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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锋饮血心饮恨
2024-07-20   作者:黄鹰   来源:黄鹰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烛,仍是孤烛,人,也仍是单人。
  人葛衣如故,烛却已然换上了新烛。
  烛已垂泪,人又憔悴。
  烛本无情,垂泪原非伤心,但人,人又为何憔悴?
  是形单悲只影?是此时此夜难为情?
  他又在用金锭堆那宝塔,几上的金锭仍是那千三百两,堆起的宝塔仍是那么的高。
  宝塔旁边也仍放着笔砚,砚里的墨也方浓,但笔却已不见光泽,纸上的墨痕想必早已干透。
  纸却不知何时已被风吹下了长几,蜷曲在那暗淡的角落,他又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呢?谁知道。
  “拨刺”的鸟羽破空,鸽儿又飞来。
  鸽腿上,仍缚着铜管,铜管里头也仍然塞着白纸。
  只是纸上的字已然变易,笔用的更不是墨,是朱砂,赤红色的朱砂。
  写的却是——泗阳城南路,黄金三百两!
  字映烛火,仿如喋血,红,血红!
  葛衣人那眼瞳却被旁边的宝塔映成了金色,他眼里看到的也只是黄金!
  黄金三百两,他所需要的,岂非就是黄金三百两!
  他眼里终于又射出了狂热的光芒,匆匆的揣起了笔,蘸上墨,写下这样的两个字——请侯!
  也就在此际,风突又穿窗!
  风很急,烛火难当,噗的熄灭!
  舱里头立时探手不见五指,黑,漆也似黑!
  宝塔并未塌下,但积累的金锭虽然是那么多,方才闪亮耀目的金芒却竟也随同烛火熄灭被黑暗吞噬,不再见光采。
  原来没有光,黄金也要失色。
  光好比意义,黄金好比人生,没有意义的人生,岂非也就是黯淡的人生?

×      ×      ×

  露迷衰草,疏木挂残星,月断西城。
  拂晓未久,匹马单骑,便已奔驰在城南驿道之上。
  马上骑士头戴竹笠,低压眉际,笠缘垂影掩去了他泰半面目,但葛衣链剑,分明也就是那藏身隙湾破舟里的葛衣人。
  骏马嘶风,尘飞铁蹄,逐破了满道凄迷白雾。
  出泗阳城半里,是片杂木林子。
  林木凋零,百叶随风舞,景色凄清。
  靠着那林子的入口,居然有间小小的茶寮。
  茶寮扉掩,尚未开始营业,但门前的竹凳上,此际却已有人坐着。
  人是孤身,那是个黑衣中年汉子,身段瘦长,目光炯炯,就瞬也不瞬的望着驿道那边。
  他那面上已透着倦意,也不知已坐了多久。
  蹄声才入耳,他人已站了起身,目光更厉。
  来骑不多时已奔至,也就是那葛衣人。
  黑衣汉子目光及处,嘴角陡咧,沉吟着道:“葛衣链剑,不错,就是他!”
  语声陡断,身形突起,直窜路心。
  葛衣人眼神如电,反应更是敏捷,人影乍闪,他左手已带过缰绳,勒住坐骑。
  他似已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待细看,便自喝问道:“人在哪里?”
  那黑衣汉子忙剪拂道:“日昨已下淮阴,‘快讯’封九亦已随往,并候前途,见面自会指点。”
  葛衣人应声:“有劳!”也不再说什么,放开缰绳,策马就从那黑衣汉子身旁掠过。
  嘎的宿鸟惊飞,健马已入林里……

×      ×      ×

  雨过风还乱,雁阵惊寒,声断长空。
  秋声雁送,暮色更浓,葛衣人匹马亦已入淮阴城里,那头戴着的竹笠兀自水珠点滴。
  雨送黄昏,也送走了不少路人,向称热闹的淮阴城如今亦不免显得有点落索凄清。风更急,秋意更寒,葛衣人衣衫虽然水湿未干,但那身子仍挺得笔也似直。
  入城便是长街,街上满布泥泞,健马走来虽慢,铁蹄起落,仍不免踢起泥泞点点。
  过长街不到三个巷口,一条汉子忽然从右边小酒馆檐下走出,漫不经意的跟在葛衣人马后。
  那汉子约莫三十左右年纪,六尺长短身材,衣着普通,毫不起眼,相貌也是平常,不见特殊。
  那身材虽是颀长,他举止却矫活,脚步起落,几乎毫无声息,更不曾在那泥泞上留下多少痕迹,仿佛他那身子没处着力,是用棉花揉成的。
  他走来更是步步相若,既不快,也不慢。
  葛衣人却直似未觉似的,始终不曾回过头,但那汉子才走近他马旁,他便自开口道:“快讯封九么?”
  那汉子心头微凛,口里忙应道:“不敢……”
  葛衣人仍不回头,接问道:“人在哪里呢?”
  “五福客栈……”快讯封九边应看,脚下突然加快,越过葛衣人马前,向右侧那条巷子转了入去。
  葛衣人哪会听不出封九言下之余意未尽,带过缰绳,径自策马跟在封九身后。
  那条巷子不阔,也不窄,两旁都是人家后院的围墙,这下更无人来往,很静,也很凄清。
  封九才入巷口,脚步已缓下,待得葛衣人策马走近,便又说道:“五福客栈就在方才那街道的尽头,门前植着两株丹桂,很易辨认……”
  葛衣人倏的冷截道:“人呢?”
  封九脚下不停,口应道:“人就在客栈后厢,二楼左数第三间房间,也就是在中间的那间,那并排的五间房间都有后窗,后窗对着的就是客栈的后院,植着好几株丹桂,再过是围墙,墙外是条后巷,就像这里,后巷对着那五间房间,恰巧长有三株枫树,于你下手抑或脱身时亦不无帮助,但你得小心,‘天风双剑’宗锦春,车雨亭两人,就住在附近不远处的云来客栈中,这两人,都是出了名的好管闲事,自命侠义的角色,能够的话最好不要惊动了他们……”
  葛衣人冷笑不语,封九也不以为意,接着又道:“这‘天风双剑’本来是燕北‘小孟尝’孟绝海的心腹至交,那孟绝海身手虽说并不见得怎样,但赋性豪爽,亦不无使人心折的地方,想是如此,‘天风双剑’名气虽然更盛于他,仍不惜为他卖命,可惜,他人并不怎样聪明,也并不怎样知机,开罪的人实在不少,结果连头颅也保不住,让人家买去了……”
  “谁下的手?”葛衣人突然截口问道。
  “于七!”封九咧了咧嘴,接道:“天风双剑虽然救护不及,却曾扬言走遍天涯也要追缉凶手,替孟绝海报仇,风闻他们非独身手过人,更长于追踪,若是惊动他们,可真麻烦的很!”
  葛衣人冷笑道:“敢情如此!”
  封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忽又道:“谁都知道,淮阴县城的捕头乃是名闻七省的‘快捕’沈苍,掌中丈八软鞭绝非庸手可比,如今虽然卧病家中,但他那独生女儿沈飞卿亦非好惹,不然,本县县令也不至于纡尊降贵,亲自登门请她暂代父职,还有沈苍那嫡传弟子,宿迁县的捕头耿鹰扬,日昨亦因探病到此,沈苍那府宅离五福客栈并没有多远,实在不难惊动他们,此外,这里民风极悍,土人多是轻扬决烈,由来守望相助,要是认为可疑,势必鸣锣击鼓,群相聚集,以察究竟,总之,此地绝非善地,不便的话,过些时日,待人离开这里,你再下手,亦无不可!”
  葛衣人冷笑应道:“好意心领!”
  封九忙剪拂道:“阁下虽然隐名没姓,从不透露与人,但身手如何,封九可是心中有数,那么说话,不过信口……”
  葛衣人“嗯”的突截道:“还有甚么?”
  封九沉吟着道:“他人就只孤身独处,是男是女,说与不说,原也无关要紧,但先说与你知道也好,那人,是个女的。”
  “女人?叫甚么名字?”葛衣人随口问道。
  封九怔了怔,道:“恕难奉告。”
  葛衣人恍然颔首,道:“规矩如此?”
  封九苦笑道:“恕我罪我,但在阁下。”
  葛衣人微喟道:“与你何干?”
  封九将头垂下,默然无语。
  葛衣人轻吁了口气,无意识的自语道:“不错,格杀勿论!”
  “嗯,格杀勿论……”封九虚应着,禁不住连打了两个寒噤,忽又道:“说来实在亦不无道理,要是先清楚了姓名等等,难保凑巧相识,那就不独人杀不成,更少不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说话未已,两人已然到了小巷的尽头,出了小巷,又是条阔宽的青石街道。
  葛衣人恍如未觉,目光愈来愈见落索,倏地喃喃道:“相识?谁又识我?我又识谁?”
  语声黯淡,封九虽非着意,却仍觉察得到,不其抬起了头,目光亦自抬起,霍地凝住,急声道:“看,那两人就是沈飞卿与耿鹰扬!”
  葛衣人那反应端的是敏捷,应声转过目光,顺着封九那视线望去,却只见左侧不远处的街口方自缓缓横过男女两骑人马,那两人的左边腰带上都各自挂了一条盘卷着的软鞭,男的矫然立鹤,卓尔飞龙,意气腾骊,女的削肩细腰,十指剥春葱,双眸剪秋水,顾盼神飞,不让须眉。
  葛衣人目莹如电,看的真切,不由得点了点头,道:“名家子弟,果非寻常!”
  话犹未了,两骑已过,葛衣人方待收回目光,视线所及,突又看见两人缓步走过。
  那两人都是相同的蓬头突鬓、垂冠、曼胡缨,短后衣,三尺剑,威风凛凛,不同的只是左边那人豹头环眼,虬髯绕颊,右边的那人却是剑眉星目,清秀得很。
  说年纪,两人可也都是三十四五左右。
  葛衣人方自留意,旁边封九已插口道:“那就是天风双剑,左边的车雨亭,右边的是宗锦春,论身手机智,风闻都是后胜于前。”
  葛衣人也不作声,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封九转问道:“你待何时下手?”
  葛衣人不假思索,道:“今夜二更!”
  封九道:“事情若有变化,初更前我必会找你,若不见来,那你只管下手好了。”
  葛衣人淡应道:“有劳!”仰首向天。
  天际,暮色更浓,宿鸟归飞更急……
  夜寂静,寒声碎。
  雨又洒下,东几点,西几点,滴碎秋声。
  秋气更萧森,冷雨凌木叶,乱逐西风。
  细雨骚骚,苍穹,屋光黯淡,更无月色。
  夜色深深,树色沉沉,寒蛰泣露,铁马敲风,小巷里,雾已凄迷,更是阴森。
  簌簌枫叶下,凄迷夜雾里,忽地冒出了丝丝淡烟,却是那站立在树旁的葛衣人方在吁了口气。
  他交拢着手,木然直立,双眸似比夜雾更还凄迷,就瞬也不瞬地凝望着那不远处的窗户。
  围墙里的丹桂虽然枝叶斑驳,但并不影响他的视线,他看的仍很清楚。
  那并排的五间房间不错都有后窗,但窗户都紧紧地闭着,左右四间早已灭了灯火,就只剩下在中的那间,灯火依然亮着。
  窗纸被灯火映的发黄,一条纤细的人影,清晰的印在窗纸上,仍可分辨得出那是个女的。
  她以手支着颔下,也不知是在夜读抑或在沉思,但不管怎样,窗纸上的人影看来都是那么的孤零,那么的凄清。
  夜渐深,雾渐浓,风渐冷。
  远处传来零落的更鼓,已是二更。
  房里的灯火仍未熄,窗纸上的人影也依然。
  葛衣人亦似感染到了那凄清,那孤零,情不自禁地长叹了口气。
  叹息未已,他身形已起,幽灵也似的飘过围墙,掠上近窗的那株桂树。
  他那身子似比燕子还要矫活,比柳絮还要轻盈,衣襟衫袖亦都已束起,不曾带起多少风声。
  可是,他却怎也想不到,那桂树上恰巧栖息着两只寒鸦,他身形着实的地方,也恰巧是那栖鸦的旁边!
  立时,“嘎”的寒鸦惊起!
  葛衣人也算手急眼快,双手霍地暴展,一只惊鸦方才离枝,已被他左手夹颈抓住,活活捏死!
  但另一只却比葛衣人的动作更还要快,葛衣人那只右手尚未伸到,它已然飞出,羽翼扑风,拔刺拔刺的掠过窗旁,刹那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印在窗纸上的那条人影几乎同时亦起了变动,房里灯光紧接熄灭!
  葛衣人不禁苦笑,心知对方已然警觉,要想不太惊动旁人,他下手就必须要更快更狠!
  他沉吟着,目光缓缓下垂,望了眼左手抓着的那只死鸦,忽的点了点头,身形旋即又起,翩若惊鸿,横越后院,落到了那房间的瓦面上!
  瓦片嵌得很好,他那身子也很轻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左脚连随滑后,右脚却偏侧曲起,半身斜斜倒下,脸颊贴着瓦面,倾耳细听。
  房里毫无声息,那人显然沉着得很。葛衣人也很是沉着,就那里等待,不再移动。
  良久良久……微雨已霁,但风凄露更冷……
  远处更鼓零落未绝,夹杂着几声深夜犬吠,教人听来,不难生出悚然的感觉。
  也就在这下,房里头突然响起了铮的一声。
  声音极其微弱,但仍听得出是兵刃出鞘的声响,那人无疑是开始不耐了。
  “左窗下!”葛衣人心念乍动,微蹙的两眉便自开展,藉着声响他已然推断出那人存身的地方。
  他那身子刹时亦起了动作,双手陡按瓦面,半身仰起,腰膝齐使力,缓缓地往上翻了起来,然后,就头上脚下的倒竖着身,以手代脚,两尺三尺的斜里往右移去!
  要知道最合适的靴履也不容易紧靠脚面,其间必然间着空隙,短距离的移动,纵然步步小心,也难保不会发出多少声响,他以手代脚虽则比较吃力,却已少了这重顾虑。
  他移动很慢,每次只是三尺两尺左右。
  那第五次才移出,他两手突然发力按下,整个身子借力使力,猛地往上疾弹了起来,腰随折,膝随曲,凌空翻身,变回头上脚下,顺势抖开相连着右腕与剑柄那银链的活扣,双脚同时已齐齐力蹬在瓦面上!
  “哗啦”的那片瓦面顿时如遭雷殛,硬硬给那葛衣人蹬塌了半片,瓦砾木屑纷飞,葛衣人亦自缺口穿了入去!
  他那心思端的是精细,那缺口,竟恰巧就裂在房间靠门右侧之上,他人从缺口穿入,已是置身房里!
  那人果然就挨在左边窗下,可当真料不到葛衣人竟是如此入来,不禁怔在那里,却也只是刹那,已自霍地转身,寒光乍闪,剑已横在身前。
  房里本是极其黑暗,有的只是那缺口漏入来的些微天光,但瓦砾灰尘飞扬未已,葛衣人真还不容易知道那人曾否移动,此际那闪动剑芒却正好告诉了他事实究竟!
  他也不待身形稳定,左腕陡甩,抓着的那只死鸦就脱手往那塞芒闪动的地方飞了过去!
  鸦尸飒空,寒芒又闪,嗤的划过,随即就是噗嗤的两声异响,显然那只死鸦已被剑锋迎接,斩为两片掉下!
  葛衣人即时长身暴起,飕地欺上,剑随出鞘,疾闪寒芒,笔直划出,其急如电!
  那人的身手可也不慢,挑剑急封!
  可是,葛衣人出手虽急,却竟是虚着,两下尚未接实,他已将剑收回,但接连右腕护手与剑柄的那条银链却已就势扬起,径往对方剑上套了过去!
  他这口剑无疑与众迥异,要非先知,又有谁会想到他这口剑连着银链,小心去提防?更何况那银链并不起眼,黑暗里原就不容易察觉!他人随矮身,翻腕挥剑,自左至右横里削出!
  剑锋抖动,银链亦紧随抖动,剑势迅急,链势也迅急,那人虽然耳听风声,眼见寒芒,斜剑急截,但剑势方动,银链已撞到了剑上,链上所带的力道不错有限,却已足够将剑撞侧,再够不上分寸!
  葛衣人那剑却是毫无凝滞,急赛星火!
  那人回剑欲截不能,再要闪避时已来不及!
  刹时,嗤的裂帛声响,葛衣人那剑上寒芒旋即失色,是剑已洗血!是血已掩住了剑芒!
  滴滴嗒嗒的紧接就是几声异响,那是血已溅到了地上!
  那人哀呼未绝,突然失声问道:“是你?”
  语声入耳,葛衣人直似突遭雷殛,浑身动作刹那凝结,猛可轻叱道:“谁?你是谁?”
  那人呻吟不语,仓啷的剑已脱手坠地,人亦摇摇欲倒!
  葛衣人忙撤腕收剑,铮的剑入鞘,他猿臂再伸,已然将那人拦腰扶住。
  他左手随即探怀取出火熠子,飒的剔亮。
  昏黄的火光刹时驱走了房里的黑暗,也照亮了那人的面庞。
  她,赫然就是当日匹马走在史家集东,艳绝人寰的那白衣少女。
  她如今仍是穿着白衣,拦腰却已被血染的赤红,那娇靥反倒已无血色,白,苍白!
  她那眼瞳也已失去了神采,却仍勉力睁着,痴痴的望向那葛衣人,生像是没见多时,要趁这会子看个足够的。
  她望着忽又轻呼道:“是你……真的是你……真……”
  语声是惊、是喜、是悲。
  这苍白的娇靥映入眼帘,这是喜是悲的语声听入耳里,葛衣人那已变的面色更是惨变,浑身亦自起了颤抖,颤声应道:“你……你怎样了……”
  一丝笑意缓缓的绽出了那少女的唇边,看来却是那么的凄凉。她笑着,道:“你靠近来,让我看清楚些……”
  语声断断续续,更是微弱。
  火光里,葛衣人那眼瞳也在闪着光,是泪光,他哆嗦着还是将面庞靠近过去。
  但他那面庞尚未靠近,那少女的眼睛已然闭上,眼缝里却迫出了泪珠点点。
  葛衣人那眼瞳骤时悚缩起来,霍地弃去火熠子,腾出左手去探那少女的鼻息。
  鼻尖冰冷,毫无鼻息,呼吸已断!
  葛衣人那只左手不由得僵在那里,人亦呆住。
  蓦地里,他双手猛可抓住那少女的肩膀,撕心裂肺的狂叫起来:“香儿……”
  他叫着用力的摇撼那少女,但即使他再叫,再摇撼,那少女也已再无反应……
  火熠子,被弃到地上,很快便熄灭。
  房子里立时又回复黑暗。
  黑暗里,只听得葛衣人那咽喉不住的喀喀地响,莫非,他是在饮泣?
  这轻微的喀喀声却很快就被房外的人声掩盖。
  院子外,人声更嘈杂,鼓已鸣,锣也已敲响!
  葛衣人那么的蹬破瓦面,又怎能不惊动别人?
  他本该马上就离开的,但他并不曾离开。
  也许,此际他甚至已忘掉了身在何处。
  没多时,房外已听得有人在喝问,在拍门。
  院子外,人声更沸腾,灯火亦已纷纷亮起。
  火光映上了窗纸,房里头已朦朦可辨。忽的,又响起了那葛衣人的喃喃自语:“香儿,你等着,只要找到那要杀你的人,我就会来寻你!”
  语声低沉,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楚。
  也就在此际,院子外突然响起两声轻叱,随有人喝问道:“发生了什么?”
  人声陡静,却刹时又七嘴八舌的嘈杂起来。
  片刻后只听得方才那人又高声喝问道:“在哪里?”
  人声立时又纷应,随即,铮铮两下兵刃出鞘声划空响起,两声轻叱未已,那被火光映黄了的窗纸上突然人影闪动!
  人影刹那迫近,砰的两扇窗户猛被震开,两支长剑闪着寒芒抢先飞入。
  即时,房里头那葛衣人一声暴喝“滚出去!”左手霍地抄过旁边一张椅子,奋力掷出!
  那两支长剑才飞入窗口,椅子已然掷至,剑不及收,不期齐地“夺夺”的嵌入那椅子的坐木里,那握剑的两人半空无处着力,亦自被椅子潜力震的连剑带椅往外跌了下去。
  葛衣人连随拦腰抄起那少女的尸身,方得举步,猛可醒起那少女穿的如雪也似白的衣衫,不由得顿足失叹。
  要知道他轻功纵然再强,若是带同那少女,少不免也得打个对折,更何况目标又是这般明显,想要避过众人的视线,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
  他放得是那么小心,那么谨慎,生像是恐怕那少女再受到任何损伤似的。
  他这里人才放好,窗外又是两声轻叱,剑芒又再破空,分明先前那两人已去而复返。
  葛衣人愤极反笑,连声冷笑中,他左手已抄起一张椅子掷了出去。那右手亦不暇,随手抄过旁边那张几子,紧接掷出!
  刹那,剑椅已自相迎,“夺夺”的剑已嵌入木里,但那人只是身躯微震,并未跌出。显然鉴于前车,早有防备,浑身提满了真气!
  两人也不拔剑,左手齐展,搭上窗棂,便待腾身闯入,哪知就在此际,葛衣人右手掷出的那张几子已然衔尾飞至,砰的猛袭在那椅子上!
  那几椅顿时两两俱裂,震力更是非同小可,握剑两人冷不防有此一着,如何把持得住,各自一声闷哼,又再连剑带椅疾跌下去!
  葛衣人眼里分明,也不再耽搁,朝那少女投下黯然的一眼,脚尖点地,身形暴起,“孤雁破云”,便径自从那瓦面上的缺口翻了出去!
  几乎同时,窗外那两人亦自连剑带椅,凌空翻身,消去椅上力道,就势泻落地上!
  两人不单止身形变化相同,就装束也不相异,蓬头、突鬓、垂冠、曼胡缨、短后衣、三尺剑,可不就是那“天风双剑”宗锦春、车雨亭。
  两人也都果然是见义勇为的角色,虽然两次被挫,不免亦震惊于对方的手力,却仍不退缩。
  那身形着地,抖手拔出嵌在椅上的剑,便又发声轻叱,齐齐腾身拔起,再扑向那窗户!
  哪知两人才拔起丈许,飕飕的破空声响,两条乌光发亮的细长软鞭突然划空飞至!
  两人可也不是省油灯,耳听风声,不待瞥见鞭影,已自折腰翻身,倒泻下去!
  那两条软鞭即时从两人头上掠过,啪啪的齐击在墙壁上,土尘乍飞,鞭亦自缩了回去。
  宗锦春车雨亭两人也自身形着地,不约而同,脚下陡滑,半身互旋,两背刹那相靠,剑亦左右外分,齐声喝叱道:“甚么人!”
  喝声未已,两条人影已从围墙上掠了下来,左男右妇,手里都倒提着软鞭,英姿飒飒。
  那挤在院子里高举着灯笼火把的店小二等立时齐地叫了起来:“好,沈姑娘跟耿捕头来了!”
  那来的可不就是沈飞卿、耿鹰扬两人。
  掠下墙头,沈飞卿便自趋上两步,她那目光始终就不曾离开“天风双剑”。这下忽的问道:“可是你两人生事?”
  那天风双剑的宗锦春忙应道:“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兄弟也是听得这里发生了事,匆匆赶来,若是不信,在场人等可都有目共睹!”
  沈飞卿微微颔首,也不转问别人,再又问道:“那,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宗锦春抬眼望向那头上敞开着的窗口,摇头道:“在下兄弟也不知!”
  沈飞卿会意的道:“你们还不曾入去?”
  宗锦春目光斜落,微扫地上那两张破椅,苦笑道:“说来惭愧,先后两次都是才及窗口便被人家用椅子迫了下来,技不如人,可是无可奈何!”
  他虽是已负盛名,也毫不讳言受挫,单就这份胸襟,已是罕见,想来那“天风双剑”的名堂倒不是侥幸得来的。
  沈飞卿目光随转向地上,稍作停留,便又折回宗锦春面上,忽道:“尚未请教……”
  宗锦春也不怠慢,连忙应道:“不敢,在下宗锦春,身旁是拜弟车雨亭!”
  沈飞卿动容道:“原来是‘天风双剑’,失敬失敬,但凭贤昆仲这声名,与此无干,已无疑问,见罪的地方,还请原谅!”
  她说的不过客套说话,动容倒不是惊于“天风双剑”的声名,乃是为了“天风双剑”虽则说不上如何本领,但也非比普通,如今居然接连两次被人用椅子迫了下来,那人身手高低,可想得知!但她虽是客套,“天风双剑”心头已受用得很,那宗锦春连声道:“哪里说话,哪里说话,姑娘威名,在下兄弟倒是耳闻多时,那旁边的想必就是夜走卧虎沟,连擒三寇十二盗的宿迁名捕,耿捕头了?”
  那边耿鹰扬即时抱拳道:“过奖。贤兄弟剑名动九州,耿某可也早已如雷贯耳,只是天缘不假,未得识荆!”
  宗锦春随笑道:“惭愧惭愧,在下兄弟,也曾听得人说,耿捕头矫然立鹤,卓尔飞龙,今日得见,果然不差!真可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名捕就是名捕!”
  耿鹰扬口头可也出色,随亦笑道:“天风双剑其实又何尝不愧是‘天风双剑’!”
  宗锦春笑得更响,道:“彼此彼此!”
  耿鹰扬也自道:“好说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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