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寿行《高昂的代价》

第五节

作者:西村寿行  来源:西村寿行全集 
  第二天,神谷在旅馆里租了间房间,对家里人说是因为有一个案件需要夜以继日地查阅各种文件、证词,但实际上是害怕自己的失态再度触及纪子的伤疤。快要当新娘子的纪子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恐惧的根子一定深深地埋在她的心里,如果让她发现父亲与平冈的来往,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神谷在旅馆里闭门不出,晚上,他喝得烂醉如泥,神谷无路可走,结婚仪式的请谏都已经发出去了,无论平冈的要求多么苛刻,也不能因此毁了纪子的前程。
  他心里明白,只有屈从,而且必须卑躬屈膝。法律的尊严,法官的名望,一切都象赤躶着哭泣的纪子一样被平冈无情地糟踏了。
  沉湎于醉乡之中的意识深处沉浮着几张脸,似乎是过去判决过的那些人,有的在诉说量刑过重,有的要求除去那些不实之词。法律的正义何在?“坦白吧!自首吧!这难道不是一个法官应选择的唯一之路吗?”那些脸冲着神谷嚷道。
  神谷倏然惊醒,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种沉重的虚脱感压得他身心交瘁。
  自首……?
  他木然地自语道,但神谷没有这个勇气。一想到梦中那些面孔他就不禁心惊胆战。
  辞职……?
  决不能让纪子遭到不幸,无论什么也抵不上她的幸福。只有屈从,但屈从就失去自我,一个丧失灵魂、空剩皮囊的法官又怎么能裁决他人呢?
  别干了……!
  神谷无力地呻吟着,想到晋升为高等法官的日子屈指可数,他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第二天,神谷宣布自己单独审理的一个案件因违法搜查而驳回起诉。
  被告是一位二十一岁的工员,因抢劫嫌疑而被逮捕。他被指控说闯入一位老妇人家里夺走六万元现金。
  神谷驳回起诉的理由是因警方的别件逮捕(注),被告曾擅自挪用同事的一把太阳伞并将其遗失,而这竟成了他犯有劣迹的口实。
  注:根据某人在乙案里的表现,推断他可能参与了甲案。
  所谓证据是被害说他的声音与强盗相似,同时他还持有来路不明的四万元现金,而且无法证明其当时不在现场。他在警署中对被害者屋里陈设的描绘也与事实完全一致,但神谷却认为这是由于警方的诱供。
  如果是过去,神谷肯定会怀着对罪犯强烈的憎恶严加惩处,但现在他却害怕给被告判刑,梦中浮现的那张张面孔如泣如诉的抱怨声如同嗡嗡的蚊蝇声萦绕在他的耳边,久久不绝。
  根据拘留证法,别件逮捕是违法的,对此,检查官也无话可说,但神谷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他仿佛从检察官那利刃一般冰冷的一瞥中预感到什么不详之兆。
  四天后,这预感终于化为锋利的矛头从检察官那里扎了过来。在审理一件杀人案时,检察官提出要神谷回避,理由是担心他的判决不公允。按说这应当由所属的裁判长进行裁决,但神谷却以此为由自动引退。
  神谷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法官的生命结束了,这是自找的,晋升高级法官的希望也破灭了,剩下的只有对明天的脆弱的期望。
  第二天,他接到平冈的电话。
  “您下决心了吗?”平冈问道。
  “下了。”神谷的话很简短。
  “什么时候方便?”
  “越早越好,明天怎么样?”
  “是吗?”平冈的反应很平淡,这使神谷担心他又要节外枝。平冈告诉他会面的地点和时间后就把电话挂了。
  神谷还捏着话筒出神,他突然思想起法律的正义究竟是什么,女儿在眼前横遭蹂躏,做父亲的难道袖手旁观?全力防卫致敌于死地也无可非议。但如果遵从法律向警方报警,并被披露于报端,那女儿就必死无疑,这难道不是作父亲的失职吗?法律讲正义,但它不是救济手段。
  他感到强烈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