这个性子,又是在自己兄弟之前,似乎没有可能不说实话,故意夸大其词。
“你尽管休息,有什么需要,吩咐门外的弟子就是。”曹廷随即站起来:“我出去瞧瞧。”
叶南溪大笑:“怎样了?那不过些儿皮肉伤,你倒是将我当成娃儿来哄了。”
曹廷亦自大笑,往外走了出去,将门掩上。
看着门掩上,叶南溪面上的笑容才歛去,陷入沉思中。
现在他虽然走不进来,事情却不是他想像的那么简单,他也不怀疑鸟帮已经知道如何对付自己才更有效。
那天夜里他被从婷婷的体内赶出来,当时的情形,不可谓不凶险,而凤栖梧事后穷追不舍,他更是差点便伤在凤栖梧的刀下。
当时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五尺,纵然亮光使凤栖梧不能够看清楚,但凤栖梧从他的反应看出他的弱点所在,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情。
这些所谓武林高手,一般来说反应灵活,目光锐利,临敌的经验也特别丰富,一次受挫,下次要用同样的方法将他击倒,可真不容易。
他们到底想出了什么应付之策?叶南溪不知道,但他仍然坚信以叶南溪的身份,绝不难杀死曹廷凤栖梧二人,却没有把握在杀死二人之后,仍然能够杀出鸟帮总坛。
他非独要报仇,还要活命,所以非要小心不可。
这一夜他过得特别辛苦,曹廷凤栖梧燕南都来看过他,他只有装作极疲倦的样子,幸好他们都知道他曾受过重伤,都没有怀疑。
面对仇敌,却非独不能够动杀机,甚至不能够动气,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到漏尽天明,叶南溪简直要崩溃,可是仍然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 × ×
晓风吹冷,凤栖梧曹廷最后一次逡巡,回到楼子门前的时候,天色已大白,两人看来仍然精神充沛,一些疲态也不见。
“又一夜了!”曹廷仰首向天,不胜感慨。
凤栖梧看看曹廷,道:“也许今天晚上那东西就会到来。”
这句话才说完,两人便已不禁相视大笑,好像这种话,几乎每一天他们都会说一遍,而都是不觉脱口说出来。
那种笑实在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他们也不知道这种话还要说到什么时候。
凤栖梧接道:“清水镇那两个无赖的死亡已可以证明那东西知道这儿硬闯不得,却又难消心头之忿,在还未找到应付我们的办法之前,赶去找叶南溪老前辈算账,叶老前辈既然也来了这里,那怕他不快快赶来?”
曹廷微笑道:“看来那东西的弱点可真不少,暴躁,欺善怕恶──”
凤栖梧沉吟道:“我们也许可以利用他的弱点,布置一个陷阱来诱他上当。”
曹廷道:“我已在想着一个这样的办法了,坐以待毙始终是下策中的下策。”
凤栖梧道:“可是我们对于那东西知道的到底不多。而再给他跑掉,只怕他就算不会放弃,也真的会苦候一段日子才来,甚至带着一个更狠毒的阴谋,所以我以为他自己到来倒还罢了,否则我们无妨收集更多更足够的线索,才采取行动。”
“若是如此,清水镇那边,我以为不妨派些人去探清楚,说不定会有我们需要的线索。”曹廷想了想:“看情形,那边只怕还有更多的事情发生,绝不会只得那两个无赖给杀掉那么简单。”
凤栖梧笑笑:“已经派去了。”
曹廷看看凤栖梧,笑起来:“我没有猜错,你也没有令我太失望。”
“老前辈其实早已猜到,只是又放心不下。”
曹廷叹息:“这件事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
凤栖梧完全同意,他何尝又没有这种感觉,也知道,其他人都是这样。
× × ×
曹廷回到房内,看见叶南溪的样子,不由吓一跳,只不过三四个时辰,叶南溪竟变得好像衰老了很多。
可是叶南溪并没有显示不出任何不妥,伤口影响又成了藉口,曹廷完全相信,凤栖梧更吩咐了人准备两条老参给叶南溪进补。
叶南溪面露感激之色,对鸟帮的仇恨显然已完全消除,这是曹廷最感快慰的地方。
他虽则知道这个兄弟善恶分明,但也知道他脾气刚烈执拗,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不满,实在不容易将他那种偏见扭转过来。
难道这一次大劫,令他的性格也改变了,曹廷不知道但想起这一次的遭遇,亦不禁大为感慨。
他们五个人结义多年,感情与亲兄弟无异,现在却只剩下他与叶南溪二人,而到了此事终结,真还不知道变成怎样。
他却是做梦也想不到中原五义事实已只剩下他一个人,眼前的叶南溪已只是一个躯壳。
这既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与过去当然亦有很大分别。
连曹廷却都没有在意这分别,还有谁会在意?
× × ×
午后,鸟帮分坛又有飞鸽送信到来,那些弟子仍然在凤栖梧醒来之后,才将信送给他过目,在他们的眼中,那封信并没有怎样特别的地方,凤栖梧接下之后,看了一遍,却呆在那儿,呆了好一会,然后他就要弄清楚两件事。
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有没有经过中原五义的弟子手中?
当他问清楚那封信只是由鸟帮弟子保管,中原五义的弟子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之后,才松过一口气,随即下命令,严禁泄漏这封信的事。
但是,在半个时辰过去,当曹廷找到来的时候,凤栖梧却将那封信交给曹廷过目。
曹廷到来并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随便走走,当他看见凤栖梧对那封信如此重视,不由细读了一遍。
凤栖梧待他将信放下才道:“这是我们在清水镇的弟子进一步得到的线索。”
曹廷点头道:“那两个无赖是在一间夜店里喝得半醉才离开。”
“他们所走的方向正是朝着叶老前辈燕南小李所住的那间悦来客栈,在经过详细的调查,在那个方向离开夜店不远的街道两旁,有三户人家当夜隐约听见有瓦瓶掷地声,以及喝骂声,而天明之后,亦看见有酒瓶的碎片遗留在地上。”凤栖梧对于整封信已滚瓜烂熟:“至于发现那两个无赖尸体的废屋,亦是在悦来客栈附近,更重要的一点,这件事就发生在燕南他门三人住在悦来客栈的同一夜!”
曹廷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那东西应该知道他们是住在悦来客栈的了。”
凤栖梧点头:“若说是一来一往那么巧,当夜都留在清水镇,而那东西又只是那么巧在清水镇悦来客栈附近徘徊杀人,未免巧得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曹廷摸着胡子道:“不错太巧了。”
“以我们所知,那东西只是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才会有杀人的必须,那两个无赖离开夜店的时候已经半醉,相信也不会故意与那东西发生冲突,那东西若要赶往胡家庄,也当然不会在清水镇浪费时间。”
曹廷道:“有道理,而且燕南他们不是说过在胡家庄门外,坐骑突然跑掉,他们怀疑可能是那东西作怪,只不过光天化日之下,凶不出来。”
凤栖梧道:“这其实有些矛盾,叶老前辈伤重之身,那些弟子又全都跑掉,即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要杀他也并不困难,再说,即使真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无能为力,那么,跟到了清水镇,在夜间也绝无道理将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两个无赖身上的。”
曹廷沉吟道:“那你认为是怎么一回事?”
凤栖梧道:“若非那东西有了什么好办法,不对叶老前辈采取行动,那应该就是,叶老前辈本身有问题了。”
曹廷皱眉道:“是什么问题?难道他竟然会与那东西勾结在一起?”
“在老前辈到来之前,我已经与燕南小李他们详谈了一遍,也试探过他们,他们都没有问题,而事实在这几天之内,他们都是走在一起。”凤栖梧一顿:“但反而从他们的说话中,我发现了几点可疑的地方。”
曹廷正要问,凤栖梧已然挥手要一个堂主将旁边一道七巧屏风推开,屏风后两张椅子,分坐着燕南小李二人,齐站起来向曹廷施礼。
曹廷看着他们,诧异道:“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凤栖梧道:“他们进去胡家庄,看见叶老前辈的时候,叶老前辈完全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燕南接上口:“当夜凤帮主砍了三师叔两刀,三师叔当场昏倒,事后很久才醒来,而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三师叔只能伏卧在床上。”
曹廷道:“不错,所以才不让他随来,但昨天他到来可也不见得怎样舒服。”
燕南小李对望了一眼,道:“那之前可不是的,在清水镇清晨起来,三师叔精神奕奕,甚至还笑我们这么年青竟不如他的精神充沛。”
曹廷却问道:“在清水镇那天晚上,你们可又有什么发现?”
“那天晚上三师叔坚持一个人独住在一个房间,而且在日落之前用膳,一入夜便闭门歇息。”燕南随又将叶南溪的理由细说了一遍。
“一路上──”小李补充道:“三师叔有时好像完全没有受伤似的,但有时候却又显得有些不适,但怎也不像曾经受过重伤。”
凤栖梧接道:“叶老前辈的内功到底怎样,受的伤又有多重,相信没有人能够比老前辈更清楚的了。”
曹廷颓然靠坐在椅子上,一会才叹息接道:“不怕说,以我当夜替他包紮伤口所看见的伤势,这个时候,他应该仍然伏卧在床上,但近年来他的内力修练到那一个地步,我却也不大清楚。”
“晚辈斗胆说一句,一个人到了叶老前辈这个年纪,内功即使再修练,相信也不会有很大的进展了。”
曹廷微一颔首:“这也是不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凤栖梧道:“老前辈大概还记得,你们那些投入鸟帮的鸽组,最后为了师门,不惜一齐自杀的弟子。”
曹廷面容一黯:“他们都很不错。”
“随同老前辈到来的都是的,鸟帮的势力有多大,他们虽然都知道,但无一退缩,这当然是五位老前辈平日恩威并施,使他们都认为为了师门,虽死无憾。”凤栖梧点点头:“这非独晚辈,鸟帮上下亦无不深感佩服。”
曹廷道:“贵帮弟子何尝又不是为了鸟帮,不惜战死?”
凤栖梧道:“问题这就来了,那些负责叶老前辈安全的弟子,何以竟然会完全跑掉,一个也不剩下?”
“不是说,是老三恐怕他们受害,将他们赶跑……”曹廷后面的说话突然咽回去。
凤栖梧随即道:“我看就是赶也不能够将他们赶得无影无踪,他们即使离开胡家庄,也会在附近留下来,遥遥守护。”
曹廷连连点头,凤栖梧接道:“而且叶老前辈大概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连他们留下在附近,也不许。”
曹廷连声:“不错不错……”面色越来越难看。
燕南插口道:“凤大哥的意思是,三师叔大有问题……”
“大有问题?”曹廷怔住在那里,显然还未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凤栖梧又道:“要弄清楚这件事其实也并不困难,只要到那些弟子的家里去一问,便会有一个明白。”
“不错,”燕南接上口:“他们带伤在身,当然是要回家休养,若是都没有回家,四师叔那附近也不见,三师叔的说话就很值得怀疑了。”
曹廷叹一口气:“给你们这么一说,连我那一点儿信心也动摇了。”一顿才点头:“也罢,你们就去弄清楚这件事。”
凤栖梧沉吟着道:“在此同时,晚辈斗胆还要着人将胡老前辈的庄院与及附近一带,来一次彻底的搜索。”
“这又为了什么?”曹廷甚感诧异。
凤栖梧道:“那些弟子若是没有回家,当然就是已经在胡家庄遇害,却要找到他们的尸体,才能够有一个清楚明白。”
“也好。”曹廷仿佛方寸大乱,什么主意都已没有,一切都听由凤栖梧处置。
凤栖梧接道:“这本来可以等到那些弟子的下落弄清楚之后,可是那一来又恐为时已晚,而且弟兄们现在又是闲着。”
曹廷只是点头,凤栖梧又道:“胡家庄占地不大,附近的环境又简单,相信不用太费心思。”
燕南插口道:“那东西似乎习惯将尸体弃在井内,这方面不妨加以注意。”
凤栖梧颔首道:“我也已考虑到这方面,井方面我会吩咐他们只要有怀疑的地方,都必须彻底加以搜查。”一顿接又道:“不过对胡家庄的情形我们都不太清楚,你们一起去几个人必定会大有帮助。”
燕南道:“那我与几个师兄弟去走一趟。”
凤栖梧道:“这件事只是去的人知道就好了,不是不相信其他人,只是怕他们面上藏不住。”
燕南看看凤栖梧,苦笑了一笑,曹廷随即道:“我可瞧不出老三与从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凤栖梧叹息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婷婷,可是当那东西进入了她的体内后,开始我却也毫无感觉。”
曹廷亦只有苦笑,凤栖梧接道:“本来我们可以试探叶老前辈,但那样试探,一个不慎,便会打草惊蛇,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在周围先布置好一切,加倍提防,小心监视,那即使被他发觉,我们亦能够将他困住。”
曹廷苦笑道:“你认为怎样做就怎样做好了。”
凤栖梧完全明白曹廷的心情,只是道:“老前辈也务需保持冷静。”
“虽然是数十年手足之情,老夫相信还能够控制得住。”曹廷有些无可奈何。
凤栖梧从他的眼神已看出他那种无可奈何的悲哀,那若是事实,中原五义到现在已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了。
燕南插口道:“有一件事我倒是很不明白……”
凤栖梧竟好像看到了他的心深处,不待他说出来便道:“我们都认为那东西是母的,应该进入年轻女性体内,而你那位三师叔却是个老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可不是!”燕南摇头:“这岂非与我们的判断完全相反?”
凤栖梧道:“那东西虽然是母的,却未必一定要进入女性体内,之前所以全都是,未尝不可以解释是女性一种爱美天性,但现在报仇为重,也许就不会计较那许多的了。”
燕南只有苦笑,凤栖梧叹息接道:“但亦不无可能,那东西并没有进入你那位三师叔的体内,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他迷失了本性。”
燕南道:“太奇了,我不敢说这没有可能,但……”
凤栖梧道:“当夜他被我们包围在灵堂内,曾经令家兄的尸体从棺中扑出杀人,可见她实在有这个能力。”
燕南想想道:“这倒是简单,只要我们除掉了那东西,三师叔岂非就会恢复本来。”
凤栖梧道:“道理就是这样,问题在那东西藏在那儿?我们如何才能够将他寻出来更成问题,总不如这样来得简单,而且,我们昨夜任何发现也没有,那东西总不成远在数里之外,也能够控制一个人的意志。”
燕南摇头道:“这是说,那东西已进入三师叔的体内的可能性还是最高。”
凤栖梧笑笑:“我们现在什么也只有胡乱推测,在未找到你们那些师兄弟之前,甚至连是否有这么一回事也仍然不能肯定。”
燕南尚未接话,曹廷已挥手道:“那就什么也不要管了,先弄清楚这件事,快去。”
燕南长身一揖,凤栖梧随即道:“我们两个堂主已经在外面准备好,一路上所有的鸟帮弟子都会由你们指派。”
曹廷接道:“那几个师兄弟熟悉你四师叔的庄院,你大概也清楚的了。”
燕南道:“四师叔的弟子应该都清楚的。”
曹廷点头道:“那你就与他们走一趟好了。”接挥手。
燕南急步奔了出去,凤栖梧接将手中信移到灯火旁边,将信烧去,曹廷看着,道:“你比令兄要谨慎,幸好那一次进袭胡家庄不是由你指挥,否则我们早已一个不剩,也遂了那东西的心愿。”
凤栖梧淡然一笑,道:“若是由我来指挥,这件事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曹廷一怔,随即恍然:“不错,你一定会先弄清楚鸟帮与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
凤栖梧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鸟帮的人,既不用受鸟帮的规则管束,也不必盲从附和,但既然如此,这件事也不会落到我手上,而真的落到我手上,只怕我也不例外,变成了一个傀儡,由那东西来支配。”
曹廷苦笑,凤栖梧目光转向大门那边,喃喃接道:“这几天之内,事情应该就有一个明白。”
曹廷道:“若是能够有一个解决,则无论事情变得怎样坏,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凤栖梧明白曹廷的说话,他自己岂非那种心情?那东西越下去看似便越厉害,能够早一些解决当然是早一些解决的好。
× × ×
又一天过去,表面上看来,鸟帮总坛并没有什么变化,事实在那座小楼之外,又已添置了数重埋伏陷阱,鸟帮的弟子都已经接到密令,严密监视叶南溪的行动,小心防范。
中原五义的弟子除了侍候叶南溪的几个,亦同样受到密令,那是凤栖梧与曹廷再次商量过作出的决定,也为了避免事发时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曹廷仍旧探望叶南溪,只是话少了,他没有出言试探,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恐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巴,惹起叶南溪的怀疑。
他本来就是一个小心的人,现在当然更加小心了。
叶南溪并不知道这么快便引起凤栖梧等人的怀疑,也没有瞧出任何不妥,言谈间有意无意试探周围的情形。
曹廷逐渐也感觉到眼前这个叶南溪有问题了。
以他所知叶南溪一向粗心大意,说话每每冲口而出,而眼前这个,非独完全没有了叶南溪那样狂傲大意,就是说话,也仿佛每一句都经过一番缜密的考虑,但这亦未尝不可以说是,叶南溪经过死里逃生,性格亦大受影响。
曹廷有生以来从未试过这样,虽然心里有很多话,但都不得不抑制着,惟恐弄坏了事情。
那些侍候叶南溪的弟子压根儿不知道,当然亦不会露出任何奇怪的动作说话。
叶南溪若是本来的叶南溪,却不难瞧出曹廷有很多的心事,可惜他不是,也没有心情留意那许多,一心只是想着如何报复。
经过这两夜,他已经完全放心,只要他不动气,不准备杀人,果真不会发出光亮来,那他就可以处心积虑,等想到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才采取行动。
在婷婷体内的时候,他留在鸟帮总坛已经有一段颇长的时间,对于鸟帮总坛的形势非常熟悉,可是他不能够肯定凤栖梧到底是住在什么地方。
以他的原意,最理想当然是把握适当的时间,在一夜之间,先解决凤栖梧曹廷二人,然后用蚕食的方法再解决鸟帮与中原五义的弟子。
但现在他是被安置在这样的一个密室,接受那么多人的保护,要杀曹廷虽然并没有什么困难,但杀了曹廷之后,要不引起凤栖梧的注意,实在是完全没有把握的事,只要他一踏出这个密室,鸟帮与中原五义的弟子立即就会重重的保护着他,这种保护便成为他杀凤栖梧的障碍。
而在天亮之前他却是必须杀死凤栖梧,溜出鸟帮,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但这其间曹廷的尸体只要被发现,非独没有机会溜走,而且随时都会陷入险境,若是天亮之后仍然给困在鸟帮总坛内,他便完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二人在一夜之间分别孤立起来,又在毫无戒心的情形下将二人一举击杀。叶南溪要想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办法。
然后他想到,第一件事必须令自己看来已逐渐痊癒,在鸟帮总坛之内随意行动,弄清楚凤栖梧平日出入的地方,所以这一天下来,他的伤势看来便突然好了很多,那知道反惹起曹廷的怀疑。
曹廷甚至已经从他的言谈中猜到了他的用意,急躁的确成了他的致命伤。
凤栖梧完全绝足这座密室,也许他根本就不想给叶南溪制造任何的机会,到这天黄昏的时候,小楼外所有的布置已经完全弄妥,连总坛护墙亦已重新再加以布置,附近的鸟帮子弟完全集中在那周围。
鸟帮的弟子分批日夜逡巡,整座总坛有如铁桶般,只等叶南溪露出本来面目。
到现在,叶南溪仍然没有感觉,只是尽量在曹廷面前表现出他已经开始痊癒,只待两天之后,便走出密室,进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另一方面燕南一夥马不停蹄,赶赴胡家庄,一路上,都有鸟帮的弟子接应,替他们准备马匹食物,所以马匹疲乏对他们并无影响,只要人能够支持得住便成。
路走到了一半,他们又分开了几拨,部份走了去负责在胡家庄保护叶南溪的那些弟子的家中探问,看那些弟子是否已经回去。
每一拨都是拚命赶路,随行都有鸟帮鸽组的弟子,准备随时将消息用飞鸽送回去。
他们休息得很少,能够挺得住都继续挺下去,都知道事情的严重,必须及早弄清楚。
之前一次,燕南赶着到胡家庄接叶南溪到鸟帮总坛,一心要抢在那东西之前,已经赶得很快的了,但比起这一次,仍然慢上很多。
这一次的赶路简直已接近疯狂。
在他们赶到胡家庄的时候,附近的鸟帮弟子已接到飞鸽传书赶来,四方八面包围着胡家庄,而且已开始了仔细的搜索,颓垣断壁完全给他们翻转,稍为松浮的地面也给他们挖开来,到燕南一夥赶至,仍然没有发现任何的尸体。
“先搜查那些水井。”燕南随即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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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庄一共有三个水井,其中两个仍然可以看见清澈的井水,一个却被砖石堵着,燕南一看周围的环境,疑念便大生。
那些砖石显然并不属于水井附近所有,附近有一株大树,树后虽然有砖墙,离开水井也在两丈之外,不错已经倒下来,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掉进其内,更不可能将那个水井堆满。
燕南一面吩咐将堵着水井的砖块搬开,一面吩咐弄几枝钩竿到来。
到将砖石搬得七七八八的时候,用几枝晾衣竹造成的钩竿已经准备好,恶臭阵阵亦从井底冒起来,搬砖石的人撕破衣服堵着鼻子,继续将砖石弄走。
那整整花了他们半个时辰,砖石才给搬光,然后他们终于发现了那些尸体,用钩竿一个个钩了上来。
那些尸体已肿胀发臭,中人欲呕,也已变形,但仍然可以分辨出是什么人,而尸体滴血无存,与清水镇发现的两具干尸并无不同。
看到这些尸体,所有人虽然在秋阳下,却有置身寒冬冰雪中的感觉,再想到那个叶南溪在鸟帮总坛内随时都准备杀人,更无不冷汗湿透衣衫。
到他们回复自我,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所有的鸽子放出去,随即上马赶回。
与燕南同来一夥大都已疲倦得要命,但仍然勉强支持下去。
鸟帮的两个堂主看见这种情形,立即吩咐准备马车,燕南他们不能不同意,事实他们倒在车厢中,不到十数,便已经睡着。
马车速度已到了极限,驱车的弟子奉命尽快将燕南他们送到鸟帮总坛,不必珍惜马匹的性命。
一路上,事实亦有鸟帮的弟子准备好马匹车辆替代,以备能够将马车维持一定的速度。
道路不全是平坦,马车驶过,难免动荡,在车厢内的燕南一夥,都是卧在厚厚的棉垫上,对他们并无多大影响,除了一两个较为特别之外,其余的都没有因此而醒来。
与之同时,无数信鸽亦一站接一站迅速的飞向鸟帮的总坛,这当然比马车更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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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鸽飞到之前,鸟帮总坛仍然保持平静,警戒也始终不松懈。
叶南溪的伤势当然越来越好了,已变得完全没有事儿一样。
他自以为已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在清水镇杀了那两个无赖,虽然令他明白到只要他不动杀机,不生气,就能够避免那种亮光散发出来,也惹起了凤栖梧的怀疑,到现在,鸟帮的弟子与燕南等,甚至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燕南在将他送进来之后,曾经探望过他,这几天却不知所踪,他若是真正的叶南溪,当然会清楚燕南的性子,现在他根本没有将燕南放在心上,不知道他曾经是燕南的半个师父。
好像燕南这样尊师重道的人,又怎会不到来探问。
曹廷也实在装得像,只要看见曹廷,叶南溪便已很放心,也就因为曹廷的出现,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秘密已泄漏。
看着天色已大亮,他终于下床走了出来,虽然仍装作行动有些缓慢,但无论怎样看来,也都是与一般人并无分别的了。
侍候在楼外的中原五义的弟子到现在仍然蒙在鼓内,殷勤的上前问候。
“我只是到处走走,天已经亮了,没事的,你们也不用侍候,去干自己的。”叶南溪的语气态度都非常亲切,这与他往日又是截然逈异,那些弟子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曹廷并不在,否则只听这番话,便已经知道不妥,但他知道的,已经足够了。
叶南溪随即走了过去,第一个地方就是要去看看以前凤栖梧居住的地方,看见他是否仍然住在那里。
才离小楼,那些鸟帮的弟子便已经发现,不动声色,遥遥监视,他们都已被千叮万嘱,也表现得很自然,可是他们的眼神却不是每一个都藏得住。
叶南溪走着,突然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他终于留意到那些鸟帮弟子,终于看出了他们眼神有异,可是他没有理会,只是继续缓步往前行,一颗心却已经在不住转动。
他其中一个缺点就是多疑,但这个缺点有时亦会变成优点,正如现在,看似若无其事,实则已经在留意着那些鸟帮弟子,与之同时,几骑快马已经奔至鸟帮总坛大门之前,那都是鸽组的人,燕南他们的飞鸽传书昨天入夜之前已经送到分坛,黑夜中鸽子不能够用,所以只有用人代马速将资讯送来。
那几个鸽组的弟子飞马奔了整整一夜,在天亮之前,终于望见总坛外的哨站,再一轮急赶,终于在这时候赶到来。
高墙上的弟子远远看见,忙将吊桥放下,几骑马不停蹄,直冲进来,为首的随即呼问:“二爷在那儿?”
“在这里!”凤栖梧应声从高墙旁边一道石级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