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胸袋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好像是忘了关机。此时在场的几位都在品味主菜,我面前的碟子上放了三只斑节虾。穗高明显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我失陪一下。”我从座位上起身,走向了洗手间。找到一个顾客都无法看到的地方后,按下了通话键:“喂”
先传来了一段杂音,然后很小的说话声映入耳朵里:“……喂”
我立刻意识到了那是谁。
“是准子吧?”我尽量保持着平稳的口气说道:“怎么了?”
“请你告诉诚……”
“嗯?”
“请你告诉诚,我在这里等他。”
浪冈准子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听到她鼻子抽了一下。
“你现在在哪儿?”
我发问,可她没有回答。我顿感一阵焦急,伴随有不祥的预感。
“喂,准子!你听着吗?”
她说了什么:“嗯?你说什么?”我问。
“……堇,很漂亮呢。”
“?什么很漂亮?”
问这句话时,对方已经挂上了电话。
我边把手机放回口袋边思忖:浪冈准子到底在哪里打电话来的呢?又是为什么打过来呢?她说什么很漂亮来着?
走回座位的途中,脑袋突然灵光一现,单纯的杂音经过过滤器,变成了清晰的话语。
她说的是三色堇,三色堇很漂亮——
眼前出现了黄色和紫色的花瓣,我大步流星迈开步伐。
“穗高,你稍微过来一下……”我站着在他的耳边低语。
穗高立刻皱起眉头。
“什么事啊,在这里说好了!”
“这里说不太方便,一会儿就好。”
“你真麻烦,电话谁打来的?”穗高用手帕抹了下嘴,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请别介意,继续用餐吧。”这话是对神林贵弘说的。
我把穗高带到了刚才我通话处。
“你立刻回家吧!”我说。
“为什么?”
“浪冈准子在等你!”
“准子?”穗高咂着嘴:“你别太过分了!这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她的样子有点异常。而且还在你家的庭院里,说她一直在那里等你。”
“等我干什么?!真麻烦,那个女人……”穗高挠挠下巴。
“总之还是快回去一趟为妙,你也不希望让她被别人看到吧?”
“糟糕!”穗高咬着嘴唇,目光不断地扫视周围。随即露出一副做下决定的表情,对我说:“你帮我去看看情况吧。”
“她等的是你啊!”
“我这不是有客人在嘛,你要我丢下他们不管吗?”
“客人?”
我的表情在旁人看起来一定很莫名其妙,他竟然把神林贵弘说成是客人,而且还能一本正经地说出口,我甚至怀疑他的神经是不是出了问题。
“拜托你了,”穗高把手往我肩上一搭,并笑脸相迎。“你想法子把她打发走,你比我更了解准子,不是吗?”
“穗高……”
“否则美和子会觉得很奇怪。我回到座位上,你到我家去看看,我替你向他们说明。”穗高说完,不等我作答就往座位走去。我连叹气的心思都没有了。
出了餐厅,我走到大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一想到浪冈准子是以怎样的心情等候着穗高,我的胸口就一阵剧痛。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自己也有责任。
我是在穗高之前认识准子的。虽同住一幢公寓,但认识她的契机是有一次她在电梯上主动跟我搭话。当然她不会对我这种30多岁的男人产生兴趣,使她感兴趣的,是我手上提着的笼子,那里面装着一只雌性的俄罗斯波斯猫。这只猫现在还养在我家里面。我家的公寓允许养宠物。
这只猫好像感冒了呢——这是她主动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看得出来吗?”我问。
“嗯,去兽医站看过没?”
“还没有。”
“还是早点去治疗一下为好,如果你愿意,请到我这里来。”说着她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一个兽医站名字,她在那边担任助手。
次日,我带着小猫去了准子工作的兽医站,她还记得我,一见到我就露出了笑容,那张笑脸真是灿烂。
因为我的猫是当天最后一个去看病的,检查完之后我们聊了一会儿。她是一个天真烂漫而且很喜欢笑的女孩儿,那种开朗着实安抚了我的心。不过聊到动物的话题时,她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说到不好好对待宠物的主人,她更是紧握放在腿上的双拳。对我而言,这个话题很是新鲜。
当我提到穗高诚的名字时,准子的目光一下子变了。
“我可是他的忠实粉丝啊!骏河先生竟然在穗高诚的事务所工作,真是没想到呢,太了不起了!”她在胸前紧攥着的双拳激动得直哆嗦。
“你这么迷他的话,下次我向你引见一下好了。”我说,完全没当回事。
“啊?真的吗?要是麻烦的话就不用了……”
“不麻烦。不管怎么说,他的日程都是我安排的呢。”我故意拿出记事本,当着她的面查了行程表。想起来当时真傻,要是有那个闲工夫做这事儿,还不如多考虑一下把她骗到宾馆去的伎俩呢。
几天后,我就把浪冈准子带到了穗高家。‘准子很漂亮,穗高一定不会给脸色看的’,我猜得完全没错。那天晚上三人一起到外面吃了晚餐,准子的表情仿佛身处梦境中。
饭后,我要送她回家时,穗高在我耳畔低语:“真是个好女孩儿呢。”
我转头望着穗高,而此时他已经将目光注视到了准子的背影上。
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已然过了两个月。有次我来到穗高家后,发现准子在卧室里。非但如此,她还为我和穗高泡了咖啡。望着她站在厨房里的身影,我立即明白了一切。
即便如此,我并未表现得很震惊,而是用嘲讽的表情问穗高:“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一个月前吧。”他回答。我这才回想起来,准子恰好就是从那时开始拒绝我邀请的。
尽管不知道穗高的情况如何,准子绝对是知道我心意的,她一定满心歉意吧。某一天,当只剩我们俩人的时候,她对我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回答。我不可能责怪她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好,过于迟钝了。
然而过了几个月,我对带她去见穗高一事的悔意又进了一步——她怀孕了。穗高找到我来商量这件事。
“你快帮我想个法子,她硬说要生下来,不肯听我的话。”穗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极度疲惫。可能是头很痛,他不断揉着眼角。
“让她生下来不是也挺好么?”我依然站着,俯视着他。
“别开玩笑了!孩子是绝对不能要的!喂,你一定要想想办法。”
“你没有要结婚的打算吗?”
“这我还没考虑。当然,我和她交往也不是玩玩的。”这后半句话纯粹是因为看穿我的心思而补充上去的。“反正我不喜欢奉子成婚。”
“那你就借此机会考虑一下结婚的事又有何妨?要是这样她说不定也就同意堕胎了。”
“好吧,这样好,那就这么定了。”穗高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跟她心平气和谈一下,千万别做惹怒她的事。”
“你真的要认真考虑一番哦!”
“嗯,知道啦。”穗高用力点了点头。
当晚我就去了准子的住处,而她也知道我的来意,一见到我就说:“我绝对不会把孩子拿掉的。”
我开始了费时费力的劝导工作,真是一份讨厌的差事。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做了,因为我也打心底里感到把孩子堕掉的确是为了她自己考虑,并认为还是不要和穗高有任何的瓜葛会比较好。但却又为了让她同意堕胎,不得不承诺自己会劝说穗高和她的婚事。
流了大约两公升泪水之后,准子终于答应堕胎了,我自己也筋疲力竭。几天后,我随同她一起进了妇科医院。过了几个小时,又开车送做完手术的她回家。她如同死人一般面无表情,直直地盯着窗外。那张侧脸已经没有了刚见面时的那份开朗。
“我一定会让穗高履行诺言的!”我说,她什么也没回答。
不用说,穗高食言了。几个月过后,他和神林美和子定下了婚约。知道这事儿时,我便追问穗高如何对准子交待。
“我自己来解释吧,这也是没办法的,又不能同时和两个女人结婚。”穗高说。
“你会好好劝她吗?”
“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他回答,脸上带着不厌烦的神情。
但是,他却什么也没对准子说。直到最近,她还一直蒙在鼓里,以为自己能成为穗高夫人。
我又回想起白天看到的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当出租车驶到穗高家门前时,我把一张五千元大钞递给司机,找零也没要就飞身下了车。然后迅速跑上大门的楼梯,发现门依然锁着。穗高并没有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留给准子。
我直接往庭院走:“三色堇——”我重新想起她的话。
而看到院子的那一刹那,我呆住了。
在修剪整洁的草坪上,铺着一块白色的布。定睛一看,那正是浪冈准子。她还穿着刚才那件白衣。
不同之处在于,她头戴面纱,右手拿着花束。面纱略微掀起,露出她那张瘦得凹陷下去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