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馨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外表看来,他陷入虚脱的状态,可是对于阿馨本人而言,那就是“死亡”,他现在就和失去灵魂的壳没有两样。
阿馨体验到人在死去的瞬间,虽然心脏停止跳动,脑部还是继续活动,之后才缓慢到达脑死状态,剎那间,时间和空间都消失无踪。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喂,起来。”这是个强而有力的男人声音,颇有震撼效果。
“到这里来。”阿馨的身子突然一抖,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用力地深呼吸,尽量伸直身体,彷佛溺水的人为了要得到空气而将脸仰起水面。
他摘下头套型屏幕,粗暴地丢在桌上,接着脱下数据手套,同样往桌上丢去。
阿馨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揪住,他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呼吸才渐渐顺畅起来。
虽然他的意识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但是,刚才的记忆依然十分鲜明地留在脑海里。
他忽然察觉到自己在流眼泪,一时也分不清是因为悲伤或是痛苦,许多用言语无法表达的情绪,全都一古脑儿涌上来。
阿馨趴在桌上失声痛哭,拚命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他一边哭泣一边看着手表,从戴上头套型屏幕到取下来,才过了短短的几十分钟而已。
他不知道刚刚所经验的假想世界是出自何人手中,但对阿馨而言,他在那个世界中经历了另一段非常真实的人生。
他和一个女人相爱,生下子女,为了部族不惜誓言战斗至死。
没想到,最后心爱的人竟死在自己眼前,而他也同时走向死亡。
“来琪......”阿馨叫出他已经十分熟悉的名字。
他们俩在河里互相清洗身体时,肌肤接触的亲密感还鲜活地残留在阿馨的脑中。
“科其斯。”这是阿馨女儿的名字。
从她出生到学会走路的这一段期间,阿馨时常把她抱在胸前或背在背上,翻越过不计其数的山峰。
他深深记住妻子和女儿的名字,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也可以清楚地回忆起妻子和女儿的脸孔,却对自己的脸孔没甚么记忆。
甚至连自己在死亡的那一瞬间所面临的痛苦也记不太起来,脑中都是和心爱的人有关的记忆。
阿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力以肩膀撞墙壁,一阵阵痛苦随即传遍全身。
他为了抹去胸中那股莫名的痛楚,故意弄伤自己来转移注意力。
(我必须分析这件事背后的含义。)
阿馨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于是混沌的脑子渐渐回复一点理性。
(刚刚的经历和观赏电影的情况不同,在假想空间中必须要将整个身体完全投入其中,否则没有其它的表现方法,以现在的科技而言,要有多大的规模才可以经营这样的假想空间?难道这和“环”计划有关?这个假想空间是不是“环”计划的一部份?)
只要在头套型屏幕上事先设定好时间和空间,任何人都可以利用“环”计划去实际参与任何一场历史场面。
只要一坐在这部计算机前,戴上头套型屏幕和数据手套,就可以感受到某个特定人物的视、听觉,参与他的人生,成为“环”界的神。
在“环”界中一直重复上演着生与死的剧目,拥有各式各样的历史场面,这些都需要庞大的影像内存来加以保存。
如果可能的话,阿馨希望调出“环”计划所有的内存来仔细观看、研究。
阿馨在脑中仔细推敲刚才所体验的假想世界,究竟是不是属于“环”计划中的一部份。
他认为“环”界中的生命同样是从初期的RNA,进化到活生生的肉 体,和一般冷冰冰的计算机影像截然不同。
不过,阿馨不讳言这个认知有失偏颇,由于他和假想世界中的人物有过亲密接触,产生了感情,因此认定他们并不是计算机所创造出来的影像。
他在假想空间中经历过死亡和分离的痛苦,因而在心中暗自下一个决定──他不想再失去自己心爱的人。
现实世界中的死别一定比假想世界更加痛苦,这种经验他不想再有第二次,因此他必须找出“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治疗方法才行!实际上,在他看到假想世界里的某一端之后,心中开始产生强烈的动摇。
他相信假想世界和现实世界两者之间绝对息息相关,就像是“环”界遭到癌化,同时给现实世界带来“转移性人类癌病毒”。
(对了,为甚么会把这部计算机放在这个房间里?其中有甚么含义吗?难道是有人预料到我将会来到这里,特地留下这套复杂的计算机系统给我?假如这是科内斯.洛斯曼留下来的,那么或许他已经在这里面留下线索了。)
真知子曾经对阿馨说过关于北美印第安人的民间传说,并且提到塔利基特族所流传下来经由战士引导前往西方的传说。
在假想空间中,阿馨的族人也有一则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传说,在落矶山脉的南边山谷,有个伟大的精灵负责看守某个洞穴,而这个洞穴就是他们能够永远生存的地方,众人正依照这个传说往西边前进。
阿馨的脑海里还清楚刻印着他们所经过的路径,而且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他的妻子、女儿、儿子和他自己都意外死亡。
(或许我该重新走一次这条路线!)
阿馨确定今后将要采取的行动,在这之前他还要先做一件事,就是利用卫星通讯线路与日本取得联络,对象是计算机研究所里的天野。
阿馨使用通讯线路连接了天野的计算机,输入一个指令:“请准备高山和浅川的相关影像,尽速传送到这里。”阿馨在出发之前,曾经向天野提出这个要求。
“环”界和现实世界同样具有庞大的规模,里头有好几十亿的生命体,上演着各式各样的人生,形成了一部部的民族历史,因此内存容量非常庞大。
想要从里面挑选出癌化的前后纪录,是项非常复杂的作业。
只要将那一部份的内存拿到手,和刚才一样戴上头套型屏幕和数据手套,就可以身历其境地仔细调查。
首先,阿馨打算锁定“环”界中的特定人物,解开“环”界为甚么会遭到癌化的谜团,然后由这些情报中找寻重大的提示。
阿馨在等待天野传送数据的这段期间,他很想听听礼子的声音。
(现在日本的时间是几点?日本和美国时差八个小时,应该是早上九点,礼子起床了吗?)
阿馨在假想空间之中体验到爱人死亡的悲伤,因此现在格外想念礼子,他很想知道礼子现在究竟过得好不好。
阿馨按下礼子的电话号码,电话响到第七次才被接起来,彼端传来一个疲倦的声音:“喂?”阿馨听到礼子的声音,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心感立刻从心底升上来,彷佛一个溺水的人终于登上陆地似的。
“是我。”礼子很快收起疲倦的声音,振奋起精神答话。
“啊!阿馨,是你吗?你在哪里?你还好吗?”一串连珠炮似的疑问统统朝着阿馨射过来,礼子担心的心情都在话中表露无遗,让阿馨觉得很高兴。
“没甚么,妳只要安心等待就好。”阿馨再三叮咛后便切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