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约·戴利
我在福尔里弗号轮的顶舱搞到一个房间,把旅行包扔在那儿。我知道自已被人盯上了。轮船已离开港口,朝着大洋慢慢驶去。
虽然我被人监视着,但我并不怎么在乎。我没必要担忧,因为我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痛痛快快地玩一玩。但被人监视着决不是件快事。我相信上船的时候没有人注意我。
我以前没见过那家伙,我想他可能认为我有什么嫌疑,想搞到些证据。我粗略地回想一下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们不会抓到我什么把柄。
我不是罪犯,仅仅是个冒险家。我的工作是跟那些违反法律的人作较量。但我并不是跟警察一起工作——不,我从来没干过。我认为罪犯是世界上头脑最简单的家伙,他们想方设法欺骗别人,但从未想到他们自己也很容易上当。您了解这套把戏吗?我可以给您讲很多小秘密,但这把戏太妙了,不能乱传。我给您讲这样一件事您就明白了:我曾经跟四个赌棍玩纸牌,我把他们愚弄了一番,而事实上我对纸牌这玩意儿一窍不通。
我说过我是一个冒险家,但我不是那种坐等某个陷入困境的傻瓜,或是只帮助政府改变僵局的冒险家。我并非不愿意帮助政府,只要价钱合理。但我从未受到过邀请,我认为这种事只能在小说里找到。
我办过好多敲诈勒索案。我得知有人受到敲诈我就去见他。他付给我钱,而我几乎每次都能把罪犯擒获。您瞧,我就是这么一个中间派,既不是罪犯,也不是警察。他们对我都有怀疑,尽管罪犯并不时常知道我在跟踪他们。警察呢——当然,有时他们就紧跟在我身后,但我总能侥幸摆脱他们。
然而当你高高兴兴地出去游玩,身后却有人跟踪你,这滋味可不怎么好受。所以我在甲板上来回走了几次,打着唿哨,以确定这不是什么误会。那家伙也跟在我身后来回走,呆头呆脑地,似乎这是他有生第一次出来工作。然后我去用餐,他也在我邻近的桌子边坐下。他沮丧地望着我,似乎他已经好久没抓过人,而这次真地想锁上一个。但我也在看他,而且我觉得有些奇怪。他看起来不像是侦探,他的举止让人觉得这是个很有钱的家伙,因为他点菜的时候甚至没有看价钱。这使我觉得自己是搞错了。可能他想卖给我石油股票。我总是喜欢买卖石油股票这把戏,如果你干得好,你可以不付一分钱而吃得痛痛快快。
九点左右,我倚在栏杆上,望着宽阔的水面。我在想如果有人得游着上岸这会用多久。并非我想这么干,不是这样,但我总喜欢算计一下,您从来不知道。
那个眼神悲哀的家伙也跟着我走过来,靠在栏杆上。
“这夜真美,”他说。
“游泳的好时机,”我说,同时谨慎地瞥了他一眼。
他望着岸上的灯盏。“得游好长时间,”他说。似乎他脑子里真的在想这件事。
然后,停了片刻,他说:“不知您能否帮我个忙?”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唔——”
“我上船晚了,”他接着道,“搞不到房间了,不知您能否把您房间里的另一张床让给我,我一直在盯着您,我看到只有您一个人。”
那么他是想分享我的房间。不,我不喜欢这主意,因为我想美美地睡一觉。再者,我知道他是在撒谎,因为船根本没有满,我就是上了船以后搞到房间的。但我没有告诉他这个,我想揭穿他的把戏。
“我是船长的朋友,”我说,“我帮你去搞个房间。”我开始往回走。
“不!别这样,”他说着抓住我的胳膊。“这是……还有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我直直地盯着他,发现他眼睛里有种神情,刚才我没有注意到。这是您在我的事务圈里经常可以看到的那种眼神。当他转过身来,在甲板的灯光下,我看清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脸上的恐惧——真正的恐惧、骇人的恐惧。
“告诉我你想干吗,”我说,“也许我可以帮你忙。但我先告诉你,船上有的是空房间。你看起来不像是罪犯,你没那么机警。为什么你想住进我的房间?”
他两眼望着水面,想了一会儿,随后便开始讲起来。
“我很不安,我不知道船上是否有人跟踪我。我想不会,但我不敢侥幸。我两夜没合眼了,我担心今晚我会困倒,尽管我不希望这样。我不想一个人呆着,而且——而且我看您像是那种——那种——-”
“喜欢玩命的人?”我问。
他听了这话不由打了个趔趄。我接着道:“你是想让我坐上一夜来守护你,嗯?”
“我并不完全是这意思,但我——我不想一个人呆着。如果您能接受我的钱——”他停下来等待着。
我决定单刀直入。像这类的活儿总会有些交易。
“我来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周游过全世界,而且为一些南美政府办过几件事。”——这话听起来总是很动人——“你花上一百元我就可以坐在这儿守着你。”
“可以睡觉吗?”他兴奋地睁大眼睛向道。
“像婴儿一样,”我告诉他。
二十分钟以后,他上了床。我们把“不准抽烟”的牌子转朝墙壁,然后抽起上等的雪茄。他付我一百块钱,我们是两厢情愿。
他仅仅是躺在那儿抽烟,很少讲话。他似乎不像我想的那么疲倦。也许他是太疲倦了,无法入睡。这种事很奇怪,但我自己就经历过好几次。可以看出,他正思索着什么事。
过了好一阵子,他问道:“你的职业是什么?”
既然我已收了他一百块钱,对这个问题似乎也就没必要回避了,所以我告诉了他。
“我是个投机家。”
我想他是有点儿吃惊。“您的意思是说,为了—一为了钱你就可以投机?”
“有那么几种方式,”我回答。
“比如说,像现在这样?”
“有时候是。但我可不是像保镖那样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如果您是这么想的话;”
他笑了起来,似乎比刚才舒适些。那些求我办事的人,当他们把我送入他们畏惧的危险中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他们这么笑。我想这大概是一种解脱。
“我想我可以用你,”他说,“我付你一笔重金,而你也不必要再见我。”
“哦,我不会喜欢你的,”我说,“我喜欢单独工作。让我听听你想用我干吗,然后——噢,你可以睡一觉或者是干别的事。”
“很简单。我想让你来装扮我——仅仅一个夏天。”
“这可不那么容易,”我摇了摇头。
“非常容易,”他兴奋地说,“我打算去南塔基特岛上我父亲的旅馆那儿…··”
然后他向前倾着身飞快地讲起来。他说话很轻,但也很严肃。岛上的人都不认识他,他从十岁起就再没有去过那儿。他父亲在国外;没在岛上。
“你多大了?”他突然问我。
“三十岁。”
“我们俩差不多一样大。我们长的也挺像,个头也一样。而且你在那儿不会遇到认识我的人。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跟你联系的。”
“你惹什么麻烦了?”我问他。
“我跟几个我不喜欢的人卷到一块儿了,他们威胁要杀掉我。”
我想了一会儿。看起来他是在雇我代替他去受死。不过如果他付我足够的钱也就无所谓了。我以前干过几次这种事,也没什么危险。
“是的,他们威胁要杀掉我,”他接着说,“不过我想他们不会这么做。”
我点点头。我也这么想。通常情况都是这样。
“所以你才要给我一百块钱要我守你一夜,”我说,“当然我不在乎冒险,但是你要明白,我得有足够的风险金。”
当他明白仅仅是一个钱的问题时,他一口应承了下来。他没给我讲明事实真相,不过我敢说,他根本就没见过威胁他的人。
最后他写了张纸条,要求我装扮他,并且说一切责任由他承担。当然,如果我真的有了麻烦,这纸条也没什么大用处。但如果他父亲突然从欧洲回来,它对我会有帮助。不管怎样,我不准备用这张纸。他付我一笔好价钱,我公正地为他办事。
他讲完之后,我猜想他可能卷入了什么犯罪活动,他的两个朋友因为他的供词被投进了监狱,而另外三个一直在找他,不过他没见过他们。无论怎样,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的任务仅仅是要他们瞧瞧我并不害怕,这样当他们退让了——或者是抓到了我——问题就了结了。我并不认为他们真的想杀掉他,但他这么想,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他们几个家伙可能很厉害,不过我也不是专吃素食的。
过了一两个小时,他给我讲了他的家庭和那个旅馆,然后他——伯顿·康勃斯就睡了,这大概是他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第二天早晨,我们在他的房间里分手了。我乘出租车去新贝德福,再入那儿搭小火轮去南塔基特岛。
船上大概只有十个房间,我占了一个,那是早已为伯顿·康勃斯预订好了的。我在船上转了一圈儿,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所以我前在小房间里睡下了。
五个小时之后,我登上甲板,这时离南塔基特港已经很近了。那儿等着好多人,不过我看他们都没有什么恶意。从旅客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我是个上层人士。我心里很痛快。我希望伯顿·康勃斯的衣服对我能合适。
岸上有一个公共汽车站,牌子上写有“海风旅馆”。我上了车。车上还有大约五个乘客。汽车沿着一条林荫 道奔驰,然后又转上另一条,拐上一座小山,我们就到了旅馆。这是个十分美丽的地方,可以看到宽阔的海面。
经理一眼就看见了我,并且说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会认出我是康勃斯家的人。他说他一直想念我,这真令我高兴。车上另外几个人中有一个老头儿,三个老妇人,还有一位大约十九岁的小姐。经理见到我很高兴,并且说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我也不回来一次。他想知道我是否对商业有兴趣,他说我父亲给他写信说想让我学习旅馆经营。
我没说那么多话,这没必要,因为旅馆经理罗兰斯先生不停地跟我说,从电梯里一直说到房间里。
七月初,这儿还大约只有五十个人,但是游客源源不断地来到,两个星期以后,这地方就相当拥挤了。我根本没下功夫学习商业,因为在我看来伯顿·康勃斯不像是那种什么工作都喜欢的人。
这里有位小姐,就是公共汽车上跟我一起来的姑娘。她叫玛丽思·圣詹姆斯。我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她热爱生活,总想什么事都干。我们经常一起打高尔夫球。
后来又有一个人对我眉目传情,她是个寡妇,很漂亮,是第一次来这儿度假。她看起来跟大多数女人都不一样,她总想让我跟她呆在一起。
但我没有时间,因为我有玛丽恩。她年轻漂亮,经常跟我谈论月光之类的无聊的事。但她很真诚,宽宏大量,而且有一个精明的小脑袋。她不喜欢那寡妇,她把我看成是她的私有财产。但是那寡妇,我猜她是在想着结婚,而约翰·伯顿·康勃斯——旅馆老板的儿子是再好不过的猎物了。所以您瞧,我几乎没有空闲时间。我常常给人讲很多笑话。我从不那么严肃地提防女人,我的把戏和女人不太合得来。
然而那寡妇却很好奇,她想知道我和玛丽恩都去哪儿玩。她常问我晚上我们开车去哪儿。当然,我有一辆车——伯顿·康勃斯有一辆漂亮的小汽车。
玛丽恩就不同了。她还是个孩子,就粘在这地方了。我想让她高高兴兴地玩一玩。我总觉得自己欠她些什么。不管怎样,她很漂亮,人们看见我和她在一块儿,我感到很骄傲。
我一直提防着那几个坏家伙。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如果来的话,我想他们会在旅游旺季来,那样很少有人注意他们。但事实上,我非常怀疑他们会到这地方来。
他们还是来了——三个人。他们进门的一刹那我就认出他们了。他们像其他人一样穿着最流行的服装。但我可以认出他们,他们与众不同。
他们也不是傻瓜。我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坏的、很坏的、更坏的——这三个人可是真家伙。
其中一个身材瘦高,看起来更像是夏季旅游者。但他的嘴巴告诉了我他的真正身份。当他想到自己在这儿孤立无援时,他就用嘴角讲话——表情很冷酷。你只有在下流社会或比赛场的跑道上才能见到这种人。另一个吃得肥胖,像酒吧间的男招待;而最后一个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低劣的囚犯,他的微笑可以割断你的喉咙。
那个瘦高个是他们的头儿,他预订房间的用名是詹姆斯·法罗。他很快和我交了朋友。当然,他做得并不过分,他仅仅是像大多数客人那样给予老板的儿子应有的关注。
我不知道他们玩的是什么把戏,我看不出他们想要杀我。如果他们是需要钱,我会明白的。不过他们看来已经有了好多钱了。所以我仅仅监视着他们。是的,先生,法罗这家伙的确不好对付。不过我以前跟这种人打过交道。另外,我还有几个优势,他们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也不知道我是个神枪手。
我总是带着枪——无论什么时候,不仅仅是我认为有麻烦的时候才带。您瞧,要我办事的这个家伙交了那么多坏朋友,而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几乎每天晚饭后我都和玛丽恩开车出去,我们常常在岛上到处兜风。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么玩的。有时我竟忘了正事,认为现在情形不同了。我见过好多女人,但没有一个像玛丽恩的,从我上学那时到现在都没见过。当然,这仅仅是记忆。
我们常常是边开车边谈话。她总爱问我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这问题很容易回答,因为我哪儿都去过。
后来,一天晚上,大约在那三个人到这儿十天之后,我真的受到了袭击。我们已经跑了一程,正开车回去,大约九点半左右,突然——嗖——一股尖啸声传来,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打穿了一个洞,又一股尖啸声,我看见玛丽恩颤抖了一下。
这对我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即刻就识别出了这种声音。是无声枪。有人正从远处向我们射击。我把车速挂到最高档朝镇上飞奔而去。我在路灯下停下车,转向玛丽恩。
血顺着她的脸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她面色苍白,但伤势不重,仅仅擦破了皮。我买些药物给她擦洗了一下。
她是个勇敢的姑娘,既不发抖;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紧张不安。但我却是有生第一次不能自制了。我的手抖动着。当时我没有迅速拔出枪来。但事后我镇定了下来。我满腔怒火,几乎要发狂了。倒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什么危险,也不是我认为他们想杀掉玛丽恩,而是因为仅仅由于她喜欢我,我们一起出去,我把她拖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
回旅馆的路上,我告诉她可能是有人在打兔子,别的什么也没说,因为我想在第二天早上提出控诉。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不相信我的话。
“如果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一切,伯特——好吧,我不会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你可以相信我。”
就这些。我们一直到旅馆把车停下来也没再说话。我们站在旅馆例门的楼梯下头。她转向我,把手放在我肩上。她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但我能看到那块子弹擦破的红斑。
“你可以相信我,伯特。”她的语气似乎在向我发问。
“我当然相信你,玛丽恩,”我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一条小路上传来的。
这之后发生的事是那么突然。她的头靠我很近,柔软的头发拂掠着我的脸。她抬起头看着我。紧接着我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她,吻她。她没有抽身,我们就这么站了好长一阵子——孤独地站在那儿,非常孤独。
突然传来一阵马达声,一束灯光扫了一下。玛丽恩很快跑开了。法罗和他的两个朋友走进旅馆的时候我静静地站在阴影里。
他们是否看见了我们?我想是的,因为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脸上挂着笑容。他们笑了,但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未日已经到了。
首剧的序幕已经拉开,演出开始了。在这以前,我一直睡得很安稳,因为我对自己的危险毫不在乎。但现在玛丽恩也有了危险,而且——好吧,我决定夜里把他们三个解决掉。
十分钟之后我回到了卧室,但是没有睡。我关掉灯,坐在那儿,一直到十二点。这时整个旅馆死亡般的沉寂。
我走到窗外,顺着太平梯爬下去。我知道法罗的房间在哪儿。我一直走到他房下,然后再顺太平梯爬到三楼。他的窗子没有关。半分钟以后我跳进他房间里,在他床头坐下来。
我打开灯,等着他醒来。他对我的拜访确实不害怕,因为他又继续睡了五分钟。后来他慢慢转过身,睁开眼睛。他一下子就清醒了,因为他看见了我的枪口。
他也很聪明。他用一只手揉眼睛,装作还没有睡醒,而另一只手却伸到枕头下。这时我大笑起来,他又抽了回来,手里什么也没有。
“法罗,”我说,“今晚上你大难临头了。如果刚才我没把你的枪取走,现在我就要敲碎你的脑壳。”
我真希望还把他的枪扔在那儿,因为这将是我枪击他的借口。一个无力的借口,但仍是一个借口。如果他手中没有武器或是没有准备,要我对他下手是很难的。但是在他正取枪的时候事情就好办了,因为这是个你死我活的时刻。
法罗当时应该好好想一想,但他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他说我正冒很大的风险,而且我不可能从这地方逃掉。
但是我制止了他。
“住口,”我说。
他看到我愤怒的眼神就停了下来。这么做相当明智,因为他不能肯定一个人像我这么恼怒时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来。然后我给他说了几句话。我告诉他今晚发生的事,并且说我知道是他干的。他只点点头。
“你杀了我兄弟,”他说“他在越狱的时候被打死了——是你把他投进监狱的。”
“那么说是我杀了你兄弟,嗯?很遗憾,我对这事一无所知。不过我得告诉你,我的朋友今晚上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掉你,绝不会失手。我不射车窗,也不射无辜的人。如果我向你还击,老弟,你已经死了。”
我可以看出他有点地惊奇。这不是他预料中的伯顿·康勃斯会说的话。但我明白他注意到了那女孩的情绪。他知道他给了我打击,但我不在乎这个。
“明天早上六点半以前乘客轮离开这里。”
“如果我不离开呢?”他用那种令人恶心的声音道。
因为我没有马上毙了他,他可能认为我有些手软。如果他处在我这个位置上,我想他是不会犹豫的,除非他认为自己逃不了。
“如果我不离开呢?”他又问道。
“如果你不离开,”我一字一句地说,同时想着玛丽恩。“我就敲碎你的脑袋。客轮一走,我就会盯上你,詹姆斯·法罗先生。除非你射得比今晚好一些,否则就让你去见你兄弟。”
我转身走出房间。我真想把他敲了,这诱惑力太强了,可我下不了手。
我夜里没有睡,仅仅是把灯关掉,坐在房间里抽烟,边抽烟边思考。我知道那三个家伙会碰碰头,谈谈怎么办,然后可能决定离开这里。但我只是坐在那儿,盯着门和窗子,把枪放在膝盖上,等待着。
如果他们从窗户跳进来,事情就容易解决了。人人都会认为伯顿·康勃斯只是为了保护他父亲的财产。现在我明白了,他们真的想杀掉我。在这整个事件之后有一种家族情感,家族情感和荣耀——这种潜在的奇异的荣耀总要惩处那些败露它的恶迹的人。康勃斯这么做了,而法罗的兄弟送了命,康勃斯则逃之夭夭。
我听到时钟敲了两下。到两点半的时候,我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我没有开灯,而是走过去突然打开门,同时闪到一边。但是没有人进来。
这时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起初我以为是玛丽恩,但我看到的却是那寡妇。她两目圆睁,看上去非常惊恐。
“是玛丽恩,”她喊道,“她在我屋里——太可怕了——我想她是昏过去了!”
我突然想到那三个人可能会对她下手,我真后悔刚才没把他们宰了。
“快走,”我对那寡妇说。我抓住她的胳膊飞奔下去。她的房门开着,我抢在她前面跑进去,手里拿着枪。
“那儿——在床上,”寡妇说。
我转向床——什么也没有。我突然明白了。但已经晚了——我落入了圈套。一支枪抵住了我的后背。我听到一阵奸笑声。这时法罗说话了。
“把枪扔到床上。”
我把枪扔到床上。完了。我第一天看见那寡妇的时候就该怀疑她,因为她不属于那个阶层。是的,她和法罗是一伙的。而我,我从来不提防女人,现在倒被女人抓住了。我想保护玛丽恩,寡妇知道这一点。现在您瞧这把戏是怎么玩的。无论是好女人还是坏女人现在都帮不了我的忙。而我愿意为小玛丽恩冒任何风险。法罗又说话了。
“现在,康勃斯先生,我们准备带你去兜一圈儿。你最好放老实点儿。谢谢你把枪还给我。”他边说边把枪从床上捡起来。
是的,那是他的枪,我的还在口袋里。我真想拔出来给他来一下,只是我看见那寡妇正拿枪对着我。
“快走,”法罗说。他用枪抵住我的腰走出去。“如果你喊叫,我就毙了你。”
我就没准备喊叫,我口袋里还有枪,我仍然有机会向他们还击。
我们从后面的楼梯走下来,然后朝我的车库走去。
“上车,”法罗说,“我们出去转会儿。”他死死地盯着我,接着便怪笑起来。这笑声隐含着杀机。
他要我来开车。我们驶出大门,走上一条横跨海岛的孤零零的长路。过了几分钟,他要我停下车,然后站起身。
“我得把你的枪取走,”他说。他从我口袋里掏出枪来。“今晚上我们俩只能有一只枪。”
他把枪扔到车后。我听见它砸在座位上,又落到车板上。
我们开着车静静地往前走。法罗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我清楚地感觉到,似乎他已经告诉我,前面等待我的就是死亡。他让我带着枪直到平安地走出旅馆,可能他认为没有它我会喊叫。我不知道。但我承认我一直想着它。
我不止一次地想告诉他我不是伯顿·康勃斯,因为我敢肯定他会杀掉我。但他不会相信我;再者,康勃斯跟我的签约还在旅馆房间里。
一路上空空荡荡,我们没看见一个人。月光黯淡。我们行驶了半个小时,或者更长些,突然,我看见前方停着一辆车。
“停下,”法罗说。他的声音冷冰冰的。“你已经走到头儿了。天亮以后他们会发现你,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们已经走了。”
我在路中间把车停下来。前面那辆车是法罗的,我认出里面的两个家伙是法罗的朋友。我敢肯定他们现在要杀掉我,但我决心绝不失风度。法罗命令我下车的时候,我侧过身把手伸到后座上,碰到了冷冰冰的枪管,我迅速把它抓在手里——它是我的了!
我一生中有过很多美妙的情感,但我认为此时此刻是再美不过的了。我没去想那支枪是怎么又跑到车座上的,我没时间想这个。我紧握手枪,感到热血沸腾。
我不能转身向法罗射击,因为他的枪抵着我的腰部。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害怕的,但他是个谨慎的家伙。
“打开门出去,”他命令道。
我侧身把手放在门柄上,这时我想到一个主意。
“我打不开,”我说。我故意把话说得有点儿颤抖。但我的左手紧握手枪。感谢上帝,我是个左撇子!
“十足的胆小鬼,”他说。他向我侧过身,用那只空闲的手来开门。您别说,这门还真的有些不好开,因为岛上的夜晚潮气很大——是这潮气救了我的命。
仅仅一眨眼的工夫,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到车门上,与此同时,我对着他的心脏就来了一枪。门一下被撞开了,他滚出去,摔到公路上——死了。
我不需要任何借口,因为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那辆车里的两个家伙简直震惊了。在他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已经跳出去干掉了一个。另外一个家伙反应挺快,我感到右臂上刺骨地疼。但他仅有机会发一枪,我迅速向他还击——一枪就够了——他倒下了。我是个神射手,我开枪射击的时候从不失误。
我不能浪费时间去检查他们是否已经到了。我掉转车头朝旅馆疾驰而去。二十分钟之后,我回到了房间里。就我所知,这件事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把肩上的伤擦了一下,伤不太重,尽管我觉得很疼,因为子弹从中穿了出声。
早上醒来时,肩膀还是很疼;但是我仍穿好衣服,去楼下用了早餐。经理告诉我,那寡妇乘早班客轮走了。
九点左右,新闻传来了:公路上发现三具尸体。我知道我把这三个都结果了。
人们议论纷纷,报界的人和侦探也陆续来到岛上。第二天早晨,报纸披露了这个事件,并对它作了五花八门的猜测。警察认出这三个人是一直被追捕的凶犯。公众舆论说,这是相互对峙的凶犯发生械斗,而这三个人被打死了。我对此很是满意。
我想马上离开旅馆,但这样做似乎让人觉得有点儿奇怪。再者,我看不出有什么从会怀疑到我头上。最好是再等一阵子。我又住了将近一个星期。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寡妇给汉士顿警察局发了封电报,他们就来人逮捕了我。现在您明白了?一定要提防女人。
有天早晨,从波士顿来了一位侦探。他一进旅馆我就认出了他。我知道他曾经跟踪过我,尽管我不清楚当时他发现了什么。他要经理把我介绍给他,然后便云天雾地跟我谈起来。但他只字不提凶杀案的事。当然他是旅馆里唯一不谈这件事的人。这是他隐瞒其真正意图的一种方式。
但是他很聪明,几天以后他找到了足以逮捕我的证据。有天晚上,他和经理来到我房间里。他给我讲了那个寡妇的电报的事,并且说我最好花钱找一个好律师,因为案子看起来对我很不利。
我知道我的处境很糟糕。但我也知道,一旦这件事捅了出去,我身后有足够的钱可以使用——钱是一种很好的东西,它可以把你从虎穴中救出来。所以我决定公正地来玩这把戏。我从末告诉任何人我不是真的伯顿·康勃斯。他们把我锁了起来,并且通知了我“父亲”。第二天这件事就见报了。约翰·康勃斯的儿子被逮捕可是件大新闻。
康勃斯家的律师哈维·本顿来看我了。他一眼就认出我不是伯顿·康勃斯。所以我把整个事件都给他讲了。我没告诉他康勃斯害怕那三个人的理由,只是说他们威胁要杀掉他。
年轻的康勃斯也不是窝囊废,他第二天就赶来见我,并且准备披露事实真相来支持我。
后来检察官看了我的警案记录,我可以告诉您看来事情不是那么好办。我的记录里挑不出什么刺儿来,的确挑不出。但是我承认,从报纸的头版上看,事情似乎还挺麻烦。
老约翰·康勃斯也来到了。起初我给他讲的时候,他面色严肃、冷峻,但当我讲到向那三个家伙还击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我可以看出他是在想如果是他的儿子处在那个位置结果会怎样——他会想到如果不是我把他们干掉,他们可能已经干掉了伯顿。最后,他握住我的手向我道谢。我想如果伯顿事先告诉了他父亲,结果会更好些。
的确,这老家伙有一副好心肠。他告诉我他非常疼爱儿子,而我救了他儿子的命。他不在乎我过去干过什么,他儿子把我弄到了这个地步,他一定要救我出来,花多少钱都不在乎。
这事也真怪。我,受害者,现在倒安慰起这老家伙来了。我告诉他不必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似乎坐电椅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而蓄意谋杀根本不算一回事。
的确,我被指控是蓄意谋杀。审判开始的时候,您一定会认为检察官跟我有什么个人恩怨。您真应该听听他是怎么讲的。他谈论那三个家伙的那副情态似乎他们是纯朴的乡下女郎。他说伯顿·康勃斯哄骗他们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因为害怕他们向警方告发他,就雇了一名职业杀手——我——把他们干掉了。
我可以告诉您这是个很好的故事,而且他讲得娓娓动听。他在这件事上添油加醋,节外生枝,给我制造了不少麻烦,尤其是我是怎样把手伸到座位上抓到枪的。他说我找个借口把他们骗出去,然后残忍地杀掉了他们——迅速射击是我的职业,他告诉陪审团说,而肮脏的交易是我的生计。
陪审团的一张张冷峻的面孔盯着我。我想我的末日已经到了。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惊喜。您瞧,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第一次向我射击的时候玛丽恩也在车内。我只是不想把她牵涉进来。我承认这是一种软弱,因为一个就要上电椅的人是要利用各种武器来保护自己的。我想到了玛丽恩孩子般温柔的眼睛,我认为她完全可以用子弹擦伤她的脸这一简单的事实帮我大忙。
当我感到这种惊喜的时候,我暗骂自己是个傻瓜。
我的律师喊出了玛丽恩·圣詹姆斯的名字。一刹那,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她很镇定,也很平静,只是声音较低,所以陪审团都不得不向前倾着身子、伸着头听她讲。她给法庭讲到了那天晚上驾车游玩的事,还有那儿发子弹。然后她讲了令所有人震惊的事。
“……离开伯顿——康勃斯先生以后我就上楼了。但是我睡不着,我想着那件事。伯顿说是有人在打兔子,可我不信。我想起他给我擦血的时候他那眼神——很可怕而且——”
她停了一会儿,把眼泪擦掉。
“我往窗外看的时候,发现两个人开出一辆大轿车,”她接着道,“我以为那是伯顿,而且——哦,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我为伯顿担心,我从后面的梯子跑下去,到了车库。那辆大轿车驶出了旅馆大门,里面有两个人。但伯顿的车还在那儿。我也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想的,我钻进车里,坐在后座上。这时我听到有人走来,我就趴在下面,拉一条毯子盖上,在那儿等着。”
“你为什么等在那儿呢?”我的律师和蔼地问。
“我只是想我可以帮助伯顿。我想他可能因为我陷入了什么危险,而且——而且—一”
“是这样吗?”律师说,“说下去。”
“而且我想帮助他。”她说话很轻,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我很清楚她的意思。
“这时伯顿走了过来,”她接着说,“那个大个子跟他在一块儿——是法罗先生。我看见他拿着手枪抵着伯顿的后背。他说话很粗暴,但我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我太害怕了,我喊不出来,就趴在下面等着,他们没看见我。
“后来汽车发动了。过了一阵儿,法罗让伯顿停下车站起来。他搜出他的枪把它扔到车后。枪砸在座位上,又落到车板上。我把它抓起来,但我不知道怎么用,我从来没打过枪。
“我听见法罗先生说他要杀掉伯顿,我害怕极了。我不能把枪递给伯顿,就把它放在座位上,又躲到毯子下面了。这时我听到他们在前面挪动一车已经停了,他们正想开门。
“突然,一声枪响。我想我一定喊了出来,因为我认为伯顿被枪杀了。紧接着又传来几声枪响。我向外一看,发现了伯顿。他站在月光下,还有一个人站在前面那辆车旁向伯顿射击。后来那人倒下了。”
她停下来开始抽泣。
“后来呢?”我的律师亲切地问。
“我又藏到毯子下面。康勃斯先生把车开回了旅馆——但他根本没看见我。”
啊,我想这事已经了结了。法庭上骤然响起嘈杂的喊叫声和说话声。您真应当听听我的律师的演讲!现在我明白那些高级律师为什么能挣那么多钱了。他跳起来作了一番精彩的演说,而我成了反击凶犯的勇士。他向陪审团讲明了我是怎样得到那把手枪的,又是怎样用它来还击的。
“而且,如果这不属于正当防卫,不是优秀美国人的英勇行为,我想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他结束了演讲。
您瞧,就这些。一小时以后我被宣布无罪释放。所有的人都跟我握手,向我祝贺。突然间我成了一名英雄。我想这都是玛丽恩的功劳。
老康勃斯走过来跟我握手,并且说他很高兴我得到了自由。他说玛丽恩是个十分勇敢的姑娘,是她救了我的命。然后他给我一份工作。您知道是什么吗?康勒斯家的另一份工作!但这是一件很特殊的工作。
“您真是太好了,您不能再过以前那种生活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很好的工作。”
但我摇摇头。
“我想我还得干以前的活儿,”我说,“我有很好的收入,而且——”
“这是件很好的工作,”他说,“你可以挣很多钱用来结婚。”
我又摇了摇头。这时他递给我一封信。
“请读一下然后告诉我,”他微笑着说。
我接过这片蓝色的小信件,把它打开。是玛丽恩写的:
你接受康勃斯先生提供的职务以后我想再见你。
我把这句话读了好几遍,然后转向康勃斯先生。
“我想我可以接受你的工作——如果我能挣足够的结婚费用的话。”
这根本没必要解释,除非——除非我是不想再见到玛丽恩。
我已经把要讲的都讲完了。最后我提醒您一点,不要太在意我说的“要离女人远点”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