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酒井三津枝那平静而有些无聊的生活,从那天起就开始被打破了。
4月底,天空吹拂着干燥的风儿。这天下午,三津枝照例一边看着邻居家的小孩郁夫啃着学校里午饭剩下的橄榄形面包,一边问他春游去什么地方,漫无边际地唠着话捱过时间。郁夫脖子上挂着房门钥匙,是社会上所谓的“钥匙儿童”。郁夫读小学五年纪,住在三津枝正对面两层楼水泥建筑的住宅中。他没有父亲,母亲在保险公司工作,所以郁夫总是将钥匙吊在毛衣或衬衫里面,放学以后就常常背起书包径直去三津枝的家里玩。
三津枝住的房子,就夫妇两人而言显得过分宽敞。她与大她9岁、今年45岁的丈夫一起生活。丈夫在这座城市的某家地方银行担任代理行长。在经济生活上应该说非常宽裕,美中不足的是结婚七年至今还没有孩子。早晨将丈夫送走,一直到晚上7点以后丈夫回家,这段漫长的白昼时间,对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三津枝来说,极其苦闷,这种苦闷往往无处宣泄。
去年年底,三津枝在大扫除以后,将正要在院子里点火烧掉的那张年历送给了郁夫。此后,郁夫没三天总有一次来三津枝家里玩。三津校当时正要烧掉的年历是一张很大的赛车照片,郁夫从院子外的走道上看见后,便大声叫喊着跑上前来,要去了那张年历。
“这次郊游是坐公共汽车去的吧?”三津枝若无其事地问道。
郁夫将橄榄型面包贴在面额上玩。
“嗯。”他平时很喜欢赛车和电气列车照片,此刻他噘着嘴唇,稍稍斜视的眼睛里顿时闪出光来,“不过,这次五月连休(日本每年五月初休假天数约有一个星期),妈妈说也许要带我去大阪。”
“大阪?”
这座城市地处日本西部,到大阪即使乘新干线也要五个小时左右。
“为什么突然要去什么大阪?”
“我们家在大阪有位叔叔,妈妈说去叔叔家玩。”
“是吗?这很好啊。”
邻居们传说,郁夫的父亲并不是死了,而是在郁夫幼年时抛下妻子离家出走了,因此,三津枝无意中知道郁夫的父亲在大阪,便想象着也许是母亲带着儿子郁夫去探望丈夫。三津枝白天里几乎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度过,闲愁难遣,丈夫又是一个刚愎自用之人,平素沉默寡言,所以即使是琐碎小事,也会令她浮想联翩,悲喜交集,不知不觉地养成了毫无缘由胡思乱想的习惯。
这时,大门口传来“咔嚓”一声房门打开的声音。
看见三津枝竖起耳朵聆听的表情,郁夫站起身来。
门外传来像是幼女和成年女性在嘀咕着什么的声音。三津枝走向大门处去察看。
房门半开着,一个穿着蓝色游戏衣、约莫2岁的小女孩“叭喀叭略”地扳动着门把手,身穿白色对襟毛线衣的苗条女性像是女孩的母亲,她伸手按住孩子的手想让她也不要淘气。
“她是前几天搬到我们楼上的阿姨呀!”郁夫用一副大人的口气解释道。
“对不起。这孩子乱闯房间……,”女人好不容易才将孩子拉近自己的身边,抬起头来望着门框边的三津枝。
“呃!”——两个女人的嘴唇里同时发出轻轻的惊叹。
“谷森君。”
“果然是三津枝君啊,看见姓氏牌时,我还在想说不定是……”那女人用轻脆悦耳的嗓音说道。
她叫谷森叶子,与三津枝是高中时的同学。她冰肌玉骨,粉脸桃腮,对于36岁这个年龄的女子来说是罕见的。在念书时,叶子无论容貌还是成绩都出类拔萃。平平庸庸的三津枝与她不可同日而语,但两人相处并无芥蒂;因此,毕业分别若干年后不期而遇,会倍感亲切,追怀往事更觉得格外投机。然而,由于发生了三年前的那桩事情两人的关系有了变化。
“我是上星期搬到那幢楼里来的,住在二楼,因为以前的住处出行很不方便。”叶子用手指了指正对面的住宅。尽管三年未见,叶子丝毫不见衰老,聪慧的眼睛洋溢着无邪的微笑。
“是吗?那……”若在平时,这时应该说“真高兴”,但三津枝嘎然而止。
“那以后,你没有什么变化吗?”叶子问道。
“是啊!还是老样子,和丈夫两人生活。孩子也不想要了。你怎么样,丈夫还好吗?”
“还是写写电影剧本、纪实文学这些挣不了几个钱的文章啊。”
“你还在上班?”
“没有,早就不干了。”叶子飞快地、怔怔地朝三津枝瞥了一眼,然后伏下长长的睫毛,冷冷地答道。只在这时,她那白皙的面颊才掠过一抹阴影。
三津枝陡感一阵莫名的怯意。
“这是你的女儿?”她突然改变了话题。
“呃。”叶子也恢复了笑容,抚磨着自己孩子的脑袋,“她叫真弓,只有一岁半。”
“真可爱!我真羡慕你啊!”三津枝不知不觉地使用了奉承的口气。
“这孩子出生以后,谷森在别处借公寓作为工作室。”
“呀!是吗。”
“所以,我基本上就和孩子两人在家。你请来玩呀!”
叶子又怔怔地凝视着三津枝的眼睛,片刻后便牵着孩子的手离去了。
三津枝愣愣地站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连郁夫回去都不知道。叶子眼眸里隐含的深沉的笑意,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动着,怎么也挥之不去。
终于来了——三津枝这才感到,这三年里,自己潜意识里一直隐隐警觉和提防的灾祸降临了。
二
那件事发生在正好三年前的4月中旬,那个樱花凋零的阴天下午。事情可说完全出自偶然:将近4点的时候,城市西部一条偏僻的街上,三津枝仁立在公共汽车站上等着汽车。
通往S池塘的小道,在国道前端向杂木林中透选伸去。在春秋两季,S池塘是近郊的游览点,每到节假日便热闹非凡。那天是星期四又临近愣晚时分,汽车站上除了三津技之外,只有一个推销员模样的男子站在那里。
这次郊游令三津枝无比高兴,不知不觉过了该回家的时间。
回想起来,她既感到后悔又感到心情激荡,同时又焦虑万分地等着赶回家。
三津枝回市中心乘坐的汽车,怎么也没有等来。
相反,逆向路程的汽车停靠在道路的对面,车子开走以后,刚下车的四五名乘客朝着各自的方向散去。
其中一个贴身穿着奶油色连衣裙的女子显得特别亮丽,她与三津枝的目光交织了一下,一瞬间很自然地露出带着惊讶的微笑。
那女人就是谷森叶子,虽说是高中的同学,但毕业后已过十几年,一般不会马上就认出来,恰好一个月前刚有过一次同学聚会。
在同学会上,叶子的柔情脉脉和雪肤花貌颇受同学们的羡慕,所以现在隔着国道看见谷森叶子那丰姿绰约的身影时,三津枝立即认出了她。她想起叶子是在市内的电视台里工作的,听说她丈夫与她同岁,是电影剧本作家。叶子那副睿智而生动的表情,难道就是从那样的环境里酿造出来的吗?三津枝的丈夫未老先衰,而且沉默寡言,这使三津枝的日常生活过得沉闷无聊。一比较,三津枝便感到一种无从发泄的失落感沉重地压在她的胸膛上,令她喘不过气来。
当时两人正好处在道路的两边,无法进行交谈,相互之间只能报以微笑。这时,三律枝等候着的汽车驶进站台,将两人的目光截断了。、
翌日差不多也是下午4点钟光景,一名陌生的中年男人拜访了三津枝的家。
那男子长着一副黝黑的四方脸和一对平易近人的褐色眼睛。他和蔼地对三津枝致意,出示了警察的证件。
证件上面印着:东京警察署刑事课警部补立野弘吉。
三津枝顿时感到胸膛里涌出一阵不安的骚动,还以为丈夫出了什么事。
“夫人,你不用担心!昨天市内发生了一起事件,我们在进行调查。夫人认识一个叫谷森叶子的女子吗?”
“这——”
“对不起,夫人昨天下午3点到4点左右,在什么地方?”
“是……问我吗?”三津枝用稍感惊讶的语气反问道,“你冷不防这么问我,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你是说,那时你不在I町一带吗?”
谷森叶子……I町,三津枝觉得这一定与昨天在汽车站里遇见她的事有关,于是,三津枝仿佛觉得自己在那里的事被叶子告发了。
“不!”三津枝摇着头,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面颊。
“昨天你没有去I町吗?”立野诡秘地问道。
“是啊——不过,出了什么事?”
立野若有所思地望着三津枝,一边从口袋里取出脏兮兮的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c
“是因为一起事件,需要调查谷森君在昨天下午的去向。我们问了她本人,她说2点半左右离开她工作的电视台,在街上购物以后,坐公共汽车回家了。她住在I町,是4点以后到家的。我们问她有没有证人,她沉思了半晌,说4点左右下公共汽车时,和在对面马路等车的酒井三津技君打了个照面,要找证人的话,去问她就能明白。”
“嘿!……”三津枝的胸膛里又泛起一阵骚动,她断定这大概是一起相当复杂并与谷森叶子有关的事件。见警察如此刨根究底地询问,三津枝心想,叶子如果昨天下午4点在I町的事得不到证实,也许会受到某种嫌疑?
三津枝平时在家百无聊赖,靠收听广播和看电视打发时间,“不在现场证明”这句后,很自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其实……”三津枝欲言又止。事后,三津枝常常反省自己,至少这时为了叶子,她是想说实话的。
她无意中握紧了左手,左手的食指有一阵轻微的疼痛。三津枝将目光落在左手的食指上。
食指的指腹上有一道小小的划伤,现在已经成了一条凝结着血块的细痕。
这是昨天与野野村在S池塘一带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脚底下一滑顺手一把抓住芦苇时,被芦苇叶划破留下的伤痕。在这一瞬间,野野村那有力的手臂支住了三津枝的腰部……
不过,和他之间,不可能有更多的事。不!就连两个人到那样的地方去散步,昨天也是第一次。
野野村也是三津枝高中时代的同学,一个月前在快餐厅里召开同学会时,他坐在三津枝的旁边。据说,他毕业于当地的大学,现在地方报社当摄影记者,五年前刚结婚不久,妻子便惨遭车祸去世,但他那白皙的面容给人一种非常朴实的感觉,从而猜想他也许是独身,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有那样沉重的经历。
也许是同学会没有主持人的缘故,会开到一半,两人便私下里交谈起来。
当话题转到花卉和植物上时,野野村便说S池塘一带野生藤长得很美,并告诉她,因为职业关系,市郊的景点,他大致都知道。他用炫耀的语气悦:“在山里散步,是一种最高的享受。4月中旬是花卉盛开的时候,愿意的话,我带你去观赏。”
当时他是随口说的,但他没有忘记承诺,昨天下午打电话到三津枝家,邀请三津枝去观赏。
下午2点,他驾驶着汽车接上三津枝,后座放着摄影专用的大型照相机,说正好去S池塘拍摄明天晚报用的照片,所以才顺便带上了她。
野生藤盛开着浅色的花朵,长得郁郁葱葱,茂盛得简直令人吃惊。下午天气温暖,时而还能遇到来散步的人影,四周既不寂寥,又不感到嘈杂。
这次散步,野野村和三津技之间有了进一步的心灵相通之处。他对三津枝或多或少怀有好感,所以才将口头相约付诸实现;然而,三津枝也清楚地感觉到,今天与野野村一起观赏野生藤的伴侣,也可以不是她三津枝。
将近4点时,野野村拍照还没有过足瘾,三津枝决定告别野野村先回家了。她渐渐地担心起家里来。
野野村一直将她送到看得见汽车站的地方,露出一副稍稍犹未尽却10分坦然的表情,朝着三津枝挥动着一只手,说声“再见”,然后朝着池塘的方向返回。
昨天,就这些事,三津枝完全能够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但是……
如果现在三津枝为叶子作证,证明她当时不在1叮,那么刑警为了证实三津枝的证明,一定会详细调查三津枝与叶子邂逅前后的去向。如果丈夫知道了她昨天与野野村两人在S池塘郊游的事,会怎么想呢?
一想到这里,三津枝不由地紧闭嘴唇,摆出一副防备的架势。
三津枝于四年前经人介绍后与丈夫酒井结婚。两人都是晚婚。三津枝在一家中等规模的电机公司经济课工作。那家电机公司与酒井工作的银行有业务关系。三津枝被公司视为“柱石”,不知不觉地过了适婚期,在上司的过问下才结成了那段姻缘,终于摆脱了“老处女”的谑称。据说,酒井也是工作狂,直到当时38岁还独身生活。他就是那样的人:待人朴实,工作一丝不苟,性格内向,不乏小肚鸡肠之处。
丈夫也许会怀疑,如果真的“就这些事”,为什么那天不向他作说明?
如果是与同学偶尔邂逅一起去喝喝茶,那么为什么他还会特地打电话来邀请她去S池塘玩?都知道那里山麓一带有不少旅馆和汽车旅馆……
“我该怎么说呢!”
因为沉默得太久,刑警露出诧异的目光。三津枝留意到警察的视线,嘴里很自然地发出一声叹息。
“也许是谷森君的错觉,多半看错人了吧?昨天下午2点左右,我去百货商店了,3点以后才回到家的,以后就一直在家里。”
“你是说,你跟本就没有在I町遇见过谷森君?”
于是,他向三津枝透露了谷森叶子涉嫌的事件。
昨天下午,在城市东部K町(与I町的方向相反)的住宅区里,一个叫田边厚子的酒吧女招待被一块抹布勒死了。田边厚子一直是单身生活。发现者是住在厚子附近的一个朋友。从验尸结果等来推测,厚子是下午4点到4点半之间被杀的。屋内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虽然可以设想这是一件流窜作案,但警方也不能排除凶手泄愤报复、恋爱不成等导致作案的线索。
警方随后查明,被害者与一个叫谷森滋的作家有来往。但是,案发时谷森滋在为自己的广播剧录音,显然不在现场。同时,警方还查明一个事实:谷森滋平时与各种各样的女性常有交往,为此经常与妻子谷森叶子发生争执。
所以,叶子成为涉嫌者之一,警方要求她说出案发时的去向。
倘若是那起事件,三津枝记得在当天晚上的电视上看到过报道。
“谷森叶子说4点左右在I町的汽车上与夫人见到过,如果这是事实,不就证明谷森叶子与事件无关了吗?”
不在杀人事件的现场——当时,三津枝的确感觉到胸膛里有着一种无法摆脱的沉重,她稍稍有些动摇,但自我保护的本能随即便抬起头来。
事态倘若有如此严重,如果三津枝或多或少也有些关联的话,岂止会受到丈夫的训斥,甚至会影响到他在银行里的处境。
三津枝越想越不对头,看来拒绝作证是惟一的办法。
“我不知道谷森君是什么意思,无中生有地提起我的名字,我也很为难啊!自从上个月同学会以后,我真的没有见过她。”
翌日下午,刑警又来拜访她。
“谷森君不顾死活地坚持说见到过夫人,要我们再来确认一下……你还想不起来吗?”
警察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三津枝茶褐色眼睛的深处。三津枝想要掩饰自己的心虚,便摆出一副更加抵触的拒绝态度。
以后,警察再也没有来过。三津枝心里感到惶然,担心这次叶子会亲自上门纠缠;但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
三津枝家附近住着一位家庭主妇,丈夫在电视台里当记者。大约一个月后,三津枝听这位主妇说,女招待被杀事件,最后没有找到嫌疑人的关键证据,侦查工作实际上已经停止。
虽然那家电视台与叶子工作的电视台不是同一家,但三津枝还听那位主妇说起,叶子曾被当做是那起事件的最大涉嫌人,以后无法再在电视台里待下去,便主动辞职了。
也许就是从听到这话的时候起,三津校内心开始隐隐地萌发出一种恐惧的情绪。
此后的三年时间里,那种恐惧如顽症一般沉睡在她的意识深处,丝毫没有消失。
叶子会是多么地恨她!
也许内心里还暗暗地发誓要报仇。
对了!城市那么大,叶子选住的房子为什么竟然选到三津枝的正对面,肯定是别有用心……
三津枝呆呆地站立在房门口,思绪万千,天不知何时已经暗淡下来,她感到身体发冷。
三
从那天起,三津枝的生活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说得更具体一些,明显的变化是从第三天开始的。
这天早晨10点左右,三津枝从冰箱里取出200CC装的瓶装牛奶,打开塑料封口和盖子,用手掌轻轻擦了擦瓶口,便直接将奶瓶送到了嘴边。每天早晨在厨房里就着奶瓶喝一瓶牛奶,这是她长年养成的习惯。
喝剩三分之一左右的时候,三津枝忽然感到舌尖上有细微的异物,便用指尖将异物从舌尖上撮起。
那件异物在食指上也有尖削的感觉。凑近眼前一看,是米粒大小的碎玻璃。
三津枝颇感惊讶,便用网勺将剩下的牛奶过滤一遍,结果在网勺上留下一块铅笔头那么大小的三角形尖玻璃和三块再小一些的玻璃。也许有几块已经和牛奶一起喝进肚里去了。
三津枝觉得胃里似乎有些隐隐的刺痛感。
牛奶是送奶人送到设在门柱下方的牛奶箱里,三津枝和平时一样,早晨从牛奶箱里取来牛奶放在冰箱里。丈夫不喜欢喝牛奶,所以只订了200CC一瓶。
三津枝马上打电话向销售店提抗议。销售店老板以一种不太相信、诚惶诚恐的口吻回答说,马上向制造商询问,同时带上新鲜的牛奶去三津家作为赔偿并了解详细的情况。
三津枝挂断电话后回到厨房,重新用指尖撮起一块最大的碎玻璃看着,心想如果当时不注意而一口吞咽下去的话,玻璃在食道中会划破……
三津枝脑子里闪现出一个想法:也许是叶子……
如果叶子要这么做,易如反掌。因为三津枝不可能每天清晨将刚送来的牛奶马上取走,她完全可以偷偷地打开牛奶瓶的塑料封口和圆纸盖,投入碎玻璃后再不留痕迹地按原样盖上,这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的事啊。
幸亏早晨喝牛奶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祸,但……以后如果不加防备些,“敌人”不是还会设下更加阴险的圈套吗?因为在这算不得坚固的住宅里,三津枝几乎一整天都是一个人呆着。
牛奶事件以后,三津枝总是倍加小心,即使白天也将房门和边门都从内侧锁上;购物也大抵都是在上午进行,傍晚天色昏暗后就决不外出。
郁夫回家时;因为吊在背包上的餐具会发出声响,所以一听到,三津枝就先将房门锁打开。即使郁夫还是一个孩子,但只要有他在,三津枝也会感到心里踏实。在5月的休假季节,郁夫并没有去大阪旅行的迹象,去大阪的事不知不觉地不提起了。
三津枝将自己关在家里以后,每天常常会不自觉地透过窗户窥察叶子家的房门。那幢住宅,楼梯设在水泥墙的外侧,从走道上可以看见面对街道的房门。
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叶子总是陪着一岁半的真弓到住宅区的道路上玩。看来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一般总是待在家里。
同时,三津枝也有机会常常能看到估计是叶子丈夫谷森滋的身影。他是剧作家,另外设有工作室,常常是在午饭过后或下午很晚的时候才见得到他的身影。
在连续休假已经过去的5月中旬,一天下午,一个身着茶褐色千鸟格子西服的高个子男人,毫不在意地从叶子家里出来。从他反手带上房门的动作,一眼就看出是谷森滋。
他在住宅区内幽静的道路上缓缓地走着。听说他的年龄与叶子相同,因此大概是36岁。从他苍白瘦削的面颊到稍尖的上唇线,都透露出一个脑力工作者特有的气质。
走过三津枝窗前时,他也许是感受到了三津枝的目光,突然扬起头来。三津枝来不及躲避,两人的目光交织了一下。
见三津枝向后退缩,他停下脚步,朝她点点头,摄人心魄的眼眸里出乎意外地露出温和的微笑。
他的表情,具有一种对妻子的朋友礼貌周全的亲切感。
三津枝慌忙也向他致意,久久没有控制住内心的悸动。
看来谷森滋属于容易吸引女性芳心那种类型的人。三津枝记得三年前听刑警说过,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夫妇之间争吵不断;现在亲眼看到谷森滋的形象,觉得叶子有那样的男人作为丈夫真是幸福,三津枝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无法压抑的嫉妒。
翌日傍晚,三津枝家门前的窖井盖开着,三津枝走过时差一点儿掉下去。原来市政建设部门常常会不作任何通知,突然来做下水道工程,白天有时也会打开那茶褐色带锈的盖子,但打开以后,作业人员总会随即将它合上;因此,三津枝对脚底下的窖井压根儿不加注意,她走出家门是想要将半夜里会来回收的菜皮垃圾桶放到设在道路旁的垃圾房边上,不料窖井盖却开着,差一点儿连人带桶一起掉下去,幸好她本能而及时地将身体的重心移到后脚上,才没有出事。窖并大约有2米深,看着那个黑暗的洞穴,三津枝感到不寒而栗。
紧接着,三津枝的目光突然地投向叶子的房门。灯光透过窗玻璃泄出来,看到房间里似乎有人影在活动。
难道又会是叶子干的?
难道自己无法逃脱来自她的报复?
三津枝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自拔的恐怖。她呆呆地站立在那里,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晚上好!”
一个女人轻盈的声音将她惊醒。
走上前来向她打招呼的,是郁夫的母亲阿关。她名叫和代。看来她刚下班回家,身穿一套老式的蓝色套装,胸前抱着背包和超市的纸袋。
“下班晚了。”她向三津枝露出歉意的微笑,用手拨开被汗水贴在额前的头发,“今天他淘气吗?”
“他在我这里玩;刚刚回家呀!”
郁夫住在叶子的楼下。郁夫的房间里已经亮着灯。
“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尽在你的家里玩!”
和代道谢着正要离去,三津枝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问你呀!上次搬到你们家楼上的谷森君,你们有交往吗?”
和代注视着三津枝的脸答道:“没有。交往也不多……酒井君认识谷森君?”
“是啊!我们是高中时的同届生。”三津枝露出善意的微笑,又问道,“叶子与丈夫关系好吗?上次她发了一些牢骚,所以我正担心着呢?”
“哦……”和代露出难以琢磨的表情说道,“我们没有交往啊!我白天上班,几乎都在外面,和那位夫人还没有好好地交谈过,不过……得好像在什么时候,我听到谷森君在烟杂店里打电话,当时我正好走过他的身边。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才想起那次他打电话时的神情好像很严肃啊……”
据和代说,那时谷森滋面带苦涩,一副极其认真的口气说道:“不!我没有骗你。我一直准备分手的,但她现在没有工作,又有孩子,所以我总不能将她们弃之不管啊……嗯,自从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以后,我们就怎么也相处不好啊……”
和代又说:“看他打电话的样子,无法推测对方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情人。说是三年前的事件,是什么事啊?嘿!反正是不太顺利吧。有时在走廊里和夫人迎面走过,她大多也是一副忧心忡仲的样子,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可见,自从三年前的那起事件以后,谷森滋和叶子之间好像越发冷漠了。至于生孩子,即使是反目成仇的夫妇也会生的,这并不稀罕。
那起酒吧女招待被杀事件,因为缺乏有关涉嫌者的关键性证据而成为悬案。正因为没有抓获真正的凶手,所以谷森滋内心里兴许还无法抹去对叶子的怀疑。不难想象,两人之间渐渐地产生了无法消除的鸿沟是很自然的事。叶子不仅失去了值得炫耀的工作,还失去了家庭的和睦。难道她不会将这一切都怪罪在三津枝的身上,对三津枝更加憎恨吗?
所以尽管事过三载,三津枝不能不以阴暗的想法去理解叶子搬到自己家正对面来居住的原因。
而另一方,叶子也终于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三津枝。
四
一个星期以后,5月下旬一个闷热的下午,谷森滋出乎意外地主动向三津枝打招呼。
那天下午2点左右,谷森滋突然回家来了。他哗啦哗啦地摇着房门,又在口袋里摸索着,最后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又从楼梯上退下来。三津枝正在院子里一边摘着杜鹃花的花瓣,一边用眼角注视着谷森滋。谷森滋朝这边走来。他穿着黄颜色的V领毛衣,领边露出阿拉伯花纹的围巾。三律枝顿感迷惘,不知道他是来她的家里坐坐,还是来寒暄,她实在犹豫不决如何面对现实。只得将目光落在杜鹃花上。
谷森滋踏着碎石铺成的道路来到三津枝身边停住,毫无顾忌地主动搭话道:“谢谢你平时关照我的妻子。”
三津枝感到脸上无缘无故地发烫。
“没有。哪里的话!我才请她多多关照呢!”三津枝鞠了一躬说道。
尽管如此,他还是站在那里,不像要马上离去的样子。他回到家却没有办法进屋,也许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要做的事情。
“夫人出门了吗?”三津枝好像很同情他似地蹩着眉。
“是啊!”谷森滋苦笑着说,“不留神将钥匙忘在工作的地方了,所以吃了个闭门羹!”
他的语气多少带些自嘲,听起来也像是在讨三津枝的喜欢。
“你夫人刚才在那里和女儿一起散步呢!一定是去买东西了吧?也许马上就会回来的。”
“不!没关系。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而且她有时看见我,觉得烦,我只是回来一下。”
谷森滋露出牙笑笑,重又望着三津枝的面容。他的那副眼神,就像是好色的男人盯着漂亮的对象那样。
“这……那么……不过,你有时也在工作的地方住下吗?”
“是啊。家里人多。我喜欢晚上工作,有时通宵,天亮后就在那里睡下了。”
他回答三津枝的提问,接着又解释说,作为工作室而租借的公寓,离这里开车约十分钟的路程,背靠着公园里的树林,是一个幽静之处。
对话稍稍中断了片刻。三津枝又犹豫着是否应该请他进屋喝一杯茶。这时,谷森滋突然向她靠近一步,用稍稍异样的口吻说道:“夫人,其实我在想,应该向你道歉。”
“呃?”
“三年前那件事,我都听警察和叶子说了。”
三津枝顿时屏住了气。她以前尽胡乱地猜测叶子的内心世界,关于此事,从来没有听说过谷森滋是怎么解释的。
三津枝不由伏下了眼睑。
“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叶子为什么要在警察那里说这样的事?……也许是她走投无路了吧?多半是看错了人;但是,看错了人还说出夫人的名字,没想到给夫人添了很大的麻烦。’
“看错……”三津枝口中喃语着,愣愣地望着对方,理性的眼眸缓缓地闪出了光,好像事情就是那样的。
“实在对不起了。叶子竟然是这样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否诚恳地向你作过道歉,现在我向你道歉。”
三津枝内心油然涌出一种欣慰和满足等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的奇妙的感动。在这一瞬间,她陷入了一种错觉,仿佛正如谷森滋说的那样,她一直默默地忍耐着,蒙受着叶子的不白之冤,现在才得到了他的理解。
“这事……我早已把它忘了。事情早就过去了下是吗?”三津枝大喜过望,几乎是用欣喜的嗓音答道。“还是请进屋喝杯茶吧。”于是她顺理成章地邀请谷森滋。
从此以后,谷森滋经常趁三津枝一个人在家时去她的家里坐坐,与她闲聊。
随着去三津枝家次数的增加,他在三津枝家待的时间也变得长了。渴望了解外部世界的三津枝多数时间只是听他说话,谷森滋有问必答,用充满着热情的语调,把他常去广播局的内部情况和创作剧本或报告文学时的心理感受讲给她听。
“就是那副模样,所以即使工作看起来很乏味,也能让人很投入啊!”
“说起来真是的,创作的确很辛苦。”
“因此,我偶尔回家,这时总想将一切都忘掉,但叶子又是那副模样……”
以微妙的契机,两人的话题自然地接触到了叶子。据谷森滋说,叶于天生是一个外向型性格的女人,如今无法忍受每天关在家里的煎熬,但因为三年前的那起事件,她从电视台辞职以后就没有再找到合适的工作,心中的郁结无处发泄,因此面对回到家里疲惫不堪的丈夫,总是迫不及待地倾吐心中的忧闷,对他在外面的活动胡思乱想,嫉妒难熬,片刻也不给他安宁。
他对妻子的埋怨;三津枝当然不会毫不掩饰地迎合他,而是对他婉转地表示同情。在这种时候,三津枝总会不知不觉地陶醉在这样的感觉里:她和谷森滋因有着“叶子”这个共同的敌人而血为盟了。
那天傍晚,他是第四次去三津枝的家里,三津枝走到他身边用抹布擦去溅在桌子上的茶水时,谷森滋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
“呀!”三津枝发出惊叫。他温和地微笑着,一边将食指挡着自己的嘴唇对着三津枝“嘘”了一声,便将她抱到沙发上,随即又站起,将起居室客厅的窗帘合拢起来,回到沙发旁扶着三津枝的肩膀将她面对着自己,微微地皱起着眉毛,用探求似的目光注视着三津枝。
“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起,我就被你吸引住了。为了能见到你,我感到自己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
温情的喃语如微风一般流进三津枝的耳朵里。想想自己的丈夫木衲呆板,又比她大9岁。她仿佛觉得,谷森滋的话语与丈夫的日常对话相比,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语言。
三津枝企图挣扎,但最终还是被他抱着放倒在沙发上。
谷森滋边说边用手抚弄着三津枝的胸部,他轻轻贴近她的耳畔说:“我发誓,我决不会让你受苦。我也不是个孩子,不管怎样迷上你,我们之间的事,是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三津枝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发热,那只成熟男人的手在她的半推半就中解开了她的衣衫,她只觉得自己的乳 房在一个男人的手中颤抖着。
谷森滋似乎并不满足如此,他的手又下滑到她的腹部……
三津枝想阻止,但没有成功。谷森滋的手触摸到了一个女人的最隐秘处,他嬉笑道:“你的毛真多,真性感!”
一个女人的秘密被另一个男人所窥视,已令三津枝难为情了,但此时此刻她的眼前本能地掠过叶子的面容;于是,她感觉到有一种奇怪的情绪;躺在谷森滋这一“同盟”的手臂里,浮现在眼前的叶子那冷峻的眼眸居然立刻失去了恐怖感。
我害怕什么?三津枝心想。叶子决不可能为了报复而想要杀害我,无非就是策划诸如在牛奶里放碎玻璃让人扎伤、掉进窖井里让人扭伤脚脖子之类招人讨厌的事而已;而且,以后不管她设下什么样的圈套,只要我与谷森滋悄悄地来往着,无论到什么时候,不管怎么样,她都输定了;因为她密谋报复而感到幸灾乐涡的时候,我就已经先下手为强,实现了对她的还击。
谷森滋那娴熟的爱抚,使三津枝的身体涌出阵阵快感。他不断地吻着她,从她的脸颊、颈部、腹部,一直到她下身的湿润处,她呻吟着。这种快感伴随着对叶子最酣畅淋漓的泄愤终于得以体现了。
五
6月底,多雨季节气候郁闷。这天傍晚,天空非常昏暗,雨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三津枝步履匆忙地赶回家里。
她一进屋便从里侧锁上房门,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横框上,不停地抽着肩膀喘着气。她汗水淋漓,内裤已经与身体贴在一起,反而感到一阵子无可压抑的寒意。她好一会儿没有力气站起来,在黑暗中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朝手表扫了一眼,已经5点50分。感觉到时间已经过了很长,时针却好像没有动过。丈夫大约7点半回家,如果现在马上动手,晚饭就能在丈夫回家之前做好,然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迎接丈夫回家。
如此想起,三津枝鼓励自己站起身来。
刚才,她是去拜访谷森滋的工作室的。这是她第一次去谷森滋的工作室。以前两人幽会都是在三津枝的家里进行的。今天4点过后,谷森滋突然打电话找她,也许是工作感到腻味了吧,他用强悍得令人吃惊的、甚至有些不顾一切的口吻,说“现在马上就想见到你”,于是三津枝便遵命而去了。
按他所说,三津枝坐出租汽车到工作室附近的公园门口下车,然后寻找那幢公寓。这时天色已晚,三津枝原打算只见面30分钟就赶快回家的……不料时间却过得飞快。
三津枝急急地换上家庭便服,将外出的服装和手提包都塞在柜橱的深处。
幸好上午就将要用的东西都买好了,所以一走进厨房,晚饭的准备进行得很快。靠着主妇的习性忙着做家务时,心里也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平静,仿佛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做过一样。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三津枝顿感惶然,也许是丈夫回家了?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悄悄地向房门走去。
“我是谷森滋,对不起,晚上好。”
是叶子的嗓音。三津枝更觉惊讶,门外还传来孩子的声音,好像是真弓,因此三津枝才稍稍放下心来,打开了门锁。
果然,叶子牵着女儿的手站在门外,身穿设计大胆而时髦的蓝色套装,化妆得非常细致。看见真弓抱着百货商店的纸袋,估计她们也是外出刚回来。
“今天你更加漂亮了。”三津枝礼貌地露出了笑容。
叶子还是一副涩愣的表情,伏下了眼睑,但她随即扬起眉毛:“想和你说一件事,你方便吗?”
三津枝的内心又涌出微微的恐怖感。叶子也许发现她与谷森滋的关系,现在真的来报复了?但她带着真弓……
“真抱歉,打搅你了,但今天不说,明天我就要退房了。”
“退房?你要搬家?”
“是的。”叶子微微笑着,显得有些孤寂。三津枝感到纳闷。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听谷森滋提起过。
“你先进屋吧。”三津枝把叶子领进起居室兼客厅的西式房间里,请她在沙发上坐下。那沙发就是三津枝第一次接受谷森滋爱抚时的沙发,但她马上就将这样的念头赶走了。
“我和谷森滋终于要分手了。”面对面一坐下,叶子便将目光停留在三津枝的胸脯处,表情平静地开始说道:“明天我打算带着孩子先回娘家去,所以应该先来向你打一声招呼。”
叶子将目光移向坐在沙发一端、正从百货商店的纸袋里取出糖果的真弓。
“嘿!为什么这么着急?”
“不!不是急。这事以前我向谷森滋提出过好几次,说要分手,但他都不同意。不过,这次他终于……”
三津枝想起谷森滋说起过,他一直想要与叶子分手,但叶子不肯离婚。三津枝用稍稍含有讥嘲意味的目光望着叶子。“不过,你为什么如此讨厌你的丈夫?”表面上,她还要为叶子打抱不平。
“说是讨厌……总之,他以前就在女人的关系上很不检点,我不知道哭过多少回。就是现在,我知道他有几个有着那种关系的女人。”
叶子也许是无心的,但三津枝感觉叶子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冷峻,便慌忙将视线移向真弓那边。
“因为那些事情,我非常生气,和丈夫谈过几次,但他越来越不像话。为那种事痛苦,年龄一年一年大起来,还不如咬咬牙下决心寻找自己新的生活。”
叶子恢复了比刚才更平静的表情。
“说他越来越不像话,……三年前的事情,要想起来也正是如此。其实我今天就是为了那件事才来的,就是三年前的那件事情呀!”
三津枝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直,就像突然被短刀顶住了一样c
“那件事,我当时的确恨死你了。因丈夫朋友的介绍偶尔搬到这里来,知道你就住在附近时,我觉得好像是命运的安排,曾想来找找你的碴儿,这是真的;但是后来冷静下来一想,才发现那样做是很愚蠢的。现在即使向你泄愤,已经过去的岁月也不会再回来。所以我决定要将那件事忘掉,并且来告诉你一声,再跟你道别,我就来了。”
三津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如果说“谢谢”,就等于向她承认自己在三年前作伪证,另外她总有着一种像是受了叶子的欺骗似的感觉。
“那么……祝愿你今后幸福。”三津枝只好这样答道。
叶子兴许是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而感到松了口气,或是不知以后何时还能见面而觉得感慨吧,她啜着三津枝沏来的茶闲谈了片刻。叶子再也没有谈起谷森滋,一副将真弓寄托给娘家、自己再寻找就业目标的口吻。
“也祝三津枝君幸福。”
叶子再次仿佛是习惯似地怔怔地盯视着三津枝的目光,就牵着在一边感到无聊而嘟囔着的真弓的手离开了。这时,已经是7点以后,院子里已经凋谢的杜鹃花,在昏暗中透出花白的颜色。
叶子刚走,丈夫便回家来了。他没有见到叶子,三津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吃晚饭时,两人都默默无言。晚饭结束时,门铃又响了起来。
三津枝正打开门锁,和代穿着拖鞋就迫不及待地挤进来。和代飞快地朝大门外的石道上扫了一眼,扬起一副有些苍白的面容望着三津枝。
“郁夫……没有来过吗?”
“没有,今天一次也没有来过。”三津枝如实答道。
“哎!……那到哪里去了?我刚回来,钥匙挂在家里,我进屋一看,书包也放着,看来是学校放学回家以后,又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在家……三津枝刚想这么说,察觉到丈夫听着,便又将话咽了下去。
“奇怪啊!今天没有看见他啊。”
“那么,我到附近去问一下吧。麻烦你了。”和代说完便走了。
不到一个小时,和代又回来了,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头发凌乱,说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郁夫。
“平时总是来你家的,所以我以为今天晚上一定还在你的家里,想不到……”
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隐含着无从发泄的怨恨,眼看就要发疯了。
和代离去后不久,附近的警察所来了一位穿制服的巡警。
“郁夫君真的没有来过你家吗?”年轻的巡警解释说是为这件事来的,便马上以一副责备的口吻问道。
“是啊!今天根本没有来过。我对和代君也说过几次,但……”
“那么,郁夫君会到哪里去,你能估计得出吗?”
“我怎么会知道?”
“是吗?”巡警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三津枝,“不过,有人报案说,今天有一个妇女,很像是你,在6点半左右牵着一个男孩的手,在外面的商店街上走过,那个男孩很像是郁夫君。”
“你说什么?……那种事……是谁说那种话的?”
“好像是附近的一个妇女,打电话到警察所里来的,说是听说和代君在找孩子才想起来的。”
“她说谎!首先,6点半时,我根本没有去什么商店街。”
“那么,你是在家里吗?”
“是啊!——是啊,6点左右,住在对面的谷森滋君家的夫人在我这里,我们一直谈到7点以后,你可以去问问谷森滋夫人。”
三津枝这么说着,突然感到胸膛里隐隐地涌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巡警露出不悦的表情,抚磨着胡须稀疏的下颚。
“最近东京发生过一起事件,你也许知道吧。一个没有孩子的家庭主妇,非常喜欢邻居家一个5岁的女孩,孩子的母亲不在家时,她带着孩子去郊游,不料稍不留神,孩子掉进水池里淹死了。主妇回到家还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模样,由于目击者的报告,事件才真相大白。嘿!也许会有这种不凑巧的事吧。”
他又一次严肃地打量着三津枝,说了一句“我以后再来”便走了。
圈套——
三津技这时才确确实实地感觉到大祸临头,而且,她想起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自己在意识的深处预感到会有这样的时候。
六
三津枝度过了一个梦厣之夜。
在梦中,谷森滋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郁夫拼命地尖叫着。
一觉醒来,她又想起警察所巡警讲的“最近的事件”,这简直像是一种威胁,真使她不寒而栗。丈夫酒井对三津枝也有同样的疑问,怀疑她将郁夫怎么样了,然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三津枝究竟是谁打的那种不负责的电话,说在商店街上看见三津枝带着孩子?
要证明那个报告是胡编的,就只有举证说明当时她三津枝不在现场。知道她不在现场的,只有叶子(一岁半的真弓大概是不能作证的)。只要查不出郁夫的去向,三津枝的嫌疑就会更大……
不!今天晚上,为了证明三津枝说的话,巡警也许已经拜访了叶子。
叶子会说实话吗?
难道叶子会替她作证?
她难道会放走这千载难逢的报复机会?
三津枝仿佛觉得昏暗中传来这样的声音,她恐怖地发出低沉的呻吟。
丈夫相信了三津枝的话,在旁边的床上发出有规则的呼噜声。
直到黎明,三津枝才稍稍睡着了一会儿,却被电话铃声闹醒了。
窗帘的外面已经天亮。一看闹钟,已经7点,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三津枝注视着起居室里还在响着的电话机,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去理睬它、赶紧溜走的冲动。
但看到丈夫正在起床,于是三津枝无可奈何地拿起听筒。
“喂喂!是酒井君的夫人吗?”
她感到这个年轻而急躁的声音有些熟悉,是昨晚来过的那个警察所的巡警。
“是的。”
“嘿!对不起了,今天早晨一早,郁夫君找到了。”
“什么?”
“他一个人坐特快列车去了大阪!在大阪车站的候车室里睡着时被人发现,从他的口中才知道他的身份,于是就跟这边联络了。”
“我刚刚通知过孩子的母亲,心想你也许还在担心着呢,便打了电话。实在对不起,让你心烦了;不过,现在的小孩子,我也弄不懂他想干些什么……”
也许是为昨天还没有将事情弄清楚就迫不及待地怀疑三津枝感到过意不去吧,他一反常态,发出温和的笑声,随即挂断了电话。
三津枝怔怔地站立着。这件事她可以松口气了,但是她丝毫也轻松不下来;这是因为通宵失眠的疲惫,和她内心深处尚有着一个沉重的记忆,让她无法释怀。
感觉到丈夫去盥洗间,三津枝拉开玻璃门走到院子里。她怕他看到自己那副憔悴的面容就糟了。
从门柱的邮箱里取出早报。大概还没有……她这么想着,但没有勇气立即打开早报,然后,她偷偷地朝叶子家的方向扫了一眼。这时,叶子家的房门正好拉开,叶子戴着围巾走到外面的走廊里。她说过今天要搬家,也许一早就开始在家里整理了。
叶子弯着腰在纸板箱里装着什么,又探起身来,目光正好与三津枝注视着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在清晨潮湿的空气中,两人的目光交织着,然后叶子微微一笑,接着再也没有朝三津枝那里看一眼,便将苗条的背影转向三津技,消失在房门里面。
在三津枝眼里,叶子的笑容好像非常灿烂,简直是一种会心的微笑。
不久,三津枝觉得自己渐渐地读懂了叶子的笑容。昨天下午,郁夫离家去车站时,也许正好被叶子遇见了。叶子兴许还招呼过他,听他说“准备乘特快列车去大阪”,因此,她来到三津枝的家里,故意讲一些让三津枝高兴的话,坐了一个多小时,晚上和代一闹起来,她便向派出所打电话,故意将三津枝陪着她说话的那段时间里,说成是看见三津枝在商店街上带着郁夫。准是如此!
刚才听警察所巡警的口气,是先将郁夫安然无恙的消息告诉母亲,然后马上就给她打电话的。那么,叶子肯定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两幢房子的距离很近,只隔着一条小道,所以叶子完全能看清她憔悴的面容,心里一定很快活,而且内心里还在嘀咕着:——
昨天警官来讯问时,我回答说6点到7点之间没有去过三津枝的家,所以没有人证明三津枝不在现场。郁夫是否安全,三津枝为此受到了怀疑。她也许会被逼得无路可退。正好与三年前我受到的不白之冤一样……
叶子果然不愿意原谅三津枝。结果不管怎么样,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三津枝感到一阵无法排解的孤独感,身上感到一丝凉意。
这样,大家扯平了吧?
丈夫从檐廊下探出头来,用责备的口气招呼仁立在门边不知道进屋的三律枝。
三津枝用手理了理起床后还没有梳理过的头发,走进屋里为他准备早饭。
没有扯平!
丈夫将早报摊开在厨房的餐桌上看着,三津枝怯生生地朝早报扫了一眼,确认那起事件好歹还没有报道。接着,她的内心里喷涌出一股愤懑。
难道应该扯平吗?如果一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进行报复的话,这三年间片刻不离地缠着她的阴暗的自责心理和刺心般的恐怖,怎么样才能得到补偿?
而且,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三津枝在感到愤怒的同时,还隐隐地感到一种类似绝望的憎恶。对叶子,同时对谷森滋,那是一种新的憎恶情绪。
谷森滋和三津枝坠落在婚外情的关系里,决不是因为三津枝的引诱。最初主动向三津枝打招呼、搂抱着三津枝的肩膀的,不都是谷森滋吗?而且,三津枝献身于他,也决不是因为迷上了他的魅力。其实,她的心底里非常卑视那种虚情假意的男人。与他偷情,起着很大作用的;是对叶子泄愤的心理。叶子公然搬到紧对面的住宅里,明目张胆地进行挑衅,三津枝对叶子进行这样的报复是理所当然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正是叶子的报复,才导致了三津枝与谷森滋的放荡?
却偏偏……
三津枝呆呆地坐着有四五十分钟,一动也不动。
许久,三津枝才移动着目光抬起头来。看时钟,已经8点40分,时间还早。听说谷森滋的公寓里住着的尽是一些晚上做接客生意或自由职业的人。与上班族的家庭不同,现在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正值清晨。
三津枝猛然站起身来,准备立即去做她决定做的事情,它的利益和危险性已经没有时间放在天平秤上衡量了。如果错过时间,就会失去那种机会。鲁莽的决断,驱使着三津枝的行动。
她将去年夏天戴过的太阳眼镜藏在手提包里,离开了家门。
在商店街坐上出租汽车,在看得见公寓背后的那片公园树林的地方下了车。
宽阔的道路上倾泻着梅雨间歇闷热的阳光,上班和上学的人们排成稀疏的行列行走。谁也没有注意到三津枝。
不出所料,那幢浅灰色墙壁上镶着凸凹花纹的漂亮的四层楼公寓里静悄悄的,昏暗的楼梯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尽管如此,她在走进公寓时还是取出太阳眼镜戴上。
在三楼西侧谷森滋房间的门上,邮箱里还插着早报。房间里似乎也是静悄悄的。将手伸向门把手时,她颇费勇气和决心;但是,已经到了这里,就没有退路了。
三津枝迅速取出手帕,裹在门把手上悄悄地旋转着。
在前后两间相连接的西式房间里,紧紧地拢着浅黄色窗帘,屋内倾泻着淡黄色的光线,与昨天没有什么两样。
穿着针织衫的谷森滋仰天躺在里间的床上,天蓝色的被褥一直盖到胸部。他还睡着。从昨天下午5点半左右三津枝离开这里之前起,他就这样睡着,而且将永远这样睡下去。三津枝稍稍向房间里跨进一步,目光的一端掠过浮现出紫红色血斑的颈脖和缠在颈脖上的花纹领带,三津枝像受惊似地转过脸去。
那是昨天下午4点半左右,三津枝接到谷森滋的电话第一次赶去他的工作室,谷森滋一反常态已经喝了很多酒,带着醉意急切地要与她做 愛。做 愛以后,他露出一副异样的目光端详着三津枝,突然判若两人,露出一副敲诈者的嘴脸。以前,他一直像是一个机敏却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现在为什么要这样?也许他突然为一笔急需的钱所逼,或是喝醉了酒使他面目全非?或是他一开始就是为了那种目的才引诱她的?不!不可能!到了这时,三津枝的本能还希望否定这最后一个疑问。
总之,谷森滋突然用强硬的口气向三津之提出要借500万元,威胁说如果她不借,就将两人的关系告诉她丈夫。三津枝弄清这是他的真心后也勃然大怒。
“你说两人的关系,有什么证据?你以前常常来我家,你说过没有人知道啊!我今天来这里,也没有人看见啊!”
“以前的确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但是,我有证据让你丈夫相信!”
谷森滋露出婬 荡的笑容,死皮赖脸地讲出几个三津枝身上隐秘处的特征。
因愤怒和羞耻,三津枝变得气急败坏,一口予以拒绝,于是,谷森滋突然拿起枕边的电话听筒,用稍稍颤抖的手指准确无误地开始拨打三津枝丈夫办公室桌上的直线电话号码。三津枝慌忙用手掌按住了电话机。
“我明白了。我来想想办法。”
但是,三津枝知道这个回答是毫无意义的。她已经没有考虑的余地。500万元,毕竟不是她可以自由支配的数额,如果向丈夫告白,丈夫在找谷森滋之前,显然会立即先将三津技赶出家门。
“不过,再多就不行了!就这一次啊!”
三津枝冷漠地说道。也许从这时起,她的意识深处就形成了一个决断。
三津枝依然情意绸缪地拨弄着男人的情欲之根,再次点起了他的欲火。他在满嘴酒气的喘息中总算如愿以偿,便放开三津枝仰天躺着沉入了睡眠里。
三津枝非常镇静,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她用手绢裹着打开衣橱,抽出一条领带,绕在沉睡着的谷森滋的脖子上,并猛然用足了劲勒紧,然后用手绢在可能触摸到的地方擦去了指纹,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以后,便悄悄地溜出了房间。
仍然站在原地发呆的三津枝突然想起昨天谷森滋无意中说起过,要做的事情都堆积如山,到明天晚上之前没有和任何人约见过。果然,看来从昨晚起就没有人来过这间房间。
三津枝不敢朝床的方向看一眼,快步走近他的办公桌。记忆中,在凌乱的稿子上,放着两张他在昨天写好的明信片。明信片上的文字非常简洁,诸如赠送书籍的谢辞啦,日程安排的联络啦,他还有在末尾写上日期和时间的习惯。
三津枝再次取出手绢,护着从插笔筒中取出钢笔,将两枚明信片上最后的时间“lp.m.”改成“6p.m”,然后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屋内。
昨天的晚报掉在门背后的地上,好像是插在邮箱里没有取走,今天早晨邮差插早报时被推进来滑落在地上。在三津枝的家里,晚报在每天6点钟左右送到,所以估计这里也是差不多时间。
三津枝拣起晚报,摊开文艺栏那一版放在饭桌上。说实话,在这份报纸上如果再按上谷森滋的指纹就非常完美了,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接触尸体。
总之,经过这样的伪装之后,实际在下午5点以后被勒死的谷森滋,就会被警方推测为是6点以后死亡的。即便验尸,那种程度的误差,估计是检验不出来的。
同时,三津枝和谷森滋的关系,正如他也承认的那样,她自信没有人知道。倘若那样,即使他的被杀尸体被人发现,三津枝也完全可以装出一副不相干的模样。相反,最容易受到怀疑的,不就是提出分手的妻子叶子吗?而且,叶子在昨天下午6点到7点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证明她不在现场。
叶子为了陷害三津枝向警察说谎,惟独这次才会更加痛切地觉悟到那种伪证的代价。
“这样大家就都扯平了!”
三津枝在口中喃语道,走下了还沉浸在寂静之中的公寓楼梯。
七
这天傍晚6点左右,一名年已不惑的警部补带着一名年轻刑警从县警署赶来。
身材魁梧的警部补自称名叫熊谷。他用从容的目光细细地将房门那里打量了一遍之后,开门见山道:“今天下午,中央公园边上那幢公寓里,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
“什么?”三津枝装出惊讶的表情。
“是住在对面的谷森滋君被人勒死了。”
“哎!……谷森滋君的丈夫被杀……”
话一出口,她的身体颤瑟了一下,但是,这不是演技。
“关于那起事件,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下——昨天下午6点到7点左右,谷森滋叶子君来你这里了吗?”
三津枝内心里暗暗地感叹道:调查得真快呀!他们也许已经从派出所的巡警那里打听出了昨天的事情。
三津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是这个时候。”三津枝缓缓地摇摇头。
“我昨天晚上记错了。我仔细想了想,叶子君来我这里,是5点到6点左右。昨天阴天,天黑得早,所以产生了错觉。”
熊谷的目光从眼镜深处审视着三津枝。
“那么夫人是说,与谷森滋叶子见面,不是6点到7点,而是5点到6点吧。”
“是的。我记得6点不到她就回去了。”
“你没有记错吗?”
“没有!这次……”
三津枝觉得胸膛里涌出一股透彻心肺的适意和发狂一般的快感。关于谷森滋死亡时间里在不在现场,叶子一定是受到警方的追查,才振振有词地证实自己的确在三津枝的家里;不过,事到如今已经迟了。
“我不知道叶子君是怎么说的,总之她在我这里,是5点以后,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看样子是要到哪里去,以后我就一直在家里。”
“你一直一个人吗?”
熊谷的眼眸里闪出叵测的、嘲讽的目光。三津枝感到胸膛一阵悸动。
接着一瞬间,熊谷说道:“夫人,你能和我们一起到警署里去一趟吗?”
“我?……为什么?刚才我的话,不管在哪里,说的都一样呀!”
“所以,请你无论如何要去一次。”
他忽然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三津枝。
“我们经过调查,证实谷森滋叶子君昨天下午4点到6点,在熟人的律师事务所里。在3点到4点之前时,她和律师一起在谷森滋先生的公寓里商谈离婚事宜。协商的结果是,谷森滋先生支付500万元赔偿费和孩子每个月的抚养费,最后得到圆满解决;所以很难认定,此后叶子君会杀害谷森滋先生,而且在谷森滋先生的身上,沾有血型与叶子君不同的其他女性的分泌液啊!”
“可是……为什么我……”
“叶子君为了有利地进行协议离婚,最近请私家侦探在调查丈夫的品行。谷森滋先生好像并不是真心要离婚,却向其他女性暗示要与妻子离婚以此作为引诱其他女性的手段啊。总之,私家侦探提交的报告书上也有夫人的名字。眼下我们认为,昨天下午6点到7点之间,作案的可能性最大。在这段时间里,夫人在不在现场,目前好像还不清楚。”
圈套!这个词又浮现在三津枝的脑海里。
“不过,查一查夫人的血型……”
三津枝仿佛觉得警部补那沉稳的声音突然远去,她一个趔趄,将肩膀靠在旁边的柱子上。
也许叶子从郁夫离家的时候起,就已经如实地向警方证明她三津枝不在现场吧?
不知为什么,到了现在,那样的想法本能地掠过她的内心。真是出乎意外,也许叶子并没有任何要对她进行报复的企图。
若是如此,让三津枝跌入复仇怪圈的,是谁呢?至少,让她坠入复仇怪圈的,看来不是叶子,而是其他什么东西。
(李重民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