鲇川哲也《快车“出云”号》

第一节

作者:鲇川哲也  来源:鲇川哲也全集 
  三田稔曾是一个写杂文的。不用说,这当然不算什么正式的称呼。在向税务署报税时,他一向都是在职业一栏里填“作家”。看到作家这个头衔,一般人都会想到写小说之类的,不过三田稔连一次小说也没有写过。不管是大街上亲眼所见的事情,或道听涂说的传闻,只要是有趣而新奇的事情,他都会作为素材写成短小的文章,然后再想办法兜售出去,这就是他的工作。
  三田稔也曾走红过一段时间。作为填补版面的极短篇作家、定期专栏的作者,以及广播电台的音乐故事节目的文案写手,他受到广泛的欢迎;与此同时,他也获得了相当可观的收入。他住在大阪市南瓦屋町的宝莱庄公寓里,房间里摆放着大得惊人,套用他当时的朋友的话来说“可以两个人面对面坐进去”的电冰箱,由此可以窥见其生活奢侈气派的一斑。即使是酷暑盛夏,他也装模作样地穿着长袖黑衬衫,带着帽檐宽大的黑帽子,在大阪市区内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三田对自己这身杀手般的打扮很是满意。而实际上,他苍白的马脸上总是带着一副愤世嫉俗的冷笑,跟这副恐怖兮兮的模样倒也有几分相配。
  不过,跟一年前相比,三田最近的状况却是截然不同了。曾经对他争相吹捧的报刊、电台和电视台全都翻脸不认人了。媒体是个无情的东西,之前三田也领略过几分。不过,即便是这样,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无情得这么彻底。
  当然,媒体无情也有无情的原因。并且,事情的过错可以说全在三田本人身上。那是发生在去年春天的事情,以三田为首的一群人犯了一件营私舞弊的事情。之后,他遭到了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猛烈抨击。就算是平时一向都是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关心的态度的大阪人,在那时也一齐把矛头指向三田,并对他进行攻击和指责。
  茌三田看来,也许会觉得社会对他的制裁有点太过严厉了。确实,在一般民众中有一些人,特别是那些在报纸上的读者投书专栏发表意见的人们,在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卷进去的同时,也不管当事人在精神上是否受得了,就竭尽全力地、非常执拗地、歇斯底里地、并且是毫不负责任地对其进行伤害,这样的情况绝非只是少数个案而已。
  但是,被媒体抛弃的三田也有生存的权力。为了活下去,他必须想办法找到一条生财之道。然而,他却选择了恐吓这条罪恶的道路,这是他自己的错。
  三田稔成为恐吓分子后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胁迫一名叫做田边绢子的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孩。绢子是个敏感的女大学生,感情脆弱得像件易碎的陶器。她当时还在东京的一所短期大学里上学。暑假的时候,她和同班同学去了一个果园里打工,打工期间结识了果园的老板。也许是两人都从小失去了父母而同病相怜的原因吧,所以就渐渐地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并且两人之间的爱情发展得很快,没过过久就订了婚。那年秋天之后,为了做婚前准备,绢子就从短期大学退学了,然后回到了神户的婶婶家里,每天都忙于各种和新嫁娘有关的事务的训练。就在这时,三田稔得知田边绢子曾经犯下过的一个小错误,并以此对她进行勒索。
  田边绢子是个懦弱的姑娘。对方一说要将她的秘密告诉果园老板,她就吓得直哆嗦,并乖乖地按着三田的要求给了他四次钱。食髓知味的三田还想勒索第五次,可是这一次发生了一点小问题,所以他的计划没有得逞。一方面,由于长期被敲诈勒索,绢子被折磨得患了神经衰弱症而住进了鸣尾的精神病医院。另一方面,与三田自身也有关,那就是发生了一件让他不得不停止勒索的事情——他被人给杀害了。
  三田居住的宝莱庄公寓附近有点像东京的深川一带,有很多木材批发商和瓦材批发商林立着,里面居住着从事商业的中产阶级及更下层的人。
  来自淀川的装满木材和瓦的货船在横堀运河上来回穿梭运货的情景已成往事,现在这些都改为卡车运输了。从大阪站到宝莱庄公寓,步行约一个小时,搭出租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从关西干线的凑町站到宝莱庄公寓,步行需四十分钟,搭出租车需十五分钟左右。
  五月十一日的早上,从宝莱庄公寓三田的房间里接二连三地传来了花瓶等东西被摔破的声音,然后又响起了人的呻吟声。隔壁的主妇听到后觉得有些担心,就走到走廊上来轻轻地敲了敲他的房门。
  宝莱庄公寓并不适合三田那样的高收入者居住。走廊很窄,人走在上面还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房门的门板很薄,就跟车站卖的便当盒一样只有薄薄的一层而已,一点都不隔音。主妇站在廊下,听见有啪哒啪哒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接着,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喂,什么事?”
  一个男的开口问道。他穿着灰色衣服,戴着一副眼镜。因为他当时背对着窗户站着,所以主妇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刚才我们是在做体操喔;昨晚喝醉了,为了让脑袋清醒清醒,于是就做了一下体操。然后刚才,三田那个家伙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了。喂,你没事吧?”
  男人把头稍稍往后扭了扭,大声地向里面的人问道。然后他又看着主妇,和颜悦色地微笑着。他主动搭话的态度,让她心中的疑虑一扫而光;他开朗温和的态度,连主妇也不禁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看着这个男人,主妇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觉得三田一定正趴在床边上,屁股蹭着地面,还疼得皱起了眉头。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主妇听了他的话之后,笑嘻嘻地回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一方面是因为她担心瓦斯炉上煮着的牛奶要溢出来了,另一方面就是,她在电影里学的那几句东京腔已经山穷水尽了,再聊下去就要露馅了。她之所以硬撑着想说标准语,是因为那个男人说着一口非常地道、悦耳的东京标准语。
  一个小时之后,邮递员来了,是给三田送信来的,信里面装着的是三田很久没有收到的稿酬。由于无论怎么敲门屋里都没有响应,所以邮递员就只好自己推开门进去了,结果一进门后,他当场吓得将手上的邮件掉到了地上,因为他发现,三田稔再也不需要稿酬了。屋子的中央放着一张餐桌,三田稔仰面朝天地倒在桌脚的旁边,眼睛翻着白眼。他已经死了。
  那是发生在一个夜雨方歇,乌云密布的日子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