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馨正要走进病房时,看到齐木助理教授正从病床边的椅子站起来。
齐木轻轻地举起手对阿馨打招呼,然后走出病房。
“嗨。”
“再多聊一会儿嘛!”
“不行,你也知道我很忙的。”阿馨知道齐木并不是在讨客套话,于是便稍微侧一下身体。
“是吗?”
“是的,刚好有人拜托我办一些事,我只是顺道过来看一下。”齐木说着就抱视线转到秀幸身上,举起单手说“那我先走了”,便走出病房。
阿馨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之后,又走到秀幸床边。
“爸爸,你觉得如何?”阿馨先确认一下秀幸的脸色好坏,才在刚才齐木坐过的椅子坐了下来。
“真是令人讨厌!”秀幸把眼睛望着天花板,不悦地说着。
“怎么了?”
“齐木那家伙只会带来坏消息。”齐木是秀幸医学院的同学,并不是临床医生,没有办法直接诊查秀幸的症状,阿馨想不透他会带来甚么坏消息。
“是甚么坏消息?”
“你知道中村正人吗?”秀幸的声音有些嘶哑。
“嗯,那是爸爸的朋友吧!”阿馨还记得这个名字,那是秀幸以前进行“环”计划时的同事,现在他应该在公立大学的工学院当教授才对。
“他死了。”秀幸直接说出来。
“是吗?”
“他得到和我相同的病。”原来秀幸是因为同年龄的同事死掉了,预测下次可能会轮到自己,因此受到相当大的刺激。
“你的状况还没那么糟。”阿馨也只能这样鼓励父亲。
秀幸躺在床上慢慢地摇摇头,这种无意义的鼓励对他起不了作用。
“你听过‘小松崎’这个名字吗?”
“没有。”阿馨头一次听到“小松崎”这个名字。
“他是我的学弟,也是‘环’计划里面的研究员。”
“是吗?”阿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感受到死神正一步一步靠近秀幸。
之后,秀幸又连续说出三个人的名字,同样都以“死掉了”三个字做为结尾。
“喂,你没有觉得怎么样吗?我现在所提出来的那些人,都是以前一起从事‘人工生命’研究的同事,或是一起合作过的朋友。”
“他们全部都是因为感染到‘转移性人类癌病毒’而死亡的吗?”
“嗯,现在全日本到底有几个人已经被感染到了?”阿馨大略估计一下,如果包含像礼子和真知子那种尚未发病的人,应该有上百万人遭到感染。
“有上百万人吗?”
“虽然人数很多,但只不过是总人口数的百分之十八而已,在我们身旁应该还有人没被感染。”秀幸以锐利的眼神看着阿馨。
一开始,他的眼神十分强烈,好像要探索阿馨的内心世界,之后变得比较温和,而且带着些许祈求的表情。
“你没有问题吧!”秀幸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来,碰到阿馨穿着牛仔裤的膝盖,他此时很想和儿子握手,但又介意病毒会借着皮肤的接触传染给阿馨。
他已经将“转移性人类癌”传染给真知子,如果再传染给阿馨的话,他一定会丧失和癌症奋斗的勇气。
“检查结果没有问题吧!”
“你不用担心。”阿馨似乎被看透心事一般,战战兢兢地回答。
两个月前的检查结果呈阴性反应,下个月的检查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阿馨假装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把脸转向背后,他的脑子里正开始倒转昨天下午在亮次病房里的情景,那种鲜活的肉 体触感随之袭上脑子,让他断断续续地回想起当时的性冲动。
在前天傍晚,他和礼子的接触只停留在接吻阶段,但在昨天下午超越了这条界线。
那时他要到亮次的病房取回忘记带走的病理学教科书,正好亮次被带去放射线科做检查,房中只剩下礼子一个人。
阿馨轻轻地敲敲房门,从门缝中看到礼子手里拿着毛巾,正在洗手台边卸妆、洗脸。
礼子挥着毛巾,大声地叫着:“你来拿忘记带走的东西吧!”
“真抱歉。”阿馨发现亮次好像不在房间里。
“请进。”礼子拉着阿馨走进房间,并且顺手关上门。
他们俩站在洗手台前,礼子继续拿着毛巾擦脸,让阿馨毫无保留地看到她那张素净的脸,眼尾明显刻有几条鱼尾纹,反而让阿馨觉得更有魅力。
阿馨用下巴指着里面的床,询问亮次不在的理由。
“他刚被护士带走。”
“做检查吗?”
“是啊!做血管扫描检查..”礼子讲得不是挺顺的,她的发音有些笨拙。
“血管扫描检查”是将显影剂注射到血管里,至少需要两小时以上的时间,因此一直到检查完毕之前,这间病房内只剩下礼子和阿馨两人独处。
礼子对亮次必须接受化学治疗感到非常无奈,在抗癌时,化学药物不仅会攻击癌细胞,甚至连正常细胞也会受到伤害。
礼子每次看到亮次做完“化疗”后产生的无力、食欲不振、呕吐等痛苦情形,比谁都要难过。
而且即使忍受这些折磨,癌细胞也不会尽数消灭,只是稍微压抑住增殖速度罢了,最终仍然无法避免癌细胞转移的命运。
阿馨不知道该对这个无助的母亲说些甚么才好,太俗套的安慰话反而会使礼子更消沉。
礼子握住阿馨的双手,直视着阿馨问道:“只要等待,奇迹就会来临吗?”
“我不知道。”
“我已经受不了这种生活了。”
“我也一样。”
“拜托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和那孩子,你可以办到的。”(怎么可能!)
阿馨在心里这样呼喊着,但他不敢说出口。
礼子前额的头发有几根被水沾湿,黏在额头上,湿润的眼睛浮出哀怨的神情。
她抿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真是让阿馨爱怜不已,就算为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洗脸台上的水龙头没有关紧,细细的水流声在狭窄的病房中轻轻响着,反而对情欲产生催化作用,刺激阿馨的欲望与冲动。
礼子想放开阿馨的手去关紧水龙头,阿馨反而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贴近她的身体。
她最初采取反抗姿势,脸上覆盖着复杂的表情,阿馨则是毫无顾忌地紧抱着礼子,转换身体的位置,然后直接往床上倒下去。
长期以来,礼子陪伴亮次接受残酷的化学治疗,使她的性欲也萎缩了,这是身为一个母亲的本能。
如今,她面对阿馨浓烈的性冲动,潜在的性欲也开始蠢蠢欲动。
而且阿馨和她不一样,他的性欲还在提高当中,理智已经被欲望所支配,根本不去理会礼子已经感染到“转移性人类癌”的事实。
于是阿馨和礼子的身体紧合在一起,他们唇对着唇热烈吻着,然后阿馨十分熟练地解开礼子的衬衫扣子..阿馨沉浸在昨天的回忆里,完全不顾秀幸还在一旁殷切地叮咛着:“血液检查是阴性的吗?你还年轻,要格外小心女人..对甚么事都要谨慎些,千万不要太大意,不要受到一时的诱惑..”秀幸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但是阿馨不敢正视秀幸的脸,他对自己背叛父亲的期望感到心虚。
“喂,小子,你有没有在听?”阿馨本来瞪着天花板发呆,但被秀幸的叫唤拉回现实,秀幸有好一阵子没叫过他“小子”。
“不用为我担心。”即使阿馨这样回答,秀幸还是投射出怀疑的眼光。
他们俩登时无语地互相注视对方好一会儿,然后又开始谈话,交换一些心得。
秀幸伸出手来放在阿馨的膝盖,十分自得的说:“你知道吗?你可是我的宝藏哦!”
“我知道。”
“你千万不要认输,要跟它们决斗!要用你那年轻的身体去抵抗、消灭它们。”(礼子请求我“帮忙”,而爸爸则是要求我去“战斗”,这两者都是别人给我的压力。
一旦连我也感染到病毒而有发病危险的话,那就不是别人的事了,届时我只能挺身而出。)
“刚才齐木跟我说到以前很多同事相继生病死去的消息,我才突然想到,好像我的四周围这种情况特别多。”
“说不定..”阿馨暗自忖度着,为甚么秀幸身边的人大都得到“转移性人类癌”?“说不定是有某种理由。”
“难道研究员比较容易罹患这种病?”
“这是你最在行的。
你去做一份日本和美国感染者的分布图,尽可能收集多些资料来做统计,例如:职业别的感染者比例。”
“我试试看。”
“我有预感,我们四周会出现很多患者,而且这并非偶然的事。”秀幸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伸出左手摸着餐具柜边缘,好像在找甚么东西。
阿馨看到餐具柜上放着数十张印刷纸,他比秀幸早一步拿起来。
“是这个吗?”第一张印刷纸上印有下列这些字母:10203040AATGCTACTACTATTAGTAGAATTGATGCCACCTTTTCAGC50TCGCGCCCCA..阿馨稍微看一下,他知道这是遗传因子的盐基排列。
“这是齐木教授拿来的吗?”
“嗯。”秀幸边说边拍拍自己的胸部。
医生怀疑秀幸体内的癌细胞转移到肺部,因此秀幸现在每天都必须接受检查。
(这是“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盐基排列。)
阿馨无限感慨地望着那些字母,这是恶魔病毒的遗传设计图,在数十张印刷纸里记载了九个遗传因子,分布在数千个到数千万个盐基排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