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崩地裂
2023-06-11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风仍在吹,火焰仍在燃烧。
  众人俱都屏息静气,凝目观望着黑星天服下丸药后的动静——黑星天已是面无血色,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星天突然惨呼一声,双手捧腹。
  雷鞭老人变色道:“你怎么了?”
  黑星天颤声道:“疼……疼……毒药!”
  “毒药”两字入耳,柳栖梧、云婷婷如被雷击,花容惨变。
  雷鞭老人却突然纵声狂笑了起来,笑声历久不绝,温黛黛先是失望,后又惊讶,到最后竟也微笑起来。
  她微笑着道:“那丸药真的有毒?”
  黑星天道:“毒……毒……穿肠入骨,我……我此刻只觉腹痛如绞,只怕……只怕再也活不了多久了。”
  雷鞭老人笑声突顿,厉喝道:“拿刀来。”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道:“要刀作甚?”
  雷鞭老人道:“此人既已中毒,既已必死,再挣扎下去,也是多受痛苦,老夫倒不如成全了他,给他个痛快。”
  他话未说完,黑星天整个身子已跳了起来,大呼道:“没有毒……我没有中毒……”
  众人又惊又喜,还未猜透其中变化。
  温黛黛娇笑道:“你为了要咱们不敢服这解药,竟故意作此中毒之态,你的心肠也未免太狠了,但你却未想到,飨毒大师的毒药,岂是凡俗毒药可比,你故意装做肚痛,其实已露了马脚,你连我也骗不过,怎骗得了他老人家?”
  黑星天面色如土,垂首无语。
  温黛黛笑道:“这里不多不少还有六粒解药,大家完服下去再说吧!”拾起一粒解药,首先送到柳栖梧面前。

×      ×      ×

  解药吞下,不多时,各人便有了动静。
  龙坚石中毒最轻,首先吐出一滩碧水,僵卧的身子,渐渐开始动弹,晕迷的神智,也渐渐清醒。
  柳栖梧满面泪痕,静静等待,终于忍不住轻呼一声,紧紧抱起了她夫婿的身子,颤声道:“坚石,坚石……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这平日看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终于现出了她心里火般的热情——火山的熔焰,不也总是藏在冰冷的岩石下么?
  接着,雷小雕、云翼、云九霄,也依次有了动静,他们的气力虽然尚未完全恢复,但也不过是片刻间了。
  柳栖梧、云婷婷、铁青树、温黛黛,都不禁雀跃狂喜,竟欢喜得将他们对黑、白双星的仇恨也暂时忘去。
  温黛黛喃喃道:“飨毒大师使毒解毒的功夫,果然俱是天下第一,除他之外,只怕再也无人能解绝情花毒了。”
  柳栖梧道:“绝情花毒居然也有药可解,这本是我再梦想不到的事,我本……本来只道坚石他……他”
  说到这里,语声反自哽咽,又自紧抱起龙坚石的身子。
  突听云婷婷大呼道:“你们瞧雷……雷老前辈。”
  呼声中充满惊怖之意。
  众人又自一惊,转目望去,只见雷鞭老人天神般站着的身子,不知何时,竟又已倒了下去。
  他本已开始红润的面色,此刻又已苍白如死。
  再看盛存孝,更是全身痉挛,满头大汗。
  温黛黛失色惊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呼声方了,洞外已又传来一阵慑人的狂笑声。
  接着,飨毒大师的语声狂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有洒家能告诉你。”
  众人见了他的身影,真是如见鬼魅一般,云婷婷身子颤抖,铁青树引臂环抱着她,自己却也抖个不住。
  柳栖梧扑在龙坚石身上,嘶声道:“你……你走!”
  飨毒大师狂笑道:“走?洒家此番是再也不会走的了,洒家若是不走,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令洒家移动半步?”
  温黛黛强定心神,鼓足勇气,冷笑道:“你方才明明已鼠窜而逃,此刻还有何颜面重来这里?也不怕失了你一派宗主的身份么?”
  飨毒大师笑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本座方才暂时退走,只不过是以退为进,略使妙计而已,好教你等一个个自己将性命送入本座手里,完全用不着本座来花吹灰之力。”他狂笑睥睨,当真是踌躇满志。
  柳栖梧嘶声道:“那……那莫非果真是毒药?”
  飨毒大师笑得更是得意:“若是毒药,你等怎肯服下?何况本座若以毒来取你等性命,也显不出本事,如今洒家的解药来取你等性命,才能显出本座手段之高明,姓雷的,如今你可以口服心服厂么?”
  柳栖梧却忍不住道:“解药,解药怎会如此?”
  飨毒大师道:“这道理说来玄妙已极,莫说你不懂,除了本座这样的人物,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懂得这其中玄妙?”
  他狂笑数声,接道:“你等方才拾得那葫芦灵药时,必定十分欢喜,但你等可知道那葫芦只不过是本座故意掉落的?”
  柳栖梧道:“你……你为何要故意如此?”
  飨毒大师道:“只历那丹丸虽然可解以毒,但解了一种毒后,药性便也随毒性一齐立刻消失,化成碧水吐出。”
  柳栖梧不觉瞧了地上的碧水一眼,道:“如此又怎样?”
  飨毒大师道:“但那姓雷的体中却有两种毒性截然个同的剧毒,那解药虽能解得其中一种,却势必还有一种留在他体内,他本仗着那两种毒性的互相克制之力,才能支持下去,此刻一种毒性消失,另一种毒性自就立刻发作起来,而且此毒毒性被逼己久,一旦发作,更是不可收拾。”
  柳栖梧骇然道:“原来如此。”
  飨毒大师笑道:“本座若非算准必定如此,又怎会将解药故意遗落,这姓雷的老儿又怎能扯得下本座的衣襟。”
  他得意得狂笑不绝,众人却已面如死灰。
  柳栖梧道:“但……但别人却并未中两种毒……”
  飨毒大师道:“只要雷老儿毒发不支,别人又有何妨?这些人纵然功力恢复,又有谁能挡得住毒神之一击!”
  他目光环顾一眼,大笑接道:“何况他们毒性初解,功力必是不能完全恢复,本座若要取他们的性命,当真有如探囊取物一般。”
  柳栖梧嘶声道:“老毒物,老毒物,你的心委实比你的毒药还毒,咱们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飨毒大师狂笑道:“这个,你且等死了后再去问阎王吧,本座总算已对得起你,将此中玄妙说了出来,否则你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笑声突顿,转身叱道:“毒神何在?”
  众人呼吸一齐停顿,情知此番只要他那毒神再次现身,满洞中人性命便再也难以保存。
  而这次,再也不会有方才的奇迹出现。
  但他喝声过后,过了半晌,洞外竟一无动静。
  飨毒大师面色微变,再次大喝道:“毒神何在?”
  如雷的喝声,震得四面山壁都起了回应。
  但洞外仍无动静,毒神竟然仍未现身。
  众人又惊又喜,又自不解。
  飨毒大师更是面色大变,更是茫然不解,若说他那毒神竟会抗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但此刻他呼声明明已发出,毒神也明明未曾现身。
  温黛黛冷笑道:“只怕你那毒神也像你方才一样,愉偷跑了。”
  飨毒大师怒道:“小丫头胡言乱语,毒神现身后,必当先取你的性命。”
  放开喉咙,第三次呼道:“毒神何在?”
  呼声激荡,渐渐消失。
  飨毒大师方待冲出洞去瞧个究竟。
  突然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洞外传了进来。
  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道:“毒神在这里。”

  

  这笑语声传人洞中,众人俱都不禁吃了一惊。
  飨毒大师自然更是大惊失色,脱口道:“你是谁?”
  洞外人应声笑道:“你瞧瞧我是谁。”
  笑声未了,一个天仙般的宫装丽人,已飘飘然的飘入洞来。
  众人但觉眼前一亮,只觉这宫装而人浑身所散发的光采,竟似已使这黯黯的洞里忽然变成了辉煌的仙宫。
  飨毒大师失声道:“花二娘!”
  雷鞭老人霍然张目,亦自失色道:“是你!你也来了。”
  烟雨花双霜微微笑道:“不错,我来了。”
  她转目凝注飨毒大师,接道:“想不到吧,我竟会来了,而你那毒神……”
  飨毒大师变色道:“毒神哪里去了?”
  花双霜道:“他已被人引开,此刻只怕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飨毒大师怒道:“岂有此理,本门毒神,唯遵本座之令,岂会被别人引开?”
  花双霜缓缓道:“别人虽引他不开,但方才将他引开的人,却具有摄心迷魂之力,那手段自与任何人都不相同。”
  飨毒大师骇然道:“风老四,你说的是风老四?”
  花双霜道:“不错。”
  飨毒大师道:“但他已身中本座剧毒,又怎能不死?”
  花双霜微微笑道:“绝情花,你莫非忘了绝情花?”
  飨毒大师怔了一怔,顿足道:“天意……天意……”
  花双霜道:“不错,天意,天意令那绝情花生在此山中,使风老四得能不死,好将毒神引开。”
  她笑容早已敛去,眉字间突然现出一片疯狂的杀机,口中说话,脚下一步步向飨毒大师逼了过去。
  飨毒大师情不自禁倒退两步,道:“你……”
  花双霜恨本不让他说话,厉声接道:“天意要将毒神引开,好教我取你性命。”
  飨毒大师怒道:“你疯了么?我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你为何平白无故要与本座作对?”
  花双霜冷笑道:“平白无故?无冤无仇?哼哼!我女儿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平白无故要将她毒死?”
  飨毒大师奇道:“你女儿本座连见都未曾见过,怎会要将她毒死,你莫非听了别人恶言中伤,便不分皂白前来寻我!”
  花双霜疯狂般咯咯大笑了起来,嘶声道:“放屁,我女儿体内明明有你下的剧毒,那是谁也假冒不得的,你还想抵赖?若非有那片绝情花在,我那心肝宝贝的女儿……我那可爱的灵铃,此刻便早已被你毒死了。”
  她双目血红,满面杀机,早已又失去了她那绰约的风姿,动人的仙子,此刻竟似已变作了索命的恶魔。
  飨毒大师见她对自己怨毒竟已如此之深,不禁又是惊奇,又有些悚栗,脚下再退一步,顿然道:“我几时见过你的女儿?这话是从何说起?”
  花双霜道:“你还不认,好!我就叫你瞧瞧。”
  回转身了,呼道:“徒儿,将你师姐抱进来。”
  洞外应了一声,沈杏白抱着水灵光大步而入,水灵光似已被点了睡穴,此刻犹自沉睡未醒。
  温黛黛见到花双霜要取飨毒大师性命,便无异救了自己这一群人,心中自是在暗中窃喜。
  但此刻她见到花双霜的徒弟竟是沈杏白,见到沈杏白抱着的竟是水灵光,却又不禁大惊失色。
  相反的,白星武等人,便不禁暗中狂喜起来。
  他们本居于最坏的情况中,飨毒大师要取他们性命,雷鞭老人也要取他们性命,大旗门人更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剥他们的皮。
  他们算来算去,无论何方得胜,自己总是难逃一死。
  但此刻情况竟又突然扭转,烟雨花双霜显然已能控制全局,而沈杏白竟成了她的徒弟。
  情势如此一变,优劣之势大异,白星武自是喜不自胜,但这情况怎会变得如此,他们自然还是猜不透的。

×      ×      ×

  花双霜手指水灵光,嘶声道:“说:说!她是否你下的毒手?”
  飨毒大师道:“不错,但……她……她又怎会是你的女儿?”
  花双霜疯狂般跳了起来,大呼道:“谁说她不是我的女儿?……姓雷的,我问你,她可是我的女儿么、你说,你敢说不是?”
  雷鞭老人阖起双目,不言不语。
  雷鞭自是恨不得花双霜早些将飧毒大师除去,自然不肯揭破此事,但以他的身份,亦不能说谎,是以唯何不语。
  花双霜自地上一把拉起雷小雕,嘶声道:“灵铃……我这宝贝女儿,你是认得的,你认得比谁都清楚,你说那岂不就是我那心肝灵铃么?”
  雷小雕瞧了他爹爹一已,道:“是……好像是的。”
  飨毒大师目光横们,知道今日之事,再也辩说不清,反正非要动手不可,自是光下手为强最好。
  花双霜咯咯笑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老毒物,你还有何话可说,灵铃,好灵铃,妈这就要替你报仇了。”
  飨毒大帅一言不发,悄悄将手掌缩入衣袖里……
  沈杏白目光闪动,突然大叫道:”师父,你老人家莫要忘了,下毒的虽足飧毒大师,但主使却另有其人,你老人家为何不先将主使之人除去?”
  飨毒大师手掌本已待挥出,听得这话,目光亦是一阵闪动,立刻又将手掌缩回袖里。
  花双霜身形本已待向飨毒大师扑去,听得这话,亦自顿住了身形,咬牙切齿道:“不错,主使之人最是可恨,非得先除去不可。”
  她疯狂而满怀怨毒的目光,已移向雷鞭身上。
  雷鞭老人愣然道:“主使之人?谁是主使之人?”
  花双霜嘶声道:“就是你!”
  雷鞭老人又惊又怒,道:“你疯了么?我……我怎会……”
  飨毒大师突然冷冷笑道:“雷老兄,事已至此了,你还赖个什么,本座又怎会骤下毒手来害她的女儿?”
  雷鞭老人面色大变,怒道:“花二娘,你且莫听这厮胡言乱语,血口喷人,试想老夫有何理由要来加害你的女儿?”
  飨毒大师冷冷笑道:“只因你儿子已另有了意中人,立时就要成婚了,你父子两生怕花姑娘从中作梗,自然一心想除去这眼中钉。”
  他武功之毒,固是天下无双,心计之毒,亦是毒如蛇蝎,沈杏白在一旁听得不禁为之暗中拍掌。
  就连云婷婷、铁青树等人,几乎都有三分相信了他的话,雷鞭父子、温黛黛三人,面容自不禁更是惨变。
  花双霜狂怒叱道:“好呀,姓雷的,原来你儿子已移情别恋了!老毒物,你说,谁是他儿子的意中人,此刻在哪里?”
  飨毒大师指了指温黛黛,道:“就是她!”
  温黛黛大惊之下,闪身飞奔。
  但她脚步方动,花双霜已到了她面前,一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手,迎面向温黛黛抓了过去。
  温黛黛见这手掌抓来,不知怎的,竟是闪避不开,竟被花双霜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摔倒在地。
  云婷婷、雷小雕等人失色惊呼。
  花双霜破口大骂道:“小贱人,小狐狸,你竟敢抢走我灵铃的出人,你好大的胆子!”反手一掌,朝温黛黛脸上打了下去。
  雷鞭老人忍不住喝道:“住手,此事与她无关,放开她。”
  花双霜道:“我打了她,你家父子心痛了,是么?我偏要打,而且还要打得凶些,让你们父子两人瞧瞧。”
  手掌不停,又在温黛黛脸上掴了七、八下。
  她虽未使出全力,但手上力道亦足惊人,这七八掌掴下去,直打得温黛黛白生生的脸,都变成紫红颜色。
  温黛黛就算再能忍耐,此刻也不禁叫出声来。
  盛大娘等人自是暗中称快,不住暗道:“打得好!打得好!”
  云婷婷等人却已不忍再瞧,悄悄扭转头去。
  雷鞭老人空自急怒,怎奈连身子都站不起来。
  温黛黛满面泪痕,颤声道:“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我是个苦命的人,你打死我也没关系,但……但他们却绝未害你的女儿,你的女儿也不是她。”
  花双霜本已住手,此刻又发狂的向她脸上掴下。
  她手掌不停,口中怒喝道:“我的女儿不是她是准?你这小狐狸,还敢来骗我老人家……我……我今日非打死你这贱人不可。”
  雷鞭老人大呼道:“她未骗你,你女儿恨本不在这里。”
  花双霜狞笑道:“放屁!你方才明明承认,此刻再反悔也无用了……”
  你下手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狞笑着又道:“雷小雕,我问你,你看上了这贱人哪一点,这贱人有哪一点比我家女儿好,你……你可是瞧上她这双狐狸眼睛么?”
  雷小雕道:“你老人家完全误会了,小侄……”
  花双霜道:“哼!我老人家知道,你正是看上了她这双水汪汪的狐狸眼睛,我今日就将她这双眼睛挖出来,看她还拿什么东西迷人去?”伸出两只又尖又长的了指,向温黛黛一双充满泪痕的眼睛挖了下去。
  雷小雕转目不忍冉看,温黛黛惨呼一声,闭起眼睛,只觉花双霜两只以冰凉的手指,已触及了她的眼睑。
  洞外草原辽阔,唯有面带微笑的司徒笑,在扑克着已被人制住的孙小娇与易明、易挺兄妹。
  洞中人不是中毒无力,便是温黛黛的对头仇人,除此以外,难道还有人自天上飞下,自地上钻出不成?
  此时此刻,实已无人能救得了她,眼看她那一双明眸若星的美目,立刻就要被人血淋淋的挖出来。
  此时此刻,温黛黛心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云铮……云铮……你在九泉下等着我吧,我就来了!”
  花双霜的指尖触及温黛黛的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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