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
苻鸩喜欢象棋,几招之后胜负立判,大意失荆州、马失前蹄也都是咎由自取,彻底爽快。
与他对弈的只有陈橹,他们回到大宋也不过两小时时间。
“服务社暂时蒙在鼓里。高捷活着,他们以为高捷死了;诸宸死了,他们以为诸宸活着。而且他们要核实这些消息也需要一点时间。”
“那么我们有多少时间?”陈橹问,“他们最可能什么时候行动?”
苻鸩伸出一根手指:“一天。不会超过一天。”
——一天之内,他们能做些什么?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陈橹拿起棋子,又放下,笑得有些凄凉:“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为服务社卖命,但你自己也要小心。”
“如果我是,我那么样对高捷你会不会离开我?”
陈橹走了一步棋:“如果是那样,你已经不需要我。”
“你这样走我就吃你的车,你输定了。”
“太冒险了,你让开这条线我的炮可以直接戳下去将军,你就岌岌可危。”
“但我可以走开,你再将我需要两步,我只需要一步,你来不及。”
※ ※ ※ ※ ※ ※
报社值班其实是件很开心的事,除非是出报纸前的一个星期,否则正事寥寥。人多的时候往往变成茶话会,大家自由讨论,这种讨论常常像论坛跟贴一样,从一个问题变到另外一个问题再变到另外一个问题。这一次不同,晓枫简直没勇气推门进去。
门里面的反应并没有糟到无法忍受,谢天谢地姜宁不在。只有沈芳、遆翊、培正、蹁跹和两个不太熟的女生。大家都睁大了眼睛,培正作出热泪盈眶的表情:“我要不要来点表示,比如国际礼节之类?”
“国际礼节是你跪下来吻她的脚,白痴!”遆翊说。
“我们不介意看啊!”蹁跹说。
沈芳说:“别理他们。是不是去旅游了?还是……”晓枫无法回答,忙拉着蹁跹问:“你们在聊什么?”
“帮不了你。所有人都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搞定他们吧。”
晓枫忙着问:“姜宁呢?”本来生怕看到姜宁,现在又盼着他凭空冒出来好结束这话题。
遆翊说:“饶了她吧。我们正说市场调查发现一件好笑的事,一个顾客对商品满意的话平均会告诉三个人,不满意平均告诉二十个人。所以发现质量问题闷着不说就不对了,至少要达到平均数。”说得所有人都笑起来。
“你今天回来算是对了,”培正说,“翟燕老妈来看她,带来不少粽子,正宗的嘉兴肉粽,应该过一会就到,你有口福了。”
“冷的不那么好吃呢——”蹁跹叹息。
“有的吃不错了。”
培正说:“不是冷的,她说过在下面顺便用微波炉转一下再带上来。”
“靠,一转都干掉了,吃木乃伊啊?”遆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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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哥不是豹子,也不是哥哥,是老大。
当苻鸩和陈橹刚刚下完一盘棋的时候,豹哥刚刚喝完一瓶酒。喝完了这瓶酒,他就走出去。
一条只能容两辆三轮车并排行驶的窄街,街口有两个半聋的老太太摆几个小篮子卖青菜。唯一的一家铺子是卖零件修锁的,这样的铺子通常很少人光顾,所以他们还卖些饮料泡面和盗版的DVD。街的另一头是废品收购站,运货的大卡车常常要把街都撑破了。
霄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这么样一个地方。
两个卖菜的老太太奇怪地看着一大群男人走进这条街。带头的那个高大魁梧,眼睛里闪着豹子一样残忍的光,让人忍不住打冷战。
废品收购站前面停着一辆和他们的大卡车一样的大卡车,不同的是车上并没有装货。从里面反锁的车厢里不时传出一声声沉重的闷响。
霄辉,男,三十二岁,绰号“黑狗”。曾做过二十一天警察,因醉酒闹事重伤酒店服务生而遭开除,四年前加入猎豹的社团。
豹哥走到大卡车前,一个兄弟喊了一声:“豹哥来了!”
车门打开,里面有八个人,一个躺着,七个站着。
七个站着的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暗红色的棍子。
躺着的人喉咙里发出一声一声轻微的喘息,垂死的呼吸就是这个声音。
听过这声音的人决不会想听到第二遍。
光明还是黑暗不是看天上有没有太阳,也不是看太阳照不照得到这个地方。
如果单单用眼睛看,已经没有人能看出这是霄辉——真正的警察霄辉。
一群戴黑墨镜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一条灰暗的街道。
而这个时候,蹁跹正在说:“要我说啊,我宁可在警察里面作卧底,也不在黑社会里作卧底。在警察里作卧底抓住了也不过坐坐牢,在黑社会卧底要是揪出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 ※ ※ ※ ※ ※
苻鸩的大厅里,该到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郑三、小虎、红猴、老枪都在,他们等这一天已等了很久。
苻鸩问:“发生了些什么事?”
“猎豹趁你不在砸了咱们的场子,现在福泽街被他们占了。”老枪缓缓说。
“哼,我早说崩了那个狗日的!”
郑三和老枪一边一个揪住小虎,好像生怕他去“崩了那个狗日的”。
苻鸩垂下目光,像是考虑了几秒,问:“今天晚上行动,有没有问题?”
“好!今晚去打扁那个狗日的鼻子!”红猴说。
“但是这样不是没有问题,他们人多我们人少,这一点一定吃亏。”这样的话只有陈橹敢说,也只有陈橹能说。
“所以我要攻其不备,他们很可能还不知道我回来。”
“所以今晚,的确是最好的时候。”
苻鸩问:“郑三,你怎么想?”
郑三说:“大哥要今晚动手,咱们就今晚动手!”
“好,你们告诉兄弟们准备。”
郑三、小虎、红猴、老枪都出去了,陈橹问苻鸩:“你知不知道咱们的人里有奸细?”
“我知道。只不过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郑三。”
“郑三决不是警察。”
“他一定是。”
“他一定不是警察。”苻鸩忽然笑了,伏在陈橹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不代表他不是奸细,他是猎豹的鬼。”
房间的某一个角落,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部手机正在通话。而这个时候,猎豹正在听电话,手机里传来苻鸩的声音:“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就是要这帮警察今晚白跑一趟,……”
猎豹嘴边露出一抹冷笑:“告诉兄弟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苻鸩和陈橹走出大厅,苻鸩冷冷说:“明天就是猎豹的死期。”
※ ※ ※ ※ ※ ※
警局。
阿鹏搬着个很大的箱子唠唠叨叨:“门口不知道被哪个吃错了药的扔了个破纸箱子在那里,装着一条死狗……”
零零嘴快:“这也用大惊小怪?你扔它到垃圾堆嘛……”
“不是啊,狗脖子上还挂着块奖章!你说奇不奇怪?狗脖子上挂着奖章。”
他们的头正好从办公室出来,正好看见打开的箱子。阿鹏追着问:“头,你说……”门“砰”的关上,差点碰扁了阿鹏的鼻子。
门的另一边,马景瑞狠命掐着自己的手,一行鲜血慢慢地淌下来。
五分钟后,电话响,零零提起电话,听过之后黯然:“阳光道发现男尸。”
※ ※ ※ ※ ※ ※
晓枫有精神准备,留言机里一定满是之迪的留言,之迪从不选择面对面的交谈,一个人固执地对着电话自说自话,知道有人在听,还说听不听她都没所谓。
晓枫只觉得很累,再加上姜宁塞给她的大大问号,实在不想听这些消失在从前的某个时候而且和自己有某种关联的说话,但她又怕之迪有别的事情找她。
“晓枫,我想我是最后一次烦你吧。我忽然发现这个城市其实很大,可以有很多对你很好的人。也许是离得远才看得清,真的,现在才发现小路对我那么好。晓枫,如果我和小路在一起,你是不是为我高兴?我找到了对我最好的人,很幸运,我想我以后都会很开心。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对她最好的人,这个人也许就在你的身边。晓枫,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你千万别忽略他,知道珍惜才能快乐。晓枫,我希望你快乐。”
晓枫揉揉太阳穴,想,你根本不知道我烦些什么。
——生命和爱情,都意味着些什么?
“晓枫,你还是不在家,你快些回来吧……我错了,我以为我可以忘记姜宁,但是其实……不行的。”之迪一边哭一边说她喜欢的仍然是姜宁,谁也代替不了,又说小路对她发了脾气。
接下来是小路的留言,声音里充满疲惫:“晓枫,如果之迪到了你那里或者她联系你,给我一个电话。记得一定要给我电话。”
接下来是之迪的留言,这条留言应该是几天后的。
“我是不是很对不起小路?但是这样拖下去更对他不公平。我不想拖下去了。你说过,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就让时间去冲淡我们的错误吧。
“我知道我错得厉害,幸好来得及改。
“你说我还你不能跟姜宁再在一起?我真的好想跟他说清楚,但是我怕,姜宁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晓枫轻轻叹息。
后面还有:“晓枫,你会不会祝福我?我和姜宁和好了,原来他还是在乎我的,也许是我从前不了解男孩子,对他的要求太多,动不动就以为他不喜欢我。现在我明白了,晓枫,我有个预感,我们一定可以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门铃响过,响个不停。
外面是两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晓枫的心立刻猛跳起来。
她不开门,门自己开了。那两个男人走进来,晓枫下意识地后退,一不小心坐进沙发里。而那两个人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那不是恐惧,不是痛苦,仿佛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而灵魂正在慢慢地消散。他们慢慢地倒下,一倒下就好像睡着了。
苻鸩出现在门口。
一个矮矮瘦瘦一对三角眼的男人幽灵一样出现,冷笑道:“苻鸩,你小子不太老实么。”
“我只怕你们想独吞,当然要小心些。”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
“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想让我相信也不是没有办法。”
三角眼听着。
“我不想去卖刀,不过我眼前有件事想你们替我办。”
“说来听听。”
“现在我没空,明天下午一点,孤星酒吧见面。”
“好。”三角眼顾自走了,对地上的尸体一眼也没有多看。
苻鸩看着他的背影笑得很冷。电话在这时候响起,陈橹说:“行动很顺利,把猎豹打了个措手不及。”
“猎豹现在在哪里?”
“他还能去哪?就那几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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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哥从三江夜总会出来的时候,苻鸩正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他笑。
两群人面对面站着,豹哥冷冷说:“算你狠!你等着。”
苻鸩淡淡说:“我一定会等着的,只不过你也应该撒泡尿照照自己有多少本事,我奉劝你还是先找好人替你收尸!”
豹哥的手下立刻冲撞起来,豹哥冷冷说:“咱们走!”
苻鸩对着他们的背影,淡淡说:“走得那么急干什么?太急是看不到好戏的……”
豹哥正要上车,前面大厦上忽然有一样东西飘落下来,在城市巨大黑色的夜空像一只破裂翅膀的蝴蝶。
那是一个穿白睡衣的女人。很少人认识她却给某个人留下很多回忆的女人。
她曾经对一个男人说过她一定会活很久,等他死了她为他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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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点,晓枫接到苻鸩的电话。
“写一封举报信,我说,你写。”
“我手机快没电了。”
“不许没电。”
“讲不讲道理呀?”
“写完以后送到警局,我怎么教你怎么对他们说。今天下午一点整,猎豹会……”
苻鸩打完这个电话,对陈橹说:“告诉他们几个,一点钟酒吧有一个人来,让他们好好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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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
警局来了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报案”,阿鹏得意洋洋地问:“美女,又有人绑架你?”
晓枫静静说:“我要见马景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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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整。
孤星酒吧。
三角眼到了,不早不迟,正好一点。某些人做某些事的时候一分一秒也不会差,苻鸩也一样。
他们刚刚坐下,三角眼就看见一个豹子一样的男人走来,发红的眼睛闪着残酷的精光。
——一分一秒也不会差,猎豹当然也一样。
酒吧并没有多大,直到猎豹走到他们面前他们刚刚站起来。猎豹举起枪,对着苻鸩的头。
——死是什么滋味?
一个人活着可以有千千万万种滋味,死呢?
当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生命可能消失在眼前的一刹那,他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啪!”
子弹从三角眼的鼻梁射入,三角眼瞪着眼睛倒下去。
生与死只决定于一瞬,短到无法计算的一瞬。一瞬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
在猎豹开枪的刹那苻鸩打偏了他的枪,那么快,那么准!一枪响过,苻鸩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
要抓住发生在一瞬之间的机会不仅要快,更绝对不能出错,一丝一毫也不能错。猎豹来了就已经是错。
门口有人大声说:“不许动!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