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里,脸上扣着氧气罩,半梦半醒之间叫着晓枫的名字,弄得在场的人都很尴尬……这些事虽然好玩,却一件也没有发生。晓枫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大爷一样靠着枕头,脸色比平时还好看得多。居然还中气十足地说:“哇,又一位好友大驾光临,看来车祸还是可以出出的。”
“你这也叫出车祸?”晓枫砸给他一个橘子,然后揪着纷雪算帐。
纷雪叫屈:“是姜宁叫我说严重点好骗多一点人来看他的嘛!”
“是啊说严重点,你怎么不说他‘浩气长存’了岂不是所有人都要来给他上香?”
姜宁板着脸说:“看来你是来看我出车祸,不是来看我的。”
“恶人先告状。”晓枫问,“是怎么出事的?”
“可能我倒霉。”
“我是该认为你没有不小心还是该认为你不承认自己不小心呢?”
“这要看哪样让我更舒服和让你对我更好一点。”
之迪一直一声不响地坐在旁边削苹果,切成一块一块的喂到姜宁嘴里。姜宁有点不好意思,轻轻说:“先招呼朋友。”
病房只不过巴掌大,晓枫和纷雪都听得清清楚楚,纷雪招呼晓枫:“我拿药,陪我去吧。”——不一定要拿药,只不过病房太小了。
晓枫看着纷雪一身白衣,忽然有点羡慕。
纷雪轻轻:“其实我找你来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只不过……”
吞吞吐吐的意思就是希望对方说下去,但是晓枫只有听着,因为她不知道纷雪“只不过”什么。
纷雪轻轻叹息,终于问:“你知不知道姜宁是怎么受伤的?”
“不知道。”
“据之迪说昨天他们正在文凭路逛街,有辆车忽然向她,……向之迪撞过去,幸好姜宁拉开她她才没事,但是姜宁就被车撞到。只不过他真的很幸运,只是碰到腿。”
“哦。”晓枫很想问她“那关我什么事”,当时忍住了。
“如果……不那么幸运的话……也许……”
“嗯。”
反而是纷雪忍不住了:“嗯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以直说。”
“好吧。因为文凭路上永远有很多人,所以司机就算吃错药也不会在那里乱开车……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有人故意要撞之迪。你平时也很关心之迪,知不知道有谁和她比较不好,我想你也不希望之迪出事。”
“难道你没问过之迪?”
纷雪有点不好意思:“我跟她不熟,而且……我和姜宁从小玩到大,我姨父姨母也好担心,你知道作父母的总会胡思乱想。”
他们担心的是姜宁。姜氏富甲一方,姜宁又是独子,(这个,我是该歌颂计划生育呢,还是……)恐怕他与之迪这样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女孩来往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迪稍有不慎也会导致他们想得很多很多,这也是常事。
——每个人与每个人不一样,有人得到很少很少,有人得到很多很多,也都是寻常事。
晓枫只有回答:“我不知道。”
纷雪笑笑:“就当我多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们没有作那些侮辱人和令人觉得尴尬的事,已经很不错。”
※ ※ ※ ※ ※ ※
第二个倒霉的是遆翊。
晓枫发现遆翊不见是因为在报社开会的时候忽然不见了蹁跹,失去了讲故事的人。
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许多事会没有人做。所以沈芳第一件事就是问:“谁知道蹁跹为什么不来?”
“不知道,”培正笑着说,“他妈的有一个学姐英语考96分。”
“靠,我也考过,初一的时候。”
“我说的是考研的成绩,你他妈补考都考不了那么多。”
“现在补考成绩算正式成绩,补考也不好过了。”
“考研的成绩也很诡异,听说有人托福考670考研不及格。”薛灵说。
“陆小凤嘛,不是他的成绩诡异,他的人都很诡异。”培正说。
“托福都是选择题。”唐宾说。
“全懵对,这概率也太好了吧。”
“喂,概率是独立分布的。”
沈芳打了个电话,然后把蹁跹负责的事硬派给培正、翟燕、薛灵、唐宾,并保证搞定之后请他们大吃一顿。
“蹁跹怎么了?”培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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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也许可以让我们明白每一天并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生为一个人,有生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幸福、平安、快乐……并不是理所当然拥有。至少我在写这几句话的时候很孤独,对不起关心我的人,没有脸去见他们。
蹁跹像一具雪白的雕塑,一直的坐在遆翊身边,一直坐着。
她握着他的手,但是他没有知觉。他的灵魂也许正游荡在某一片絮影云飞的天地,也许那里宁静、美丽,也许他迷了路。
别的人只好在病房的玻璃窗外面看着他们俩,因为蹁跹不想别人打扰。
一群朋友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走了,培正不肯走,他和遆翊关系很铁。之迪远远地痴痴地站着,看来很伤心。
事情多少有点莫名其妙,前一天的晚上之迪陪姜宁陪得太晚,遆翊替姜宁送她回家,半路竟然能冲出一个神经病拿刀砍人。
“那个人想砍的是我,但是我……我不认识他,不知道……”
晓枫轻声地安慰她,谁知道培正忽然跑来大叫:“你这个三八,你还好意思哭?若不是你他怎么会搞成这样?滚开吧!装什么好人?”
之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晓枫什么都会一点点,单单“息事宁人”这件事她不会。
结果贺培正被保安请走,请走她们的是一个护士。
她们一边走,之迪一边哭:“是我害了他,是我……”
“你别太自责,你也不想的。”
“但是我怎么能安心呢?我……”
“是你们运气不好,这件事谁也不能怪,你又何必多想?”
“但是如果他……”
“你也说如果,遆翊他很坚强,相信他一定能熬过去的。”
“嗯,但愿他没事。”之迪想了想,又说:“我总觉得好像有人跟我过不去,其实如果有人恨我,这个人会是谁呢?”
“不要胡思乱想啦,姜宁怎么样?”
晓枫本来想问姜宁恢复得怎样,之迪一下子明白到另一处,只见她咬着嘴唇,还是笑出来:“我们应该算是苦尽甘来,这些天他对我很好,我们谈了很多……”她能说得出来这个,姜宁的情况当然不会差。
晓枫万万没想到,这是她和之迪散步的最后一次。
日子平静。——常常,常常都是这么平静的,平凡的人,平静的生活,明天也一样。
很多人的明天是这样的,一个人的很多明天也是这样的。虽然有很多机会可以变得不一样一点,但还是都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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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枫很开心的事有两件,第一件是苻鸩没有把她绑在身上,第二件是报社终于跟龙啸云说了“拜拜”。姜宁不在的三个星期,副校长江别鹤贪污二十多万的事被小鱼儿抖搂出来,沈芳做了个很确实的报道。这种报道通常是令很多人眼睛发亮很多人大跌眼镜的,不知道龙啸云看走了眼还是喝醉了酒,居然让她发出来。据说报纸发出去的第二天有人看到龙啸云搬着个纸箱子从他那小屋走出去,好像眼睛还有些发直。可以确定的是从此后有几天那间小办公室一直锁着,再打开的时候已经换了另一个人。
新来的老师很年轻,很和气,很有风度,说他比潘安好看些虽然未必,但是他绝对不会比花满楼差一点点,因为他自己就是花满楼。
在汴大,花满楼的存在是一个传奇。很多和他一样年纪的人还在考四级,他已经是英语系的副系主任、博士生导师。英语系的学生为这个副系主任默默的骄傲着,好像他往讲台上一站他们就拥有了一切。有一次花满楼拿奖,竟有一个班集体到飘箫广场的草地上庆祝,喝醉了十四个,另外的十六个抬他们不动,弹着吉他唱情歌唱了一夜。
花满楼肯顺手照顾这个小小的报社,已经不知道是给了谁多大的面子。他常常没空,每期报纸内容即将搞定的时候才来听一下汇报,他们只要把标题和大概内容说给他听就行了。他就那样听着,有时候点头笑一下,很少发表意见。晓枫常常盼着报纸作完的那天,轻轻地敲敲花满楼的门,走进去,一边慢慢的说几句话,一边看着花满楼沉静迷人的微笑。那种感觉不知道多开心,仿佛茉莉花淡淡的香味,一飘就飘了几百年,在今世重又邂逅前生的一段故事。
遆翊转危为安,两个月后终于出院。他出院以前他们至少想了一百种方法为他大肆庆祝,却发现他连影子都不见了。
只听说他一个人去了吐蕃,研究那里的风土人情。
“学校怎么会批准呢?”薛灵皱着眉头,“再说,他爸爸妈妈怎么会放心呢?”她一边说着,眼睛却看着蹁跹。
“看我干什么?这是他的事。”蹁跹没骂人已经是好事了。
“我也觉得,吐蕃的气候很难适应,他说走就走,他父母一定心疼死了。”
“没有用的。他爸爸是个酒鬼,四年前进了精神病院,他妈妈嫁给金国的富豪,顾不上他。”培正说。
“哇,看不出他这么厉害。怪不得每次都拿奖学金。”
“会不会因为这样,所以他办事比较怪。”
“砰!”
门差点被关碎了,说话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屋子里面少了一个人——蹁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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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枫的电话通常只有两个人打,一个是Sharon,另一个是Joe。忽然间有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过来,她第一反应是接了电话问:“喂,你打错了吧?”
“我找晓枫。”
“啊,啊,哪位?”
“我是仁心医院的医生,有一位方敏卿小姐在我这里就诊的时候不小心落下手袋,我想请你帮忙还给她。”
“没问题,谢谢你——我怎么找你?”
“你到了仁心医院在接待处问护士找白医生就行了。另外我希望你可以给我方敏卿的电话号码,因为关于她的病我还需要和她再谈一谈,但是找不着她。”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怎么了?”
“我想还是你见了她亲自问她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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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卿还是老样子,一边拿支铅笔画素描,一边说:“坐……先别坐,没咖啡了,你自己招呼自己煮一壶,顺便便宜我。”
晓枫看着她,看得敏卿都有点不自在了,才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去看病,慌张得把手袋掉在医生那里,不要告诉我没事发生。”
敏卿忽然笑了:“我制造机会让你和白医生认识嘛。”
“无聊,我认识一汽车男生,要不要介绍给你呀?”
“没兴趣算了。”
“我只想关心你,我,真的是关心你。”晓枫有点结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敏卿低下头,又抬起头:“我休学了。”
“啊??”
“因为不想让他们发现我的秘密,然后开除我。”
“什么秘密?和白医生有关?”
敏卿想了想:“也许以后要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
“小姐,结婚也可以偷偷结的,你只要半年就毕业啦!再说你……和谁在一起?”
敏卿又想了想:“十八年以后,他就不是个孩子了。”
晓枫怔住。
她想了很久,终于说:“是啊,如果你不休学,毕业前是一定会被看出来的。”
敏卿好像松了一口气:“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我还顾得上一个硕士学位吗?”
“这么说你是一定会要他的了。”
“我好像没权力做伤害他的事。”
“孩子的爸爸怎么认为?”
“他还没资格知道。”
晓枫再一次瞪大眼睛,很慢很慢地说,因为她说快了一定会说错。
“你这个决定会不会有点绝对,或者这会让你付出很大的代价,嗯,责任太重不是件好事,也许你可以考虑有更好的选择。”
敏卿摇头:“没有这个需要。”
“我怕你累坏你自己,不是好玩的。”
“我不是路边花草,风一吹就倒。孩子是我的,我自己的!我们用不着依靠任何人。”
“你好像没有想过,将要和你一起生活的那个人也需要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
“世事岂会如此如意?”
“你好像自己放弃了。”
“你的意思那个男人是上帝,我应该缠着不放?”
“你的孩子早晚会问你谁是他爸爸!”
“难道这样就跑去告诉那个男人我有了他的孩子?!”
“难道你不告诉他,这孩子就不是他的孩子?孩子的爸爸是谁?虞晨?你不方便我帮你问他。”
“你问吧!”敏卿指着门口,“你告诉他,告诉天下所有的男人,这孩子也只是我一个人的。”
※ ※ ※ ※ ※ ※
晓枫最怕的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阿鹏和霍准来到她家,阿鹏很正经地说:“你的事东窗事发啦,我们来找你。”
晓枫所有的血都涌上头顶,她有精神准备,只是轻轻问声“什么事”,声音居然也没有发抖。
阿鹏和霍准正站在大厅的门边,霍准看着她的房间,阿鹏看着地毯,他目光落下的地方,那地方……
晓枫的手脚都已冰冷,所有知觉完全失去。
阿鹏却只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说:“跟美女开玩笑是帅哥的职责,其实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
“我们好像不熟,不过你们只管问。”晓枫招待霍准一杯冰柠檬茶,阿鹏眼看着她墩在自己面前一瓶光秃秃的饮用水,忍不住抗议:“为什么我的和他的不一样?”
“你还没有觉得习惯吗?”
阿鹏不再争辩:“你认识裴之迪小姐。”
“认识。”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小姐,别再耍我们了。”阿鹏对“不记得了”这句话简直有点过敏。
“至少一个月了,”晓枫问,“与之迪有关吗?”
“她死了。”
※ ※ ※ ※ ※ ※
深夜的紫藤小屋,姜宁只在一盏孤灯下,不知在顾念什么,不知在放低什么。
回忆似彩色的蝴蝶翅膀,可以散碎在风中漫天飘泊,那么美,那么华丽,那么凄凉,痛入心髓。
晓枫看见他憔悴的样子,心里猛的一痛。
在茫茫宇宙之中,人,多么渺小,多么脆弱,多么无助。
她轻轻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生命似乎是件很残忍的事。”
“所以我们有快乐,可以好好活下去。”
“但是……”姜宁抬起头,“有些事情真的,真的很不公平,很……很残忍。”说话的时候一颗很大的眼泪落下来,晶莹得令人心痛。
晓枫耳边忽然响过阿鹏的话。
——在你的印象里,她是不是会自杀的人?
——她的感情有没有再出问题?
——如果是他杀,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
姜宁又说:“我知道之迪,她开心了很多,决不会自杀,更不会吃安眠药。”他笑得很凄凉,“她就算自杀,也要在我的面前自杀。”
“别这么难过,相信之迪不想看见你这样。”
姜宁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又低下头去,过了很久才说:“不要管我了,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不要想太多。”
“放心,凶手还没有抓到,我不会想不该想的。”
“那我走了。”
姜宁却又叫住她:“别走,再陪我一会。”
晓枫留下,姜宁看着她,忽然叹息:“你回去吧,别再等我,我不敢……”
※ ※ ※ ※ ※ ※
街还是从前的街,晓枫坐在姜宁自行车上经过的岁月,记忆里温柔的感觉还在,孤独的路灯依旧一盏盏高高的亮着,尽力明亮不知疲倦,发出的却只是那么微弱的光。
——别再等我,我不敢……
不敢什么呢?她没有问,却一直疑惑。
灯火阑珊处似乎有一个人安静地坐着,仿佛已坐了很久很久。
漫漫长街上只有他和晓枫——谁会看不见谁?
晓枫只看见他的影子都可以认出。
——高捷!
等过那么久,她终于再见到高捷。
不会说话的路灯依旧远远地亮着,照出两个人长长的影子,似乎每一线光都染着某种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