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何价　无语问苍天

2024-06-30 09:21:28  作者：卢令  来源：本站首发  点击：

　　沈天星两刀劈实，双脚便缩，借刀使力，身形倒翻，飕的窜落门口，那两条汉子的尸身这时才带着激飞血雨噗噗的摔落地上！
　　沈天星腕肘随曲，长刀入鞘，反手掩上门户，拉好横栓，他不独轻身提纵术登峰造极，刀上亦见功夫！
　　商翼远远望见，颇觉欣慰的点了点头，振吭道：“天星，门外可还有别的人？”
　　沈天星摇头道：“就只两个！”
　　商翼道：“亏你小心，不然难保惊动他人！”
　　沈天星道：“天星理当小心！”从容不迫的举步走上，俯身拔下那嵌在尸身上的“回风舞柳剑”，拭净血渍，还与商翼！
　　旁边那掌柜与一众店小二几曾见过这等厉害手段，只骇的直在混身哆嗦，这下听得商翼那么说话，方才松过口气，那掌柜拭了拭额上冷汗，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快嘴张三已冲着张翼叫起来道：“唉呀英雄，你这下可害苦咱们了！”
　　商翼霍然回首道：“你胡说什么？”
　　张三嗫嚅着道：“小人可不是胡说，这虽然没惊动别的人，但这七个六星堂的弟兄到底是死在咱们这儿，若叫查出来，咱们还有命的？”
　　商翼淡淡的道：“杀人的可没走。”
　　张三急问道：“爷们莫非打算长住下去？”
　　商翼摇头道：“不，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咱们便要离开。”
　　张三苦着脸道：“那如何是好？”
　　商翼道：“你尽管放心，那祖老板既然出手，明天以后，这里就再没有什么六星堂了！”
　　张三耸然动容道：“可是当真？”
　　商翼斩钉截铁的道：“当真。”
　　“好哇，那咱们就再不着吃这六星堂的欺负了！”张三几乎没有跳起来，怎知他欢喜还来不及，那掌柜忽地呐呐问道：“若不是当真如何？”
　　商翼沉声道：“他管不了，还有咱们！”
　　那掌柜期期艾艾的又问道：“若是你们也管不了那又怎样？”
　　商翼仰首向天，冷笑不语，沈天星却从旁应声道：“那便合该你这个店子倒霉了！”
　　掌柜立时哭丧着脸，失声道：“这……”
　　“这什么！”沈天星冷截道：“六星堂的人不错凶恶，但咱们亦不见得更好相与，你最好少噜嗦，莫要惹起咱们的性子，否则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这鸟店子倒翻转来！”
　　掌柜的到底已见识过商翼沈天星两人的本领，听得说不由得脸色发青，哪敢再多说什么，嗫嚅着忙退了下去，旁边那快嘴张三却随即问道：“但他们来时想必还有别的人知道，要是久不见返， 找到来时，如何应付是好？”
　　沈天星笑道：“这还不容易，若是来人问到，回说他们来过又走了不就可以么，那别人只当他们胆小畏死，借机会脚底抹油，哪还会想到其他？”
　　张三接口又道：“但这七条尸体……”
　　沈天星道：“只等明天六星堂毁了，你们就随便扛出来扔到街上，还有谁来理会？”
　　张三反手拍了一下后脑道：“对、对！这原也简单，怎地我偏就想不出来，现在……”
　　沈天星截道：“现在你们就先将尸体搬到不着眼的地方，再拿水冲干净地上的血渍，免得那来查问的人看出破绽，又生麻烦，然后……”
　　商翼接下去道：“然后，预备酒菜房间！”
　　张三连声知道，与一众小二自去忙个不了……商翼轻吁了口气，转过身来，道：“天星，今晚你我得及早休息，明早只等天色放曙，便到六星堂附近走去，莫教他们设下什么凶毒埋伏！”
　　沈天星讶异问道：“这又为了什么？”
　　商翼道：“不为什么，只怕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让祖惊虹伤在他们手上！”
　　沈天星道：“商爷此来不就要取他性命么？”
　　商翼沉声道：“不错我是要取他性命，但却绝不容许别人取他性命，我要他死在我剑下，公平的死在我剑下！”
　　沈天星道：“那商爷何不今夜就找他了断，也省得麻烦！”
　　商翼肃容道：“士可杀，志不可夺，他要除去六星堂，让他去，遂了他心愿也好教他死得安心，死得瞑目！”
　　沈天星微喟道：“商爷真不愧是当代英雄！”
　　苦涩的笑意立时绽出了商翼的唇边，他默然半晌，喃喃自语道：“英雄，英雄，英雄又能怎样，英雄又算得了什么，哈，英雄，英雄……”


　　“英雄，英雄……”
　　祖惊虹仰首向天，亦自喃喃自语！
　　他那脚步终于跨出了家门，踩下了石阶，踏上了长街的青石板！
　　脚步沉重右手却牵着缰绳，那头黑驴的驴绳！
　　驴昨日从邻家买来，为的是要驮负那“母夜叉”花无容的尸身！
　　花无容那尸身此际就驮在驴背上，她的气息早已断绝，血亦早已流尽，脸如土色，臃肿的脸皮亦已变的干瘪！
　　曙色方开，晓雾凄迷，长街的青石板恍如细雨过后，就连那院子里的木叶亦凝满了雾珠。
　　风吹过，木叶纷摇，露珠纷坠，洒满了地上，也洒满了嬛娘的秀发、衣襟，但她却连动也不曾稍动，就呆呆的木立在树下。
　　她那目光亦已变的痴呆，就凝视着祖惊虹的背影，瞬也不瞬，凄苦绽出了她的眉头，哀愁亦自抹上了她的眼角！
　　祖惊虹就默默的走着，头也不回！
　　长街虽长，毕竟有走尽的时候，转过了街角，他就是想回望也不成了，但，他始终没有回头，始终没有回头，就默默的走着，默默的走着！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但此际他却不能不硬起心肠，只因为他知道，知道得很清楚，当他还能毫不犹豫的举起脚步的时候，他不举起脚步，恐怕就更难再举起了！
　　剑与感情，本就对立，他若是心里牵挂着太多的感情，分心二用，剑与心就势必难以紧扣，也就势必难以随机应变，此去也就势必凶多吉少！
　　他若是死了，又还有谁来照顾嬛娘呢？他若是死了，嬛娘还能活么？
　　他不望嬛娘，其实也就是为了嬛娘啊！
　　多情却似怎无情，这就是多情却似无情啊，但，像嬛娘这样的女子，她会懂得么？
　　长街走尽，祖惊虹仍是头也不回，他那身形终于消失在街口的弯角处。
　　嬛娘目送祖惊虹消失，娇靥煞白，直似凝霜，剪水的双瞳，突然透出了怨毒已极的目光……


　　最后的那块青石板也已放回了原来的地方……那二十来个劲装疾服，腰挂长刀，背负强弓硬弩的灰衣汉子亦自松过口气，数十道目光就望着那街道上的青石板，发出会心的微笑。
　　这长街的青石板看来并无异样，谁知街中相连接的六块青石板底下已然挖了个老深的陷阱，青石板所以仍得好好的拦着并未陷下，只不过因为还有少许沙土支撑着，但只要稍受压力，便会下沉！
　　陷阱的最底早已铺着厚厚的生石灰，石灰上还倒嵌着十几口利刃，人若是跌了下去，自是凶多吉少，何况旁边还预备了强弓硬弩等着招呼！
　　那白脸皮的头目只等众人铺好青石板，走前去仔细看过实在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才吩咐道：“儿郎们听着，先检查要用的弓箭有否损坏，然后，依计划分别往左右瓦面埋伏，只等姓祖的那厮掉下陷阱，便乱箭射杀！”
　　一众应声卸下了弓箭，只看有没有损坏的地方，也就在这刻脚步声突地由远而近的，划空传至！
　　一众下意识停下了动作，转头望去。
　　没多时，只见一条灰衣汉子从街口转出，急奔而来，秋风虽爽，他却跑得满头汗落淋漓。
　　他人直跑至那白脸皮头目身前，也不待拭干汗水，便气促促的道：“姓祖的已出家门！”
　　白脸皮头目颔首道：“得了，你回总坛告诉头儿知道，这里我自会小心！”
　　那汉子应声知道，急往乌衣巷那边奔出。
　　白脸皮耸耸肩膀，目光又自落到长街中那六块做了手脚的青石板上，阴森森的咧了咧嘴。
　　这条街道，也就是通往六星堂的必经之路！
　　挖出来的砂土早已清扫干净，毫无迹象可寻，姓祖的定必不会觉察，亦断无靠墙边走过的道理，那只要他踏下陷阱，吃石灰蒙住了眼睛，两旁弩箭齐下，嘿嘿，管教他变做只刺猬，命丧当场！
　　白脸皮想到得意的地方，禁不住仰天打了两个哈哈，哪知，笑声未绝，寒光突然入眼！
　　他惊呼还未来得及，那道寒光已然入了他的咽喉，赫然就是口短剑，回风舞柳剑！
　　身形两幌，他人便仰天倒了下去！
　　他就站在那陷阱的边缘，人往下倒，脚便滑出，恰好蹬在最近的那块青石板上，那块青石板毫不受力，立时下沉，其他五块亦被牵动，纷纷堕了下去，霎时间隆隆之声不绝于耳，陷阱底下的石灰亦被激的疾扬了起来！
　　不过，他两只脚虽然入了陷阱，上半身却倒在陷阱旁边，是以，就只是脚虚悬着，人并未掉下来，也就因为他仰天倒下，嵌在他咽喉上的那口“回风舞柳剑”便份外分明！
　　那一众灰衣大汉子冷不防猛吃一惊，齐齐耸然变色，骚动起来，也不知是哪个动手在先，刹那铮铮铮的十几二十柄长刀纷纷出鞘，三个贪功的喝声：“谁？”脚尖点地，冲天拔起，半空再一拧腰，人已然上了左边民房的瓦面！
　　瓦面上，不知何时，已标枪也似直的悍然立着商翼！
　　“回风舞柳剑”商翼！
　　他的左手扣着两口“回风舞柳剑”，右手却斜搭在腰际长剑的剑柄上，那长衫的衣襟已然敞开，下摆斜塞在左腰，虽则是拂晓，不见日光，亦无月色，但左右交搭那两挡“回风舞柳剑”却仍闪闪发亮，夺人眼目！
　　那跃上瓦面的三条灰衣汉子身形方稳，便已瞥见商翼，心头陡凛，急喝道：“什么人！”
　　商翼沉声道：“要命的！”右手陡振，长剑铮的出鞘，身形突起，抢出三尺，剑光如虹，直取当中那灰衣汉子的胸膛！
　　那汉子甚至连闪避也来不及，剑尖便已没入了他的胸膛，直划而下，嗤的一股血瀑立时狂喷而出，他人一仰身，便从瓦面上跌了下去！
　　商翼剑势不停，疾转半身，剑随身转，削向左边那灰衣汉子！
　　那灰衣汉子不暇思索，扬刀急挡，也算他手急眼快，当的长刀已然封住了剑锋！
　　商翼一声冷笑，手腕一抖，震开刀锋，乘势挑起，却突又削下，剑光暴闪，已从那汉子手上右肩头削入，左肋下削出，生生将之斩为两截！
　　那下半截身躯先自跨出半步，方才栽倒瓦面，下半截却带着激飞血雨疾跌了下去！
　　长街底下，顿时惊呼声起！
　　瓦面剩下那汉子不禁心底发寒，哪敢再动手，肩头微耸，急从瓦面跃落。
　　商翼身已转过，冷眼瞥见，喝声：“哪里走！”亦自纵身跃下。
　　他后发先至，人已着地，那汉子尚在半空。他想也不想，手腕疾翻，剑从下挑起，就迎向那汉子下落的身形。
　　那汉子半空身形未落，无处着力，自是避无可避，闪无可闪。电光石火的刹那，他那小腹已然压上剑尖！
　　他那下落的身形何等迅速，剑又是何等锋利，顿时直穿入腹，砭骨的寒气直透心脾，他其气亦泄，身形下堕更速，剑立自后腰穿出，他那身子去势却未绝，疾往下压，直至抵住剑愕方才硬硬止住。
　　那汉子少说也有百多斤重，自上压下，力道更是只重不轻，但商翼那持剑的手却只是震了一震。
　　他也不待汉子压实，腕肘陡震，剑锋扭转，就势一挥，剑便自那汉子腹腰削去。
　　激飞的鲜血溅红了他的衣袖，但他却连望也不望，尸身噗的摔落地的同时，他那身形便已冲天拔起，就势折腰、曲膝、踢脚、提身，“燕子倒穿帘”，飕的倒翻出寻丈。
　　身形着地那当儿，已然截住了六星堂那边的去路。也不等脚步踏实，自己往左拧腰旋出，剑随身转，连环两剑，左右交击！
　　当先两条灰衣汉子措手不及，胸膛便已迎上剑锋，鲜血飞激，狂吼倒地。
　　商翼势子未竭，连人带剑疾向其他人卷去。
　　那众汉子几曾见过如此凶悍的人，如此凶悍的剑法。
　　早已尽皆失色，心头凉了半截，这下更是心胆俱丧。
　　惊呼声起，猛转半身，喝声：“风紧扯呼！”脚底抹油，望街那边便走。
　　商翼毫不放松，紧追在后。
　　只见他人如奔马，剑似惊雷。
　　身形暴起暴落，长剑乍展乍收，剑光过处，鲜血激飞，人头滚地。
　　十多条汉子瞬息倒下了七双，剩下来不过三人，已然奔至街口。
　　商翼目光闪动，左掌扣着的“回风舞柳剑”便得掷出，街口人影突闪，转出了“飞狐”沈天星。他人才现身，刀便出鞘，刀光暴闪，当先两人霎时如遭电殛，混身陡震，闷吼倒地。
　　还有那汉子不由得魂飞魄散，脚步再也无法抬起，膝盖发软，噗的往下便倒。
　　几乎同时，沈天星已自绕上三步，长刀翻腕削出，颈后直划至尻骨，鲜血迸溅，那汉子身子着地的同时，人亦气绝身亡！
　　沈天星望也不望，刀又挑起，横里甩出，就势抖去刀上血渍，纳返刀鞘，急步走上，道：“商爷，他快到了！”
　　商翼咬了咬唇道：“咱们走！”
　　沈天星星目闪过，便待俯身去拔那白脸皮头目咽喉上嵌着的“回风舞柳剑”。
　　哪知商翼却甩袖阻止道：“由得它！”
　　沈天星诧异的抬起目光，道：“这……”
　　商翼淡笑道：“让他知道，早作准备也好。”
　　沈天星恍然道：“明暗悬殊，行踪莫测，便纵他机心巧绝妙绝，想亦不敢再起逃心。”
　　商翼噫的微微颔首，回剑入鞘，肩膀陡震，纵身跃上瓦面。
　　沈天星紧紧相随，两个人就在瓦面过瓦面，疾向乌衣巷那边躲去。
　　长街顿时变得寂静如死，两三声呻吟声偶尔响起，却是那么微弱，那么的短促。也就两三声，便不再响起！
　　也没多久，祖惊虹已牵着那头驴子打从街口不徐不疾的转了过来。
　　步履悉索，蹄声得得，敲碎了长街的寂静。
　　转入街口，满地血尸便入眼帘。
　　可是，三二十步走过，他那脚步却突地停了下来。目光亦自凝住，就瞬也不瞬的瞪着卧尸陷阱旁边的那白脸皮头目咽喉上嵌着的“回风舞柳剑”上。
　　看到那陷阱，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口“回风舞柳剑”入眼，是谁出的手他就更不用再问了。
　　毕竟来了……他沉吟着脚步仍是不徐不疾的，未见丝毫慌乱。
　　他也的确很放心，很放心，只因为他很清楚商翼的为人。商翼既然替他除去那埋伏，留剑示警，却不现身。就断不会再阻挠他挑战六星堂。
　　这三年下来，他私下虽然过得很写意，但心底偶尔亦难免会感到空虚。那当儿，他不其便会暗问自己。当年那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祖惊虹哪里去了？他深为辜负了自己的身手觉得可惜。
　　商翼三两日间就会到来，这他早就知道，并不奇怪。他也清楚，彼此间难免要剑分生死。差的只是迟早问题！
　　迟抑或早，对他来说，原是没有多少关系的，但此际，却又自当别论，他得先与六星堂了断，商翼若是来得太早，他势必就无暇再去理会那六星堂什么。生死其次，志屈难舒，却是憾事。
　　可是，事实放在眼前，商翼虽已到来，却并未就与他为难，反倒先教他遂了心愿，岂不快哉？
　　快哉虽则快哉，祖惊虹脸上却并无笑意，脚下不停，就默默的走着，走着……长街转过，再转，又转，乌衣巷便已在望！
　　巷子窄窄的，不长，可也不短。
　　此刻，每隔三两尺便相对站立着两条汉子。由巷口直至六星堂门口，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俱都身穿灰衣，腰悬长刀，铜片搭口的刀鞘轻拍着深灰色的长裤，血也似红的刀穗，斜舞秋风，份外显得气势不凡。
　　那凝重的脸上却不时透着紧张的神色。目光炯炯，猎犬般左右搜索，或是翻呀翻的直往上翻，只恐敌人从天突降！
　　说来这还是六星堂首次遭逢变故，要命的连对方是什么人还未清楚，那就难怪紧张如斯了。
　　也就在此刻，祖惊虹已然来到了巷口。
　　众人立时变了脸色，这祖老板连杀孙秀七人，他们毕竟只是听说，并未见到，说不上惊恐什么。可是，那长街上的陷阱如何厉害，他们却是清楚得很。如今这祖老板居然若无其事的便闯了过来，身手怎样了得，可想得知。
　　而那负责埋伏的二十多个弟兄，竟全都没了消息，也不见走来告急，自是凶多吉少。若真的连逃命的机会也没有，片刻工夫便被这祖老板斩尽杀绝，那还得了！
　　再看到那黑驴驮着的尸体。众人的脸色不禁又变，变得苍白如死！
　　难怪发散了人到处找也找不到母夜叉了。原来她亦早已死在这姓祖的手上……众人心头暗忖，两条腿不知不觉簌簌的抖了起来。可也想不透这“绣锦庄”的祖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前后不过半日多，六星堂的手足竟便已给他毁掉近半！
　　巷里虽然站了许多人，祖惊虹却毫不理会，也不犹豫，就牵着那头黑驴，笔直地望六星堂走了过去，那脚步仍是不徐不疾的，从容不迫。
　　可怜那一众连气也不敢喘，望也不敢望，直急的额上冒汗，巴不得祖惊虹快快走过。
　　巷口离六星堂并不远，祖惊虹走的虽然不快，但也没有多久便到了门外。
　　那原来是王榭的故居，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人事变迁如此，景物又岂不然。但那门上的朱漆虽已剥落不少，石阶、瓦壁虽已残缺不堪，依稀仍可见豪门气势，迥异寻常。
　　入门便是宽敞的院子，靠墙两边杂植树木。由门口直至厅堂，铺了条半丈过外的宽阔的碎白石径。石径两侧，此际左六右六。每隔三尺，分别站立着十二条彪形灰衣大汉，人人挺胸凸肚，目露杀机，腰际长刀斜挂，右掌缨枪紧执，刀长三尺六，枪却丈八。红缨如血，自是触目惊心。
　　向着门口厅堂上的石阶上，亦自标枪也似的站着九人，左三右三是六条手掌缨枪的彪形大汉，与碎白石径两侧的相若。当中三人，却是截然迥异。
　　那最中的，头抹皂丝转角簇花巾，身旁紫绣围胸绣棉袍，腰系玲珑玉环绦，足踏金线抹绿登雪靴。七尺长短身材，四十五六年纪，三缕掩口髭须，居然也是堂堂貌相，气势不凡。他那脸上不笑时已带着三分笑意，教人看了，只当他是和气生财的阔老板、富太爷，断不会想到底子里竟是杀人当吃生菜，连皮带血吞，不吐骨头的活阎魔。
　　他穿的衣服虽则宽阔，身段却未见痴肥。上下左右，并无兵刃。右手斜展描金折叠纸扇。漫不经意的轻轻招摇，左手却空袖飘飘。赫然已是齐臂断去。那虚悬的衣袖斜贴腰腹。末端就塞在那玉环腰绦上。晓风吹过，衣袖鼓起，骤眼看来，他左腰便恍惚长了瘤的，份外臃肿！
　　在他身左那人，相当年轻，谅来不过二十六七左右，身段颀长，脸容峻冷，颜骨高耸，两腮无肉，脚步虚浮，恍如细柳摇风，看似立足不住，却又似要迎风飞去。
　　他不独脸容峻冷，衣色亦是深沉，黑巾抹额，黑色密扣紧身英雄袄，脚踩鹰爪双缝吊墩靴，腰缠亮银链子枪。那银链尾指粗细，枪尖更是狭锐无匹。锋棱分嵌倒钩。双股并开血槽，直透枪尖。那枪身更是蓝殷殷的，分明已淬了剧毒。
　　若论兵刃凶毒，此枪纵非首席谅亦相距不远！
　　紫衣人右侧的那个却又与黑衣人迥异。三十年纪，五短身材。两手却长几及膝，左右俱戴鹿皮手套。花脸皮，花衣裳，身无兵刃。左右双膀、腰侧、胫腿、胸腹，却分别缠挂着七只镖囊。镖囊七色，各各不同，衬着他那身花衣，更见缤纷夺目！
　　别的不说，单就看他这身装束已教人眼花缭乱。他如此装束，用意想亦不过在于扰人眼目。他装束已是使人眼花缭乱，你想他的出手会例外么？
　　这三个人，六道目光。此刻就望着堂外，瞬也不瞬。紫衣人笑容始终不变。花衣人目光愈来愈见深沉，黑衣人指爪不时扣掌，似已不耐。
　　没多久，祖惊虹终于出现堂外！
　　他神态仍是从容不迫，脚步仍是不徐不疾，就牵着那头驴子，跨过门槛，踩着那条碎白石路，笔直地走了人来！
　　看到那黑驴背上花无容的尸身，石阶上三人不其亦稍微变了脸色，冷眼再瞥见祖惊虹那口长剑挂在右腰，剑柄斜向左方，紫衣人脸上的笑意便又再褪了半分。
　　他知道，那么佩剑的人，用的必然是左手剑。
　　他也知道，武林道上成名的剑客虽则不多，可也不少。但敢用左手剑的人却寥寥无几。
　　与用左手剑的人，剑术也就非止绝不会弱。相反，还比右手使剑的人更来得可怕。只因为左手使剑，剑法必然与人相反，招式也定必更见诡异，更难应付！
　　但他毕竟城府深沉，刹那便自稳定了脸色。
　　碎白石道并不很长，也没多久，祖惊虹便自来到阶下，脚步陡顿，抬起目光，自左移右。
　　他就只望当中三人，是以目光移动甚快，瞬息便已折回，就停留在紫衣人脸上。
　　紫衣人也方在打量祖惊虹。那脸上笑意愈来愈浓，突抱拳道：“幸会！”
　　祖惊虹淡淡的道：“笑里藏刀贾杰？”
　　“正是贾杰？”紫衣人笑着道：“朋友见面呼名，莫非识得贾某？”
　　祖惊虹道：“不识，只是阁下这装束、这相貌、这笑容，已清楚的告诉我阁下是谁！”
　　“笑里藏刀”贾杰笑道：“敢情如此？”
　　祖惊虹道：“正是如此。笑里藏刀若不是这等相貌装束笑容， 想也就不配称为笑里藏刀了！”
　　贾杰居然面不改容，道：“好说好说！”
　　祖惊虹接道：“更何况六星堂头儿六人已去其三，所余是奇非偶，两人左右，阁下居中，不是主儿又是什么？如此简单的道理，莫非你也不知，非要我细说分明不可？”
　　贾杰褪去半分笑意，干咳两声，方待说什么，身右那花衣人已冷笑道：“这原算不得什么本领！阁下却竟洋洋得意，不觉得可笑么？”
　　祖惊虹转过目光，道：“三手狼赖秋煌？”
　　花衣人冷笑道：“你又如何认得赖某？”
　　祖惊虹道：“风闻三手狼赖秋煌成名暗器，此外别无专长，阁下鹿皮套手，身系镖囊，并无其他兵刃，自是见长于暗器功夫，人又站在贾杰身旁，那不是赖秋煌是谁？”
　　“三手狼”赖秋煌道：“果然道理！”
　　祖惊虹道：“岂止而已！”
　　赖秋煌冷哼道：“不成还有什么学问？”
　　祖惊虹道：“阁下镶囊七色，花衣披身，多看两眼，不免教人眼花缭乱，其意想必亦是如此，好得扰人眼目，乘隙出手！”
　　赖秋煌闷声不响，想必已被说到了心里处。
　　祖惊虹接又道：“暗器手法，顾名思义，原来就是要乘人不备，暗里下手，要乘人不备，就先得乱人心神，别人心神乱了，方好下手，不然，伤那普通脚色容易，要对付高手能人，便嫌不足，是以你如此装束，亦是无可厚非，但你暗器手法若是真的到家，便双手变幻已是绰有余裕，尚要凭赖缤纷装束，眩人眼目，可见得手上仍欠功夫！”
　　赖秋煌立时沉下了脸，道：“你不妨试试！”
　　祖惊虹道：“方要见识！”
　　赖秋煌便要发作，那边頎長黑衣人突地喝道：“然则某家又如何？”
　　祖惊虹目光再转，道：“一阵风粉彪？”
　　黑衣人道：“好说，正是粉某！”
　　祖惊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两眼，道：“风闻江北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夜走千家，日盗百户，轻身提纵术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哪知今日一见，不过如是传言，虽只是传言却也是未免太甚！”
　　粉彪闷哼道：“粉彪粗人，不懂得那许多隐言悔语，你最好解释清楚！”
　　祖惊虹道：“阁下脚步虚浮，跃跃欲起，看似身轻如叶，弱不禁风，轻身提纵术已臻化境，但其实仍欠火候，若真的是火候已足，身形巧幻，手脚自见功夫，便生死俄顷，间不容发，亦能随机应变，跳跃腾挪，阁下下盘不稳，真气已提，显然未至那等地步，无甚信心，唯恐变出仓猝，欲起不及，如此轻功便纵再强，亦不过是鼠窃狗偷的伎俩！”
　　粉彪不其变了面色，道：“只怕未必！”
　　祖惊虹也不理会接又道：“况且下盘不稳，手力必弱，护身伤敌，都成问题，更休说攻势厉如雷霆，守势固若金汤……”
　　粉彪脸色更见难看，嘴唇颤动，欲语未语，旁边笑里藏刀贾杰已截喝道：“阁下好利的口舌！”
　　祖惊虹道：“尚不如剑利！”
　　贾杰道：“也好胆量！”
　　祖惊虹微哂道：“祖某人吃过老虎心，豹子肝，狮子腿，胆包着身！”
　　贾杰忽问道：“阁下姓祖？”
　　祖惊虹不徐不疾的道：“姓祖！”
　　贾杰追问道：“真的姓祖？”
　　祖惊虹道：“你若不信，何必多问？”
　　贾杰陪笑道：“原来当真是祖兄……”
　　祖惊虹冷截道：“祖某不惯与人称兄道弟！”
　　贾杰也不动怒，道：“客气说话，阁下又何必斤斤计较？”
　　祖惊虹道：“要说便说，哪来许多客气！”
　　贾杰微微颔首，道：“阁下风凛照人，手眼步法，无不都见功夫，剑悬右腰，柄却靠左，自是剑使左手，与人迥异，亦自非无名小卒，名不绝传，方今武林道上，话虽人才辈出，更胜于前，但像阁下如此英雄人物，想亦寥寥无几！”
　　祖惊虹漫不经意的道：“过奖！”
　　贾杰又道：“风闻皖北玄妙观断虹子，左手快剑，骇电惊雷， 燕南屈家落拓生两手双飞，右剑悍辣沉雄，左剑飞灵巧幻，俱都是左手剑的能手，但断虹子身入道门，年已不惑，落拓生却可姓屈，阁下分明不是！”
　　祖惊虹道：“区区岂敢与皖北断虹子，燕南落拓生相比！”
　　贾杰目光闪动，道：“阁下武功人望，比那断虹子落拓生两人恐怕只强不弱，阁下姓祖，如贾某所料不差，阁下定必就是那落日牧场的‘一怒杀龙手’祖惊虹！”
　　粉彪赖秋煌两旁听得贾杰那么说，心头不禁怦然震动，四道目光不约而同就瞬也不瞬地疑惑的盯紧在祖惊虹面上！
　　祖惊虹也不否认，缓缓地道：“祖某之名终于出阁下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