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神出鬼没

2024-04-08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花无缺本不喜欢喝酒，今夜也不知怎地，竟然自酌自饮起来，而且酒到杯干，喝得迷迷糊糊地，往床上一倒，便睡着了。
　　睡梦中他只觉有个人，正用一把刀，在割着自己的手，他想呼喊，但胸口却似压着千斤之物，连气都透不过来。
　　这时窗外正有人在呼唤：“花无缺！醒来！”
　　声音虽轻细，但每个字却似能送入花无缺耳朵里。
　　花无缺霍然坐起，手，仍是好好的，身上的冷汗，却已湿透衣裳——方才的噩梦，怎会那般真实。
　　窗外又响起了呼唤之声，道：“花无缺，出来。”
　　花无缺定了定神，也来不及穿鞋，便推开了窗子，窗外夜色朦胧，一条白衣人影，鬼魅般站在五六丈外。
　　淡淡的星光映照下，这人的脸上似乎发着青光。
　　仔细一瞧，才发觉他脸上竟戴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
　　花无缺一惊，失声道：“莫非是铜……铜先生？”
　　那人点点头，道：“出来！”
　　花无缺只穿着袜子，便一掠出窗。
　　铜先生已飘上了屋脊。
　　花无缺跟了过去，掠过屋脊，越过静寂的街道。
　　铜先生头也不回，忽然冷冷道：“移花宫门下，怎地也贪酒贪睡起来！”
　　花无缺苦笑道：“晚辈一时心情烦闷……”
　　铜先生冷笑道：“移花宫门下，心情又为何会烦闷？”
　　花无缺怔了怔，垂下头不敢说话。
　　只见这铜先生从头到脚，从未动弹，飞掠却迅急无比，整个人都仿佛在御风而行一般。
　　花无缺瞧见这样的轻功，也不禁暗暗吃惊。
　　只听铜先生又道：“你自然已知道我是谁了。”
　　花无缺道：“晚辈出宫时，家师已吩咐过，只要见到先生，便如见家师，先生无论说什么，晚辈无不遵命。”
　　铜先生道：“你出宫时，宫主还曾吩咐了你什么？”
　　花无缺沉吟道：“这……”
　　铜先生厉声道：“难道没有了？”
　　花无缺终于沉声道：“家师要我亲手杀死一个叫江小鱼的人！”
　　铜先生像是笑了笑，道：“很好！”
　　他不再说话，也始终未曾回过头来，花无缺瞧着他的背影，心里更是怀疑，猜不出他究竟要自已做什么？
　　只见去路渐僻，渐渐到了个山坡，山坡上有株枝叶浓密的大树，铜先生身形突然飞掠而起，口中却道：“你在树下站着！”
　　短短五个字说完，他身子已站在树梢，满天星光，衬着他一身雪白的衣裳，看来更觉潇洒出尘，高不可攀。
　　花无缺也猜不出他的心意，只得沉住了气，等在树下。
　　突见铜先生自浓密的枝叶中，提起一个人，叱道：“接稳了！”
　　叱声方自入耳，已有一个人自树梢急坠而下。
　　这大树高达十余丈，一个人重量虽不满百斤，自树梢被抛下来，那力量何止五百斤。
　　花无缺更猜不出他抛下的这人是谁，也没有把握能否接得住这人的身子，刹那间不及细想，也飞身迎了上去。
　　两条人影，一上一下，眼见便要交错而过。
　　花无缺突然出手，捞住了这人的衣带，但闻“嘶”的一声，这人衣裳已被撕破，花无缺也被这下坠之力，带了下来。
　　但等到落地时，下坠之力已减，花无缺口中吆喝一声，临空一个翻身，又复将这人身子直抛上去。
　　等到这人第二次落下时，花无缺伸出双臂，便轻轻托住，满天星光，映着这人苍白的脸，紧闭着的眼睛。
　　这人赫然竟是小鱼儿！


　　花无缺虽然深沉镇定，此刻也不禁惊呼出声。
　　铜先生犹自站在树梢，冷冷道：“这人是谁，你可认得？”
　　花无缺道：“认……得，认得的。”
　　铜先生道：“他是否江小鱼？”
　　花无缺道：“不错。”
　　铜先生道：“好，你杀了他吧！”
　　花无缺心头一震，垂首瞧着晕迷不醒的小鱼儿，嘴里只觉有些发苦，一时之间，竟呆住了。
　　铜先生缓缓道：“你若不愿杀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不妨先解开他的穴道！”
　　花无缺茫然伸手，拍开了小鱼儿的穴道，小鱼儿身子一阵扭曲，自花无缺臂中跌落地上，张开眼睛瞧见了花无缺，展颜笑道：“是你救了我？”
　　花无缺呆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小鱼儿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们是朋友。”
　　花无缺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只觉一酸，竟扭转了头去。
　　小鱼儿奇道：“你为什么……”
　　突听一人冷冷道：“花无缺，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小鱼儿这才瞧见树梢的铜先生，倒抽了凉气，转首面对着花无缺，眼睛瞪得大大的，道：“原来他是要你来杀我的，是么？”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
　　小鱼儿默然半晌，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敢违抗他的话……好，你动手吧！”
　　花无缺也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我现在不能杀你！”
　　小鱼儿一喜。
　　铜先生怒喝道：“你说什么？”
　　花无缺大声道：“现在，我绝不能动手杀他！”
　　铜先生怒道：“你忘了你师傅的话么？”
　　花无缺垂首道：“弟子不敢忘记。”
　　铜先生道：“既然不敢忘记，为何不杀他？”
　　花无缺长长吐了口气，道：“我已和他订了三个月之约，未到约期，绝不能杀他！”
　　铜先生喝道：“你的师傅若是知道这事，又当如何？”
　　花无缺霍然抬头，大声道：“师命虽不可违，但诺言也不可毁，纵然家师此刻便在这里，也不可能令晚辈做食言背信的人！”
　　小鱼儿大声接道：“何况他反正是要杀我的，只不过迟早的问题而已，这也算不得是违背了他师傅的命令……”
　　铜先生怒道：“花无缺，你莫忘记，见我如见师，你敢不听我的话。”
　　花无缺叹道：“先生无论吩咐什么，弟子无不照办，只有此事，却万万不能从命。”
　　铜先生道：“你为了师命难违，纵然不守诺言，天下也没有人能怪你。”
　　花无缺道：“先生恕罪弟子……”
　　铜先生忽然大喝道：“你不杀他，只怕并非为了要守诺言，只怕还另有原因？是么？”
　　花无缺心里又是一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不杀小鱼儿，到底是完全为了要守诺言，还是另有原因。
　　方才小鱼儿无助地躺在他怀里，他心里竟忽然泛起一阵难言的滋味，他瞧着小鱼儿的脸，忽然觉得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一已相交多年的，亲密的朋友，虽然小鱼儿和他从见一面的时候开始，到现在也只不过两年而已。
　　他手臂上感觉到小鱼儿微弱的呼吸，又觉得这不是他一心要杀的人，而是他本应全力保护的。
　　直到小鱼儿跌到地上，这份奇异的感觉，还留在他心里，再瞧见小鱼儿那充满信任的笑容，他现在怎能动手！
　　铜先生厉声道：“花无缺，你不能忘记，这是你一生中最大的仇人，你若和他交了朋友，非但你师傅不能饶恕你，你日后想起来，自己也不能饶恕自己！”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虽然人人都说他和小鱼儿是不死不休的仇人，虽然事实也证明小鱼儿的确是他的仇人！
　　但他自己心里，却丝毫不觉和小鱼儿有何仇恨，他自己也说不出这种奇异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这份感觉，像是久久以前便已隐藏在他心底，只不过等到小鱼儿的肌肤触及他的肌肤时，才被引发。
　　他瞧着小鱼儿，心里喃喃自语：“江小鱼，江小鱼，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的可是和我一样？”
　　小鱼儿也在凝注着他，心里的确也在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