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扑朔迷离

2024-03-16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第二天，还是个晴天，太阳还是照得很暖和。
　　小鱼儿又躺在那张椅子上晒太阳。
　　他全身骨头都像是已经散了，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去想，其实，他心里想的事可真是不少。
　　他心里想的事虽然不少，但总归起来，却只有两句话：“那批镖银怎会被劫走？是被谁劫走的？”
　　他想不通。
　　这时，昨天被他气走了的三姑娘，居然又来了。
　　小鱼儿眯起一只眼睛去瞧她，只见她神情像是兴奋的很，匆匆赶到小鱼儿面前，大声道：“喂，你错了。”
　　小鱼儿本来懒得理她，但听见这话，却不禁张开眼睛，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三姑娘道：“那件事越来越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小鱼儿道：“哦。”
　　三姑娘眼睛里闪着光，道：“我刚才听到个消息，那批镖银已被夺回来了。”
　　小鱼儿眼睛也睁大了，道：“被谁夺回来的？”
　　三姑娘大声道：“那人年纪和你也差不多，但本事却比你大多了，你若是不像这么懒，也许还可以赶上他十成中的一成。”
　　小鱼儿已跳了起来，道：“你说的可是江玉郎？”
　　三姑娘怔了怔，道：“你怎会知道？”
　　小鱼儿突然大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什么事都知道了……”
　　他又笑又叫又跳，三姑娘简直瞧呆了，终于忍不住道：“你难道是个疯子？”
　　小鱼儿大笑道：“我若真的是疯子，有些人的日子就要过得快乐多了。”
　　突然跳起来亲了亲三姑娘的脸，大笑着接道：“只可惜我不是，所以他们倒霉的日子已不远了。”
　　他拍手大笑着，转身跑进了药仓。
　　三姑娘手摸着脸，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就像是在瞧着什么怪物似的，瞧了久许，突然咬着嘴唇，轻轻一笑，喃喃道：“小疯子……你真是个小疯子。”


　　因为只用了一根灯草，所以灯火不亮。
　　小鱼儿出神地瞪着这点灯光，微笑着喃喃道：“江玉郎，你果然很聪明，你假装镖银被盗，再自己去夺回来……这么神秘的盗案，你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江湖人有谁能不佩服你，又有谁会知道这只不过是你自己编出来的一出丑角戏。”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道：“只有我……江玉郎，但愿你莫要忘了这世上还有我，你那一肚子鬼主意，没有一件能瞒得过我的。”
　　窗外，夜很静，只有风吹着枯枝，飕飕的响。
　　突听一人压着嗓子唤道：“疯子……小疯子，快出来。”
　　小鱼儿将窗子打开一线，就瞧见了披着一身大红斗蓬，站在月光下，寒风里的段三姑娘。
　　他立刻皱起了眉头，道：“女疯子，你半夜三更，来吵什么？你若要我再亲你一下，最少也该等到明天早上才是。”
　　三姑娘脸居然红了红，居然没有发脾气。
　　她只是咬了咬嘴唇，道：“我有事……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小鱼儿道：“什么事如此要紧？”
　　三姑娘吸了口气，道：“那件事果然不太简单。”
　　小鱼儿眼睛一亮，道：“你又得到了消息？”
　　三姑娘道：“是……我刚刚又得到消息，镖银又被人劫走了！”
　　小鱼儿鞋子还没穿就跳出了窗子，这下他可真的吃了一惊，他赤着脚站在冰凉的石板上，失声道：“你这消息可是真的？”
　　三姑娘道：“半点也不会假。”
　　小鱼儿搓着手道：“这镖银居然又会被人劫走，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实在想不通……你可知道劫镖的人是谁么？”
　　三姑娘叹了口气，道：“还是不知道。”
　　小鱼儿皱眉道：“镖银难道又是在半夜里忽然失踪的？‘双狮镖局’的大镖头们，难道又是连屁都未听到，难道他们又是在玩一场同样的把戏？这岂非太笨了？他们那么聪明的人，怎会做出这么笨的事来？”
　　三姑娘道：“这一次，和上一次情况大不相同。”
　　小鱼儿道：“有什么不同？难道这一次丢了镖银，他们连赔不必赔了。”
　　三姑娘缓缓道：“是，他们的确不必赔了。”
　　小鱼儿跳了起来，大声道：“为什么？”
　　三姑娘垂下目光，道：“只因为‘双狮镖局’大小镖师，内外趟子手，一共九十八个人，已死得一个不剩，只剩下个喂马的马夫。”
　　小鱼儿以手加额，怔了半晌，忽又大声道：“那江玉郎呢？”
　　三姑娘道：“江玉郎不是‘双狮镖局’里的人。”
　　小鱼儿道：“但镖银是他夺回来的，难道他……”
　　三姑娘道：“他夺回镖银，便功成身退，再也不停留片刻，这岂非正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行径！”
　　小鱼儿吃吃笑了起来，冷笑道：“好个大英雄，大豪杰！只怕他早已知道镖银又要被劫，所以就溜了。”
　　三姑娘道：“你是说……第二次劫镖的，也是第一次劫镖的那伙人？”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这难道不可能？”
　　三姑娘道：“不可能。”
　　小鱼儿道：“为什么？”
　　三姑娘道：“第一次劫镖的人，都已被江玉郎杀了，他夺回镖银时，镖银是和劫镖人的人头一齐送回来的！”
　　小鱼儿击掌道：“好手段！果然是好狠的手段！”
　　三姑娘凝眸瞧着他，缓缓道：“而且，第二次劫镖的只有一个人……‘双狮镖局’的九十八条好汉，全都是死在这一个人的手下！”
　　小鱼儿动容道：“一个人？……一个人在一夜间连取九十八条性命，江湖中是谁有如此狠毒，如此高明的手段？”
　　三姑娘道：“据说，那是条须眉皆白的虬须老人……”
　　小鱼儿道：“有谁瞧见他了？”
　　三姑娘道：“自然是那死里逃生的马夫。”
　　小鱼儿道：“那么他……”
　　三姑娘接口道：“他听得第一声惨呼后，就躲到草料堆里，只听屋子里惨呼一声接着一声，接连不断，直响了两三盏茶时分……”
　　小鱼儿失声道：“好快的手！好快的刀！”
　　三姑娘叹道：“杀人的时候虽然不长，但在那马夫心中觉得，却仿佛已有好几个时辰，然后，他便瞧见一条高大魁伟的虬须老人，手提钢刀，狂笑着走了出来，这老人穿的本是件淡色衣衫，此刻却已全都被鲜血染红了！”
　　小鱼儿冷笑道：“这马夫瞧得倒真仔细的很。”
　　三姑娘道：“他瞧了两眼，连瞧都不敢瞧了，直在草堆里躲到天亮，才敢爬出来，他全身衣衫，也全都被冷汗湿透了。”
　　小鱼儿手摸着下巴，悠悠道：“这听来你倒像是个说书人说的故事，每个细节都描叙得详详细细，精采动人……一个人刚刚死里逃生，还能将细节描叙得如此详细，倒端的是个人才。”
　　三姑娘展颜笑道：“当时我听了这话，也觉得他细心得很。”
　　小鱼儿道：“你是什么时候听到这消息的？”
　　三姑娘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
　　小鱼儿道：“这件事又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三姑娘道：“昨天晚上。”
　　小鱼儿道：“消息怎会来得这么快？”
　　三姑娘道：“飞鸽传书……以此间为中心，周围数千里大小七十九个城镇，都有我家设下的信鸽站！”
　　小鱼儿道：“你听到这消息，立刻就赶来告诉我？”
　　三姑娘点头道：“嗯。”
　　小鱼儿突然大声道：“我和这件事又有什么狗屁的关系？你为什么要如此着急地赶来告诉我？你吃饱饭没事做了么？”
　　三姑娘怔了怔，呐呐道：“这……我……”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道：“你难道以为我和那劫镖的人有什么关系？”
　　三姑娘跺脚道：“可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鱼儿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三姑娘的脸，居然急红了，居然还是没有发脾气。
　　她居然垂下了头，轻声道：“只因为你……你是我的朋友，一个人心里有什么奇怪的事，总是会去向自己的朋友说的……”
　　小鱼儿大声道：“朋友？……我只不过是你雇的一个伙计，你为什么要将我当做你的朋友？”
　　三姑娘脸更红，头垂得更低，道：“我……我也不知道。”
　　小鱼儿瞪着眼瞧了她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三姑娘咬着嘴唇，道：“你……你笑什么？”
　　小鱼儿大笑道：“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只有此刻这模样，才像是个女人！”
　　三姑娘垂头站在那里，呆了半晌，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整个人都像是软了，扑倒在橱上，哭得真伤心。
　　小鱼儿皱了皱眉，道：“你哭什么？”
　　三姑娘痛哭着道：“我从小到现在，从没有一个人将我看作女人，就连我爹爹，他都将我看成个男孩子，而我……我明明是个女人。”
　　小鱼儿怔了怔，点头道：“一个女人总是被人看成男孩子，的确是件痛苦的事！……”
　　三姑娘突然转身哭倒在他身上，道：“只有你，你是将我看成个女人的，是么？”
　　一个比自己还高还大的女人，竟像个孩子似的哭倒在自己身上，这确实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连小鱼儿，此刻看来都有些手足失措，不住点头道：“是，是……你本来是个女人，我自然是将你看成女人的。”
　　三姑娘道：“所以，我……我才会将你看成我的……我的朋友，才会将心事告诉你，只因为除了你之外，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了解我。”
　　小鱼儿苦笑道：“世上真的再没有一个人了解你么？”
　　三姑娘跺脚道：“他们都以为我天不怕，地不怕，都以为我又凶又横，其实……其实我也是个女孩子，就和世上所有别的女孩子一样。”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他们的确是很难了解你的。”
　　三姑娘哭声渐渐轻了，伏在小鱼儿肩上，悠悠道：“别的却是没有什么，只有寂寞……那要命的寂寞，却的确令人难以忍受，有时我简直寂寞得要发疯，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吐一吐心事。”
　　小鱼儿叹道：“你实在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子。”
　　三姑娘呻吟道：“我今天能听到这句话，就能立刻死，也没有什么了。”
　　小鱼儿道：“但我却一点儿也不同情你。”
　　三姑娘踉跄后退了两步，咬牙瞪着他，颤声道：“你……你……”
　　小鱼儿悠悠道：“你希望别人都同情你，可怜你，是么？”
　　三姑娘想说话，却说不出。
　　小鱼儿道：“你希望别人都当你是女孩子，是么！”
　　三姑娘大声道：“我本来就是女孩子，当然要别人当我是女孩子。”
　　小鱼儿笑道：“你希望别人将你当做真正的女孩子，就该自己先做出女孩子的模样来才是，但你却成天穿着男人的衣服，抽着大烟斗，一条腿跷得比头还高，活像个赶大车的骡夫，却教别人如何将你看成女孩子。”
　　三姑娘冲过来，扬起手就要打，但这只手还没有落下去，却又先呆住了，呆了半晌，又垂下了头。
　　小鱼儿道：“好孩子，回去好生想想我的话吧……至于那件镖银的事，我现在虽然还没有把握，但不出半个月，我就会将真象告诉你。”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跳进了窗户。
　　他关起了窗户，却又从窗隙里瞧出去，只见三姑娘痴痴地站在那里，痴痴的想了许久，终于痴痴的走了。
　　小鱼儿摇头苦笑道：“女人，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噜嗦，无论她外表长得多么像男人，但女人的毛病还是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