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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手刃仇雠日 含悲埋恨时
2024-07-20   作者:黄鹰   来源:黄鹰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道路很偏僻,虽已晌午,仍不见行人。
  秋风吹野方急,风中,忽然传来了车马声。
  也没多久,两辆双马牵拽的油篷车由远而近,迅速的驰了过来,车声辚辚,辗破了郊野的静寂。
  那驾着车的都是车把式装束的中年汉子,俱已透着倦容,也不知已赶了多少路,此际却仍不敢稍慢,抖擞精神,鞭儿噼啪直响,频频催马。
  后面的那车把式倦中嘴角犹带笑意,他也记不清已赶了多少路,只记得乘车的那两人曾经出示两锭各重十两的金元宝,说道:“我俩在车里睡也好甚么也好,你不用管,只管追着前面的那辆车,追着了,喝一声,这二十两黄金就是你的!”
  二十两黄金,多么诱人的数目,他几乎连想也不想,跳着上了车座,驱马追了下来,如今倦眼朦胧,在他看来,前面那走着的可不是辆马车,只是锭滚动着的金元宝!
  令他好生着恼的是始终差那十多丈距离,无法将那金元宝手到拿来,放入怀里。
  前面的那车把式也的确是卖力得很,马驱得急时更不停的回头张望,生怕后来那辆车追及的,神色又是惊惧,倒不是为了那黄金什么,只因为车里头那人曾经拔出剑来指着他那么说:“不要管我,只管驾车往骆马湖东那边走,同时小心,莫要让后面那辆车追及,若是教追及了,要你来亦无用,那我这口剑就只好搬掉你的脑袋,踢你下去,自己来动手,否则,好好地干,车资少不了你!”
  生死攸关,你教他怎敢不卖力。
  何况那剑始终不回鞘,就从垂帘底下伸了出来,哪怕隔着垂帘,刻刻都感威胁他的生命。
  冷眼瞥见剑光,他心就先已寒了,饶是怀疑那人已经睡着,可也不敢掀开帘子看个究竟。
  那人也的确早就在车子里头睡着,剑不错仍在手里,伸出帘外,亦不过是借助那帘下的横木。他也不知多少天不曾梳洗过,风尘仆仆,鞋已穿底,衣衫亦破损了好几次,又是污泥,又是油腻,连那脸庞胡子也不例外,但相貌依稀仍能分辨得出来,可不就是那夜杀“小孟尝”孟绝海,却教天风双剑挑脱蒙面黑巾,认出真面目来的于七!
  看情形,打从清水镇开始,他虽则不曾被那天风双剑追着,但也显然始终不曾摆脱得了,如今那随后紧追着的,无疑定必就是那天风双剑两人。
  于七人看来已睡了不少时候,那紧追不舍的天风双剑两人也很久不见声息,想亦已在车里睡着,倒也不知三人是否都已倦的要命,无能追逐下去,索性就雇了马车,教那车把式的来追逐,自己好得趁机休息休息。
  那于七的右手掌着剑,左手却兀自抓了只红烧蹄膀,车旁居然还盛放着成篮的瓜果,天风双剑追的那么急,谅他亦不暇停下来做那买卖,是必就顺手牵羊的多。
  他那眼盖皮跳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左右陡震,掌剑更紧,连随翻身滚到厢口,然后将头猛摇几下,抬了起来,再曲臂加额,遮住那当头阳光,半眯着眼,朝后望去。
  看到后面那辆马车并未迫近,不由他得意的咧开了嘴,也放下了心,连连的直伸懒腰,直打呵欠,半晌,猛可放声叫了起来:“后面那姓宗姓车天风甚么双剑的!”
  宗锦春车雨亭两人应声几乎同时从后面那辆马车的左右窗口伸头出来,车雨亭边打呵欠边破口骂道:“你他妈的穷叫甚么!”
  于七愈发得意,敲着剑道:“睡得好,我方要唱两段曲子给你们听听……”
  宗锦春忽然截口道:“你睡着了?”
  于七哈的说道:“我睡了这么久你们竟也全不知道,怪不得不会用那拉车的马追上来,白教我睡了觉好好的!”
  宗锦春道:“你觉得那很开心么?”
  于七道:“何止开心,简直得意极了,可笑呀可笑,其实你们可以抛块石头或者甚么来看看我的反应,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成你们也不晓得?”
  “的确不晓得!”宗锦春冷哂道:“谁教我两人全都睡着了!”
  于七呆了脸,道:“都睡着了?”
  宗锦春道:“像你那么聪明的人,奇怪竟还会在车上,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可以半途开溜么?”
  于七不由怔在那里,半晌,忽的放声笑了起来,道:“看来到底还是我把你们瞧高了,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你们要是果真了得,清水镇那当儿,出其不意,就该把我擒下,怎用得着跑折三骑健马,两易马车,追到如今?”
  宗锦春不作声,旁边车雨亭却已怒形于色。
  于七随又道:“人说传言不可尽信,想来不无道理,听那江湖朋友说起你们天风双剑怎生本领,如今得见,方知全是废话,你姓宗的倒还马马虎虎,那姓车的,简直就是……”
  车雨亭忍不住厉声截道:“就是甚么?”
  于七笑着应道:“酒襄饭袋!”
  车雨亭差点儿气炸了肺,喝声:“住口!”人已穿窗外,左掌窗棂陡按,借力使力,身子飕的飞出,打从那车把式头顶掠过,再来下子“鲤鱼翻身”,竟就恰好落在驭车的右边那骑健马背上,剑随出鞘,削断缰绳横轭,放马冲了出去!
  马负重轻了,当然比驼车时跑得更快!
  宗锦春只怕车雨亭有失,几乎同时人亦穿窗,横越长空,跃落驭车左边那骑健马,抽剑断轭削缰,紧接追出!
  那辆马车总共也不过两匹马驭着,这下全都让那天风双剑骑走了,哪里还动得来,立时噗的停在当场,险些儿没有翻倒,那车把式更几乎就从车座上跌了下去,饶是他活了半辈子,几曾见过如许惊心动魄的场面,只骇的是目定口呆,张开的那嘴巴差点儿放得下只鸭蛋!
  即时,宗锦春忽转过半身,左手陡扬,一块黄澄澄的东西直朝那车把式飞了过去!
  那车把式虽则惊魂未定,但眼力端的是不错,识得宝贝,连忙伸手接住,却不就是十两锭重的黄金,那算起来除了马价,还有少许剩余,当作车资,也已足够的了,他方愁血本无归,这下不由的笑逐颜开,可是看到了坐着的那辆篷车,不由他又苦起了脸,没有了马,不成教他自己拉回家去?
  说时迟,那时快,于七眼看天风双剑如此追来,岂敢怠慢,半身陡缩,忙地退出,剑突反撩,嗤的削下车前那道竹帘,人随纵身穿出车厢,打从那车把式身旁掠过,跃落右边那匹驼马背上,照办煮碗,削断缰轭,连忙开溜!
  荒野偏僻,更不容易找到食的东西,他走的虽然匆忙,也不至于连那只原就握在手里的蹄膀也来不及携带,但他却竟然将那只蹄膀扔掉了。
  莫非他此去已用不着再补充食物?
  那辆车让于七骑去了右边那匹驭马,不由的往左斜倾了出去,车把式何等经验,明知再放下去势必翻倒,哪敢怠慢,连忙收紧缰绳,停住马车。
  天风双剑两骑刹时先后从车旁奔了过去!
  三骑人马追追逐逐,也没多久,已然去远……
  那车把式也懒得多望,连随就过身来,急急爬入车里,东看看,西望望,揭起了席子,翻开了竹帘,可是甚么也找不到,除了那只咬过几口的蹄膀和半篮子瓜果。
  他仍不死心,索性就将那篮子瓜果倒开来。
  篮子里头也就只是瓜果,不由的他一屁股坐倒车上,双手抱头,喃喃地道:“天呀……你怎让我碰着这种客人……”
  他喃喃着越想越恨,忍不住抓了只瓜果甚么塞入口里,看也不看,狠狠地咬了下去!
  嗤的咬实,他忽然张开了嘴巴,伸出了舌头,慌忙的探头出车外,吐个不了。
  那不是甚么瓜果,是只火红红的辣椒!
  他头探出车外,眼看到了地,也想到了地,忙跳将下去,直朝来路张头探脑。
  来路只是遍地的干草沙泥,于七也根本就不曾留下银两甚么。
  “他妈的!”他终于破口骂了出来。
  有了开头,其他更精采的骂人说话哪怕还不滚滚出口,可也不知道他哪里学来这许多别出心裁的佳句,居然没有是重复的。
  他骂着骂着,耳旁忽地听到了脚步声,回头望去,却见后面那辆马车的车把式正向自己走来。
  两人敢情还是相识,老远的那车把式就已扬手招呼道:“花老二!”
  “甚么事,小五!”花老二没好声气应着道。
  那小五脚步不停,走近身来,直拍着花老二的膊头道:“老朋友,帮帮忙!”
  花老二瞪眼道:“甚么忙!”
  小五道:“我那两匹马全给骑走了,最近的市镇离这里也有里多路,剩下的空车子,就是自己来拉也拉不了那么远,你老兄还有一匹马,帮忙一并拉了怎样?”
  “甚么!”花老二拉起了面皮。
  小五连忙道:“一匹马拉两辆是吃力点儿,也慢许多,不过放心,小弟可是自己走路,必要时旁边也可以帮帮手,用力推推……”
  花老二那面拉的更紧,憋了满肚子的闷气方待出在小五身上,冷眼忽然瞥见了小五手上的那锭黄金,心念乍转,那要出口的话连随吞了回去,改口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甚么?”
  小五得意地道:“是那客人留下来的车资。”
  花老二打量着道:“怕不有十来两……”
  小五道:“我想差不多……”
  花老二那拉紧面皮忽的缓缓松了开来,道“你那客人出手倒阔气,除了买回那马匹外,看来你还有得好赚。”
  小五道:“些少些少……你那客人怎样?”
  花老二闷声道:“他留下来的可多了。”
  小五怪羡慕的道:“你这次遇着财神爷了。”
  花老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他妈的真是阔气极了,你且探头入车里去看清楚他留下许多甚么才再与我说话不迟。”
  小五果真探头入去车里,随即脱口道:“怎么是蹄膀?瓜果?”
  花老二道:“可不就是!”
  小五连忙问道:“还有甚么?”
  “还有个屁,你家花二爷这次可是赔到家来了。”花老二目光闪动着,忽问道:“小五,你是要我的马拉你那辆车子?”
  小五仍是老说话,道:“老朋友,帮帮忙!”
  花老二道:“那也容易,连你人也载了,亦不成问题,最多马儿辛苦点……”
  小五感激地道:“你花老二真够朋友!”
  花老二忽又问道:“你是要定了?”
  小五道:“不成说笑来着。”
  花老二拊掌道:“那么,好,老朋友要多也不好意思,车资就算三两黄金好了……”
  “甚么!”小五几乎跳了起来。
  花老二道:“剩下来的,你恰好够买马匹,我也差不多,你这也算是帮帮老朋友的忙,免得我血本无归,来,先上车去!”伸手就去拉小五的手,那拿着金锭的手!
  小五连忙让开也连忙将金锭放入怀里,边嚷着道:“好哇,敢情打我那黄金的主意来了。”
  花老二道:“老朋友怎可说这种话?”
  小五道:“像你这种老朋友不要也罢。”
  花老二哦的道:“有了钱就不要朋友了么……不管怎样,你与我上车去!”
  小五道:“我宁可走路也不……”
  花老二截口道:“岂由得你,是你自己说过定要的,哪得反口!”伸手又待硬来。
  小五眼快,连连倒退出好几步,花老二方待起步走近去,哪知,小五忽的抡起拳头,放声喝道:“你小子给我站着,要是再硬来,莫怪我眼里识得你是花老二,那拳头可不识得你是花老二!”
  花老二怔了一怔,恶声喝道:“好小五,居然拿拳头吓唬你家花二爷来了!”
  小五吃吃地道:“这可是你迫我!”
  花老二也不管那许多,边卷起袖子边走了过去,口里连声还道:“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你家花二爷何等英雄豪杰,居然敢在我面前卖弄拳脚,嘿嘿,你也太大胆了!”
  小五忙里退后,口里只是喝道:“站着……”
  花老二恍如未听,脚步不停,也不知是否听过几段说部,记下了不少,随又道:“思量我花老二平生学得一身本领,不曾遇着买主,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就这里发买,更待何时!”
  说话方了,他人忽已迫近去,忽喝一声:“看我的‘黑虎偷心’!”矮身一拳捣了过去!
  他说偷心,那身一矮,如何还够得上尺寸?偷得了心?反变了捣向小五的肚子!
  小五怎会听不清楚,双手护在心胸,只等招架,然后再来连消带打,哪知花老二的本领如此惊人,到发觉不对路时已来不及闪避,肚子不其迎着花老二的“黑虎偷心”!
  噗的两下接实,小五张嘴吐了口气,双手掩着肚子,连连退出了好几步。
  花老二却捧着那拳头直跳了起来。
  原来小五放入怀里的那锭黄金不知何时已溜到了肚子去,也竟恰就迎着那拳头。
  花老二也是聪明人,立时想到拳头打着的是甚么,也顾不得发痛,喝声跳前几步,叉开五指,只望小五的肚子抓过来。
  小五哪不晓得花老二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不敢恋战,脚底抹油,连忙开溜。
  花老二岂肯罢休,吆喝着紧追不舍。
  两人追追逐逐,昏头昏脑,冷不防两骑快马已然由远奔来!
  那来的赫然是沈飞卿耿鹰扬,两人藉着宗锦春沿途留下来的标记,不想竟已追到来了!
  双骑直驰到花老二两人左右,突然停住,耿鹰扬右手掌陡抹,撒下腰挂软鞭,连随挥了出去!
  拍的软鞭凌空暴响,如走霹雳!
  花老二两人的魂魄几乎也被震散,不由的收住了脚步,两人想必都是宿迁附近走动的多,那头回过,立时认出那来的是甚么人,不约而同,齐的脱口道:“耿捕头……”
  耿鹰扬收起软鞭,轻叱道:“你们干甚么!”
  花老二两人哪肯相让,抢着开口,你说我的不对,我说你的不是,好不容易才将那事情的究竟诉说清楚。
  沈飞卿耿鹰扬旁边只听的直皱眉头,也不待两人再说下去,耿鹰扬忽的截口问道:“他们三人可是往前面追下去?”
  花老二两人齐都点头,耿鹰扬又问道:“走了多久?”
  小五接口应道:“也没多久。”
  耿鹰扬随即道:“你们两人听着,趁火打劫,贪小便宜,两种行径都要不得,花老二你这就帮忙小五拉那辆车到附近的市镇,至于需费多少,小五你也得给花老二公道,至于花老二你损失了的那匹马,且回去说与那押司晓得,只等擒住贼人,定当发还,休得再起争执!”
  花老二小五两人哪敢说不,连连点头。
  耿鹰扬也不再多说甚么,转对沈飞卿道:“师妹,凭宗车二侠的身上,这许多天追踪下来,仍无法将那人擒获,狡猾可想得知,方才那番作为,激怒他们,怕是出于故意,别怀祸心!”
  沈飞卿沉吟着颔首道:“那也不无可能,看来得赶快下去,迟了只恐有失!”
  语声甫落,丝鞭亦落,健马长嘶未绝,铁蹄已然洒开,耿鹰扬也不慢,紧接亦放马奔了出去……
  几乎同时,于七与那“天风双剑”三骑已经先后穿过那片杂木林子,来到小径尽头那孤立骆马湖畔的庄院门前!
  于七那身子连随从马背拔了起来,凌空陡折,越过风檐,掠下院子。
  身形着地,他人便不再走动,就停在那里。
  应门那仆人装束的汉子即时旁边闪了出来,轻叱道:“甚么事?”
  于七忙道:“快与傅爷知道,敌人来了!”
  那汉子面色微变,三步并作两步急奔后堂。
  也不过片刻,门外车雨亭亦已飞马奔到,想也不想,纵身马背拔起,着足檐头!
  他人居高临下,看得真切,见于七就站在院里,不由的怒从心上起,喝一声:“好贼子!”连人带剑,凌空跃下,剑光如虹,直取心胸!
  于七也不闪避,剑走侧锋,斜里挑起!
  铮的两剑交击,人各半步倒退,剑仍齐中相搭,车雨亭随即怒笑道:“今日你还走得了么!”
  于七冷笑道:“这话应该由我来说!”
  车雨亭人生来鲁莽,哪会细思于七话里含意,也不再说甚么,长剑一震一挑,震开于七那剑,就势斜挑,削向于七面门,于七可也不慢,错步让开,连随展开剑势!
  两人两剑,立时你来我往地激烈的厮杀起来!
  那会子宗锦春亦已现身飞檐瓦脊,却不下来,只是居高临下,仔细地打量这庄院……
  庄院在道路的尽头,滨临湖水,别无去路,像于七那么狡猾的人,要非别有用心,是断不会将自己困在绝地的,这宗锦春早就觉察,初时他还以为于七知道这庄院后备有船只,企图借水开溜,可是走得近了,见那湖水已然干涸不堪,沿岸尽成沼泽,船只根本无法划动,便知判断错误,如今见那于七竟然不再逃走,竟然敢停下来动手,更就肯定!
  要知于七若是敢胆动手,也用不着等到今时,是必这里有所倚恃,他已无须顾忌!
  再听于七那么说话,宗锦春简直连怀疑也不用再怀疑,那目光所及,初发觉院子右侧不远处的马厩里竟有十多匹鞍也未卸下的健马!
  马未卸鞍,就显然不会是闲着!
  庄院看来不错像是普通人家,但普通人家会有这许多马匹?会用得着这许多马匹?
  马匹是这许多,人呢?宗锦春不由得心头一凛,再望去时,正好看见那应门的汉子急奔向后堂!
  他人尚未走近,后堂那里已然人影闪动!
  车雨亭那嗓门一喝,何等响亮,况且两下离开又没有多远,庄门开关之声亦已依稀可闻,这下哪有不被惊动的道理,再听那兵刃交击声,怎还忍得住不出来看过究竟!
  宗锦春也知道不妙,不敢犹豫,飞身跃下庭院,连随窜到车雨亭身旁,长剑暴展,硬硬迫开于七,厉声喝道:“二弟,快走!”
  车雨亭诧声道:“为甚么?”
  宗锦春道:“这里是他们的巢穴!”
  车雨亭长笑道:“敢情好,让我乘机扫穴犁庭,除掉这他妈的江湖败类!”
  宗锦春急着道:“他们人多,你我不是手脚,这厮诱使你我到来,就因此故!”
  车雨亭尚未接口,旁边于七已然冷笑道:“你如今才知道?太迟了!”
  车雨亭不由怒道:“你道天风双剑是那贪生畏死的人,迟了更好,我先拼掉你这贼子!”右掌陡抖,剑势又起,连环三剑劈刺,又快又狠!
  于七哈的一笑,封开两剑,闪身让开一剑,方待还手,宗锦春一剑已然出手,剑光缭绕,迫住他那剑势,连随喝道:“二弟,你我死不足惜,只怕沈姑娘他们两不知就里,重蹈你我覆辙!”
  车雨亭怔了一怔,道:“那得提醒他们……”
  话声未了,三条黑衣汉子已从花厅那边闪出,人各手掌利剑,黑巾蒙面,那身法的矫活,只看的天风双剑不由地心头阵阵发凉!
  宗锦春心知再慢不得,喝一声:“退!”剑势一紧,硬硬迫开于七两步,方待与车雨亭越墙开溜,哪知于七陡退又上,一口长剑怎也不离开两人要害!
  天风双剑多年相处,那目光交投,已知彼此心意,不约而同,腕底齐地透劲,双剑全力施展,接连几剑劈刺,好比那狂风乱扫落叶,极尽凌厉!
  于七单打独斗倒还可以,双剑奋力齐来,哪里抵挡得住,可也不肯退后,刹时胸肩衣衫连连迸裂,血光崩现,虽然不足致命,已够夺人斗志,但他却仍不退,仿如附骨之蛆,舍命死缠!
  眼看那三条黑衣汉子快要迫近,宗锦春心头愈发着急,右掌剑势不停,口里忽地喝道:“二弟,让我押后,你走!”
  车雨亭抢着道:“该由我来……”
  宗锦春怒叱道:“我要你走!”
  车雨亭几曾听过宗锦春对自己那么的叱喝,直呆了脸。
  宗锦春随喝道:“你再不走,非我兄弟!”
  车雨亭期期艾艾的道:“那你……”
  宗锦春截口道:“不要管我!”
  车雨亭咬了咬牙道:“我走,见过沈姑娘后,就来找你!”
  宗锦春岂不知道车雨亭话里是甚么意思,只觉心头发酸,口里直催促道:“少说废话,快走!”
  车雨亭果然不再说甚么,收剑退出。
  即时,那三条黑衣汉子已然来到,一人直取宗锦春,其他两人身形齐展,却追向车雨亭!
  那分明都是傅玉书的得力杀手,非比寻常,身形不展则已,展动开来,当真急如箭矢!
  车雨亭才退到墙边,已然被那两人追及!
  发声轻叱,两人剑齐展动,左右夹击!
  车雨亭哪还走得了,只好停步封拒,他身手显然都不如那两人,单打独斗已不容易,又怎能敌得住两人双剑同时出手,不过几个照面,他那胸肩已接连挨了两剑,鲜血直冒!
  也就在这会子,傅玉书已疾步走出花厅,身后左右追随着八九名杀手!
  人皆黑衫,他独白衣,哪不抢眼,宗锦春冷眼瞥见,立时亦推测得到那是主儿来了。
  他人虽然也在苦战,但仍不时偷眼打量周围形势,见得车雨亭被截下,主儿又已现身,正是生死俄顷,再迟不得,那心念乍动,便有了主意,突喝一声,剑势一紧,硬硬迫开于七与那汉子,身形暴起,直向夹击车雨亭的那两人扑了过去!
  凭于七的身手当然来不及阻截宗锦春,那汉子可就不同了,虽然出其不意,他那身形也只不过一凝便又开展,紧追在宗锦春身后,右臂陡长,长剑直出,划向腰背!
  宗锦春耳听风声,毫不理会,既不闪身避开,也不回剑封挡,原势不变,只顾扑前!
  刹那,剑已及身,入背盈寸,剑势亦尽,那人不忘变式,随即扭转手腕,挑剑反削!
  嗤的裂帛声响,剑光血光齐飞!
  激溅的鲜血湿透了宗锦春的衣衫,他却恍如未觉,势子不曾稍易,那人反倒力道已竭,第二剑无法再接下去,人亦不由停了下来。
  宗锦春刹时扑近夹击车雨亭的那两条汉子,人未到,剑已先到,势厉雷霆!
  右边那汉子首当其冲,冷眼瞥见来势凶悍,又不清楚宗锦春的底细,也犯不着硬挡,错步让开!
  宗锦春连随闯入战圈,剑势亦变,迫向左边那汉子,左掌接翻,抓着旁边车雨亭的右臂,喝声:“快走!”奋力振臂,疾挥了出去!
  车雨亭也不是浑人,哪不会意,强忍悲愤,借势使力,拔起身子,翻出围墙!
  那剑伤宗锦春的这时已追了过来,睹状方待追出,怎知身形方动,宗锦春已然闪身拦住!
  宗锦春只怕其他两人乘机越墙而出,陡拦又退,猛可嘶声狂吼,展开剑势,也不管空门毕露,只截住那三人,乱剑疾刺狂劈!
  三人虽是杀人为生,几曾见过如此不要命的角色,不由都给唬住,忙里封挡,那私底下又无默契,刹时也不知该让谁来厮杀,谁来抽身追去。
  于七在旁看得真切,思量自己倒是毫无障碍,正好追杀那车雨亭,谁知他人动念方了,脚步欲起未起,那边傅玉书忽的半步跨出,冷喝道:“于七,你给我站着!”
  喝声并不响亮,但于七那身子却竟似突遭雷殛,霍地一震,当场顿住!
  傅玉书连随回顾左右,道:“唐六、侯三,你两人追下去!”
  两条汉子应声左右走出,傅玉书随又道:“要是追不到,你两人也不用再回来见我了!”
  唐六侯三不由的齐齐打了个寒噤,问道:“要是追到了……”
  傅玉书斩钉截铁地道:“格杀勿论!”
  唐六侯三应声疾转半身,急急掠了出去!
  傅玉书目光再转,断喝道:“杀!”
  其余七杀手立时剑齐出鞘,左右冲出,直迫宗锦春!
  那片刻宗锦春已是汗流披面,脚步踉跄,却仍奋力挥剑,死战不退!
  那三人饶是身手都强胜宗锦春,可也无心拼命,出手避避忌忌,短短片刻,倒奈不了宗锦春何,但是如今见其他的人也出动,只怕傅玉书小觑了自己,不约而同,齐齐腕底透劲,发力反击!
  宗锦春哪里还悍得出来,不过三两照面,掌中三尺青锋已吃那三人联剑震飞!
  飒的银光破空,钉入那边庄院的木门上,力道未绝,剑柄带锋兀自簌簌抖动!
  即时,七杀手已迫近,连同那三人围着宗锦春,猛可一声吆喝,十剑齐展!
  宗锦春半步倒退,蓦地,撕心裂肺的狂叫起来:“快走……”
  叫声未绝,十口长剑已然齐齐刺入他的身躯!
  他人混身陡震,声息立断!
  十剑紧接收了回去,热血随剑出,湿透衣裳红,宗锦春人随亦倒地,双目兀自圆睁!
  那十人看在眼里,不由的直泛寒意,先后剑入鞘,别转过头来,望着傅玉书。
  傅玉书仍是站立在那里,神色冷漠,也不望宗锦春,只是迫视着于七。
  于七哪不觉察,心头不禁忐忑。
  良久,傅玉书终于开了口,他也不问那是甚么回事,只是问道:“当夜你去刺杀小孟尝孟绝海,可是让那天风双剑认出了真面目?”
  于七知道瞒不下去,无奈点了点头。
  傅玉书沉声道:“为何回来不说与我知道!”
  于七结结巴巴的道:“我……我……”
  傅玉书替他接下去道:“你室家多累,不能无此工作,明知我不会再用被识破面目的人,是以宁可隐瞒,也不肯从实说出来!”
  于七低头无语,亦是默认。
  傅玉书随又道:“你也许想不到竟会再与那天风双剑碰头,不敢应战时又摆脱不了,于是索性就引他们到来这里,好教我来应付,懂得利用别人的人,就绝不会是呆子,你虽然怕死,但倒也是聪明的!”
  于七更无话说,他既然是聪明人,又怎不晓得傅玉书说的只是反话。
  “不过!”傅玉书稍顿又道:“你可曾顾虑到今日要是没人留在庄里,会发生怎样的结果!你是死是生倒还罢了,不成众人也得因你丧命!”
  于七不敢作声,那身子已微微起了颤抖。
  “无疑!”傅玉书冷笑道:“你并未叛我,但如此作为,更甚于叛我!”
  于七那身子愈发颤抖得厉害。
  傅玉书语声更冷,道:“入我门来,守我规矩,号令如山,绝不容徇私,你是我心腹左右,断无不知的道理,如今自己应该怎样,难道还要我来说话?”
  于七听说着不由得抬起头来,面色已然发青。
  移目望去,那众杀手无动于衷,人人手按剑柄,只是冷眼旁观,他那面色顿时更青,倏的,惨笑道:“好!”右掌乍翻,剑突倒挑,寒光暴闪,刺入他自己的胸膛!
  利剑穿心,鲜血怒激,他人两晃,“扑”的倒地!
  那众杀手连随移开目光,无人作声!
  傅玉书也不再多说甚么,冷眼远望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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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出那庄院的围墙,车雨亭禁不住暗暗叫苦。
  不知何时,三人骑来的马都已走散。
  他亦只是稍作踌躇,终于放步走了出去。
  也走不了多远,宗锦春那声撕心裂肺的狂叫声已然划空传来!
  毋庸目睹,他也想象得到宗锦春为甚么会发出那么凄厉的狂叫声。
  那听入他耳里,好比利刃穿心,刹时只觉满腔热血直冲咽喉,抑压不住,他不禁也裂肺撕心的狂叫了出来!
  他疯狂的叫着,奔着,头也不回!
  甚么他也已忘记,只记得宗锦春曾经说过的话,他要快走,要及早找到沈飞卿耿鹰扬……
  离他身后不远,紧追着那侯三唐六!
  车雨亭疯狂的呼叫声,两人都听的很清楚,但两人的脚步始终不停,紧追不舍!
  两人亦是甚么也已忘记,只记得傅玉书说过的话:“要是追不到,你两人也不用再回来见我!”
  那话里是甚么意思,两人都很明白,深知要是对车雨亭仁慈,无疑就是对己残忍!
  于是,两人追的更急,迫的更急……
  车雨亭也奔的更急,走尽荒野,直入林里的小径,脚步不停,呼叫不绝!
  叫声震撼林木,栖鸟惊飞,满径枯枝落叶,随着脚步起落,破碎断折,沙沙怒激!
  终于,车雨亭来到了那林子的出口!
  两骑健马,即时迎面奔来,那骑在马上的正是沈飞卿耿鹰扬两人!
  也几乎同时,侯三唐六已然追及,双剑齐展,寒光暴闪,嗤嗤的直入车雨亭腰背!
  好车雨亭,端的硬悍,明知回剑封挡不及,索性不去理会,那脚猛的蹬地,忍痛拔身冲前!
  侯三唐六方待振剑致车雨亭于死地,冷不防车雨亭突然拔身,剑不由的脱出车雨亭那腰背,势子无法再接下去,但两人的身手也都不凡,连随亦双双拔身追下去,那掌指乍翻,剑倏收又展!
  车雨亭也自份必死,不管腰背剑伤血如泉涌,人才冲出,就嘶声狂呼道:“路尽头那庄院就是,他们人多势众,不要……”
  语声未了,两口利剑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那咽喉咯咯的几声闷响,无法再说下去,瞳孔光采乍失,人亦气绝!
  侯三唐六两人连挫腕收剑,车雨亭那失去生命的躯卖不由亦就势仰天倒地!
  那边沈飞卿耿鹰扬听的清楚,看得真切,只是离的尚远,哪里救得了人,待要喝止时车雨亭已然浴血倒下,顿教两人目眦欲裂,咬碎银牙!
  健马刹那驰近,两人也不等勒定坐骑,急急滚鞍跃下,耿鹰扬随喝道:“好贼子,不要走!”
  侯三唐六两人根本就不曾移动过脚步,只等沈飞卿耿鹰扬都下了马,那侯三忽的喝问道:“死人的说话,你们可是听到了?”
  耿鹰扬厉声道:“听到了又怎样!”
  侯三不徐不疾地道:“要你的命!”
  耿鹰扬怒叱道:“斗胆!犯了人命案子尚敢出言不逊,还不与我束手就捕!”
  侯三冷笑道:“听你口气,敢情官府爪牙,嘿嘿,那更饶你不得!”连人带剑倏的直迫耿鹰扬!
  耿鹰扬软鞭长兵,宜远不宜近,哪容得侯三迫近身来,口里发声轻叱,人已腾身暴退七尺,软鞭连随出手,飕的抖得笔直,鞭梢疾点侯三面门。
  侯三喝声“好鞭!”身子陡凝,剑随挑起,不偏不倚的竟恰好将那鞭梢弹开!
  耿鹰扬心头微凛,腕底忙透劲,鞭梢又舒卷,啪啪啪的接连就是三鞭!
  侯三可也不慢,剑势随变,“凤凰双展翼”,左挑右抹,中走“弱燕惊投怀”,笔直点出,连环三剑,虽分两式,但变化其快无比,几乎分不出先后,更且俱到好处,剑剑恰中鞭梢!
  他三剑出手,剑势仍不停,就势将那软鞭封出外门,人随错步旋身,乘机掩了过去!
  耿鹰扬虽则不曾轻敌,倒也想不到侯三的身手竟是如此矫活,变式稍慢,已让侯三迫近几乎四尺,他思量再也来不及用鞭阻截,连忙抽身暴退!
  侯三毫不放松,步步紧迫!
  耿鹰扬跳跃腾挪,接连变换身形,可是始终摆脱不了,无法夺回那四尺的距离,也就差那四尺,他丈八软鞭已难再灵活开展!
  侯三显然经验老到,是以出手就针对软鞭的弱点,他身手无疑强胜耿鹰扬不少,待机发动,耿鹰扬又冷不提防,怎不为他所算?
  也因为他身手强胜耿鹰扬不少,耿鹰扬软鞭开展难得灵活,如何阻截得了他的身形,不过片刻,他人又迫近了三尺,耿鹰扬那鞭更难开展!
  要知但凡长兵刃,尤其是软鞭,持鞭远攻,不错占尽优势,可是只要被人欺近,便再也优不了出来,倒变了那忧心的忧,不幸欺近了身的话,除非撒手抛下兵刃,否则恐怕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耿鹰扬毕竟也是聪明人,岂会不晓得那些儿道理,明知形势不利,也不勉强下去,当机立断,发声虚喝,不等侯三再行迫近,径自收鞭,连随将那长鞭折成两股,柄端齐握右掌,短兵刃那么来使用,没头没脑的往侯三鞭将下去!
  那鞭长足丈八,折成两股,比起普通的短兵刃仍长出许多,在耿鹰扬使来,虽然不甚习惯,但也无多少不便,反倒更易变换招式,同时两股着力,鞭势展开,虽然不如放长挥动时那么噼噼啪啪的来得令人惊心动魄,倒亦风生虎虎,颇见急劲!
  侯三不待言乘机掩近去,但他剑长也只不过三尺许,近身不得,一时倒也奈不了耿鹰扬,他也忒够沉着,心气既不浮踩,出手亦不贪功,从容不迫的展开那剑势,周旋于耿鹰扬左右,偷空抽冷,寻暇抵隙,只等机会适当,痛下杀手……
  耿鹰扬眼里真切,哪不晓得侯三的心思,更也不敢疏忽,着着小心提防……
  两人剑来鞭往,顿时杀的难解难分……
  那会子唐六亦出手,连人带剑直迫那沈飞卿!
  沈飞卿岂容迫近,那唐六身形方动,她掌中软鞭已开展,啪啪啪的就是七八鞭!
  她那鞭法造诣,显然并不下耿鹰扬,丈八长鞭乍展,风声响动,鞭影纵横,夺人心魄!
  唐六倒也想不到沈飞卿女儿家纤纤弱质,居然如此好腕力,使得动那丈八长鞭,又是恁地急劲矫活,当真不敢轻视,忙里收住脚步,挑剑封拒!
  也只不过挡了三鞭,他人忽的错步退出!
  沈飞卿连随放步迫了过去,鞭势绵绵不绝!
  唐六忙又倒退,想他与那侯三同时追及车雨亭,出剑几乎分不出先后,身手纵然不如侯三,也断不会差到了那里去,如今侯三迫的那耿鹰扬退步收鞭,沈飞卿极其量也不过耿鹰扬左右,他人反倒教沈飞卿迫的步步后退,岂非笑话?是必然就使诈!
  沈飞卿可不知那许多,步步紧迫!
  她不错蛮聪明,但临敌经验毕竟少,往时虽则也曾追随“快捕”沈苍走过江湖,追捕的不过是四五流的贼匪,几乎就是手到拿来。
  那唐六不错说不上高手,但比起沈飞卿往时遇着的,已是顶尖儿的角色,何况他身手又的确胜过沈飞卿,使起诈来,凭沈飞卿当真还不容易发觉。
  他退着退着,不多时已退到了那林子的边缘!
  要是入了林子,到处都是树木,鞭长丈八,如何施展得开,定然就是三尺利剑优势占尽!
  但沈飞卿何等心思,那么简单的道理,她岂会想不到,出手不由更急!
  唐六可也退得更急,冷不防那身后树干挡路,刹那背脊挨着树干,退无可退!
  他也不转到树后去,就抵着那树干展动剑势。
  沈飞卿方愁唐六绕过那树干溜入林子里,如今见他似乎不曾醒起,更不犹豫,鞭落如雨!
  唐六忙地封拒,倒有几分狼狈的样子!
  沈飞卿看得真切,只道再来几鞭,便教唐六兵刃落地,束手就擒,腕底随又透劲,鞭势更见凌厉,着地沙石激飞,迎着树木,更就枝叶纷落!
  唐六看来就要抵挡不住,但到底又接了下来。
  沈飞卿不由又再来几鞭,鞭势虽仍凌厉,力道已然稍弱,丈八长鞭毕竟是耗力的兵刃。
  唐六那嘴角即时泛起了冷笑,敢情他那么来使诈,就是要消耗沈飞卿的内力?
  看他先前又退又闪,实在并不曾用多少气力,如今挨着树干,岂非就是以逸待劳?
  他装的也倒像,沈飞卿竟让他瞒过了。
  刹那几鞭封了出去,唐六嘴角冷笑更浓,潜运内力,劲透掌指,只等沈飞卿再度出手。
  沈飞卿怎知那许多,连随又是三鞭开展,看那鞭势,力道已又弱了少许。
  唐六眼里分明,愈发肯定沈飞卿并不是故意,自己所料不差,已然到了时候,即时看准鞭势,振剑连挡两鞭,剑突挑起,剑身打闪,斜里迎向那迎头落下的第三鞭!
  以剑身迎鞭,不难就让鞭反卷剑身缠着,他若不是有所作为,岂敢如此冒险!
  刹那鞭剑交击,鞭梢反卷,果然缠着剑身!沈飞卿只道是唐六失慎,哪肯错过机会,喝声:“脱手!”反腕后挥!
  “未必!”唐六哈的冷笑,欠腰欺身,左掌乍翻,已然抢在剑前,将鞭抄住!
  他剑缠着鞭,手抄着鞭,也就是左右臂同时着力,沈飞卿如何动得了!
  沈飞卿亦知不妙,左掌忙亦搭落,双臂方待奋力将鞭撤回,哪知唐六即时突然腾身冲天拔起!
  他是拼尽全力,沈飞卿冷不提防,不由得也给连人带鞭的扯了起来!
  唐六冲天拔起丈七八,已过了身后那树的两条横枝,腰背陡折,两脚倏的虚空横里踢出,借势滚身,就打从那第三条横枝上翻了过去!
  他那身子连随又落下,左掌仍旧抓鞭不放,右掌三尺利剑却已脱出了鞭梢!
  沈飞卿毕竟少了那几分临敌经验,未能当机立断,非独不曾弃鞭,反倒握得更紧!
  鞭挂横枝,两人都没松手,不由齐的虚空悬了起来,那身子更相互凌空靠了过去!
  唐六即时翻腕挑剑,直取沈飞卿!
  相距非远,剑势方起,寒气已迫眉睫!
  沈飞卿冷眼瞥见剑光,待要松手弃鞭时已来不及,那手里又别无兵刃,挡无可挡,身子凌空,亦是避无可避!
  剑光如虹,乍闪即至!
  沈飞卿不由的心头陡凉,只道必死,哪知,剑光尚未及身,突然暴缩!
  那刹那唐六不单止混身陡震,肩膀暴缩,面庞的肌肉也突然抽搐起来,抓鞭左掌乍松,他人立时凌空跌了下去!
  噗的唐六身子着地就倒,竟不见再起来,那后心要害,赫然斜斜钉着三尺利剑!
  沈飞卿那身子不由的亦落下,脚才着地,她那剪水的双瞳已然投到了唐六后心钉着的那口剑去。
  剑曳银链,她亦随着那银链移动了视线,立时与那葛衣人的目光相触。
  那葛衣人此刻就站立在那边不远的树旁,左掌兀自抓着那坐骑的缰绳。
  马口仍在喷气,他人虽然不知何时走来,但相信也不会怎么久。
  他人也就那么站立着,面对沈飞卿。
  沈飞卿入眼分明,思量却是素未谋面,她怔了怔,不由脱口问道:“你是……”
  葛衣人倏的两声轻咳,截断沈飞卿的说话,那右腕陡抖,链剑撤回掌里,目光随亦移开,打从沈飞卿身旁望了出去。
  沈飞卿下意识亦转过了半身,转过了视线,却只见耿鹰扬那边鞭已折成两股,却仍不是人家手脚,直给迫的步步后退,那腰胁肩膀更已吃了好几剑,倒亏他闪避得及时,不曾伤着,亦未见血,但衣衫可不免教那剑锋裂将开来,好不狼狈。
  那侯三存心也就是要耿鹰扬的命,怎会让他有喘息的机会,此际剑势展动起来,自是更狠更急!
  耿鹰扬应付的也自是更吃力,那手里忙不来时险些儿连脚步也乱了。
  沈飞卿眼看势色不对,如何敢怠慢,发声轻叱,纤足点地借力,身形骤起,丈八长鞭连随出手,灵蛇也似,飕的拦腰直取侯三!
  侯三是背着沈飞卿,也只道沈飞卿不过耿鹰扬左右,绝非唐六敌手,是以就只专心对付耿鹰扬,并不曾在意沈飞卿,又哪里想得到沈飞卿竟会鞭将过来,倏的听得风声响动,可真吃惊不小!
  他也端的是好身手,虽然冷不提防,反应却仍不失敏捷,鞭梢方到,人已旁边闪了出去!
  沈飞卿也不慢,第二鞭紧接开展!
  侯三目光闪动左右,只顾弄清楚唐六究竟出了甚么事,哪还管得其他,忙又闪身退避。
  耿鹰扬又岂是呆子,趁机连忙闪出剑圈,丈八长鞭重新抖开,配合沈飞卿,左右同时发动!
  两人双鞭齐展,果然配合的恰到好处,几鞭下来,已硬硬的将侯三迫在丈外!
  要知单打独斗侯三也不过强胜两人,如今两人同时出手,教他怎生应付得来,他用的又是短兵刃,近身不得,更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那会子他也已清楚了发生过甚么。
  看到唐六卧身血泊,看到那葛衣人,他哪还不知道沈飞卿何以腾得出身来。
  葛衣人虽然他并不认识,但已听傅玉书口头描述过,知道那就是他们全力要对付的人,初时他还只道是傅玉书刻意渲染,言过其实,犯不着那么样惊动,可是这下见那唐六没到片刻竟就被放倒,可不由得他不认为傅玉书有道理。
  唐六浴血倒地,自不会是沈飞卿那长鞭所伤,葛衣人仗剑旁立,剑尖血滴下了,不是他又还是谁?他出手时是必又快又狠,否则唐六断不会死时连声也不声,分明他就一现身,一出手,唐六气息立断,命丧当场!
  一击致命,又是何等手段,侯三暗地思量,不禁打从心底寒了出来。
  唐六的身手如何,他是知道的。
  自己如何,他更就清楚得很,思量车雨亭已然身死,交代得了,葛衣人找到来这消息,正好教傅玉书知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那心意决定,他更不犹豫,封过几鞭,身形突起,“飞鸟投林”,扑向那边林子。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岂肯就此放过侯三,双双连随拔身追出,双鞭亦出,沈飞卿鞭走弧线,只望侯三拦腰卷去,耿鹰扬却是挥鞭直取侯三左足足胫!
  他做了捕头那许多年,职责所在,捉拿贼人当真是好比家常便饭,那在他鞭下就擒的没有五十五,也有四十四,自是经验老到,不比寻常,是以鞭子出手,取的就是侯三防不胜防,最易疏忽,也最难兼顾的地方!
  侯三又岂不知道沈飞卿两人是必会跟接追来,早就在提防着,听得风声响动,不等回头,右掌利剑已然反腕身后划出,恰好就将沈飞卿那拦腰一鞭挑飞,却可也想不到耿鹰扬那么刁钻,挥鞭同时足胫扫来,待得眼旁瞥见鞭影,那足胫已是猛的一紧,吃鞭梢缠着,身子连带也被影响,险些栽倒!
  耿鹰扬那边眼看一鞭着实,当然不会错过机会,喝声:“倒下!”腕底透劲,鞭子连随往后甩出,只道就得将那侯三曳翻,怎知鞭势方动,侯三倏的一声怪叫,折翻了腰,那脚再一蹬地,立时随着鞭势,连人带剑往后倒飞,飞向耿鹰扬!
  这一来耿鹰扬那鞭子不由得变了无处着力,再也起不了作用,反倒是侯三剑随人飞,人未到,剑光到,已然威胁到了他的生命!
  寒光乍闪,剑尖已然近身!
  沈飞卿旁边虽然腾得出手,可是冷不提防,待发觉不妙时,如何还来得及相救。
  耿鹰扬也不及闪避,他不错当机立断,弃鞭抽身暴退,可是却仍慢了半分!
  眼看剑就要洞穿他的咽喉,电光石火的那刹那,葛衣人突然鬼魅也似的开来,一剑斜里急挑,硬生生的将侯三那剑封住!
  那会子剑尖离耿鹰扬咽喉不过寸许远近,说险,当真是险到了极点,甚至耿鹰扬也已感到了寒气侵肌,他倒抽了口冷气,忙又退了出去!
  即时,侯三那右掌已然翻起,式化“分花拂柳”,拂向葛衣人眼目!
  葛衣人可也不慢,左掌同时亦翻了起来,护住眼目,迎住来势!
  刹那两手啪的相交,葛衣人半步倒退,侯三却被震出两尺开外,那脚步连随着地,他也无心恋战,身形着地又起,再又扑向林子那边!
  葛衣人也不起步追出,那嘴角陡咧冷笑,霍地偏身沉肩,左掌陡探,已然抄起了耿鹰扬弃在地上的那条鞭子,猛可奋力往后挥出!
  那鞭子的鞭梢仍搭在侯三右足足胫上,一经牵动,立时再又收缩,紧缠着侯三的足胫,侯三那凌空的身子不其亦被影响,竟就顺着鞭势,飒的倒飞,打从葛衣人的头上飞了过去!
  葛衣人那利剑三尺即时挑起,笔直指天!
  侯三惊呼也未绝,剑锋已然划开了他的胸膛!
  嗤的鲜血怒激,他人亦斜里噗的仆地!
  葛衣人那指天的剑就势落下,剑尖朝地,血滴如缕,他人也不再回头,不再望侯三。
  侯三那仆地的身子也不再见起来!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旁边只瞧的直了眼,两人本以为自己的身子已经蛮不错的了,可是经过今日,方才知道再强也不过是六扇门的材料,对付小毛贼的本领,若是要闯荡江湖,真还得苦练苦练。
  两人呆了半晌,眼眼相望,忽的点了点头,齐地举起脚步,走了过去,冲着葛衣人抱拳长揖道:“多谢!”
  葛衣人淡应道:“有何可谢?”
  两人齐道:“多谢阁下仗义援手……”
  葛衣人忽截道:“我迟早也要杀他们,正如他们早也要杀我,此次出手,只是为了自己日后方便,并非仗义甚么,你们根本不用谢我!”
  耿鹰扬连随道:“话虽如此,阁下救命之恩,耿某人师兄妹总会紧记心头。”
  葛衣人道:“那又何必?”
  耿鹰扬道:“理所应该……”
  葛衣人不再说话,沈飞卿旁边随即插口问道:“听阁下先刻那么说来,可是与他们结下仇怨?”
  葛衣人嗯的作应,沈飞卿随又道:“据知他们乃是杀人为生的职业凶手,阁下既然与他们结下仇怨,莫非有甚么亲朋教他们杀了?”
  葛衣人不作声,眼旁的肌肉却已起了颤抖。
  沈飞卿亦是聪明人,鉴貌辨色,也不再问下去,道:“有很多事情是不应该问的,但你知道,吃公门饭的人少不免要口头做功夫,习惯了就是问,甚么都得问,我,我也不例外,是了,你可曾投案?”
  葛衣人道:“不管做甚么,我从来就只懂得凭自己的心意,自己的办法去做!”
  沈飞卿苦笑道:“那也不错,凭阁下的身手,要是做不来,官府里的人确也不容易帮得了忙,倒未请教……”
  葛衣人忽截道:“不要问我姓名!”
  沈飞卿不由脱口问道:“为甚么?”
  葛衣人道:“我早已忘记了!”
  沈飞卿听说怔在那里,旁边耿鹰扬也自怔住。
  葛衣人接又道:“你们也不用告诉我姓甚名谁,我早知道。”
  沈飞卿诧声道:“你怎会知道?”
  葛衣人道:“我到过淮阴,也到过这里宿迁很多次,‘快捕’沈苍门下双英的威名,丈八流云鞭的厉害,总听说过!”
  耿鹰扬手摸后脑,连声苦笑道:“你朋友那么说话,可真要愧死了耿某人师兄妹……”
  葛衣人忽地将手抓着的那条鞭子递了过去,道:“流云鞭的确不错,但火候要是未够,最好还是多备柄匕首甚么,好得敌方迫近身来时也可以有所应付,不至于太吃亏。”
  两人听着不由得都稍微红了脸庞,耿鹰扬手接过鞭,欠身道:“多谢指教。”
  葛衣人淡应道:“言重!”
  耿鹰扬随转向沈飞卿道:“无疑那群杀手就聚在这路尽头的庄院,师妹,你看怎样?”
  沈飞卿沉吟着道:“车侠冒死走来警告你我,那儿是必就真的人多势众,凭宗车二侠的身手,亦难幸免,你我若是就此前去,只怕……”
  耿鹰扬忽截道:“师妹,你说宗侠……”
  沈飞卿道:“车侠能够逃到这里,定然就是宗侠舍命掩护,不过两人追来,已落得先刻那许地步,宗侠在众杀手的包围下,活命的机会……”神色一黯,忽的住口不语。
  “好贼子!”耿鹰扬不禁恨恨的一击掌。
  沈飞卿忽又道:“县城离这里并不远,师兄何不回去调动所属的捕快……”
  耿鹰扬摇头道:“那不成,他们人虽然有三十四,但当真有几下子的不过五六人,可不见得强到哪里去,来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反教白白丢了性命,同时打草惊蛇,此后只怕更难追觅!”
  沈飞卿皱眉道:“那该怎办?”
  耿鹰扬目光闪动,咬牙道:“看来小兄得回去请准县太爷,调动驻扎附近的军兵!”
  沈飞卿耸然动容,耿鹰扬随又道:“那众杀手谅必与鲁刺史被刺的事有关系,是以县太爷面前相信不成问题,那统兵的都监雷天,人是血性汉子,与小兄平日总说得来,相信也容易说话!”
  沈飞卿道:“那要是当真关系朝廷命官的被刺,无疑方便交代,但要是……”
  耿鹰扬道:“小兄大不了先立下军令状,那上头要是怪责下来,自有小兄担承!”
  沈飞卿道:“那师兄你……”
  耿鹰扬截口道:“天风双剑连命也舍得了,小兄那又算得了甚么?”
  沈飞卿点头无语,耿鹰扬接道:“其实那也没有甚么,怕只怕他们是善良百姓,既然不是,那即使与鲁刺史的事件无关,上头相信也不会怎样责怪……师妹,你我虽是身入官门,却毕竟亦是学武功行侠义的人,有时很多事情,明知对不起自己,也得放手去做,不能顾虑太多的!”
  沈飞卿更无说话,葛衣人那边不觉亦缓缓地垂下了头,心里头可不知是甚么滋味。
  他的武功很好很好,但他有仗武功行过侠义么,连他自己也都不清楚。
  无疑,他也曾为别人做过甚么,但绝不是为了侠义,那出发点全都是关系着他自己。
  正如他为某人杀人,并不是某人对他有恩,他要报了,他甚至根本不认识那某人是谁,但他却必为那某人动剑,为的只是那某人出得起钱!
  他甚至他不认识那要杀的人是谁,但他却必须杀他,为的只是他值钱,而他是需要那些钱!
  他杀人,为的不外赚钱!
  如今,他杀了侯三,杀了唐六,虽然不是为了钱,但也不过为了他自己日后方便!
  他自己也感到为自己实在为的太多了,应该为为别人,他也很想知道,诚心去为为别人,究竟又会是甚么滋味……
  耿鹰扬接又道:“机会难再,兵贵神速,迟了只怕又生变化,师妹,这就起行怎样?”
  沈飞卿颔首道:“好,你快回县城去,我留在这儿监视着。”
  耿鹰扬道:“让你孤身留下来我……”
  葛衣人旁边忽的抬起了头来,截口说道:“放心!”
  耿鹰扬应声转过目光,豪笑道:“我方要等你朋友这句说话,有你朋友这句说话,我还有甚么放心不下的,”抱拳一揖,说道:“总之多多有劳就是!”
  葛衣人道:“哪里!”
  耿鹰扬随又道:“你朋友虽然不知姓名,但定然是侠义道上的剑客,耿某人我攀得起也好,高攀不起也好,无论如何,你这朋友我是交定了!”
  葛衣人没有作声,居然会有人说自己是侠义道上的剑客,他实在觉得好笑。
  只是,他并没有笑出来,他也笑不出来。
  那片刻,沈飞卿已然走开去拉过那两匹坐骑,忽的插口道:“师兄,我看你还得将尸身带回去,那县太爷问起来时,也可用来作证!”
  耿鹰扬应声道:“我方有这意思,至于地上的血渍看来也得要用砂土掩去,免得那出入的甚么人察觉,起了疑心,有所防范!”
  沈飞卿道:“那我自会打点!”
  耿鹰扬沉吟着又道:“倘使有人离开,如果不是连群结队,不要理会!”
  沈飞卿嗯的点点头,耿鹰扬连随走过去将那侯三唐六的尸身拦腰在自己坐骑的鞍上放下,用绳子穿过马腹缚稳了手脚,然后再将车雨亭的尸身在沈飞卿那坐骑马鞍后缚好,然后一纵身,自己也上了马鞍,随对沈飞卿道:“事情要是顺利,黄昏时分我相信总可以回来!”
  沈飞卿道:“路上小心!”
  “你也小心!”耿鹰扬随又转过半身,冲着葛衣人抱拳道:“多多拜托!”
  葛衣人应声:“好说!”弯下腰身,低下头来,径已用剑挑拨砂土掩盖那地上的血渍。
  耿鹰扬也不再说甚么,右掌控缰,左掌狠往驼着侯三唐六尸身那马的缰绳,发声吆喝,就只身双骑的放马疾奔了出去……
  黄昏,日虽未西沉,晚霞已染红了天际,那孤立在骆马湖畔的庄院在夕阳的残照下,愈见肃杀!
  映着落日,对庄院的那片杂木林子里,依稀闪着点点寒芒,那是枪影,那是刀光!
  千百军士,此际已然重重地包围着那庄院!
  耿鹰扬果然请准了县太爷,会同统兵都监雷天,调来了驻扎附近的二千军士。
  当着路口,如今就策马踯躅着那都监雷天,只见他头戴红缨狮子盔,身披铁叶钩嵌甲,前后青铜护心镜,外罩锦战袍,却敞开了右胸肩膀,拦腰再截狮头兽束带,那边挂张铁胎弓,这侧悬壶白羽箭,右手里欺霜偃月刀,左掌里锁金令字旗,虽然未知武艺如何,先见威风出众!
  再看他人,六尺长短身材,三十左右年纪,环眼豹头,虎须燕颔,生着就是副剽悍的长相,但那眸子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辉,分明有勇有谋,不是鲁莽的角色。
  雷天左右,伴着沈飞卿耿鹰扬,还有几名偏将,数十军士。
  那葛衣人却没有走近来,只是手牵着坐骑的缰绳,木然站立在远远的那边。
  他那眼瞳怔怔地望着湖畔那庄院,瞬也不瞬,仿佛是在想着甚么。
  打从耿鹰扬走后,他几乎就没有说过话。
  沈飞卿不用说觉得很奇怪,她很聪明,转弯抹角的问不少说话,想弄清楚葛衣人的来历,可惜,她实在白费了心机,甚么也不曾问出来。
  到后来,甚至连她也不想再开口了。
  也就在耿鹰扬走后不久,先后又有五骑走来,那都是接得傅玉书飞鸽传书赶来的杀手。
  他们并没有察觉甚么,直入庄院,葛衣人也并没有半途阻截,沈飞卿更就不用说。
  那五骑入了庄院便不再见现身,在他们之后,也不再见别的人走来。
  那庄院的门也不见再打开,直到如今,内里始终并无异动,似是不曾察觉已被重重包围……雷天逡巡了好半晌,忽的勒住了马,笑道:“庄院靠着骆马湖,原怕他们庄后备了船只,借水逃遁,但如今沿湖已尽成沼泽,方好绝了他们的退路,就用不着再顾虑了!”
  耿鹰扬旁边随接口道:“那硬冲入去怎样?”
  “硬冲入去?”雷天放声笑道:“你真是天才儿童,居然想出如此精采的好军法!”
  耿鹰扬笑骂道:“你口里少转弯抹角损人。”
  雷天道:“说实在的,庄院里头地方狭窄,容不了多少人,更不易展开阵势,他们若是据险防守,只怕冲得入去,擒得了人时,我方也得死伤枕藉,血流成河!”
  耿鹰扬颔首转问道:“那你意思……”
  雷天道:“迫他们出来!”
  耿鹰扬道:“倒要问你如何迫法?”
  雷天笑着道:“耿老弟,论武艺,我不如你,但讲到行军布阵,你得要看我的!”
  耿鹰扬道:“正要看你的!”
  雷天喝声好,左掌锁金令字旗倏的举起!
  左右两旁立时吹起画角,响彻长空!
  角声未已,金鼓齐鸣,众军士箭上弦,刀出鞘,摇旗呐喊着纷纷涌出了林子!
  即时,两条黑衣蒙面人狸猫也似的冒出了那庄院的墙头,但只是停了停,便又缩了回去!
  也即时,雷天锁金令字旗连连展动,突喝道:“标牌手!”
  “喳!”的应声,左挽藤牌,右执利刀的标牌手连随越众走出,横结成队。
  雷天令旗再展,又喝道:“铁枪手!”
  千掌红缨枪的铁枪手喳的越众走出!
  雷天随又喝道!“弩箭手!”
  背负篝火,手牵箭弩的弩箭手应声越前!
  雷天再喝道:“铁枪手,标牌手!”
  应声一队铁枪手一队标牌手紧接走了出来!
  五队人人数相当,每队相距三尺不到,只等齐集,便自举步齐向前走!
  那衣甲鲜明,步伐齐整,端的是气势如虹!
  雷天只等那五队军士走出两丈,令旗又展,五队军士连随又走了出来,队队相距仍是三尺左右,依次又是标牌手,铁枪手,弩箭手,铁枪手,标牌手,人各操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
  也没多久,前五队军士已然来到了那庄院距离五丈处,雷天锁金令字旗即时下落,左右金鼓画角齐止,那推进的众军士亦停下了脚步!
  雷天随喝道:“庄前两丈,设拒马枪!”
  左右喳的应声走出数十粗臂膊,够气力的军士,分抬着十数具拒马枪奔向庄院那边!
  那十队军士连忙左右靠拢让出中间一条通路,好教那抬着拒马枪的军士走动。
  在庄院门外两丈放下拒马枪,那数十军士便退了回去,十队军士随亦合回原势,他们每队的人数竟恰好就将那庄院由左至右包围起来。
  倒是那十数具拒马枪却并未足够将庄院围住,各各之间不免都留下了空隙,但最阔也只不过仅容一骑通过。
  那拒马枪顾名思义不待言就是用来对付马匹的东西,构造也简单,只是连带木架的一条粗重横木,但横木的一侧却斜贯着若干镔铁长枪,枪尖尽都向外,若是马匹迎了上去,就得肚破肠流!
  雷天眼看拒马枪都已布置妥当,满意的点了点头,再又举起锁金令字旗!
  立时两旁金鼓雷鸣,众军士紧接齐声呐喊助威!那喊声响动,简直就像是天崩地裂的,使得那风云险些变了颜色,已西的那夕阳更是吓的慌忙溜了下去,于是,暮色更深,晚风更急,残霞更红!
  三声呐喊响过,雷天锁金令字旗陡落,两旁金鼓顿止,喊声亦歇,一片死寂!
  雷天即时振吭呼道:“庄院里头的人听着,你们已被重重包围,知机的,要命的,立即出来投降,尚可从轻发落,否则三通鼓罢,管教你们后悔莫及!”令旗再起,厉声喝道:“擂鼓三通!”
  咚咚咚地震耳欲聋的鼓声连随左右响了起来!
  庄院那边墙头也连随冒出了十几条人影,但也很快便先后缩了回去。
  暮色更浓,三通鼓声,终于响尽!
  庄院的门仍是紧紧闭着,里头毫无动静。
  雷天再又等了半晌,见仍无反应,突喝道:“弩箭手,升起篝火!”
  那夹在标牌手铁枪手的弩箭手应声纷纷卸下胁负篝火,燃点起来!
  不多时,平地上烧起了百数十堆篝火!
  雷天又喝道:“箭上弦!”
  众弩箭手应声预备好了强弓硬弩,箭头全指向旁边燃烧着的篝火,那用的箭近箭头的地方赫然齐都扎着易焚的油布等东西!
  雷天随又厉声喝道:“放箭!”
  应声箭弩齐齐着火,那在弩箭手前的标牌手铁枪手不用吩咐早已蹲下了腰身,让开箭路。
  弓弦响动声紧接就此起彼落,燃烧着的火箭连连射向庄院,直似满空火鸦乱飞!
  那些火箭有的射入庄院,有的却射在庄院的木门上,熊熊地燃烧起来!
  也没多久,庄院里亦冒起了几处火头,马嘶声频频,也不知是否马厩也已然着火!
  风助火势,愈烧愈猛烈,浓烟阵阵接着冒起!
  雷天那边随呼道!“王成,张武!”
  “末将在!”两名偏将应声策马走了过来。
  雷天连随吩咐道:“你俩各带三十军士预备檑木两旁等候着,只待那人从庄院里冲出,立刻过去撞倒庄院左右两侧围墙,截断火路,以免烈火波及后院,好得搜索证据!”
  王成张武应声知道,连忙退下,各去打点。
  那会子又已千百枚箭射入庄院,火头冒起更多,焚烧得更猛烈!
  不消片刻,那庄院的前院几乎已成了火海!
  也就在那刻,庄院那燃烧着的两扇门突然砰的打了开来!
  “冲!”的一声霹雳也似的暴喝蓦地划空响起,十多骑健马紧接着从院里猛可冲了出来!
  那骑在马上的清一色黑布劲装疾服,面蒙黑巾,右掌利剑三尺,左手却抓着一块打从门扇或是窗框拆来的木板!
  那众杀手显然心里都已有了分寸,冲出了庄门,立时放马向那拒马枪阻不了的空隙奔去!
  好雷天,立时厉喝道:“射马!”
  弩箭手应声箭朝下,集中射向马匹!
  一时箭如飞蝗,那十多健马全都不能例外,未冲出拒马枪的范围,已然吃弩箭射成了刺猬,东倒西侧,纷纷倒下!
  那众杀手毫无选择的余地,急急由马背拔起,纵身横越拒马枪,冒着箭矢冲前!
  两个身手较差的人才拔起,就已给箭射了下来,有些箭乃是火箭,着身焚烧,痛彻心脾,两人不由倒地乱滚,也只是滚了几滚,已给接着飞来的箭矢射成了刺猬!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伤马悲嘶声,刹那震撼长空,令人听来,不禁魄动心惊!
  雷天即时断喝道:“停!”
  弩箭手应声停了手,那排列在弩箭手前的标牌手铁枪手紧接长身暴起!
  标牌手“嘈!”的喝声,左半步陡起,藤牌齐出,横列成墙,右掌长刀随自藤牌边递前,那在后的铁枪手丈八铁枪同时齐起,亦打从那藤牌与藤牌间伸了出去!
  那刹那众杀手已然冲近,利剑齐飞,但全都吃藤牌挡住,反教那藤牌边递出的长刀铁枪迫的无法再踏前半步!
  那当中的标牌手铁枪手也不反迫,就站立原地,但左右两边却迅速的起了移动,弧形包抄,分明就是要组成包围圈,将众杀手包围起来!
  在后的弩箭手连随亦起了移动,单屈右膝跪地,弩箭斜斜指天,蓄势待发!
  那显然都是久经战阵,久经训练的军士,行动整齐,配合得更是恰到好处!
  雷天也真有他的,不是那寻常可比!
  阵势乍展,刀光如雪,枪影如虹,夹杂那助威的呐喊,声势的是骇人!
  那众杀手虽有本领,但几曾见过如此阵仗,不由的打从心底寒了出来,明知道一被包围,让那藤牌铁枪迫住身形,就是凶多吉少,哪里还敢怠慢,发声吆喝,齐齐拔起,飞身便要打从众人头顶掠了过去!
  铁枪手可也不是木头,岂由得他们,丈八铁枪连随挑起,横截长空,身后弩箭手也连随配合行动,箭弩齐发!
  那众杀手人在半空,如何抵挡得了,十三人的六个身手较差,立时给那横截长空的丈八铁枪迫了下来,更有不幸的身上还带了箭伤!
  包围圈也立时连成,众军士脚步亦起,掌着藤牌,长刀,铁枪,齐齐向包围圈内推进!
  被包围在圈内的六杀手,别无选择,不得不作殊死战!
  那会子身手较好的七杀手已然横越长空,斜里落在那第五排的标牌手身后,却只有两人是好好的,其他五人多少都不免被流矢所伤!
  也立时,第五排的标牌手与第四排的铁枪手不再站立不动,齐地起了动作,飒的转过了身,标牌手变后为前,铁枪手变前为后,会同那两丈开外的第一排标牌手与第一排铁枪手迅速的左右包抄,四端陡合,组成了第二道最大的包围圈,众军士脚步紧接开展,向那被包围在圈里的七杀手迫进!
  那身手最好,毫无损伤地越出第一道包围圈的两名杀手,当然不会被困着,只见他两人身形轻捷如燕,乍起又落,乍落又起,已然从那众人头顶掠过,铁枪手横截长空的丈八铁枪仍阻不了他们,但三排的弩箭手早有准备,同时目标又少,弩箭全都集中在两人身上,饶是两个人再本领,掌中利剑施展的再急,半空也无法将身子裹的密不透隙,待落到那第五排的标牌手身后时,都已带了箭伤!
  那第五排的标牌手与四排的铁枪手也连随转过了身,标牌手在前,铁枪手在后,左右两端迅速弧形靠合,组成了第三道包围圈,将那负伤的两名杀手包围起来!
  也就那样,十三名杀手全都陷入三道包围圈里,作殊死战,别无选择的余地!
  那三道包围圈更不住的变动,由三道逐渐变成四道,五道,六道……只要找到机会,立时将那被围着的杀手截开,个别包围起来!
  包围圈更是逐渐缩小,多余的军士掌握机会退出来,但一有人受伤便从速补上去,于是,包围圈的杀伤力始终不变,却愈缩愈小!
  迫得近了,藤牌迫住身形,铁枪长刀乘隙抵住身子,那被围着的人要不束手就缚,只怕就得被那铁枪穿透身子,乱刀分尸!
  众杀手空负满身本领,无法施展得开,也没多久,已先后三人被硬硬擒下来!
  耿鹰扬,沈飞卿远远看得真切,不禁叹为观止了。
  雷天也好生得意,忽地转头来问道:“耿老弟,你看怎样?”
  耿鹰扬拊掌道:“妙极了,往时听你说武林高手在战场上也起不了多少作用,我本是不怎么相信,但如今看来,果然道理!”
  雷天听说好不开心,放声直笑个不了。
  笑声也未绝,那被困在第三道包围圈的两名杀手已又拔了起来,他两人也端的是好身手,虽则已带箭伤,身形仍见矫捷!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看得真切,不约而同,策马奔了过去,人未到,丈八流云鞭已然先到!
  那背林的标牌手铁枪手后就再无弩箭手,两名杀手只道再一折腰,翻过枪墙,便可突围逃出生天,冷不防两条长鞭倏的划空飞来,左边那饶是眼捷手快,也不由的吃耿鹰扬一鞭迫了下去!
  那众军士立时把握机会,尽量缩小包围圈,铁枪手更就索性用铁枪斜斜封锁了包围圈上空,只怕那杀手再强也无法再冲天拔起来!
  右边那杀手更就闪避不及,惊呼未了,已吃沈飞卿一鞭扫中小腿,翻身跌下,两旁标牌手铁枪手乘隙涌上,藤牌压住身形,铁枪抵住要害,硬硬将那杀手生擒下来!
  也就在那会子,一匹棕色的健马打从庄院里头穿门走了出来,马上并没有人,众军士又忙着厮杀,倒也不曾分神去理会。
  那匹棕色的健马出了拒马枪的范围,继续往前缓步踱了出去,不多时,已绕过了几道包围圈。
  眼看着那匹棕马就要绕过最后那道包围圈,旁边一个负伤坐地的军士忽地瞪起了眼,望着那棕马失声惊呼道:“马肚有人……”
  话声未己,寒光暴闪,那军士的人头飒地突然飞了起米,鲜血怒激!
  那棕马的马肚连随翻出了傅玉书,他不再是穿着白衣,一身劲装疾服竟是与那马匹同样,棕色的衣服!
  难怪他藏身在马肚下,别人也不容易发觉得到了!
  他背负同色狭长包袱,右掌那缠腰软剑,人才翻出马肚,刹那已骑到了马鞍上,空着的左手也连随抄起了缰绳,一声吆喝,飞骑直冲路口那边!
  两旁军士不禁哗然,待要追赶时却怎奈那马快脚慢,如何还来得及。
  沈飞卿耿鹰扬那边即时也自发觉,两人又是何等心思,只看那衣衫,那份镇定,已然想到傅玉书并非那众黑衣人可比,就是首脑也未可知,怎肯放过,双骑齐出,卸尾急不及待,双鞭齐飞,直取傅玉书后背!
  傅玉书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忙里偏身伏倒,双鞭立时走空,但他背负那狭长包袱却已被沈飞卿那鞭子的鞭梢啪的扫了下来!
  那包袱着地,鞭口裂开,露出来的又是银票又是账册,傅玉书逃命要紧,虽是又痛又恨,可也来不及拾取,脚夹马腹,放骑更急!
  沈飞卿两骑连随奔过,耿鹰扬马上一俯身,一探手,巳将那包袱从地上抓了起来!
  也即时,傅玉书单骑几乎已奔到了路口。
  雷天也正当路口,眼里分明,那口里霹雳也似的喝声:“哪里走!”拍马舞刀,直取傅玉书!
  两骑刹那相遇,雷天抡起那好几十斤重的欺霜偃月刀,当头就劈!
  傅玉书也不是呆子,怎会去硬挡,那身子陡偏,让开刀势,软剑陡震,连还两剑!
  雷天那身手虽然也不慢,但怎比傅玉书,待要封挡时,寒芒已然及目,忙里藏了头,缩了胸,飒的他头盔上那颗红缨立时吃剑削了下来,那第二剑紧接劈到他石肩上,他那右肩上披着铁叶钩嵌甲,倒也伤不了,可是那铁叶钩嵌甲已教劈的裂了开来,使的他当真吃惊不小。
  那刹那,两骑已然交错奔过,傅玉书恶向胆边生,就待勒转马头,回身再劈雷天两剑,怎知冷眼及处,已瞥见葛衣人飞骑奔了过来!
  看到那葛衣人,傅玉书不由得红了眼,他只道是葛衣人向官府告密,勾结官兵,来坏自己的买卖,厉声就冲口大喝道:“若不杀你,傅某誓不为人了!”
  他嘴里说的虽凶,可不曾真的冲过去拼命,忽放急了马,疾奔路口!
  那附近的两名偏将连忙挺枪跃马迎了上去,那枪影如虹,左右齐飞,刺向腰侧面门!
  傅玉书怒从心上起,一声喝叱,软剑疾挑,飒的震开右来缨枪,再一闪身,让开左来刺向腰侧缨枪,左掌随弃缰绳,反手抄住枪杆,猛里一拉,硬将那名偏将连人带枪扯了下马!
  三骑健马即时交错奔过,傅玉书也即时弃了枪杆,斜里偏身,左手接又翻起,五指如钩,猛可抓住右边那名偏将的腰带!
  那名偏将惊呼未绝,人已被他硬硬扯离了马背了。
  傅玉书连随奋力一甩手,将那名偏将提了起来,猛向迫近来的那葛衣人掷去!
  葛衣人那边链剑方待脱手飞出,那名偏将的身子已然凌空压了下来,不由得他不伸手接住,到他放下那名偏将时,傅玉书已然飞骑入了那林子里的小径,守在那附近的几名军士,几曾见过如此厉害的人,早就被慑住了,直怔在那里,无人敢去拦阻了。
  葛衣人也不再耽搁,急急追了出去!
  耿鹰扬眼看葛衣人动身追赶,愈发肯定那傅玉书是头子,喝声!“接好!”将手里那包袱抛给雷天,会同沈飞卿忙亦追了出去……
  这边几人才离开,那边王成张武两名偏将已带了军士用檑木撞倒庄院两侧围墙,截断火路,更从后院搜出了那面白屏风,抬了出来!
  那面屏风映着火光,愈发白的厉害,屏风上那四个血也似红的字也更见触目!
  谁看到那四个字,都禁不住魄动心惊,甚至雷天也不例外,那四个字,也正就是……
  格杀勿论!

×      ×      ×

  晚风急,残霞红,又是夕阳小楼西。
  院子里,木叶迎风吹落,秋意更浓,也更肃杀了。
  风也吹起了曹天禄的衣袂,他负手独立在厅堂外,石阶前,面容比那秋意赫然还要肃杀!
  脚步声响处,家人终于迎入了傅玉书!
  傅玉书与当日来时并无不同的地方,仍是那身白衣,举止也仍是那么的从容,神态也仍是那么的镇定,眼瞳也仍是那么的峻冷!
  看到曹天禄相候堂前,他人不由的怔了怔,再看到曹天禄那肃杀的面容,脚步更不由就顿住!
  曹天禄负手如故,只等那家人退出,忽地开口道:“傅公子端的是信人,说过今日到来,果然就今日来到!”
  “好说,好说!”傅玉书道:“未知道那银票可曾……”
  曹天禄截口道:“银票早已预备多时!”
  傅玉书道!“那敢情好……”
  曹天禄又截道:“只怕不见得好!”
  傅玉书道:“话怎样说?”
  曹天禄淡笑道:“傅公子应该心里明白!”
  傅玉书道:“我岂是那明知故问的人!”
  曹天禄转问道:“那傅公子可想知道?”
  傅玉书道:“正要知道!”
  曹天禄道:“容我先问傅公子几句说话!”
  傅玉书冷然道:“请问!”
  曹天禄道:“前次傅公子到来时不错只是单身,但出了我家门,两人就相随着左右……”
  傅玉书道:“你倒清楚!”
  曹天禄道:“只因为我曾经教人随后追蹑!”
  傅玉书毫不动容,道:“是么?”
  曹天禄随又道:“但这次你到来,却只是匹马孤身,敢问,那究竟为了甚么?”
  傅玉书反问道:“你怎知我匹马孤身到来?”
  曹天禄道:“你还未入城我已然接得消息!”
  “你消息倒也灵通!”傅玉书道:“不错,我此来就只匹马孤身,难道不成?”
  “不是不成,只是我心里觉得奇怪,随便问问!此外……”曹天禄稍顿又道:“傅公子入城时衣同马色,是身穿那棕色衣裳,风尘仆仆,也不立时取道我家,直到入了客栈,教店小二买来白布长衫,沐浴更衣,装束成如今的样子,方才过访,敢问,那又为了甚么?”
  傅玉书道:“不为甚么,只因仆仆风尘入城,仪容不整,就来拜访,未免失礼……”
  曹天禄忽截道:“早知傅公子是如此言不由衷,到不如让我自己来说话!”
  傅玉书冷笑道:“原则你认为是……”
  曹天禄道:“不过要表示今时的傅玉书仍是往日的傅玉书,并无不同!”
  傅玉书两声冷笑,也不说话。
  “其实,今时又怎同往日?”曹天禄随又道:“你傅公子很机警,当日我派去追摄的人并不能追出多远,是以我并不知道你傅公子所住的地方,但根据那去向,定然要经过瞧宁,宿迁,泗阳几处,不得已我也就只好教人那附近留心着!”
  傅玉书冷笑道:“你倒是费煞苦心!”
  曹天禄道:“我不能不关心着你!”
  傅玉书道:“那真令我受宠若惊!”
  “如今还不是你吃惊的时候,且听我说下去!”曹天禄紧接道:“飞鸽今晨传来消息,说是官兵发现了那职业杀手据在宿迁的巢穴,围剿下来,只走了那头子……”
  傅玉书突截道:“那就是傅某人我!”
  曹天禄怪惊讶地道:“怎么……”
  傅玉书又截道:“明人眼里不说暗话,我说那许多暗话就只因为不知道你是明人,但你既然是明人,又何必再与我装蒜下去!”
  曹天禄连声道:“好,说得好!”
  傅玉书道:“无疑我走了眼,小觑了你!”
  曹天禄淡笑道:“也许!”
  傅玉书道:“你也的确并不简单!”
  “过奖!”曹天禄淡应着忽又道:“像傅公子那么胸怀壮志的人,当然不会甘心失败,就此罢休,但要图谋再起,绝不能够短少金钱,事发仓促,傅公子想必来不及执拾那金银细软,是以虽知驿马传递消息也许更快,各地已起画影图形,通缉正凶,也不能不冒险到来此地!”
  曹天禄那番说话无疑是推测的多,但也正好说到博玉书那心坎里去,不对的只是傅玉书并非来不及执拾那金银细软,而是吃沈飞卿丈八流云鞭飒的将那包袱扫掉了!
  他也不分辩,只等那曹天禄说完了话,忽地道:“不管怎样,我今日都会到来的!”
  曹天禄道:“好个不管怎样,你那是因为?”
  傅玉书道:“我说过今日到来!”
  “人无信不立,我佩服!”曹天禄道:“那么说来,我今日亦是非付钱不可?”
  傅玉书重复道:“非付钱不可!”
  “按道理,那是应该,但!”曹天禄道:“得人钱财,替人消灾,今日我若是付钱与你……”
  傅玉书道:“那我定然会替你消灾!”
  曹天禄忽问道:“那人还没有死?”
  傅玉书道:“还没有死!”
  曹天禄沉吟道:“记得傅公子当日曾说过对那人的行踪已然了如指掌,以傅公子做事的爽快,要是杀得了那人,如今怎也应该杀得了,那人到如今仍活着,无疑也就是说傅公子无法对他,想傅公子势雄力厚时也奈何不了,到如今地步,只剩下匹马孤身……”忽的住口,但笑不语。
  傅玉书冷笑道:“你少操心,只要傅某人我还生,就能找机会替你杀他!”
  曹天禄道:“要是杀不了,反倒……”
  傅玉书冲口道:“那你就只有更放心……”
  那说话方出口,傅玉书就知道说错了话,但出了口的话就仿如那泼出了的水,收也收不回的!
  曹天禄目光闪动,即时道:“那么说来,知道我买凶杀段香儿的人就只是你傅公子了!”
  傅玉书硬着头皮应声道:“不错!”
  曹天禄点头道:“那我就真的放心了!”
  傅玉书道:“你那话里分明是别有说话!”
  曹天禄道:“傅公子不愧是聪明人!”
  傅玉书道:“那你最好给我放明白说话!”
  曹天禄道:“说来那也没有甚么,归根到底,你傅公子到此地步,实在难再令人置信!”
  傅玉书道:“但不信你也得信,不付……”
  “我也得付!”曹天禄截口道:“只因为当日我口头已承诺!”
  傅玉书道:“对付那赖账的人,想来你也不会忘记我曾经说过向来就只有一种办法!”
  曹天禄道:“我记得那是甚么办法!”
  傅玉书道:“你记得就好了!”
  曹天禄忽地道:“对付那勒索的人,很巧合,我向来也是只有一种办法,那是甚么办法,傅公子可想知道?”
  傅玉书道:“正要请教!”
  曹天禄厉声道:“杀!”
  傅玉书居然面不改容,拊掌道:“好办法!”
  曹天禄道:“傅公子还要那银票么?”
  傅玉书道:“那是明知故问!”
  “好,说得好!”曹天禄道:“银票此刻就放在我身上,傅公子要的话,何不过来!”
  傅玉书听说并不举步走过去,只是冷笑,忽道:“听你口气,倒像有恃无恐!”
  曹天禄道:“我早说过傅公子是聪明人!”
  傅玉书冷笑道:“你邀来多少高手能人,只管请出来,好教我见识见识!”
  曹天禄道:“傅公子还是先见识曹某人我!”
  傅玉书诧声道:“你?”
  曹天禄道:“就是我!”双眼霍的暴射精芒,那身子陡直,混身骨骼紧接着就是连串噼噼啪啪地爆豆也似的响了起来!
  傅玉书不由得傻了脸,那眼也险些儿直了!
  也紧接着,曹天禄缓缓的伸出了他那背负着的双手,只见他那双手已变的又粗又厚,皮肤的表面赫然透着铁也似极其怪异的颜色!
  傅玉书冷眼瞥见,终于稍微变了面色!
  他人闯荡江湖多年,又是何等经验,只瞧曹天禄那声势,就知是内外兼修的会家子,尤其是那双手只怕已到了运掌如刀,用指代剑,足以开碑裂石的地步!
  堂堂的徐州首富曹天禄居然会身怀如此绝招,若不是亲眼目睹,他也实在难以相信!
  他沉吟着,禁不住苦笑微喟道:“你阁下当真是深藏不露!”
  曹天禄忽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傅玉书道:“恕我眼拙,敢问……”
  曹天禄微哂道:“那让我再介绍我的三个拜把兄弟与你认识,见过面后,也许你会记忆起来!”双掌乍翻,猛的相互交击!
  掌声响来雄浑,竟似金石交鸣!
  傅玉书入耳惊心,面色愈见凝重!
  那掌声陡落,三条中年汉子就从傅玉书身后左右假石花丛里闪了出来!
  三条中年汉子的长相都极其剽悍,身材虽然魁梧,举止倒也矫活,但衣饰却并无相同,用的兵器亦是各异,左边那是黄布衣裳,使一双亮银风雨流星锤,那流星锤嵌着三尺长柄,链子反倒是连在那柄端,远可取丈外,近亦可肉搏,与普通的迥异!
  右边的那却是棕衣披身,手提水磨铜三节棍!
  至于那在傅玉书身后的锦衣人,则左右各抓一面金光闪烁的奇形盾牌,牌面倒嵌着七八口三寸五六长短的利刃,乃是罕见的外门兵器!
  这三人一现身,傅玉书面色更凝重,他目光闪动再闪动,喃喃道:“金盾崔浩,银锤鱼彪,铜棍翁培……”目光陡凝,迫视着曹天禄,道:“阁下莫非就是那铁掌曹武?”
  曹天禄道:“不是莫非,简直就是!”
  傅玉书微喟道:“铁掌铜棍,金盾银锤,贼中之贼,寇中之寇,今夜燕南劫两户,明日赵北抢三家,做案无定时,行踪更飘忽,江湖人称逐电追风没伙子,身在烟云无觅处,不想竟就是落足此地,那做头儿的也竟就是此地首富,要非眼见是实,教我如何相信?天禄天禄……你改的倒也好名字!”
  曹天禄道:“难得在名副其实,是么?”
  “是极了!”傅玉书道:“奇怪的是,凭你们四人,怎也对付得了段香儿,又何必去找我?”
  曹天禄道:“你可知道,当日就只得我个人在这儿,同时消息传来,段王孙随后就到,要待我众弟兄聚齐,他两父女亦是必然相会,所谓盛名下无虚士,凭他姓段的未必是我们对付得了,倒不如就花费多少钱银,由你姓傅的来动手,免得麻烦,哪知你姓傅的不识好歹,得寸进尺,竟然乘机勒索到我头上来!”
  傅玉书轻叹道:“你用到这勒索的字眼,想必就始终不曾相信过我的说话!”
  曹天禄道:“那即使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事情既然只得你才知道,嘿嘿!”两声冷笑,突然住口不语!
  但他就不再说下去,那笑声里头包含着甚么意思,除非是呆子,否则都不难想象得出来。
  傅玉书那么的聪明人,又怎会想不到这道理,随即道:“听口气你是要杀我灭口?”
  曹天禄沉声道:“是你找死,怪不得我!”
  “不错,怪不得你!”傅玉书颔首道:“要怪,也只怪我自己有眼竟如无珠!”
  语声甫落,他那动也不曾动过的身子突然飞了起来,疾扑向曹天禄!
  他人动,手也动,连随撒出了那缠腰的软剑!
  曹天禄四人虽也料到傅玉书是必会突然发动,但都只以为他定必就夺路逃生,那要不左右鼠窜,就得要往后开溜,断不会走死路,取道厅堂那边,是以就只小心着那左右后三面,冷不防傅玉书竟会扑前去,更还拔出剑来,不由得齐都怔了怔!
  四人倒不愧是好手,也只是怔了怔,一声轻叱,身形便自齐齐开展!
  傅玉书即时已扑到曹天禄身前,那右腕陡抖,软剑飒的抖得笔直,毒蛇也似地飞刺向眼目!
  曹天禄眼里真切,开展那身形陡顿,猛喝声:“好!”半身突矮,双掌齐翻,“童子拜观音”,迎向那眼目刺来的软剑!
  看他出手,分明就是要用那双铁掌将软剑的剑锋夹住!
  哪知傅玉书虽然是出剑狠辣,用的只是虚式,曹天禄掌风方起,他剑势已收,脚尖着地再点,身子乍闪又标,打从曹天禄身右侧掠了过去!
  好铁掌,反应也不慢,连随错步旋身,左掌陡沉,护住胸膛,右掌反挥,猛地斜里拍出!
  那要换是别人,少不免就凶多吉少,但傅玉书毕竟是傅玉书,铁掌虽快,比起来仍慢了半分,只拍在石阶旁边那栏杆之上!
  叭的那栏杆上立时多出了一只极其清晰的掌印,要换是拍在人身上,那还得了?
  傅玉书背着身,眼看不见那铁掌的厉害,倒也不曾吓着,身子落得地时,他人已在厅堂门外!
  银锤鱼彪那边正好方便,声也不声,右掌流星锤曳着链子猛可脱手飞出!
  傅玉书也的是机警,耳听破空声响,身子猛一俯,就扑倒地上,那流星锤即时贴身掠过,击在旁边一扇格子门扉上,直击的那门扇轰地片片碎裂,塌了下来!
  傅玉书也无暇吃惊,扑地紧接滚身!
  曹天禄方待纵身追去,反倒给那一锤拦下来!
  那刹那傅玉书已然入厅堂,左掌陡抄,抄起一张椅子,猛可长身暴起,椅子连随脱手奋力掷出,呼的直飞屋顶,他人却一闪身,躲入了旁边放着的那面屏风后!
  碎的那张椅子几乎同时撞到了屋顶去,直将那屋顶撞出了老大的一个缺口,一时瓦砾纷飞,哗啦啦地堕了下来,那张椅子的去势却未尽,随从缺口穿了出去!
  铁掌铜棍金盾银锤四人即时先后扑入,曹天禄一抬首,喝道:“追!”反起双铁掌,护住了顶门,脚尖猛一点地,纵身就从那椅子裂出的缺口直飞瓦面!
  鱼彪也不慢,右臂陡振,流屋锤飞向屋顶,哗啦的击破另一另瓦面,他人亦顺着锤势拔起身子,打从那缺口追了出去!
  崔浩翁培两人却反倒退出厅堂外,但一下了石阶,就双双的拔了起来,直扑滴水飞檐!
  四人的手都相当敏捷,配合得更是恰到好处,傅玉书要是真的从瓦面逃走,只怕走不了多远便又得陷入包围,幸而他不曾那么打算,此际当然就更不会错过机会,忙从屏风后面闪出,拼运全力,箭也似迅速地飞身掠出厅堂,横越庭院,翻过墙头,往外开溜!
  那边曹天禄一上了瓦面,四顾无人,但见一张椅子,就知道中了傅玉书的计,只盼崔浩翁培不曾离开厅堂,哪知动念未了,三人已然先后现身,不由得他顿足长叹!
  崔浩现身忙就问道:“人呢?”
  曹天禄目光乍闪,正好瞥见傅玉书翻过墙头,不禁脱口道:“墙头那边!”
  三人应声转过目光,方要追下,但只看傅玉书那捷矫的身形,曹天禄就知道已追不及,忙喝止道:“不要追了!”
  三人收住脚步,诧声问道:“怎么……”
  曹天禄道:“追已不及,你我兄弟更不能太惊动,教旁人看破了底细……姓傅的如今是官府通缉的重犯,谅他也凶不了出来,极其量暗里通知那找寻杀段香儿的幕后凶手的人到来算账,从中坐收渔人之利!”
  崔浩阴森森接道:“我倒想见识下那个人!”
  鱼彪随道:“来了最好,就只怕他不来!”
  翁培亦应道:“不错,我们兄弟怕过谁来!”
  曹天禄却不再作声,眼望天际,只是冷笑……

×      ×      ×

  夜店,孤灯,菜香,饭香,酒更香……
  葛衣人背门坐着,左右桌旁是分坐着沈飞卿耿鹰扬,两人的腰际除了那丈八流云鞭外,赫然都已听从葛衣人的指点,多配了一口尺二三长短短剑。
  三人都无说话,还是耿鹰扬先举起了酒杯,冲着葛衣人道:“不知名的朋友,来!”
  葛衣人应声:“好!”举杯移近唇边,仰首倾尽,看他喝的倒也痛快,哪知不过刹那,猛可红了面,剧烈的咳嗽起来!
  葛衣人也知失态,沙着声,尴尬地问道:“那是甚么酒?”
  耿鹰扬诧声道:“那是我特别买来的‘烧刀子’,在这些小村镇来说,算是好酒的了,怎么?你不曾尝出来?”
  葛衣人道:“不曾!”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耿厅扬立时恍然道:“你是初次喝酒?”
  葛衣人呐呐道:“是初次……”
  “原来你不懂得喝酒,那你为甚么说要喝酒呢?莫非……”
  沈飞卿旁边忽问道:“你是打算借酒消愁?”
  葛衣人嘴唇抽动,方待说甚么,沈飞卿已又道:“你不用分辩,也不用隐瞒,即使你不说我也想象得到你心里很难过,嗯,你是为甚么伤心?”
  “伤心?”葛衣人哈的忽地笑了起来。
  沈飞卿禁不住问道:“你笑甚么?”
  葛衣人沉默了下去,半晌,忽地道:“我的心早就烂光了,又怎还会伤心?”
  沈飞卿暗叹了口气,再无言语,她清楚,很清楚,心里头要是快乐的人是断不会那么说话的。
  耿鹰扬也清楚,连忙岔开话题:“那职业杀手的头子真可谓狡猾了,幸然他不是铁打的身子,不能不投店找甚么果腹,总教我们打听出他的行踪来,师妹,你想他会不会就落脚在徐州?”
  沈飞卿道:“明天便入城去不就会知道么?”
  葛衣人无意识的沉吟道:“明天?明天……”
  明天又会怎样,谁知道呢……

×      ×      ×

  拂晓,天色方明,葛衣人沈飞卿三骑已然入了徐州城东,也不停蹄,放马直趋长街。
  入长街不过三两丈,街尽头转角的地方,蹄声响处,忽地转出了骑人马,那马上人一身白衣如雪,软剑缠腰,正就是傅玉书!
  葛衣人匹马当先,眼里分明,心想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还只道是眼花,但细心看清楚,并没有认错人,冲口不由就是一声叱喝!
  傅玉书即时也觉察,应声怪惊慌的勒转马头,连忙开溜,葛衣人怎会放过他,急忙策马追过去!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说实在的,对傅玉书并无多少印象,但眼见葛衣人追出,哪还不省觉,忙亦催动坐骑,紧追在葛衣人身后!
  一时蹄声暴响,路人尽皆侧目,忙里避闪,四骑放的也就更急,穿街过巷,越走越远……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的骑术比起傅玉书葛衣人来显然有所不及,渐渐的给远远抛在后面,追到后来,两人更就只有沿途向路人打听的份儿……
  也没多久,傅玉书葛衣人两骑已然来到了一幢恢宏已极的宅院前面,两骑相隔终是五六丈距离,虽然有时缩短,但很快又拉长!
  马一到了那宅院的围墙旁边,傅玉书就是从马背上飞起了身,飒的横越墙头,掠下院子!
  他那身形才一着地,两头猛犬就狂吠着扑了过来,齿牙外露,白森森的好不怕人!
  傅玉书可也不放在心上,一声轻叱,猛偏身,双掌同时左右挥出,那两头猛犬还未扑上身已然给他夹颈抓了起来,他连随一振腕,将那两头猛犬掷向旁边假山,人却借势再又拔起疾扑厅堂那边!
  那两头猛犬刹那迎上了假石,喀勒地碎骨之声隐约可闻,血光闪处,凄厉的闷狺着,就倒下去!
  也不过刹那,傅玉书已掠到了厅堂外,去势陡顿,猛可冲天拔了起来,那右掌翻处,就搭住堂前横匾,借势再一缩身,人就藏入了那横匾里头!
  几乎同时葛衣人已墙头现身,目光及处,见院子里并无人迹,耳又听不见走动声,也知傅玉书可能并未走远,就附近躲藏起来,不由的脱口就喝道:“你还躲甚么,快给我滚出来!”
  喝声未了,衣衫破空声划然响起,由远渐近,那厅堂人影闪处,越门掠出了铁掌铜棍,金盾银锤,四人原是听得狗吠声赶出来,恰好也听到了葛衣人那番呼喝,反倒起了误会,只道是针对自己来说话,一掠出庭院,忙就一字横开,瞪眼迫视着墙头那葛衣人,曹天禄连随阴森森的发问道:“是傅玉书教你来的?”
  葛衣人倒也想不到一喝竟然喝出这许多人,好生诧异,再听对方那么来问,更就奇怪,是以也不作声,只是冷笑,且听对方再又如何说话。
  曹天禄即时道:“你用不着冷笑,今日你既然找到来,我也无须否认,不错,段香儿就是我出钱要傅玉书杀的!”
  葛衣人不由得当场怔住那里,他也不想傅玉书安的是甚么好心,就只觉得满腔热血翻滚,直冲咽喉,忍不住脱口厉声喝问道:“为甚么!”
  曹天禄亦自厉声道:“当日她经过徐州时,我那儿子相逢道左,不过说了几句轻薄说话,凭甚么她就废去了我那儿子的武功,使他变成痨病鬼也似的废人!”
  葛衣人听说立时明白了几分,怒道:“你不用骗我,香儿的为人怎样,我还不清楚,要是你的儿子只是说了几句轻薄说话,她绝不会狠心到废去你那儿子的武功的,定必就是你那儿子说话作为卑鄙已极,令她忍无可忍,怒下辣手!”
  曹天禄光火道:“不管怎样,我曹某本人到这年纪,膝下就只有这儿子,谁要伤害他就得死!”
  葛衣人险些儿教那满腔怒火烧了心肝,方待如何,那边厅堂咳声响处,忽的走出了个容颜枯槁的惨绿少年郎!
  那正是曹天禄的宝贝儿子曹继祖,只见他躬着腰,策着藜杖,好不容易走到了厅堂外。
  曹天禄听得脚步声咳声,猛可回头,怒叱道:“你出来干甚么!”
  曹继祖咳着道:“我要看看那替段香儿寻仇的小子怎生模样!”
  曹天禄道:“有甚么好看的,快滚回去!”
  曹继祖也不理会,目光转向那葛衣人,左望右望,忽地道:“人说我姓曹的仗着父亲虎威,拿粗挟细,揣歪捏怪,佻达荒唐,放刁撒泼,馋处着嘴,懒处着身,恁地就是不长进,可不晓得那方好显出我的身价,我的风流,看你这小子,衣着寒酸,模样儿也不见得俊俏,怎比得我,段香儿连我也不喜欢,不成会喜欢你来着,哪用得你如此卖力寻到我家门来……”
  他人命只剩下半条,说起话来,居然已是如此精采,要是往日,活生生的,那还得了?
  葛衣人听说眼旁的肌肉也不由的抽搐了起来,猛可喝问道:“就是你?”
  曹继祖喘息道:“就是我!”
  葛衣人喝声:“好!”突从墙头凌空飞了过去,人未到,链剑已出销,脱手掷出!
  曹天禄四人虽然早就小心着,但怎知葛衣人那身手竟是如此的矫活,也更想不到葛衣人的剑可以脱手飞出,待要抢救阻截时,哪里还来得及!
  曹继祖更就没法子闪开,惊呼未绝,剑已噗的钉入了他的胸膛!
  葛衣人连随挫腕收剑,那身形着地时又起,竟就硬从那左右迎上来的崔浩翁培两人头顶越过!
  剑出,血也嗤的标出了曹继祖的胸膛,他满眸子疑惑,身形两晃,就连人带杖的倒了下去!
  他人活的胡涂,不想死的也是胡里胡涂!
  葛衣人那身子即时已经掠过了栏杆,落到了那堂旁边,他那么做当然是有理由的,要知那盾牌,流屋锤,三节棍都是硬打硬的重兵器,他若是在院子里,一被围下来,如何抵挡得住,倒是如今置身厅堂旁边,又是栏杆,又是柱子,正好碍住了那盾牌,流星锤,三节棍的施展,无法尽量发挥本身的威力,那他就可以从容应付了。
  他那一拔身,一飞剑,当真使曹天禄四人吃惊不小,但也只是一怔,便又展开身形,分散在石阶,走廊,栏杆下,围住了那葛衣人!
  也只是一瞥眼,曹天禄已知道就是扁鹊重生,曹继祖也返魂无术,他红了眼,忽的仰天狂笑道:“生不如死,你杀死了他,我倒是感激得很,感激得很!”
  语声悲激,凄厉,只听的葛衣人直打冷颤!
  即时,沈飞卿耿鹰扬已然追踪来到,现身墙头,那耿鹰扬目光陡及,又是惊又是喜,脱口呼道:“金盾银锤,铁掌铜棍,好贼子,敢情就躲藏在这里,快快给我束手就缚!”
  要知那铁掌铜棍,金盾银锤的名堂,早就惊官动府,耿鹰扬当了那许多年捕头,虽然未缘相见,多少也总听说过,如今见了那金盾银锤铜棍,哪还不知道是甚么人。
  银锤鱼彪也不知是否到过宿迁,居然也识得耿鹰扬,冷眼瞥见,哼道:“他妈的,怎地连那官府的混账东西也找到来了!”
  曹天禄虽然也听得呼喝声,但并不曾回头,此时突问道:“那是谁?”
  鱼彪应道:“宿迁县城的捕头耿鹰扬,还有那女的就不知道了……”
  曹天禄连随吩咐道:“你去截住他们,不要让走过来乱了我们手脚!”
  鱼彪道:“这里……”
  曹天禄轻叱道:“不要管这里!”
  鱼彪应声退了出去,口中喃喃直说道:“那入六扇门的充其量不过二三流的脚色,且看他吃得老子多少锤。”
  曹天禄听入耳里,忙喝道:“不可轻敌!”
  他说了这许多说话,始终不曾回过头,就面对那葛衣人,动也不动,崔浩翁培两人也不动,只是蓄势待发!
  葛衣人更就是沉着,按剑静候机会,他虽然未曾听说过铁掌铜棍金盾银锤的名堂,只看那兵刃,那身法,已知眼前人都非比寻常,随便不得!
  四个人就那么相持着,动也不动,但谁都不难想象得到,那要是一动,势必然就石破天惊也似的了!
  那会子又已有几条汉子走了出来,都是曹天禄的手下,人手各执锋刀,也不用吩咐就扑向耿鹰扬那边,喝声如雷,本领却是稀松!
  耿鹰扬师兄妹的本领虽然不见得如何了不起,但比起那几条汉子来,可就高明得多,霍地墙头跃下,双鞭怒展,噼噼啪啪的急如骤雨打芭蕉,接连就是二三十鞭,鞭的那几条汉子兵刃脱手,伤的伤,逃的逃!
  鱼彪那边正好走来,一声:“没用的东西,给我滚开去,以免丢人现眼,阻住手脚!”喝退了那硬要卖力咬牙苦撑的汉子,左右手连随翻飞,风雨流屋锤双双击出!
  沈飞卿耿鹰扬眼看来势凶猛,忙里又半丈退出!
  鱼彪毫不放发,步步紧迫,流星锤乍收又展,变势其快无比,左击沈飞卿,右取耿鹰扬!
  沈飞卿耿鹰扬再又退出丈半,双鞭倏的齐展,灵蛇也似,迎向流星锤那链子!
  拍拍的鞭身刹那紧紧缠住了流星锤那链子!
  鱼彪怎也想不到会有此一着,来不及吃惊,双臂忙缩后,就待要将那双流星锤撤回来!
  他人使得流星锤那么重的兵刃,臂力当然非同小可,但他锤分两只,力道便分成两股,就等于和沈飞卿和耿鹰扬两人同时角力,如何能动得了?
  那链子吃鞭身缠紧,仓促亦是不易脱得出来!
  耿鹰扬即时一沉手,腰插短剑就入右掌,猛一振腕,剑曳寒芒,飕的脱手掷向鱼彪右腿!
  鱼彪正与两人拼力,下盘当真稳如盘石,也就因为稳如盘石,就失了那份应变的灵敏,眼见短剑飞来,竟也不能闪避得开!
  噗的短剑直入右腿,鲜血如泉涌出,他的人真气亦泄,下盘紧接起了浮动!
  沈飞卿耿鹰扬即时齐齐劲透指掌,猛可开声吐气,奋臂抽鞭!
  鱼彪真气已泄,如何禁受得住沈飞卿耿鹰扬两人同时发力牵拽,松手不及,不由连人带锤给扯得飞了起来,那身子凌空斤斗叭的就摔倒在地上,耿鹰扬连随一纵身跳了过去,不待鱼彪爬起来,就一脚后心跺下!
  那正是他别出心裁的擒人绝活,久经磨练,如今施展开来,当真又快又准,凌空一脚跺下,力道又是何等厉害,只跺得那鱼彪咯一声口吐鲜血,当场昏了过去!
  也即时,葛衣人四人也引起了搏杀!
  翁培栏外当先发动,腾身霍的暴起,水磨铜三节棍斜带劲风,望葛衣人迎头劈下!
  葛衣人也不去封挡,闪身让开!
  翁培连随跳上栏杆,居高临下,舞棍如风,左右双飞,刹那就是七棍劈脑,三棍劈腰!
  葛衣人仍不挡,连连退步,片刻不到,已退到石阶之上,厅堂之前!
  翁培栏杆之上移动脚步,也已到了柱子之旁,再迫不了过去,他杀的方性起,索性就跳下了栏杆,迎头又照两棍劈了下去!
  葛衣人迎势又再退了两步!
  翁培光了火,怒叱道:“你退甚么,还手!”三节棍抖得笔直,拦腰扫了过去!
  葛衣人就不再退,突然一偏身,三节棍间不容发的头顶扫过,他人连忙长身暴起,剑光如虹,紧接斜里挑起!
  翁培冷眼瞥见剑光,惊呼也来不及,剑已从右腰腹削入,左胸肩削出!
  嗤的血瀑狂飞,翁培仰身就倒,曹天禄即时从旁突欺了过来,铁掌迎向葛衣人那链剑!
  葛衣人虽然是听得风声响动,但想不到曹天禄目的在剑不在人,身子让开,到发觉不对路要收时哪里还来得及,铮的那口剑给曹天禄的双铁掌拍锋夹住!
  崔浩旁边趁机掩上刀盾直取向葛衣人那后背!
  葛衣人也算是当机立断的了,连随弃剑偏身,但仍慢了半分,刀盾过处,裂帛声响,衣衫飞碎,那后背直裂出了好几道深长的血口!
  他忍着痛,人偏身陡倒,就扑向曹天禄脚下,左右双掌曲指如钩,疾抓了过去!
  曹天禄眼见血肉横飞,葛衣人弃剑倒了下去,只道是伤重倒地,倒不知葛衣人当机立断,应变竟如此之快,更还就势冒险向自己双脚抓来,到那足踝猛的一紧,不由的胆落魄飞,也惊呼未绝,他已被葛衣人抓住足踝,风车也似的抡了起来,望崔浩那刀盾疾砸了下去!
  那不过电光石火间的事,崔浩意想不到,也来不及缩手,刀盾就迎向曹天禄!
  叭的曹天禄身子立时钉到了刀盾上!
  崔浩当场眼也直了,心陡动,就要开溜,冷不防葛衣人紧接就劈手夺过那被曹天禄铁掌夹着的链剑,刺了过来!
  嗤的剑芒乍闪,崔浩就连人带盾的倒了下去,眉心鲜血怒激!
  葛衣人剑连随抵地,支着身子,直在喘气!
  他尽歼三敌,紧绷的心情不由一松,那本是人之常情,傅玉书清楚得很,就抓稳了这刹那,蛇也似的打从那厅堂的横匾后滑了下来,一剑飞刺葛衣人后心!
  沈飞卿那边冷眼瞥见,忙喝道:“小心!”连随拔出腰插短剑,掷了过去!
  喝声未了,傅玉书那剑已从葛衣人后背刺入,胸前穿出!
  沈飞卿那短剑即时掷出,正中傅玉书右臂,不由的他松了那握剑的指掌,也即时,葛衣人忍痛疾转过了身,链剑脱手飞出,其急如电,嗤的穿入了傅书玉的胸膛,直没入柄!
  傅玉书跄踉着弯下了腰,忽又抬起头来,望着葛衣人,胸膛透出的滴血剑尖,惨笑道:“是你害我倾家荡产,亡命江湖,今日但求杀你,我……我虽死亦欢!”
  语声突断,他人亦倒了下去!
  葛衣人脚步也踉跄,左手一抄,扶住旁边的柱子,好不容易稳住了身躯!
  沈飞卿耿鹰扬即时走了过来,方待去搀扶,那知葛衣人突喝道:“不要动我!”
  沈飞卿两人下意识收住了手,葛衣人连随道:“一动我,牵动伤口,我就连话也不能多说了!”
  沈飞卿樱唇微启,方待说甚么,葛衣人已望着她道:“沈姑娘,记得你说过是要生擒那杀段香儿的凶手归案……”
  沈飞卿诧异道:“你怎知道?”
  葛衣人也不答,道:“只怕,你要失望了!”
  沈飞卿不由得又问道:“为甚么?”
  葛衣人道:“只因为杀她的凶手就是我!”
  沈飞卿耿鹰扬可真也想不到葛衣人会说出那么的话来,当堂瞠目结舌,怔在那里。
  但只刹那,两人忽的齐声脱口道:“你?”
  “我!是我!”葛衣人凄然道:“说来她路经淮阴各地还是找我的……”语声未了,猛可咳了起来,额头直冒冷汗!
  他咳着,又道:“我与她认识,是三年多前她在江湖上行走的事,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经过年多的真诚相处,我终于鼓起勇气,到她家里去接亲,那是两年前九月初九的夜里……”
  他眼前仿佛又看见到了那夜朋亮的灯光……

×      ×      ×

  灯光明亮,那映着灯光金锭更是在耀眼生花!
  段王孙俯身几前,用那些金锭在几子上漫不经意的堆着宝塔,他身旁,依偎着段香儿,红着脸,羞人答答的。
  对着几子不远,葛衣人局促不安地坐着。
  好半晌,段王孙终于停了手,忽问道:“你要娶我的女儿?”
  葛衣人鼓起余勇道:“是!”
  段王孙指问道:“为了甚么?”
  葛衣人嗫嚅着道:“我……我……”
  段王孙道:“男子汉要说甚么应该爽快的就说,吞吞吐吐,最要不得!”
  葛衣人点头连忙道:“我喜欢她!”
  段王孙道:“就只这么简单?”
  葛衣人道:“是!”
  段王孙随问道:“家中尚有何人?”
  葛衣人面容不觉一黯,道:“我就只是孤身,既无父母,也无兄弟姊妹!”
  段王孙接问道:“可有田产?”
  葛衣人道:“没有。”
  段王孙道:“那样你如何过活?”
  葛衣人道:“家师下山时曾经赠白银千两。”
  段王孙道:“那要是用光了?”
  葛衣人道:“我会走去工作赚钱!”
  段王孙连随道:“你懂得做甚么工作?”
  葛衣人道:“我不知道……”
  段王孙闷哼道:“那也就是说你根本不曾想过将来,没有把握维持生活,男子汉要成家,就得先懂得维持生计,要维持生计就得先要学会赚钱!”
  葛衣人道:“我会的……”
  “好,你会!”段王孙一拨手,那堆起的宝塔立时塌了下来,金锭叮叮当当的散满几上,他连随道:“这里是千六两黄金,计共百斤,我不强求,两年后今日,你若能将这数目赚来,我将香儿许配给你,否则……”忽的住口不语,但下面的说话,谁都想得出来,段香儿也想到,脱口道:“爹……”
  段王孙不让她说下去,截住道:“爹是为你好,爹不是欺贫重富的人,也不会要了他辛苦赚来的钱,爹只不过要他证明不必依赖别人,自己也可以养活妻儿,那要是连自己也养不起的人,你嫁来作甚!”
  段香儿再无说话,转眼望向葛衣人。
  葛衣人即时道:“你放心!”
  之后,两人不再作声,只因为说话在他们已是多余,段香儿既知道葛衣人绝不会令她失望,葛衣人也知道段香儿必定会等待他归来!
  段王孙也不再出声,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安的是甚么心,只是,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但千六百两黄金在他是小数目,在葛衣人……

×      ×      ×

  “千六百两黄金我本以为算不了甚么,哪知,接触到现实,我晓得并不容易,我做过保镖,也做过护院,全不济事,到后来……”葛衣人咳着接下去道:“我投入傅玉书门下,出卖自己的剑术,做了职业杀手,我只道被别人买凶追杀的人定必对别人不起,也只道可以看对方好坏才下手,谁想绝不是那么回事,那职业杀手的信条也竟就是:格杀勿论!”
  沈飞卿耿鹰扬不禁齐齐耸然动容!
  葛衣人咳的更剧烈,咳出来的全是血!
  他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说下去道:“我杀了不少人,终于贮到了千三百两黄金,仍差三百两,时间已没剩下多少了,但毕竟没多久机会又来,钱价正好是三百两,我去了,也杀了,那是我最后一次杀人赚钱,怎知道,杀的竟是她!”
  沈飞卿耿鹰扬两人不其脱口道:“段香儿?”
  葛衣人似乎连点头的力也没有了,他哑着声,忽问道:“今天不就是九月初九么?”
  沈飞卿应声道:“是九月初九……”
  葛衣人微弱地说声:“好……”手一松,终于倒了下去,结束了他的生命!
  耿鹰扬低首无语,心里头也不知道是甚么滋味。
  沈飞卿再也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风吹过,庭院叶又落,叶落声如雨,低泣还诉,也就更浓了……

  (全书完,古龙武侠论坛“淡淡的笑着”一、二、三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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