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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曾经历英国殖民统治,金马仑高原上有许多英式建筑,两层楼高的莲花屋也是都铎式建筑,白色灰泥墙上,焦褐色的房柱和一边的横梁外露,正是所谓的半木构造(half timber),彷佛是英国乡村的房屋,飞进椰子树荫下。院子里种满各类观赏用椰子的角落,还有一个漂着莲花的小喷水池。
这大概就是莲花屋名字的由来吧!
一听见停车的声音,看似印度人的年轻服务生,立刻到入口等候,接着对主人的客人深深一鞠躬。时髦的白色制服胸口处,绣着浅桃色的莲花图案。
大龙以马来文对他说了些话,其中还夹杂了我们的名字,之后转身对我们说:“他叫奥斯卡,由他来为你们服务,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他。”
奥斯卡又鞠了个躬,我心想他要是太拘礼,我反而难受,结果他一抬起头来,脸上尽是平易近人的笑容。走进大门,洋溢着一股南国风味,墙上挂着一张描绘五彩缤纷的蝴蝶,在红茶田及丛林中飞舞的挂毯。交谊厅里放着藤制的椅子和餐桌,天花板上吊着挂扇,从大大的窗户可将院子一览无遗,下车时,高原上凉爽的空气令人备感舒畅,屋子里却似乎还开着冷气。奥斯卡灵活地进入柜台,为我们准备房间的钥匙。
“两位请务必填写住宿登记,火村先生和有栖川先生能够光临本旅馆,正好当作纪念。”
“我们还会再来的!有栖川还会来这里写小说。”
火村三两下以罗马拼音签了名,我却没办法。以书写体签名虽然简单,但我的笔迹每次都不一样。大龙要我一半中文一半日文,我于是以汉字签了名。
我看了交谊厅中摆放的旧式时钟,发现已经三点多,四处参观只能等明天了。我靠在柜台上,和火村商量接下来的行程,最后决定先把行李放进房间后抽根烟,然后去参观塔那拉打,大龙也赞同。
“二位不嫌弃的话,接你们回来的那辆车随你们用!这里和日本一样都是靠左行驶,应该很方便。虽然不至于迷路,不过我还是把地图给你们。”
持有国际驾照的火村收下导览地图。奥斯卡拿出钥匙,我的房间是二〇四,火村是二〇五,奥斯卡领着我们在柜台旁搭乘电梯上二楼。旅馆里十分安静,只听见我们拖着行李的声音。
房间十分宽敞整洁,我特别髙兴有张大床,是可供一家三口睡的三人床,枕边装饰着画有蝴蝶的版画。奥斯卡打开贴有瓷砖的浴室门,为我们说明使用方法后,问我们有无不明白的地方。
“请问……”我指着天花板说,“那是什么?”上头意有所指地印着金色的箭头。
“是Kibra!”
奥斯卡恭敬地说,但我还是不知道“Kibra”是什么?
“那是为了信奉回教的客人而画的,箭头表示麦加的方向。”
原来如此。我虽然知道马来西亚是回教国家,但一时没想起这回事。我对他说“Terima kasih!(谢谢)”向他道谢,他回答“XXX!(不客气)”之后,就回到和服务生在走廊等候的火村处,不一会儿又折回来,告诉我如何打电话回日本。我虽然感谢他的周到,但旅行时我希望能够完全忘记工作,而且教人伤心的是,日本也没有人会因为我不在而感到寂寞。
我打开行李箱,趁着简单整理行李之便,换上长袖衬衫后卷起袖口 。如果穿短袖,天一阴也许会变冷。我来到交谊厅时,发现火村似乎也和我有同感,也披上白色的麻质外套。他坐在藤椅上边喝着午茶,边和大龙谈笑,一看见我便举起一只手来。
“我们正在聊曼谷的事。”
奥斯卡端来红茶给我,是Orange pekoe。
“我们还去看了泰拳对吧!当时的火村先生还真有意思。”大龙笑容满面地说。
三人愉快地聊着十二年前的往事。
那是大龙返回马来西亚来年的事。他在母亲的劝说之下,前往曼谷友人的饭店学习,意思就是要他到别人家取经。他联络我和火村,问我们要不要到曼谷去毕业旅行。向来有慢性经济危机的我们,面对大龙诚心的邀请,再加上也想看看他是否无恙,好不容易买到最便宜的机票前往泰国。由于我们俩都是生平第一次出国,便顺道前往马来西亚。
“泰拳?哦!是泰式拳击!那是应火村大爷的要求才去的,我累得想早点回饭店睡觉,要不是这家伙……”
拳击场中的吵杂声,和开赛前祈祷的音乐,在我耳中苏醒。
日本和欧洲来的观光客在场边坐下,规矩地观看比赛,我们买的则是便宜的站票,整个拳击场热闹滚滚。原本是禁止赌博的,但四周的观光客大剌剌地挥舞钞票,大声地和庄家讨论着下注的金额。因为过于兴奋,随处都有些零星的冲突,有一个白人背包客被丢了出去,大概是想警告他局外人不该来此吧!与其说是狂热,我倒觉得有股杀气,因而有些胆怯,但隔壁的火村却是心满意足。
他大概是想起自己十几岁时上台比赛的事了吧!每回选手们一出拳踢腿,观众便紧握拳头,放声欢呼大叫“喔!”。火村完全被同化,也和当地人一样兴奋。
“真让人怀念!”大龙心有所感地说。
“你还不到该怀念过去的年纪!”我挖苦他说。“我们的前途可还光明得很!因为大伙都还单身嘛!”
“嗯!说得也是!你们还不打算结婚吗?”
干嘛问得这么明!
“我们还没有这种迹象,我一天到晚躲在房里写小说,火村在田野调査时看到的女人,不是胸口被刺一刀,就是脖子有勒痕。哦!还有个老太太。他还住在学生时代的寄宿家庭,筱宫老太太身体还好得很,虽然有点晚,她交代我们问候你。倒是你,怎么样?旅馆的生意顺利,应该想找个人生伴侣了吧?”
“没有!没有!没这回事!我可忙了。”
这个纯情男子虽否定,却不知为何红了脸,让我想追根究底。
“咦?有问题!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推理作家和犯罪学者可没这么好骗!”
“我没隐瞒什么!工作就是我的情人!”
他可能又在暗恋某人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据他本人表示,他既不会谈恋爱,又喜欢单恋。因为我年轻时也有这种倾向,所以比较容易察觉。要还是十几岁也就算了,都卅四了,还改不了这种习惯,可有苦头吃了 。希望在学生餐厅惨遭拒绝一事,没在他心中造成阴影。
门口人声嘈杂,说的是日文,看样子是那群昆虫迷回来了。
“欸!今天省获不少吧!金田先生!”
“这下我可以了无遗憾回日本了。上回没能成行,这次我可是凯旋归国,山田先生你也找到你要的……”
“是啊!抓到美蝶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红领鸟翼蝶集体供水,那些都是雄蝶吧!竟然用手指就可以捉到,回去之后,我绝对要在田中先生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不过本田先生!你技术变好了,使用捕虫网的方法也高明许多,应该不会再像以前伤到蝴蝶的翅膀了吧!”
“哈!都是松田先生指导有功。对了!黄裳凤蝶是你抓的吗?”
有五个戴帽子,后背背包,脖子上披着毛巾,要绑腰包,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五人身材长相各有不同,不过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口径约五十公分的捕虫网,肩上背的三角箱里应该就装着
今天的战利品吧!每个人都兴髙采烈。
“卫先生!真是过瘾啊!”
“这里比杜埔好太多了。稍作休息,我们还要到附近去,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大龙站起身来,“那真是太好了!请你们千万小心。”他招呼道。五个人一边说“那三十分钟后见”,一边各自回到一楼的房间。
“那……我们也出发吧!”
火村拿出大龙交代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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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塔那拉打悠闲地散步,各色人种来来往往,十分热闹。看似美食街的某个角落飘来一股香味,把我们吸引过去。抵达吉隆坡的当晚,我和火村在饭店附近的路边摊吃晚饭,每道菜都好吃极了 。因为实在太美味,吃的差点都是在日本也吃得到的炒饭、炒面、马来式沙嗲炒饭、炒面、烤肉 等,我们努力点其他东西,像是炸鸡以及沙丁鱼和鲳鱼的鱼料理。火村吃得赞不绝口,路边摊的老板突然用日文说“龙虾”,火村在他端出以辣椒酱烹煮的虾时,用英文抗议“这不是龙虾!”,老板却坚称“是龙虾!”,火村激动地说“不!这是别的东西!这是那个……五色虾!东南亚人把所有的东西都说成龙虾,你们以为这么说日本人就会高兴!”,老板边笑边反复地说“龙虾”。我们这位副教授大口喝了口啤酒,接着宣称:“喂!有栖!这个长得一点也不像马哈迪总统的老板,所说的是片假名的龙虾,我回日本之后要吃的是用汉字写的龙虾!”
因为莲花屋将会提供英式的家庭料理作为晚餐,所以经过美食街时我们没有进去,而是直接走进纪念品店。橱窗里陈列着锡制品,和不知为何出现的鹦鹉贝,墙壁上并排挂着昆虫标本,蝴蝶祖母绿和深红色的翅膀十分美丽,还有全长十公分以上的独角仙、锹形甲虫和巨大如手掌般的蜘蛛等罕见昆虫,这里果真是昆虫天堂。看似德国来的观光客,正为了价値一万圆的独角仙在杀价。其他墙壁上装饰着原住民阿苏里人的木雕面具,下面的架子则放着大小不一的吹箭,我忍不住拿起来瞧瞧,因为是纪念品所以并不能使用。
“红茶也不错,不过你想不想喝咖啡?”热爱咖啡的火村问道,大概是因为看见隔壁有咖啡厅的招牌吧!我们一打开“远谷”咖啡厅的门,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吵架,因为他们的英文说得太快,
我根本听不懂。眼前只见一个年轻人站着,对着另一个坐着的年轻人大喊“不要脸!”;站着的那个身穿花纹衬衫,看样子是马来人,坐着的那个身穿红色圆领衫,头戴黑色越南帽,用日文咒骂:
“你开什么玩笑!”
“你少啰嗦!”
或许是因为对方一脸不屑地说着外语而被激怒,花衬衫男抓住圆领衫男的胸口 ,火村挡在两人中间。
“你是日本人吧!你们究竟在吵什么?”
花衫男子停止动作,圆领衫男趁机挥开他的手,“哼!”了一声。他的皮肤有如孩童般光滑,脸上的胡渣非常突兀,应该还是大学生吧!他肩膀下垂像个温柔汉,但眼神却有些狡猾。
“是他找碴!我什么也没作!真扫兴!”
“找什么碴?”
“不知道!我根本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再待下去恐怕会给店里的人添麻烦,我还是走好了 。”
或许因为完全无法理解火村他们在说什么,花衬衫男有点意兴阑珊,他用食指指着和他吵架的人,冷静地警告对方:
“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不准你再接近夏芮华!你赶快给我从金马仑高原上消失!”
我不清楚夏芮华三个字的意思,肩膀下垂的男子默默地从隔壁的椅子上拿起背包,自火村身边擦身而过。
“算账!”
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钱包,高大的印度人老板找钱给他的时候,还说:“别再到我店里来了!”圆领衫男压低帽檐,丢了句“谁要来!笨蛋!”就离开了。我和老板四目相望,他搓了搓鼻下的胡渣,耸了耸肩。
环视店内只有两个中年白人女客,看样子似乎因为刚才的事松了口气,其他没什么人,火村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开始抽起烟。花衫男搔着一头乱发,无所事事地站着。老板用马来文招呼他,大概是要他去抽根烟吧!他于是坐到柜台附近去。
火村和我点餐后,老板一边泡咖啡,一边和花衫男说话。我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只听懂老板名叫约翰,花衬衫男名叫旺夫,夏芮华这个名字在他们的对话中不断出现。
不久,端来咖啡的老板约翰,一边向我们道歉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一边在桌上放了饼干。因为邻桌的女客桌上并没有这么一盘,我想是他特别招待的吧!
“刚才那个日本人很生气说是对方找碴!”
火村说道。穿花衬衫的旺夫猛摇头说:“开什么玩笑!”之后便气呼呼地向我们说明事情的始末。
“开什么玩笑!那小子竟敢对我妹无礼!”
我只听得懂这些。原来夏芮华是他妹妹,因为我只听得懂旺夫所说的部分内容,所以便转而注意他的表情和态度。他长得还算称头,虽然刚才他说话的语气像个流氓,但似乎并不是那么粗鲁,如果好好打扮,或许摇身一变就是个帅哥。他全身散发着一股狼狈的气氛-似乎是自甘堕落荒唐度日。
“明天他如果还没有离开这里,我一定会给他好看!”
老板大概是劝道“算了!别理他!”,之后就用英文对我们说:“他妹妹是个美人,有人甚至在街上看到她,就对她一见钟情。”
“又不是蝴蝶!哪能让他们用网子把她抓了去!”旺夫也用英文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个年轻人究竟做了什么无礼的事,但也没必要知道。
老板和旺夫再度用马来文开始交谈,大概是闲聊吧!偶尔还夹杂着笑声。
两名女客离开时,店外跑进一个年轻女孩,她对着正在和老板说笑的男子喊道“旺夫!”,原来如此!这个纤瘦的女孩就是美丽的夏芮华,果真是个黑发及肩的美少女,乌溜溜的大眼睛魅力十足,略翘的嘴唇也很可爱。
夏芮华忧愁满面地似乎在向哥哥抗议什么,也许是有人在店外听见店里吵架,前去通知她说她哥哥在和别人吵架。旺夫为了让妹妹安心,面带微笑地拍拍她的肩膀。
“真是的!有这样的哥哥妹妹还真辛苦,今天他又找谁麻烦了?”门口传来一串日文,有个男子上穿白色香港衫,下穿有折痕的长裤站在那儿,看样子是夏芮华的朋友,刚才的话应该是不想让夏芮华听见的自言自语吧!
“是个头戴黑色越南帽,身穿红色圆领衫的日本人。因为他来势汹汹,搞不好在那里遇上了还会生出是非。”火村说。
对方“唉!”的一声,往我们这边看。
“你们是日本人吗?不好意思让你们看见这种尴尬的场面,不过好像也轮不到我来道歉!”
他的态度颇为圆滑,看样子应该不是游客而是在地人。
“大井!”老板叫道,我以为他在叫什么,回头一看,只见身穿香港衫的男子出声应道。两人以马来语短暂交谈后,他又对我们说:
“搞不清楚吧!大井是我的名字,大小的大,水井的井,在金马仑高原经营餐厅和卡拉OK,有空欢迎过来赏光。”
大井递给我们名片,上面写着“MOMOSE & HIKI的秘书大井文亲0I Fumichika”,反面则印有各店相关的地图。
“百濑?他该不会就是在最近的火车车祸中失去合伙人的……?”
我低语道,大井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他大概很意外吧!
“哦!我只是偶然听说此事,我们今天早上还待在吉隆坡,百濑先生和我们住同一家饭店,我只是碰巧看见。”
“是Malayan Star Hotel吗?嗯!为了参加车祸罹难者的联合追悼会,百濑先生也住在那里,他才刚回来。原来如此!好惨的车祸!罹难的是我们公司的副董事长,留下女儿独自一人,实在……”
旺夫介入我们的对话,大井略感困扰地点头。
“真是的!他拜托我注意别让那个戴帽子的男人接近他妹妹,那样的背包客马上就会离开,等他玩腻了就会走了。”
那名头戴越南帽的男子,听说大约在四天前就来到金马仑高原,留宿在不同的旅馆。
“虽然说要我帮忙留意,但我又不是她的保镖!”
“你们是什么关系?”火村问。
“夏芮华是百濑董事长家里的女佣,当地人叫Ama,我则是百濑先生的秘书兼司机,因为我经常进出董事长家,所以和她很熟,我今天是陪她出来买东西的,结果就听人家说旺夫闹事,所以才赶过来。”
“董事长前往吉隆坡不需要你开车吗?”我问了 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嗯!因为我同时身兼秘书工作,必须在公司留守。日置先生……哦!日置先生就是过世的副董事长,因为他过世,业务出了许多问题,我们简直忙翻了。”
旺夫慢吞呑地站起身来,之后不知跟大井说了什么,就拖着脚步走出店去。他虽然年轻,却有如老弱残兵。
“有这么勤劳又温柔的妹妹,却有这样的哥哥,他就不能再振作一点吗?大概是因为夏芮华像母亲,他像父亲吧!”大井突然闭嘴,“对不起!我太多嘴了 ,总之欢迎两位到店里来走走,喝杯茶。”
他催促夏芮华出发,年轻的女佣临走前轻轻地挥了挥手,大概是在道谢吧!
3
当天莲花屋的晚餐分两次供应,六点半开始的第一批,是来此采集昆虫的团体,第二批从八点开始则轮到我们。我看时间差不多就下楼到餐厅,五人组刚喝完餐后咖啡,用餐期间他们似乎也大谈特谈昆虫。
“携带用的展翅板收纳盒,还是三田先生的好。米田先生!可以当作手提行李带上飞机,长宽顶多四十公分吧!”
“那个是不错!在旅行的途中还可以活体展翅。”
“今田先生!你已经取得黄裳凤蝶的出口许可证了吧!”
“你干嘛那么担心?本田先生!我早就准备好了!”
“不过可惜今晚是最后一夜了!我们在拉塔金张看到的Troides Amphrysus,展翅高飞的景象深深印在我脑海里。是吧!松田先生!”
能够如此热中自己的兴趣,真是一件幸福的事。他们在八点一分前全体起身,一边亲切地对我们说“幸会!幸会!”,一边离开餐厅。
打着黑色领带的大龙说“久等了!”,为我们安排座位。或许是察觉第一批客人已经离开,第二批客人逐一出现入座。一个是三十多岁的日本人,另一个则是白种男人,应该是作家艾伦?葛雷斯顿。因为餐厅不大,客人虽分成三桌用餐,大伙还是可以交谈,感觉就像是一家人。旅馆的老板大龙和女性员工一同端来餐点,他询问每位客人“今天您上哪儿去了?”、“好玩吗?”,试图让场面热络,经他一问每个客人都面带微笑地回应他。
前菜是刚在金马仑高原采收,以酸奶油调味的新鲜蔬菜和熏鲑鱼,接着则是芦笋奶油汤和烤牛肉 ,甜点是以草莓和冰淇淋作内馅的可丽饼,关于甜点,大龙解释说:
“这个草莓是金马仑髙原生产的,一整年都可以采收,这其实是日本的公司栽种的,商标就叫作‘ICHIGO’,在整个马来西亚都有得买,还有人带着全家到这里来采草莓。”
“咦?这么说正在马来西亚大家对草莓这个日文字都耳熟能详啰?”
一入口,我发现草莓酸味适中,十分美味。
“很好吃吧!”大龙得意地说道,“可不是嘛!草莓是大家很熟悉的日文字,就像日本人都知道‘HARIMAU’是马来文‘老虎’的意思。白天我们谈到的百濑先生,就将自己的家取名为‘老虎之家’。”
又出现百濑这个名字了。
“我们刚才在塔那拉打遇见百濑先生的秘书。是个名叫大井的男人,我拿到他的名片,发现背后有餐厅和卡拉OK的介绍。”火村说。
“你们遇见大井先生啦?”大龙惊讶地说。“这里是个小地方,要遇上倒也不是难事,只是你们是怎么遇见他的?”
火村将在远谷发生的小插曲告诉他”大龙表情一变。
“是吗?我虽然不清楚吵架的原因,不过旺夫个性粗鲁,令人头痛,也不肯好好工作,他再不振作实在不行。”
“大家都知道他很粗鲁吗?”
“不!他不是常常和人吵架,只是个性急躁,一生气就不分青红皂白。我跟他很熟,他曾在我的旅馆工作过。”
“你不是说他不好好工作?是不认真吗?”
大龙对着我深深点了点头。“他没有毅力,没一会儿工夫就想玩,都已经二十六岁,却丝毫不想认真工作。他妹妹夏芮华是个个性温和又勤劳的女孩,和他完全不同。大概是因为他们兄妹,男的像父亲,女的像母亲吧!”
大井也说过同样的话:“他的母亲很勤劳,父亲却很懒散,是个嗜酒如命的医生。经常大白天就喝得烂醉,甚至还有人开玩笑说:‘如果想找死,就到里姆医生的诊所去!’”
大龙一脸老大不高兴。身为雇主的他,大概是被旺夫整惨了吧!
“大井的年纪虽和旺夫相差不多,却是个既勤劳又优秀的人。才刚见面立刻就递上名片为自家餐厅宣传,实在太会做生意了 。如果你们想唱卡拉OK的话,开车五分钟就到了。很可惜,旅馆里并没有摆放卡拉OK的机器。”
我才刚要开口说“我才不去”时,“金田先生他们说今晚要去唱歌!”坐在右边默默用餐的男人说道。他的脸上有两道粗眉,双眼皮却十分利落。他身穿满是口袋的背心,看来像是摄影师,皮肤晒得黝黑,脸上青色的刮胡痕迹充满男人味。
“已经连着好几天了!昨天池泽先生也跟他们一起去,你今天不去了吗?”
“不去了!那群欧吉桑还真是怪,即使在卡拉OK ,唱的还是瓢虫的森巴或蜻蜓,全是虫!真让人受不了!”他笑道。
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我倒想跟去看看。
“那家店的气氛还不错,除了老虎花样的地毯以外……”大龙笑道:“因为百濑董事长非常喜欢老虎,他家之所以叫老虎之家,也是因为他叫虎雄,所以才坚持把自己的家取名为老虎之家。”
“你对百濑先生的事倒是挺清楚的,他是在这里很有名吗?”火村问道。
“这儿是个小地方,要说有名倒也挺有名的,不过我之所以和他熟识,是因为我也会讲日文,他因为我是半个日本人,觉得特别亲切吧!也因为我会讲日文,我的旅馆经常有日本客人。为了他们,我在店里摆了百濑先生的餐厅和卡拉OK的导览,方便日本人前去,柜台有不少传单!”
大龙可能是觉得我们用日文聊天,对另外一位客人有些失礼,便移往左边的餐桌,问道:“今天的菜色如何?”
将黄褐色头发旁分的英国人,沈稳地低声回道:“很好!”他的额头过于宽闘,可能是因为发际线开始后返所致,年龄看来大约四十多岁,天气微寒,他却穿着画有椰子图案的短袖蜡染衬衫。
“他们就是你说的,你从日本来的教授和推理作家朋友吗?”
英国人说出这回事,让我大吃一惊。他似乎在几天前就住进这家旅馆,或许是在闲聊时,大龙告诉他了吧!
“这位是教授,那边那位是推理作家吧!”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我们俩的身分,我觉得实在厉害,他大概对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心吧!
“两位好!我叫艾伦?葛雷斯顿,我从英国到这里来度假。”
因为对方向我们打招呼,我们也自我介绍。不知道他是觉得有栖这个名字很奇特,还是以为这在日本是很普通的男性人名,并无特别的反应。他的英文是发音清楚的皇家英语,我很容易听懂。
我们顺势也和右边的客人打招呼,他自称名叫池泽晶彦,虽然是个上班族,却请了 一年假在亚洲四处流浪。我心想他还真悠闲,仔细一问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我在服装公司担任业务,因为不景气,业绩极不理想,我向企图裁员的公司提出休假一年的申请,这和默许公司炒我鱿鱼没啥两样。我早有觉悟,返回日本后大概不会有自己的办公桌椅了!无所谓!虽然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但我希望在散尽存款四处流浪期间,能够重新看清自己,以全新的心情再次出发。”
他在六月底离开日本,以台湾为起点,已经去过台湾、印度尼西亚和新加坡,接着要从泰国到寮国和越南。他兴奋地说接下来就随风逐流吧!葛雷斯顿先生大概知道我们用日文说了什么,他插嘴道:
“你是背包客!我年轻时也曾背着背包在亚洲游荡,当我来到金马仑时,就爱上这个地方,或许是因为这里洋溢着祖国的气氛也说不定。”
“大龙告诉我您也写作小说,您说您是来度假的,您会在这里写作吗?”火村问道。
黄褐色头发的他说:“我倒是写了 一些不准备发表的东西,就好像钢琴家要练琴一样,这只是为了遵守爬格子的人的信条,而且如果我从非写不可的义务中获得解放,手指会开始发痒,您说是吗?有栖川先生!”
“您说得没错!”
我的英文根本无法让我和对方相谈甚欢。这个英国作家似乎以为我是沉默寡言的人,火村帮腔道:“有栖川很害羞,也不擅长说英文,可是只要熟了,就会变得非常多话,还会说些有的没的。
在东南亚有一种做生意时讲的怪英语叫作洋泾滨,他的英语和这个完全不同,是非常特别的武士英文,您就一边推理一边听吧!”
说是帮腔,不过也太没礼貌了 。我实在笑不出来,但如果一声不吭,搞不好会被当成听不懂英文的笨蛋,我只好说上两句:“您经常到亚洲来吗?就好像索马赛?摩恩(Somerset Morn)。”
艾伦?葛雷斯顿不由得僵硬地笑了笑,“摩恩啊?他是我的偶像,待会儿要不要和我喝一杯他喜欢的鸡尾酒?”
“我很乐意!”
我们正准备移往小吧台时,那群昆虫迷们说“我们今晚要去小唱一下!”,交代大龙帮他们叫出租车。
4
我在十一点左右上床,睡得很熟。隔天早上醒来时还不到九点,我洗过脸下楼到餐厅时,看见火村和池泽正在说话,看样子他们早就用完早餐。我睡眼惺忪地向他们道早安,此时奥斯卡出现,为我端来我的英式早餐。
“看样子你应该睡得不错!”池泽对我说道。他当然不是在挖苦我!
“葛雷斯顿先生说要到怡保,早早就出门了 。在这里待了六天,不由得想下山吧!”火村抽着烟说。这里固定有巴士上山。
“你们两位要在金马仑髙原上逛逛吧!那我该干什么呢?干脆沿着丛林小路到丛林里去冒险好了,不过我可得小心别像吉姆.汤普森一样失踪才好。”池泽说罢便站起身来,又去装了杯红茶。
“对!对!听说你们昨天在咖啡厅卷入别人的纷争。”其实倒也没人卷入。“听说那个叫旺夫的,招惹的是一个头戴越南帽,身穿红色圆领衫的日本年轻人是吧!他搞不好就是前天住在这里的日本男孩。”
“哦?是吗?”我一边吃着炒蛋,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他。
“是不是一个肩膀下垂脸很臭的男孩?啊!果然是津久井!昨天卫先生虽然对旺夫颇有微词,但我想他不会无故找人吵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看样子池泽先生对这个名叫津久井的年轻人,似乎没啥好感。
“你说他前天住在这里,那应该是打算昨天离开金马仑高原?”
如果是这样的话,旺夫也不用叫他滚蛋了!
“不!他虽然也说自己背着行李在东南亚游荡,不过应该比我这个穷酸上班族还穷吧!根本没有余力住在如此豪华的旅馆!不!连我都是勉强住在此地!专程来到马来西亚的轻井泽,我想这四天就奢侈一点好了!津久井可能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在莲花屋住一天,不过他说隔天要搬到比较便宜的旅馆。嗯……他离开时说了什么?他说他在碧兰璋订妥便宜的住宿。”
也就是说,他还在这高原上。要是在哪里遇上旺夫,搞不好又会发生争执。
“是吗?为了日马关系友好,我只能祈祷别让他遇上旺夫。旺夫很愤恨地说他找自己妹妹的麻烦,他是这种人吗?”
“因为我只是跟他说了一会儿话,没有资格批评别人。不过如果他在街上看到长得可爱的女孩,出声搭讪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比方说邀人家喝茶之类的。我想如果不是勉强对方,倒也不至于失礼吧!”
接下来的话池泽说得含糊不清。
“因为他误以为自己很受欢迎。”
“看样子,你对他似乎没什么好感。”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并不是个爽朗的年轻人,自以为搭乘火车在亚洲流浪很帅,自以为是冒险家,自恋得很。
甚至还要强地说,就算发生危险他也不在乎。哈!这或许是在说我自己吧,真是不好意思!他的名字叫作航,就是航海的航,他还神气活现认真地对我说“很适合我吧!”,这种人在邀请女孩时,很可能会硬拉着人家不放。”
他摸着自己刚刮过的胡渣。
“不过只是因为这样,就要挨女孩哥哥揍,也未免过分了些。”
“嗯!您说得对。旺夫这个人可能真的很冲动。”
当我准备飮用餐后红茶时,大龙在餐厅出现,面带笑容地和我打招呼,问我昨晚有没有睡好,我答说这里的床真是舒服。
“那就好!如果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请别客气,一定要告诉我。为了采买晚餐的材料,我到农园去了一趟。今天要请你们尝尝马来西亚式的料理,敬请期待!”
“大龙!”火村叫道。
旅馆主人面对着他说:“什么事?”
“谢谢!这是个非常好的假期。”
大龙笑着摇头说:“这不过是在京都受你们照顾的回礼,你们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他欠我们人情,所以我们也要自己别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采集昆虫的客人已经返房,今天就由我开车带你们参观。不!没关系!我不是说要你们别客气的吗?”
我们只好满怀感激地接受他的好意。
十点了。
池泽说他要沿着十二号路前往阿苏里人聚集的村落,之后就出发了。连接高原森林的主要小路有编号,大龙问他何时回来,为了万一遇难,能够及时申请捜索救援。吉姆?汤普森也是在走入月光小屋后方的森林后失踪的。
另一方面,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和大龙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思考接下来的行程。大龙提供我们参考,说是有两个半小时的观光行程,可以将金马仑高原上的主要景点绕过一遍。但是从塔那拉打出发的下一班巴士,要等到一点四十五分,我们自己有车,不需要参加能够四处参观的团体。
“我们就随便走走吧!去看看红茶园好了!”
我说道,大龙摸着脸说“是吗?”。
“那……你们可以去顺航帕拉的茶园,那里可以看到金马仑高原上极具代表性的景色。不仅风景绝佳,还可以参观工厂。”
火村盯着翻开的地图,发现顺凯帕拉在高原的北方,如果有兴趣,我们还可以绕到蝴蝶花园和玫瑰花园。就这么决定了!
5
下车后,我们眺望整片茶园,彷佛在平缓的山坡上,铺了 一张绿色的地毯般美丽。远方的山棱红霞片片,感觉像是日本的风景。我虽然知道红茶和日本茶加工的方法不一样,但茶田还是和日本一样,只不过规模不同。在这片绿海中:零星地散布许多摘着茶叶往背后竹篓扔的妇女,以及喷洒农药的男人。
“风景不错吧!如果早点来要比现在漂亮好几倍。”大龙伸着懒腰说。
“嗯!这里还可以闻到茶香。”我回答道。一定是刚才参观红茶工厂时留下的茶香。火村和我交换位置,拿出携带用的烟灰缸。我心想“来到这里,还要我吸你的二手烟!”,不过看在他站往下风处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当我提议下去看看时……
“咦?那不是……”火村用骆驼牌香烟的烟头,指着山谷下方。在绿意盎然的山谷中,出现黑色的越南帽和红衬衫,看样子应该是和昨天作同样打扮的津久井航。他忽隐忽现地穿梭在树丛间,
正朝这边上来。他果然还在这个高原上。
“那…….我们到茶田去看看吧!”
大龙带头出发,我打算和津久井擦身而过时,道声好就算了 。但好半天却不见他上来,我正觉得奇怪时,却发现他坐在树荫下,拿出一个看似烟盒的东西,正在把玩。
“你好!”
出声招呼的是大龙。津久井吓了 一跳抬起头,连忙将手上的烟盒收进背包,反应十分不寻常。
“啊……是莲花屋的……你好!承蒙你照顾了 。”
他结结巴巴地回着话,一边瞇眼看着同行的我们,表情十分尴尬。
“咦?我们昨天在鎭上见过吧!你们也住在莲花屋吗?原来如此啊!我前天也住在那儿,很不错的一家旅馆吧!嘿嘿!”
不知道他在嘿什么?根本就像小孩正在作坏事被逮个正着似的。
“金马仑高原很不赖吧!请两位好好享受一番,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的泥巴便快步离开。大龙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说:
“他看到我们很惊讶,看样子也不像是把我们误当成旺夫,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如果是因为看到我们而想起昨天的麻烦事,我倒还能理解,但他先看到的人是大龙。或许是好奇心使然吧!火村看了看津久井坐的位置四周,似乎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真是奇怪的年轻人,不过他的事就到此为止。当我们企图走下茶田时,这回换成大龙“啊!”地叫了一声。
“我们回车上去吧!下雨了!”
山谷的那边灰蒙蒙的一片,看样子是雨云,正以车辆行驶的速度,逐渐往者边来。
“果然是热带国家,还能看见雨来!”
火村捻熄香烟往回走,我们加速跑向休旅车,和大雨比赛,好不容易才跑回来,一坐上车,大雨就滴落在屋顶上。这是我们来到此地后,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形。
“下得好大!让人觉得挺舒服的!”我心有所感地说。“那个叫津久井的年轻人,搞不好会淋成落汤鸡,还有在茶田工作的人。”
“没事!马上就干了!而且茶园的人很喜欢下雨,因为雨可以让茶长得好。”
阵雨大概只下了五分钟就停了 。如果是以前,可能会有人觉得这样的说法略带歧视之嫌,这场雨是“男人的”下法。如果“男人的”或“女人的”的说法不够妥当,为什么会有将名词作性别之分的语言呢?为什么没有女性主义者批评太阳是男性名词,月亮是女性名词的说法是一种歧视?哎呀!因为非经文化琢磨的东西大多是男性名词,所以该说是歧视男人吧!
“停了!可是路都湿了 ,我们还是别下去茶田吧!”
我们决定听从大龙的忠告。不去也行,不过我们还是想看看雨后的红茶田。我走下车,眺望经过雨水洗礼的景色,太阳已经高挂在放晴的蓝天上。绿盈盈的山谷中,不断升起白色的水蒸气。所谓自然的恩惠,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啊!光看都让人觉得富足。
我们在金马仑蝴蝶公园,观赏过色彩缤纷的罕见蝴蝶和热带植物后,回到碧兰璋。十字路口四周尽是四层楼的建筑物,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热闹。
除了网咖,还有卖榴楗的摊贩。
我们走进一家大众食堂吃午饭,火村和我突然想吃咖哩,于是便点了加了许多豆子的咖哩。大龙笑道:“因为今晚有大餐!”
饭后我们喝着红茶一边闲聊,时间已经接近三点。大龙必须先行返回旅馆,火村说:“我们会照着地图四处绕绕!”客气的大龙诚惶诚恐地说:“真不好意思!”他今天已经恪尽地主之谊了。
我们往回莲花屋的路上开了一小段,发现路边停了 一辆宝腾汽车,两个女人正准备从后车厢中拿出备胎,大龙往她们身旁走去。
“爆胎了吗?”
他以日文问道,年纪稍长的女人闻言转过身来,松了口气地说:“啊!是卫先生!”
“是啊!距离我家不到五百公尺却爆了胎!又不能推着回去,只好把轮胎给换了。”
她大概比我们年长十岁左右吧!有个漂亮的美人尖,长相十分古典。虽然用词没那么正式,但还是很有气质。
“把大井先生找来不就得了?”
“我没有带移动电话,而且上班时间叫他出来也不好意思吧!他今天和我先生到林雷的湖边去了。”
林雷是进入塔那拉打之前的一个小村子,胡编有个由英国军人史丹利?J福斯特所盖著名的的乡村旅馆“湖屋”。
“是吗?可是……不好意思,您和夏芮华行吗?”
我这才发现站在夫人身后的,就是我们在远谷看到的美少女。她似乎也记得我们,害羞地用眼神向我们示意,夫人和她两人以马来文短暂交谈了一番。
“哦!原来如此!就是你们两位阻止旺夫动粗的?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夫人……也就是百濑夫人恭敬地对我们鞠了个躬,接着对大龙说:
“我们虽然没换过,不过应该行吧!只要用千斤顶把车子抬高,把破胎拆下-再把备胎换上就行了吧!”
这道理任谁都知道,但会不会换又是个问题。夏芮华一脸不安,夫人也不像是会玩机器的人。
“会弄脏您的白洋装的,夫人!还是我来吧!”
大龙真是亲切,但他必须返回旅馆,此时就轮到我们两人出场了。
“让我和火村来帮忙吧!你快回去!都已经到这里了 ,我们俩可以走回旅馆。”
“哎呀!这……”夫人客气地说,但随即说道:“是吗?那我就承蒙两位的好意!”她不坚持拒绝,顺势接受他人善意,反倒让人觉得修养好。如果是我,即使很棘手,也还是会略加婉拒。
“当然!轮胎一换好,我会开车送两位回旅馆的。”
就这么决定!我们从休旅车上下来,目送大龙离开,之后就帮忙换轮胎,不到十分钟就大功告成。
“太好了!真是谢谢你们。”
松了口气的夫人说道,夏芮华也用日文对我们说“谢谢!”。看样子,她似乎只听得懂零星的日文。
“两位的手都弄脏了,还流了一身汗,如果还有时间,要不要到舍下喝杯冷飮?现在正好是午茶时间,寒舍就在前面。”
老虎之家啊!这点小事虽然不値得要人家用茶和点心来慰劳我们,不过如果拒绝似乎太不近人情,我们于是回答:“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老虎之家就在连接碧兰璋和塔那拉打的路上,再稍微往里面走一点的地方,地理位置和莲花屋颇为相似。不同的是,建筑物的四周不是椰子树,而是榆树和橡树。建筑物的规模当然也只有莲花屋的几分之一,但却是一栋在日本会被称为豪宅的豪华英式别墅。盛开的大理花钻出白色的栅栏。
自称百濑淳子的夫人,先让我们在门口下车,将车沿着车道驶入屋后的车库。即使她不曾换过轮胎,开车倒也挺熟练的,不过如果把车开入自家车库还手忙脚乱就惨了!
夏芮华领着我们进入屋中,右手提着装有食材和电灯泡的购物袋,两人大概是到碧兰璋去买这些东西吧!
她领我们来到开着冷气的餐厅,用英文问我们想喝什么,我要了柳橙汁,火村则要咖啡。夏芮华笑着点头,她果真像其他人所说,是个个性温和又勤快的好女孩。我虽然偷偷称呼她美少女,不过她可能已经二十多岁了,称她少女真是失礼。
“真的谢谢你们,难得开车出门就没什么好事,要是外子知道我麻烦路人,我肯定挨骂。”
淳子一边说话一边进屋,此时端着托盘的夏芮华走了过来,夫人接过托盘,将飮料递给我们。
“而且,连着几次……”
她又因为昨天的事要向我们道谢,我们说那实在没什么大不了 ,淳子似乎十分介意。
“是吗?果真如此的话就好了。大井先生告诉我说是“旺夫正要动粗时,被店里的日本旅客给拦了下来。’,两位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在车上我们已经告诉她我们昨天刚到,我回答她还会停留三天。
“哦!真的吗?这个地方很有趣,你们应该多待几天,大概还有工作吧!我可以请教你们从事什么工作吗?”
虽是常有的事,不过我们这对犯罪社会学者和推理作家的组合,似乎令她颇为意外。夫人说了声:“哇!”身子夸张地向后仰。
“两位从事的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遇上的职业,原来如此啊!研究犯罪和书写犯罪小说,还真是挺罕见的组合,而且,还是大学时代就认识的朋友。”
我也有同感。我虽然不知道此事有何价値,不过找遍全日本也没有吧!
“外子也满喜欢推理小说,他去吉隆坡时,经常到有卖日本书的书店购买,我虽然偶尔才看,不过还挺有趣的。”
6
和前一天的晚餐大异其趣,今天吃的是马来西亚料理。因为只剩下四个房客,我们围坐在餐厅中央的大餐桌,感觉就像一家人。当然,也因为没有惹人厌的家伙夹杂其中。
池泽晶彦前往阿苏里人的部落,在他们的高脚屋中接受款待喝茶,好像还挺快乐的。前往怡保的艾伦?葛雷斯顿也得意地诉说今天的收获,我为了能够确实响应他,张大耳朵拚命听他说话。
“我去了怡保郊外一个叫贝德锌甲的小村子,为了去探访旅馆经理告诉我的神秘景点。很有意思,很値得身为推理作家的有栖川先生前去一探究竟。”
用餐时,他提议大家互称名字,我们立刻照办。如果是美国人,可能刚见面就会要人家叫他艾伦吧!我们分别成了有栖、英生和晶彦。
“那是座已经成为废墟的红砖豪宅,彷佛是盖在小山丘上的英国鬼屋,我很意外会在马来西亚的艳阳下看到这么一栋房子。听说是二十世纪初期,一个叫威廉?凯利?史密斯的苏格兰橡胶园主所建。如今虽然已经荒废倾圮,但是……(听不懂),大概长得像这样……”
他用钢笔在纸巾的一角画了草图,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四角建筑,其中还有座四层楼的高塔,外墙满是爬山虎,就好像悬疑片中的场景。
“内部还……(听不懂),还有个大得不象话的餐厅,地下有小得像牢房的房间,和不知通往何处的地道,简直就是……(听不懂)。这栋豪宅似乎还没完成就被废弃了。凯利?史密斯究竟为什么盖这栋房子?我实在无法理解他在那种地方盖这么样一栋房子要作什么用?实在太神秘了!”
据说凯利?史密斯为了治病返回苏格兰,却在回国的船上一命呜呼。
实在太有趣了,我本想一个人去怡保去好了,但一想到来回得花上五个小时,就有些却步。而且,明天已经应邀前往老虎之家喝午茶。
“怎么样?有栖?”
他是想让我说我的武士英文!
“我很有兴趣,好像是会有什么神秘事件发生的地方。你不想将它写入你的小说吗?”
他噘着嘴,“嗯!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也来想想看看能不能……(听不懂),故事内容应该会和你的不一样!”
“你创作什么样的小说?能不能介绍一下?”
池泽一边用汤匙舀着饭后冰品,一边问道。那是淋上黑蜜糖水的红豆刨冰,如果在美国村或原宿摆摊肯定畅销。
“我的作品主要是描写一个在东南亚四处流浪的英国人,历经了无法分辨现实或幻想经验的故事。我想创作像摩恩的《雨》的作品,然后和他一样在世界各地拥有许多的读者,这么一来我就发了。”
“你喜欢索马赛?摩恩吗?”池泽问道,之后他对我笑道:“我没看过。”
“像摩恩这样写作简单易懂的故事,广受喜爱的作家,在英国容易被评论家瞧不起。大概是因为这么一来他们就没有戏唱了吧!评论家们似乎还怀抱敌意,无法写作小说的他们想假借评论,表现……(听不懂)的自己。他们……(听不懂)。谁要付钱看这种东西?最后,他们只能留着毫无意义的口水(蠢话),不受欢迎地躺进棺材。我想依照我的想法写小说,和摩恩一样年过九十,还能继续创作,广受读者喜爱。”
当我听到他说无法分辨现实或幻想时,我还以为他志在创作艰涩难懂的小说,没想到他想写的似乎是完全相反的一回事 。池泽又问了我想问的事:
“你一直在创作这样的小说吗?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出版过什么样的作品?”
英国人耸耸肩说:“我以深受读者喜爱为目标,创作了许多东西,也出版过好几本平装本的犯罪小说.但没有一本受到欢迎,内容也不够理想,书名我就暂且保密,如果你想在机场买,大概也没卖吧!”
“是吗?”池泽说,“有栖川先生的书,回日本后我一定会买来读。”他又客气地说。机场的报摊可能没卖哦!
“听说你们遇见津久井了?”
池泽改变话题问道,火村回答“嗯!”,“我们在顺凯帕拉的红茶田遇见他时,他行踪有些可疑,他究竟在干什么?”
“谁知道!他看起来不像是把我们当成旺夫,他也许还有其他仇家吧!”
“仇家吗?嗯!”这个晒得黝黑的男人双手抱胸。
“你好像很在乎他?”
“什么?我吗?我一点也不在乎他的事,对我而言,他不过是个擦身而过的外人,只不过同为日本人,我希望他在不要在国外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因为艾伦边说“今晚真累!”边站起身来,我们便在九点结束谈话,火村和我随后又和大龙聊了一会才回房。今晚早点睡觉,我明天早上想去散步。
我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指着麦加方向的箭头,便把灯熄了 。窗户附近还有些亮光,是星光吧!
周公立刻找上门来。直到入睡前短暂时间中,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逐一浮现,接着又像泡沫般消失。那原本应该是幸福的时刻。
那是什么?
黑暗在我眼中扩散开来,深处有灰色的东西,靠近,仿佛是饱含水气的雨云。啊!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在红茶田看到的风景,但似乎又不大一样。从黑暗中涌出的云,孕育着一股不寻常的诡异气氛。
那是……什么?
我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黑暗中,我茫然地看着,灰云已经到我头上,我被云影吞噬。不明就里的我,感觉非常不安。我虽然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醒来之后才发现,这原来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