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丸毛的自信心也越来越强烈。从那之后,警方就再没来找过碴。据报纸上的新闻说,警察的侦办方向集中在列车强盗上,最近一直在那条铁路附近进行走访调查。不过,就算是再次把方针指向这边,丸毛也没必要戚到惊慌失措。对于他一手打造的“完全犯罪”,警方是不可能找出突破口的。实际上,田泽纪康不是被强盗从列车上推下来的,而是被丸毛善助在东京杀害后运往三岛的案发现场的。对这一事实,警方也只能猜测而已,无论他们如何努力调查,也找不到到有力的证据的。
不管怎么说,在新学年开始之际,与教育相关的图书和读物都会非常畅销。因此,在三月二十日之前公司会一直很忙,最后一个星期还得连续熬通宵。员工们都在附近的寝具出租店借来寝具,密密麻麻地铺在二楼的木制地板上,男女员工连睡衣都不换地钻进被窝里,轮流打个小盹又继续回去工作。总之,大伙都这样红肿着眼睛熬完这辛苦的一星期。
不过,每年一过二十日,这种混乱不堪的繁忙景象就会戛然而止。员工们纷纷走出公司这个牢笼回到久别的家里,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美美地吃上一顿老婆亲手做的饭菜。总之,要利用这两天的临时休假来养足精神。
下班的时候,员工们精疲力尽的脸上洋溢着内心的喜悦。员工们都走了之后,只剩下丸毛独自一人孤孤单单地坐在社长办公室的椅子上。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直挂在心上但又没有工夫去处理的那两张车票。应该要回来的东西就得去要回来,应该收回来的钱要是不收回来放在自己口袋里,他心里就不踏实。他就是这种性格的人。虽说不顺路,有点麻烦,但丸毛还是决定先去东京站与售票方进行交涉,完了之后再去好久没有去过的九段的公寓里。最近连续两个星期的星期天都上班,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富子了。他想今晚两个人好好聚聚,痛痛快快地喝几杯,所以已经提前打电话给富子,让她今晚别去酒吧了。
到东京站的时候,已经过七点了。虽说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时间,但普通乘车券的售票窗口前,买票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丸毛说明来意之后,卖票的工作人员可能是觉得这事会耽误时间吧,就招呼丸毛从侧门进到了窗口里面。然后又从里面的房间叫了一个有空的年轻站务员出来接待他。
“您请坐吧。”
站务员招呼丸毛坐下,然后自己坐在丸毛的对面并向他解释:
“如果再过去的路程没有乘车,的确是有相关规定说可以退还相应的票款。但这个规定附带了很多条件。就拿您请求退钱的这张乘车券来说吧,旅客必须要有在三岛车站中途下车的理由。并且,还必须是在车票卖出后的两天之内。而您的这张票已经卖出十多天了,所以您申请退钱的权利已经失效了。”
站务员说话的口气里带着几分同情。不过,丸毛可不是听了这么几句话就会偃旗息鼓的人。在反驳对方之前,他一般都会慢慢地、假模假样地干咳几声。
“您说的道理我懂,但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这不是当事人根据自己的意志自主决定要中止旅行的,而是由于不得已的原因而被迫中止的。我公司的合伙人田泽君在去大阪出差的途中,在『明星号』列车上被列车强盗给谋害了。今天我来要求退钱的就是他当时买的快车票和普通乘车券。”
站务员好像想起了那起案件,态度也变得热心了许多。
“我们公司已将这位同事之死认定为因公殉职。总之,他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随意在中途下的车,所以这事就不能按一般的情况来对待。要是你不能做决定的话,就去和你们的主任或其它干部商量一下吧。”
丸毛的语气很强硬。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只要你们不退钱,说什么我也不会走。那位站务员知道“明星号”上发生的那起案件,他似乎也觉得丸毛的要求的确有合理之处,就拿着那两张车票进了里面的房间。丸毛一边等站务员的回复,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售票窗口里面的一切。这个房间里充满了朝气和活力。他刚想对面的窗口是不是卖电车票的窗口呢,就听到其他窗口带着耳机的售票员们正熟练地按旅客要求卖出特快票和卧铺票。虽说已经驾轻就熟了,但仍是个既需要耐心又劳神的工作。
将近十分钟之后,终于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进来了。他穿着副站长的制服,走过来向丸毛打了招呼。
“让您久等了。不过很抱歉,我们还不能做出任何决定。我们正在咨询运输省(注:相当于我国的交通部。),请您再稍等一下,实在是对不起……”
副站长的态度非常和蔼。让丸毛等这么长时间,他心里好像很过意不去。
“为了慎重起见,我想再跟您确认一下。那张快车票和普通乘车券的确是从死者田泽先生的口袋里找出来的吗?”
“那当然了。您的意思是说我在打着那件事情的幌子骗钱吗?”
听到对方话里带有质疑,丸毛一下子就怒火冲天,气得脸色都变了。
“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序上我必须要这么问一下,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副站长急忙摆着手解释。然后为了讨好丸毛,又说了一堆为田泽的死感到遗慽;要不了多久罪犯就会落人法网,死者的灵魂也能得到超度之类的应酬话。丸毛也只能随声附和他的应酬,边附和边等待运输省的回复。
“应该快了吧。”
副站长看了看表,然后从衣袋里掏出和平牌烟让丸毛抽。
“请抽支烟吧。”
“谢谢!”
对于只抽过巴特(注:日本香烟品牌,全名GoldenBat,俗称bat。)的丸毛来说,和平牌就是最好最香的香烟了。他乐呵呵地伸出手去接住了。
“那么,副站长先生,我想请教您个问题。旅客在出站的时候,站上都要把车票回收回去。我想问一下这是为什么呢?你们将怎么处理那些使用过的车票呢?”
也许丸毛觉得这是个多此一举的麻烦事,所以每次下火车的时候他都会想到这个问题。要是回收回去直接扔废纸篓里或烧掉就太可惜了。
“先切成纸屑,再扔进一个很大的锅炉里,然后煮沸重新做成纸张。”
副站长停下了手上准备点烟的动作,很认真地回答了丸毛的提问。哦,原来如此,这样的话还算很不错的处置方式。
售票厅里,卖电车票的售票员正在心平气和地问一个难缠的醉汉到底要去哪里。醉汉头上的帽子带得很靠后,看起来像是个打工阶层的中年男人。
“当售票员也真不容易啊。”
“是啊。不过长期干这种工作,有时候也会发火的。”
“像上下班高峰期的时候,大伙都忙得喘不过起来,怎么能记住到底卖了多少张票呢?”
这时,另外一个站务员走了进来,好像要找副站长报告什么事情的样子。丸毛心想,肯定是运输省有了回复。
“不,不是的。他是来告诉我有客人在等我。”
“哦,是这样。那您先忙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好了。”
副站长摆了摆手打断了丸毛的话,告诉他说不用在意。然后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去某个地方的票到底卖了多少张。就算当时不一一确认,事后也很容易统计到。我从头开始告诉您吧。不光是普通乘车券,还有月台票、卧铺票、特快票,快车票等等,都是放在一个柜子里进行严格保管的。每天早上,在副站长的监督下从柜子里将票取出。在分发的时候,哪一个窗口、去哪里的票,一共多少张都有记录。比方说,我给了八重洲出口的窗口一千张票,如果还剩下四百张的话,就说明已经卖掉了六百张。”
副站长说完扔掉了手上的烟头。丸毛还舍不得扔掉那支已经变短了的和平牌香烟,一直恋恋不舍的吸着。
“您知道吗?无论是普通乘车券,还是卧铺票,其背后都印有编号。只要一看那个编号,很多东西就一目了然了。那些编号全是连续的流水号。打个比方,如果我把一号到一千号的票给了八重洲出口的售票窗口卖,两千号到三千号的票交给了降车口的窗口卖,那么,我只要一拿到卖出去的票,很快就能知道旅客是从哪个窗口买的。不仅如此,还能知道当时卖票的售票员是谁。”
“呵,这么厉害啊。”
丸毛听后觉得很佩服。
“并且,在换班时间,售票员们在进行工作交接的时候,会详细记录几点几分谁和谁换班、那之前谁卖出了多少张票、是去哪里的票这之类的信息。”
“太了不起了,我以前完全不知道这些。”
“普通人确实无法知道。对于我们这些熟悉了的人来说,不用对照记录,只要看一下背后的编号,就能估计得八九不离十。”
“真是隔行如隔山啊。您也太厉害了。”
“您这么说我真是很惭愧。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干习惯了就会精通的。”
中年副站长显得有些难为情,他掏出手帕来擦了擦自己那晒得黝黑的脸颊。
“所以,我一看您的票就知道您大概是几点钟在哪个窗口买的。一查记录,快车票是在三月十号上午,另一张普通乘车券是在开往大阪的末班车即将发车之前买的。”
“是的,你说的没错。”
“您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吗?”
副站长的语气突然变了。
“换句话说,您知道开往大阪的末班车即将发车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将近晚上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而那时候田泽先生已在三岛的案发现场死去一小时十分钟了,不是吗?”
完了!丸毛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得苍白了,他想站起来逃跑,可他的腿不听使唤。这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作案是天衣无缝的完全犯罪。所以,刚才的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他想要找个漂亮的借口脱身,可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就没法想办法。
“我们已经和警视厅联系过了,警部先生一会就到。您要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话,一会跟他说吧。”
副站长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宽下巴的警部先生就迈着自信的步伐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