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嶋二人《宝马血痕》

第07节

作者:冈嶋二人  来源:冈嶋二人全集 
  昨夜,不,以现在而言,应该是前天了——星期日晚上。
  隆一坐在桌前已将近两个小时。他缩着背,在大学笔记上写入小字,是一行内能写入两行的小字,使用2H的硬笔心铅笔,削得很细很尖,一笔一划的写着。就是这样的动作,也令香苗觉得不耐烦。
  香苗喜欢用的是笔尖圆润的6B铅笔,写的字也是豪放地逸出空格外,一向皆如此。
  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她外出购物回家,发现隆一正在看自己的日记。他以指尖弹着日记簿的页缘,说“这种使用法太浪费纸张了”。香苗叫着从隆一手上抢回日记。
  当晚,香苗烧掉自己的日记本及一切信件,此后,她就再也没写过日记了。工作上需要用到的记事本和素描册都随身携带。
  “你打算怎样做?”香苗问。
  隆一漫应着。他明知香苗在旁,却仍未停止工作,同时照样背对香苗,似在说:你难道不知我正在工作?
  香苗很明白这点。总是如此的!每当香苗想说话时,隆一总是在做些什么事——看报纸、吃饭、看电视节目、或者躺在榻榻米上让头脑保持空白。
  “我有话要说。”
  “嗯……”
  “能转过脸来吗?”
  “等一下,再一会儿就好了。”之后,加上一句:“帮我倒杯茶。”
  “很重要的事哩!”
  “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不能暂停一下吗?”
  隆一丢下铅笔,粗暴地旋转椅子,面向香苗,然后沉默不语,眼神似在催促:什么事?快说吧!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事?”
  “我们的事。”
  “怪喽!又是老调重弹。”
  香苗默默凝视隆一。
  “真的那样讨厌我?”
  香苗怔怔望着丈夫。
  为何变成这样呢?为何只剩下这样的观点?问题已经不只是喜欢或讨厌了。
  隆一认为:女人若喜欢男人,则应该能认同一切,若无法认同,即是没有爱情,即是爱对方的努力还不够!
  隆一常说:你太自以为是,只考虑到自己,我有工作,而且我的工作不似你所做的那种全靠学习的事情之延长。对此,我也有力所未逮者,也有不满,但是我已经尽可能努力将它做好。
  “我要出去了。”
  “出去?去哪里?”
  “哪里都行,对吗?”
  “一点也不对!我会担心。”
  啊,算了吧!香苗在心中呐喊。我最讨厌这样的你!只是表面上温柔体贴。我受够了你这种自我本位、傲慢、压迫式的温柔,但你根本毫不以为意。
  “到底你有什么不满意呢?就算你突然提出那种事,我还是完全不懂。”
  “不是突然提出的。”
  “什么?”
  “我说一点也不突然。我说过好几次了,只是你不理睬罢了。”
  “没有这回事。只要你说出来,我都很认真在听。”
  “骗人!”
  “骗你什么?我现在不也在听吗?如果你想说什么,应该可以说吧?”
  “……”
  “为何不说呢?这样我如何能够明白。究竟怎么回事?若是我做错事,那我道歉,不过你若不说,我根本就莫名其妙。”
  “我不想要你的道歉。”
  “那要什么?拜讬你讲理一点好不好?你说有话要谈,对吧?那就说呀!我还有工作。”隆一做出转回椅子的姿势。
  “我说过要出去了。”
  “我也说过,这样我不明白。”
  电话铃声响起。
  两人都没动。铃声又响两下、三下。隆一没有接听。只要香苗在家,一定是她接听电话。至于为什么,香苗自己也不明白。
  “是的,这是大友家。”
  “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我姓深町,请问你先生在家吗?”
  “请稍待片刻。”
  香苗默默将话筒递给隆一。
  隆一接过,背对香苗。“是我。啊,上次真谢谢你,不,是我应该道谢。”
  香苗凝视着隆一站立着的背影。
  隆一的背部——似乎他总是让香苗见到背部——有点微驼、无肉 、肩胛骨凸出,即使穿运动衫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刚结婚时,两人还会一起出门时,香苗就总是看着隆一的背部走着,对于大步前行的隆一,她不得不紧追于后。现在,两人已不再一同出门,香苗改为在家里看着隆一的背部,只有在被窝里,隆一才会正面对着香苗,而且总是随兴地爬上香苗身体,完事后又马上转身背对她。
  隆一说过:有话想说就说吧!
  如果想说,那可真是一大堆呢!但真正要说时,香苗却困惑不已。因为那些实在都是太琐碎的事了,全属毫不足取的事。而且,无法原谅这些琐事,她自己也觉得未免太偏激了些。
  可是,事实绝非这样!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简直就像矶石上的藤壶般,埋入香苗体内,攀附不去。这又该如何对隆一说明呢?
  香苗知道自己婚后的改变。以前,她从未想到自己会是如此厌恶自我的女人,从未连续数日因自我厌恶而痛苦。和隆一在一起时,感觉上总是自己不对,于是,她很悲哀,终至厌恶自己。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以前,绝对不是这样。即使现在,到店里去抑或和芙美子闲聊时,都不会自我厌恶,但是一旦坐在家中,就令香苗无法忍受了。
  “是的,就这样决定,我会搭明天的快车赶过去,不,直接去见你,你千万别来接我,不错。好,到时再说。”隆一挂断电话。
  然后,又面对桌上的笔记。
  “我们还没谈好呢!”
  “下次再说吧!”
  隆一似忽然想到般,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照相机,打开后盖,装上软片,再放进公事包内。之后,他站起,走到文件柜前,抽出几份文件,也放进公事包。那是使用很久、到处都起毛皱的黑猪皮公事包。
  一切弄妥后,隆一又开始在笔记上刻字。
  “我要离开。”
  “随便你!”隆一说。
  那是隆一对香苗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翌晨,他默默前往幕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