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手不知不觉握在一起,高捷的手很宽大,很温暖。她没有客气,直接倚在他怀里。她的手在他掌心里,就像她的人在他怀抱里一样,安全而温暖。
——没有星星的天空,空荡荡的长街。
曾经,她和姜宁一起走过的长街。
那骑单车的少年一晃而过,今已陌路。
而他留给她的泪水,此刻已在面颊,悄悄地润湿了高捷的衣襟。
她听着高捷的心跳声,一声一声,那么宁静,那么宁静,那么宁静。
高捷柔声低问:“为什么你难过?”
“你知道?”
“我虽然看不见,但是总能感觉到。”
晓枫笑了:“其实见到你我应该开心,我的确很开心。”
“嗯。”
“我难过是因为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她又说:“不要提了好吗?我还忘了问你,你现在是不是没事了?”
“是。所以我可以带你去散散心。”
“真的?!去哪?”
“去哪都可以,不过最好我挑地方。”
“不行,我挑!”
“我挑的好。”
“哼,你欺负我!”
“怎么会呢?”
“那么我挑。”
“……”
※ ※ ※ ※ ※ ※
汴梁城的郊外有一片美丽的山丘,晓枫不知道高捷怎么找得到这么一个地方,也不知道这地方到底在哪里,她该怎么回去。她只知道这是高捷带她去,无论是天涯,无论是海角,无论一走之后抛开什么样的过去,她都一如既往欣然而行。
阳光明媚,白云高远,各种各样颜色的小花开满了山野。晓枫从没想到世上有这么美的地方——这么美,这么广阔,这么自由。她轻触一朵小黄花精致的五点花瓣,天地万物无数美丽的生灵似乎都在某一瞬间留下剪影,曾经,她珍惜每一个微小的生命,不忍触碰。
晓枫第一次摘花,摘了无数朵,横七竖八一股脑插在高捷头上,插得像个开了花的马蜂窝。然后津津有味地盯着他欣赏。
“我是不是变了样子?”马蜂窝说。
“是啊,想不到还能变一回样子吧?老来少呢。”她居然能从一堆花里找到马蜂窝的鼻子,捏了一下。
“知不知道老来少是什么东西?”马蜂窝说,“是一种豆角。”
晓枫笑了:“怪不得看起来怪怪的,原来这家伙是一个豆角——好大好大的豆角。”
“豆角也开不出这么多花来,”马蜂窝想趁机移动头上的花,立刻被晓枫按住了:“别动,我可找着一个会开花的豆角,怎么能让花掉下来呢?”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开花的豆角,怎么能让它被花压死呢?”
“反正你不能动。”
“为什么?”
“因为你是豆角。”
无数的小花在风里微微点头,没有人认为花听得懂他们的话——花呢?是不是真的不懂?
“是你说要常常带我出去玩的,说话要算话。”
“算话,算话。”
“我不信,你说的好听,转头又忘了。”
“不会,一定不忘。”
“我还是不信,你骗我。”
“我不会骗人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豆角。”
“……”
※ ※ ※ ※ ※ ※
晓枫回家,在门口看见蹁跹。
——不知道蹁跹怎么找来的,不知道蹁跹为什么知道她家在这里,反正蹁跹就那么来了。
蹁跹像见到男朋友一样开心:“你终于来啦,快点收留我吧,累死了。”
“怎么这么可怜?”晓枫问。
“我无家可归了。”蹁跹的样子更加我见犹怜。
“无家可归还是离家出走啊?”
“别那么快揭穿我嘛。”
晓枫开门,放她进来,刚打算再说话,蹁跹已经溜进卫生间:“我去洗个澡先!”又转回来说:“千万别说我在这,不然有的你后悔。”
晓枫没有说什么,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能说什么?
蹁跹永远是一阵风的脾气,从此以后常常需要她多带三四本课本、一两本笔记送到报社。
甚至培正每次见到晓枫,打招呼的话都换成了“又帮蹁跹拿书么?”
※ ※ ※ ※ ※ ※
教室里吵吵闹闹,大伙等着上燕七的课。燕七人缘不错,关于她曾经有这么一个传说,有一次补考一个学生迟到,到交卷才来,惊惶失措说是记错了时间。当时燕七面无表情,说是不会有办法的了。但是一个学期后她教的那门课程莫名其妙的又有一回补考,只有一张卷子,考一个人,就是那个记错了时间的漏网之鱼。那位老兄哪里想到还会有这么一个机会,瞪着卷子白看了半天,最后他笑笑,燕七笑笑,不了了之。
学友们高谈阔论之余忽然看见一个男生直接捧了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闯进来,把一屋子的人当成原始森林。只见他穿过森林,很温柔地把花放在一个完全呆住的女孩手里。那女孩从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是校花,追她的人可以从汴梁的东门排到西门,但是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那位老兄向那些看直了眼的兄弟姐妹们点点头,走了。在他身后,那些响彻楼道的哄声,口哨声,似乎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姜宁!”晓枫醒来得并不慢,也来得及追上他。
姜宁回头,晓枫看见他在擦汗。他一边擦汗一边问:“什么事?”
她只问他一句话:“为什么?”
姜宁吐出一口气:“我……”
“没理由的,你到底想作什么?”
姜宁止住她:“你别说,你让我先说。我做这件事是有原因的,我希望你能接受。说来话长,我慢慢告诉你,能不能先离开这里,我实在是不太好意思。”
晓枫看着他,在她眼前的似乎是另一个人。很久以前的那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子似乎深了很多。仿佛因缘际会一下子拓开,她看到很多以前从来没看到的事。
“我晚上有课,等一会也有课,让我上完课再说吧。”
姜宁有点为难,问:“下午的课和晚上的课哪个比较重要?”
“一样的,哪个都不能旷。”
“不能旷,能不能逃呢?”
“没有人告诉你我从不逃课,只不过偶尔旷一两节吗?”
但是姜宁始终坚持,最后晓枫只好妥协。
※ ※ ※ ※ ※ ※
楼顶上风很大,淡远的天空像某个人的胸襟,安宁而广阔。层层叠叠的楼房错落秀丽地延伸到天尽头,似乎城市的喧嚣无穷无尽。
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汴大,太祖皇帝的塑像和塑像后面那个长得有点像情侣树的图书馆再清楚不过。他们第一次上来的时候之迪也在,她曾经坐过的地方现在安静地空着。
姜宁问:“如果我说之迪不是自杀,是被人所害,你会相信吗?”
“警察怎么说?”
姜宁又问:“如果我说有一个人的命非常硬,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都被他克得遭殃,你会相信吗?”
“难道你信吗?”
姜宁仍然问:“如果之迪真的是被人杀死,你恨不恨杀她的人?”
晓枫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所以她没有回答。她问:“你是在告诉我什么还是希望我告诉你什么?”
姜宁叹了口气,终于说:“其实我……有些事我很对不起之迪,我知道她是被人杀死的。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帮她找出凶手。”
晓枫听着。
“你们是朋友,你一直最关心她。现在她就这么死了,不明不白。你一定愿意为她做点什么的,是不是?”
这些话并不能让晓枫想通这件事,她问:“警察没有在查吗?”
“不是那么回事,不是……”姜宁的表情忽然很痛苦,“你不知道,晓枫,如果我们不做些事,警察这辈子也查不出什么。”
晓枫皱皱眉头,更加不懂:“和你今天送花给我又有什么关系?”
姜宁却又不说了,指着教学楼,仿佛在回忆什么。“从前,她来找我的时候,如果我上课,她就在北楼找一间教室等我。你看那里,有没有觉得有点寂寞?那么多人,进进出出——再也没有之迪。”
“你让我觉得我对她并不那么好。”
姜宁叹息:“其实直到现在,她对我并不是那么重要。甚至直到最近我才发现她身上的优点也不少。但是她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才明白她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每一个人都有值得记住的地方,无论渺小,无论卑微,都是一样。
“在很久以前,我就发现,在我身边常常会出怪事。和我相处得不错的女孩子常常莫名其妙地出事,天下的事也不会这么巧。我第一个女朋友顾麒有一天忽然精神分裂,现在还在疗养院里。我的邻居巧茵开车撞了人,胡素是被人撞;陈文文家里的杂货铺失火;王珺住院的时候出医疗事故;何荷的父亲是建筑工人,有一天就被大石头砸死了;田丽丽帮人洗黑钱,犯了法;谢莲被人投毒。还有蕖欣、麝桐、之迪是你知道的。这不是巧合,和我谈得来而没有出事的,几乎没有。
“我一直怀疑有人恨我或是恨我的女性朋友,我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之迪还是出事。”
晓枫忽然问:“你是不是早知道之迪会出事?”
姜宁的表情很奇怪,真的有点像小孩子做了很丢脸的事蹭到老师面前承认错误。但他没犹豫多久,他还是说了出来。
“是。我没有喜欢过之迪,从前和她在一起只因为我需要一个女朋友。”
晓枫冷冷地看着他,咬着牙,终于说出两个字:“卑鄙。”
“麝桐出事,蕖欣出事,和我说过两句话的女孩子会出事,我实在忍不住。我一定要把这个谜底揭开,我要找出来到底谁在捣这个鬼。”
晓枫听着。
“凑巧那时候我遇见了她,她很喜欢我,又不聪明,我利用她刚好合适。”
“你骗得她好惨,她差点从这里跳下去。”
“我没有让她跳下去!我想尽办法让她没有跳下去。”
“但是她死了!你好意思说你不想害她?你怎么还敢跑到这里来对着她的亡灵说,她为你连命都送了你只是骗她!”晓枫再也忍不住了,扭头就跑。
“站住,让我说完!”
晓枫站住。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
“是,我早知道她可能遇到不幸。但是在我看来,没人比她更合适。你这个朋友你自己知道,她没有父母,亲人不认她,平时既不开心,也不会讨人喜欢,长得也不漂亮,又不聪明,注定是平平庸庸了。活着,只会比别人活得差些,就算她死,总比别人死浪费小一点。”
晓枫忽然笑了,笑得很酸,笑得像哭:“这就是你的想法?”
姜宁转过头去,他实在不想看她这么样笑。“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吧。”
“正常。你们有钱人自以为什么都比别人优越,你们要做什么就值得别人为你们卖命;穷人的命贱,一文不值。”
不知过了多久,姜宁开始继续说。
“奇怪捣鬼的人一直也没有出现,反而是我和之迪之间一直周周折折。本来我要对付捣鬼的人,变成要敷衍之迪。
“我对她不那么好,和她在一起会觉得烦。也不希望将来分手的时候她会更伤心。”
晓枫冷笑:“恐怕你希望将来分手不会那么麻烦吧。又何必说那么好听?”
姜宁点点头:“你认为是,是也无妨。我的确用不着说那么好听。”
晓枫冷冷说:“看来我越说得难听,你良心上越能舒服些。我不说了,你继续。”
姜宁脸色渐渐发白,但是他的确得继续。有些事逼着有些人一定要继续,辛苦也罢,停下来不敢回头,面对不了良心、过去、自己。
“那时候我开始以为从前都是巧合。后来之迪终于提出分手,我当然答应她。谁知道没多久她又来找我,说她想和好。
“我本来已经想把这件事告一段落,但是她又回来。那时我找不着你,很烦,不想费精神摆脱她,就答应她。
“两个人不是真心相爱,怎么放在一起都不会和谐。可能就因为这样,她终于发现她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她很失望,甚至想死。
晓枫还记得那一幕,记得清清楚楚。
姜宁接着说:“我、我……毕竟我只想知道真相,不想害人,所以我无论如何还是要救她……不得已,又骗了她。”
晓枫轻轻问:“你知不知道她每次的成绩都是前三名,为着给弟弟妹妹交学费不得不打两份工。有一次遇到一个迷路的小朋友,她守着那个孩子,一直到小朋友的爸爸妈妈把他接走才回家。”
姜宁低低说:“你听我说下去。
“那一次以后我不敢再伤她的心,也忽然发现她其实很不错。我甚至以为以后很可能有一天我会接受她。她很开心,以为从此可以开开心心地过下去,谁知道……”
姜宁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就在我以为不会再有人理会我们的时候,恶鬼再一次出现了。……自责、后悔,说什么‘我不希望这样’也都是于事无补。我已经对不起她很久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找出凶手。”
“那和你送花给我有什么关系?”
“之迪是你的好朋友,她身世可怜,孤苦无依,也需要我们为她做点什么。我相信你不想袖手旁观,你能不能帮我,帮我把凶手抓出来?”
晓枫从来没有这么冷地看着一个人:“你骗她、利用她,她死了你来找我?明知道如果真有这个凶手,我会很危险,你来找我?!”
“我请了私家侦探,一定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晓枫只说了两个字:“再见。”
一走出大厦,姜宁又追上她。晓枫忽然问:“找到这个凶手又怎么样?”
“大宋的刽子手还没有退休。”
“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之迪就能活过来?”
“就因为她不能活过来,我们不能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她只是一个孤女,已经那么可怜,那些人还不放过她,真是没有人性!”
“你呢?你不是一样的不放过她?有什么脸为她报仇?”
“我没有脸,我总算把之迪当朋友。你呢?口口声声说对她好,现在又什么都不敢做,不用说得那么好听!”
“朋友也用不着什么都做的!”
“之迪白交了你这个朋友,你根本不配!”
晓枫忍不住喊出来:“她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你害死了她!”
姜宁冷笑,语气忽然缓和下来:“我说了,你不用说得那么好听。从前我是罪人也好,当我赎罪也好,凶手我一定会抓的,你不肯就算了。”
晓枫已经无话可说,她转身离开,忽然又回头问:“抓到了凶手又何必呢?之迪已经活不过来。”
姜宁冷笑着问:“所以你可以和杀人犯搅在一起,还能当没事发生一样?”
他又问:“这些是不是你那个杀人犯告诉你的?”
他这句话刚说出来,就发现晓枫有点不对。她大步走回来,很快地走回来。
“咚!”
姜宁还没看清楚,已经听见这么一声——晓枫的拳头打在他的下巴上的一声。
她猛地推开他,转身拦住一辆车。
出租车司机亲眼看见这么一件让人眼珠子都能掉下来的事,哪敢多问,晓枫上车,他开起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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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家了,没电脑用(在网吧打字不是那么好玩的),以后可能要有二十来天不能更新。……别砍我,我一回来一定第一时间来报到^_^
只希望这二十几天我可以多想一点,多写一点,以后这本书也可以写得快一点,好一点。
先祝各位大大新的一年里大吉大利,事事顺心,多赚点钱,多得花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