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儿。”
发现殉情的农夫指了指脚边。他是个体型矮胖,看起来挺机灵的年轻人。现在茅野所处的地方,大致位于二之宫和国府津的中间地带,离平冢市和足柄下郡的边界很近。朝南,紧临东海道主干线的上下行铁道。放眼望去,国道的对面是一片蔚蓝的海洋。不久前海水浴游客的喧闹,像是魔幻般消失变得寂寂无声了;此刻,海也开始染上了秋色,显得格外清冷。
“我以为一定是死了,吓了一跳。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殉情身亡的尸体呢。”
农夫好像觉得,光用语言还不足以形容那天早上的惊吓,便加上表情和肢体语言来描述。
默不出声站着的吟子,用太阳眼镜遮住了脸上的表情,不过茅野明白,她其实早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殉情者的影子,所以只是不时用斜眼望着她。
道了谢,给了点香烟钱,茅野让农夫回去了。等农夫翻过山丘,消失在山那头之后,两人并排坐了下来。想到自己坐的这地方,杠曾经昏昏沉沉地睡过,茅野就感觉腰间好像刺刺痒痒的。望着吟子漂亮的,又带了点颓废味道的侧脸,茅野忍不住想,如果我还是单身的话,就算和她一起自杀也好啊。
吟子缄口不语,这对茅野来说正好。因为昨晚到银座的酒吧找她时,试探到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有必要在现场再一次整理,思考。
得到东京本社社会部的支持,茅野开始着手调查插画作家槙会不会是罪犯的事。因为槙把和田仓大辅寄存在出版社的,将近一百万圆的钱丢失在电车里,被严厉要求赔偿。当然槙是没有偿还能力的。企图殉情的表面理由是这个,但是这场自杀难道不是骗局吗?难道槙不是只让吟子吞下安眠药,再趁她昏睡期间跑去杀了和田仓大辅的吗?茅野就不用说了,社会部的全体人员也都如此认为,个个干劲十足。
原本计划卧轨自杀的槙,中途就开始害怕决心动摇了,又说去买了安眠药,这本身听起来就不对劲。来这儿途中,去了趟二之宫的国道沿线的药房确认,了解到槙的确在半夜里叫醒老板要买安眠药。但是就算老板说的是事实,也还是可以认为他有顺路飞车到横滨行凶的可能。
茅野打开地图目测了一下,从这个殉情现场到横滨市西区的杀人现场,大概是四十四公里的距离,往返的话,行程是九十公里少一点。假设全速飞奔,再加上行凶时间,加起来应该需要一小时十分左右。
“那,吟子小姐,模说他去买安眠药花费的时间是二十分钟,这是不是真的?”
吟子没有领会到他突然这样问的动机,她取下太阳眼镜,张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茅野。
“是的,是二十分钟。为什么这么问?”
“理由我以后告诉你。按照我的计算,槙离开的时间应该为一小时多一点……”
“不可能。要是我被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一个多小时,我肯定在那里哭起来了。他是零点四十五分去的,一点五分过后回来了,那样不正好是二十分钟吗?”
“在那期间,你的表会不会停过呢?”
“刚刚做了内部清理,不会有那样的事的。”
“是吗……”
茅野似乎很失望地说道。如果槙是罪犯的话,两人企图殉情的场所必须离横滨更近一点。会不会槙吞下的所谓“药片”,压根儿就是糖或者其它什么的,然后他在吟子昏睡期间把她弄上车,放在二之宫的这个地方,自己也随后吞下不足以致死的药量呢?无论谁都马上想得到这样的情节。不过这种想法也会被否定掉。
第一,吟子在零时二十分左右,看着列车“鸟羽号”经过。对照时刻表的话,下行线的“鸟羽号”在这个时刻经过的地点,恰恰就是这里。
从东京到平冢之间,除了各有一条旅客列车专用的上行铁道和下行铁道外,货物专用的上下行铁道也各有一条,总共并列着四条铁道。但再过平冢往前,货物线路和客运线路合并,变成在同一轨道上行驶。也就是说,平冢以西上下行线合起来,也只铺设了两条轨道。反过来说,根据东海道主干线有两条轨道还是有四条轨道,就可以判断位置是在平冢以东还是平冢以西。而吟子作证说:她和槙企图殉情的地方,只有上下行两条线路。由此可知,那是在平冢以西的地方,也就是说,它很明确的是二之宫。
“吟子,现在这里有一条上行铁道和一条下行铁道;殉情时看到的铁道也只有上下行线路两条吗?”
“是的。”
“会不会因为太暗了,没看到剩下的两条呢?比如说,把四条错看成两条呢?”
“不会。因为那个人用手电筒照射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
茅野又是一副失望的表情,把头埋进两膝间。还有一个导致他悲观的因素。那就是,在“鸟羽号”驶过的同一轨道上,也有货物列车通过这件事。前面也提及了,旅客列车和货物列车在同一铁道上行驶的也只有在平冢站以西。
茅野生来就有一种精干的长相,看起来就像是社会部记者该有的样子。如今,那种神情却完全笼罩在阴霾之中,不可复见。
“说不定你所看到的货物列车,是一列返程列车。因为返程车是关了灯跑的,所以乍一看,会误认为是货物列车也说不定。”
“不是,借着手电筒的光线,我看得十分清楚,那列车挂着三四十节车厢,最后一节还跟着司机,所以是货物列车,没错的。”
吟子斩钉截铁地断言道。茅野又伏下头,盯着眼前的青草。不管采取哪一种假设,最后都会成为完美的否定理由,更何况同时具备了三个这样的理由呢!槙在平冢站以西的地方企图殉情,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那样的话,仅仅二十分钟绝对不可能往返于横滨,看来不得不承认槙完全是清白的。槙和吟子自杀,一定不是为了让吟子做证,伪造他不在场的证据,而是因为他不能赔偿将近百万的巨款,所以才选择了死。
祖父江不是罪犯,槙也不是罪犯,那么杀害和田仓大辅的凶手究竟是谁?茅野想挖出新的嫌疑人进而抢先报导的野心,已经荡然无存。
催促吟子站了起来,他们回到包租的汽车上。出国道跑了几分钟后,就进入了二之宫町。二之宫是一个纵长尚不足一公里的小渔村。接着,当茅野他们经过来时曾经顺路造访过的药店前面时,店主似乎注意到了新闻社的旗子;他穿着白大褂跑了出来,大声叫住茅野的车子。茅野让车停了下来,把吟子留在车里,然后下车一路跑向药店。药剂师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最后两人在红色邮筒前相遇。
“因为放心不下,所以我自己也多方做了调查。”药剂师说:
“那个人在半夜把我喊醒买安眠药,我往瓶子里灌了水给他,还有他给了张一千圆的纸币,这些都是事实。但是,他来的时候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个晚上,而是前一天的晚上。”
“前一天晚上……”
茅野无精打采地重复了一遁,感觉像是对方所说的话,传达到大脑需要点时间。畏惧卧轨自杀的槙,为了买安眠药去了药房。但是,事实上他是在前一天晚上光顾药店的。那么,那个晚上,他把吟子一个人丢在那儿,自己去了哪里?不用说,一定是去杀了和田仓大辅。
茅野意识到情况的重要性。脸上终于恢复了红润。
“麻烦一下,药店的……”
站在药店前面的渔民老婆,扯着尖锐的嗓音朝这边喊。
“马上就来。请稍等一下!”
回头这么说后,药剂师突然加快了语速。
“我好好地思考了一下,因为是内人返乡的晚上,所以不会错的。也就是说,把我叫起来是在九月三日凌晨一点,而不是你说的九月四日的凌晨一点。那我就告辞了……”
目送他的白大褂飘扬着返回药店,茅野也摇晃着脑袋回到车上。
利用药剂师记忆的误差,看起来像是成功了的欺瞒。但药剂师偶然因为妻子返乡记准了时间,欺瞒便被轻而易举地击溃了。
但是,这个阴谋的被破解,可能也在槙的估计之中。毕竟,只要在二之宫殉情所产生的假不在场证明不被道破,就完全不需要担心。
车已经开动,茅野还在不停地思考。可是不管怎么想,槙是如何在短短二十分钟内往返一段一百公里的距离的?这个谜团一点也无法破解。槙所构筑的假不在场证明,已经在他的理解能力极限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