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咚咚地沿着木板走廊往外走。汉克·卢卡斯对治安官说:“比尔,你知道,如果那家伙从去年秋天开始就一直呆在萨蒙河支流地区的话,那我是该知道的。或许他进来一两个月了,躲在某个地方的一个小木屋里。让我再看看那份关于他的材料。”
卡特林从埃德·哈维尔的信中取出那份材料递了过去。
“5英尺9寸,”汉克说,“年龄,32岁,体重,185磅。红头发,蓝眼睛,白皮肤,有雀斑……,不可能的,比尔,他不可能呆在这地区很久了。就算他来过,也没有停留。”
“我知道。”治安官安慰说,“但这个埃德·哈维尔,他认为搜查的唯一办法就是进入萨蒙河支流,然后在这个地区到处寻觅这间小木屋。”
“这间小木屋,”汉克说,“可能能找到。它在一个山脊上,是某个有一串陷阱的人建的。开工大约是在秋天,当时地上还没有雪,而完工的时候地面则已有约3英尺深的积雪了。你可以看出哪些地方的树桩是贴着地面砍的,哪些地方的树桩是向上留一截伐的。最后那几棵小树伸展在门的上方,可以用来悬挂捕捉器和其它东西,它们被从离地面5英尺的地方砍倒了。这些树桩就在小木屋周围。”
比尔·卡特林冲着他咧嘴一乐:“我不会和这位即将出山的侦探说这些的,汉克。”
“为什么不?”
“嗯,”治安官说,“这些城市侦探挺有意思的,他们认为自己是唯一会推理的人。他们不知道所有的警察工作只不过是跟踪线索,而一个牛仔一天要干的跟踪活动比侦探一个月干的还多。这个德威特要装扮成一个打猎爱好者,但是他准备充当一个老牌侦探。如果你把他要说的话都抢先说了,这恐怕不太好。”
汉克咧嘴笑了:“我?我只是一个粗俗的老牛仔牧人而已。这个叫格里德利的家伙出现有多久了?”
“嗯,这个嘛,”治安官说,“埃德·哈维尔可没和我说。汉克,你不该知道什么格里德利的。而且别把这个东部佬当作侦探对待。你就该知道你是在寻找一间木屋和一个失踪的家伙,而这位侦探很可能会扮作他家城里的某个朋友。”
“那,”汉克咧嘴回以一笑,“好办多了……”
下了午班车走进旅馆的这个女人,细细的腰,扁扁的臀,很自信的样子。她似乎很相信自己能完成既定的目标,而且清楚自己心里想些什么。
她的身上还带着城市的印记。显然,她不熟悉这里的环境,她站了一会儿,上下打量着街道以及两旁各式各样的框架结构建筑物,然后抬起眼,目光越过屋顶投向远处的高山。在这样的海拔高度下和这样的干燥天气里,那些山的影子有着明显的界线,似乎全是黑的,与灿烂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照。山尖直矗进深蓝色的天空,在阳光沐浴下发出令人眩目的光彩。
她突然发觉班车司机在好奇地看着自己,于是毫不迟疑地走进了旅馆,穿过门厅,径直来到接待柜台前,冲着雷·菲尔登点点头。雷是旅馆的老板,他正站在柜台后面迎接到来的客人。她接过了老板递过来的笔。
当笔尖停在登记卡上时,她犹豫了片刻。凭着长期的经验,雷·菲尔登意识到了这片刻的犹豫意味着什么,他好奇地扬起了眉。
然后这女人清晰而坚定地写下了“马里恩·钱德勒,水晶城”几个字。
雷·菲尔登变得友善健谈起来。“住在那儿很久了吗?”他问道,意指她写的住址。
雷·菲尔登把这种特别的方法作为一张随时备用的王牌,来对付那些以假名登记的女人。经验告诉他,她们的反应不外乎是两种:或者涨红了脸很困窘,或者是冷冷地、傲慢地看着他,在高贵的外表下寻求庇护。
但是这女人只是朝他真诚地、毫无戒备地一笑。她镇静的淡褐色眼睛里一点也显不出尴尬。她用一种既不急促也不犹豫的声音说道:“哦,其实我并不真的住在那儿,那只是我的法定住处。”她接着平静地说,“我想洗个澡,如果你这里可以的话。我在你这儿不打算长住,只是为携带行装骑马进入萨蒙河支流地区旅行做些准备。或许你认识某个非常可靠的骑马旅行的人。”
面对这双坚定而友善的目光,菲尔登暗自认输了:“哦,女士,这附近最好的骑马旅行者是汉克·卢卡斯。正巧,他明天就要进入萨蒙河支流,带一队人马进去,你或许能赶上加入他们——当然,前提是如果大家都没意见的话。那样你可以省一大笔钱。不过,你得弄清楚你们在一起会不会相处得很好。你可以和汉克谈谈。”
她迟疑了。
“另外那两个人预计今天下午的某个时候到,”菲尔登接着说,“男的叫德威特,女的叫阿德里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和汉克说说。”
“我希望你去。”
“他在镇上,我——”
门突然被推开了,这打断了菲尔登的话。马里恩·钱德勒转过身审视着来人。他走进门厅,穿着一条深蓝色的利维斯牌紧身牛仔裤,脚蹬一双高跟靴,浑身松松垮垮的。
“这就是汉克。”菲尔登低声说。
汉克大声叫道:“看见我的游客了吗?”
“他们没坐班车来,或许他们是要坐自己的车来吧。”菲尔登回答道,“过来一下,汉克。”
汉克迅速地上下扫视了一下这个年轻女子,然后摘下汗迹斑斑的阔边帽,露出他黑色的卷发,乱糟糟的堆在头上。菲尔登给他们做了介绍,解释了缘由。
“噢,”汉克说,“我没意见,但是你最好今天下午和其他人熟悉一下,看看你对他们的感觉,然后征求他们的意见。和你不喜欢的人出去,会很尴尬的,你会一下子就患上木屋热病的。”
“木屋热病?”她问道,当她注意到汉克非常真诚时,她的声音和眼睛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对,我们这儿管它叫木屋热病。两个人整个冬天被大雪困在一间小木屋里,除了大眼瞪小眼,没别的可干。很快他们就彻底地厌烦了,接下来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激怒他们,可想而知,他们会争执不断的。外来者在与不合脾气的人一道野营旅行时,有时也会有这种感觉。”
“噢,我敢肯定我会和这些人相处得很好的。”
“嗯,他们应该会和你相处得很好的。”汉克说。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钦佩之情:“你爱好什么?钓鱼?打猎?还是……”
她给了他一个微笑,如同刚才菲尔登盘问她住所时她所做的一样:“我是一个业余摄影师。我想拍些萨蒙河支流地区的照片,而且我特别想拍一些关于人的,那些在这个地区居住了很久的人们的照片。你知道,那些各式各样的老居民。我在做些性格研究。”
“噢,我想这倒是可以安排的。”汉克有些迟疑地说,“乡村和木屋,这些都没有问题,不过那些人,你接触时可得老练些。”
她笑了:“你会惊奇地发现我是多么的老练。”
汉克咧嘴笑了:“哦,那些人下午来。到时候你可以去看看他们。”
她问道:“他们都爱好些什么?打猎?还是钓鱼?”
汉克说:“嗯,这个嘛,在这里,人们不随便地问这些问题。”
“可是你问了我呀。”
汉克把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移到了另一只脚,饶有兴趣。“嗯,女士,你得对我宽容些。我可不一样。”
“我向来善于宽容别人,”她说,“我经历很广的。”
“那迟早会有用处的。”汉克对她说。
“你是问问题的人,”她接着说,“那么依你从他们那里发现的情况来看,我加入这个队伍是否合适呢?”
“你还是先见过他们,再自己决定吧。”
“就我而言,我肯定没问题。”
“你有睡袋吗,女士?”
“还在快递局呢——我是说,它应该在那儿。几天前我把大部分行装用特快的方式邮寄过来了。”
“我去查查,”雷·菲尔登说,然后不经意地问道,“是从水晶城发来的吗?”
她迎上他的目光。“不,”她说,“你就问问有没有一个通过快递局发给马里恩·钱德勒的邮包,如果你愿意,请……”
第二天下午的早些时候,马里恩·钱德勒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前头,她往后看着这长长的马队。用白色防水布盖着的行装正随着驮马的走动而微微地左右摇晃着。整个驮队看起来像一只巨大的蜈蚣,每件白色的行装酷似蜈蚣身上的一节。
这是条从峡谷壁上开出来的狭长的小路,大多数地方宽不及两英尺。下面有一条溪流急促地翻腾着,越过岩石和沉于水中的圆木,在转弯处形成旋涡,在喧嚣的湍流中激起团团的白色浪花。
高耸的峡谷峭壁以及花岗岩的尖峰直插云霄,在好些地段似乎就悬垂在路的上面。在后面远远的地方是一些较缓的坡,布满了一片片黑虚虚的松林,一直往上直到最后是最高峰的锯齿般的山脊。
道路没完没了地盘旋着。从山凹处的一个牧场开始,这条路顺着溪流穿过一些长满树木的草地,那里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寒霜,清冷、肃静。现在,阳光高照,道路已经沿着峡谷急剧的下降了许多。在这些低海拔地段,太阳把热量都倾注在这条狭道上。
汉克·卢卡斯领着队伍。在他后面的是科利斯·阿德里安,马里恩估计她大约27岁。她有一头粟色的头发,一双棕色的眼睛,虽然她努力抑制着自己,但浑身却笼罩着一种悲剧气氛。马里恩感到这种姿态很适合她,因为这会让男人觉得她很“勇敢”。
看她骑马的样子,马里恩知道她是个新手。她的背过于僵硬,她坚持要用短马镫,这使得她把重量压到了马鞍的后部。她已经两次不经意地问了汉克:“不知道从出发时算起,我们已经走了多远了。”从卢卡斯回答时含糊却轻松的语气中,马里恩知道这对于他是一件常事,这是游客感到疲劳的第一个信号。但科利斯表现得很勇敢,毫无怨言,默默地骑在马上。
在马里恩·钱德勒的后面是詹姆斯·德威特,一个35岁左右,粗壮、快活的男人,行到道路不好的地方时,他干脆抓住马鞍头,这种马鞍在西部很常见。骑马走在他后面的是厨师萨姆·伊顿,一个文静的中年男子,除非绝对必要,他通常一言不发。
在他的后面,驮马队在摇晃着前进,垫后的是霍华德·肯尼,牧人助手,一个刚退伍回来的年轻小伙子,他的目光里总是有些悲伤。马里恩注意到,当他高兴的时候,他似乎是在努力地把自己的思绪从过去的记忆中拉回来。而此后,他几乎总是有一段时间极其超然,凝目远眺,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疲惫。
现在,他正骑着马前行,队伍过后,尘土飞扬,对此他毫无怨言,觉得这是一天工作的一部分。他不时地在马鞍上转动身子,用铲子从山边挖起一块可以扔得出去的石头,然后站在马镫上,如果此时哪匹马有拒绝前行的迹象,他就将石块准确无误地扔过去,催马继续走。
汉克·卢卡斯,处在队伍的最前面,马镫很矮,塌着背骑在马上。他的阔边帽满是汗渍,斜着耷拉在后脑勺上,他一直在不停地唱着牛仔号子。有时唱得很大声,连后面的人都能听到一两句快速滑过的欢快的歌词,然后突然间他又自己压低了声音,只能听到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这支长长的驮马队伍沿着峡谷蜿蜒前进,下午3时左右,进入了萨蒙河支流的开阔地带。
道路顺着河流延伸了好几英里,然后在一个多石地带转了个弯,这里的路是从陡峭的花岗岩石上炸出来的,几乎容不下一匹马立足。路左边是大约200英尺的深谷,这条道路非常狭窄,马鞍的悬挂物以及马身侧面鼓出来的部分就完全遮住了路的边缘。直坐在马鞍上往下看,只能看到左马镫下200英尺的深渊以及下面淌过的流水。
德威特紧紧抓着鞍头,紧张地睁大了眼睛盯着道路,但他仍努力保持着快活的外表。“嗨,我说,汉克。”他叫道。
汉克·卢卡斯懒懒地从鞍上转过身来,从左肩头上往后看过去,想看个究竟,他转身时一点也没有破坏平衡。他脸上的兴趣只是出于礼貌,因而有些漫不经心。
“在这种地方,如果对面来了另一队人马,你该怎么办?”德威特忧心忡忡地问。
“噢,”汉克停顿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你不可能掉头,也不可能过去,想来唯一可做的就是看看哪件装备最不值钱,然后把它扔掉。”
“请别开这样的玩笑了。”科利斯·阿德里安用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汉克咧嘴笑了,极富感染力。“女士,”他说,“我没开玩笑。这是我的回答。你也不妨可以试试,看能否找出什么别的办法。”
说完之后,他又不紧不慢地咧开了嘴,接着说:“还有大概10分钟就可以宿营了。”然后转回身,又开始高声唱起了一支哀婉的曲子。
马里恩·钱德勒看了看表,发现他说的10分钟事实上是整整23分钟。他们在一个草地上搭起了帐篷,松树正好提供了一片凉爽的树荫。驮队的一切在按原计划进行。厨师升起了火,甚至在牧人们尚未把马栓好,给头马系上颈铃时,马里恩就已经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詹姆斯·德威特走过来,站在她旁边:“你似乎对这次旅行感觉挺好。”
“还行。”
“你常骑马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我不知道,可能是你坐在马上的样子吧,你好像和它融为一体了。你不累吗?”
“不是特别累。”
“我可累坏了,”他承认说,“我太胖了,适应不了这种旅行。我要让自己忙起来,减掉25磅的肉 。减肥,我都已经信誓旦旦地喊了一年了,也许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马里恩冲着篝火点点头:“还是等到篝火变成灰烬,你闻到烤牛排的香味之后再说吧。”
“牛排?”
“是萨姆告诉我的。他说出来的第一天晚上吃牛排。”
德威特夸张地用手被擦了擦嘴。“那我想还是明天再开始节食吧,”他说,“这么说,你是来拍照的?”
“是的。”
“和某个杂志有约?”
“不,我是个自由摄影师。”
“这样的旅行对于自由摄影师来说是挺贵的,不是吗?”
“不是吧!”她冷漠地说。
“请原谅。”他咧嘴一笑,“我总是招惹麻烦,说一些突然从脑袋里冒出来的话。沿路你拍了照片吗?”
“不,我准备再等一两天。这样会好些,因为风景会更优美,而且第一天的旅行对牲口和人来说都是最长和最辛苦的。骑马旅行的人不希望出来的第一天,就让你耽误队伍的行程。”
“听起来你像是老手了。”
她高兴地笑了起来,说:“我是听汉克说的。”
“但是你曾做过不少野营旅行吗?”
“嗯,是的。”
很明显,德威特还想接着问问题,但她的态度阻止了他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