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水流惊险异常。苏提抱起豹子荷在肩上,并警告她说:“不要再挣扎了。
掉下去会淹死你的。““你只不过想让我出丑而已。”
“要不要试试看?”
她不免害怕,便安静了下来。在深度齐腰的河水中,苏提踩着脚下的大石头,歪歪斜斜涉水而过。
“爬到我背上,双手环抱住我的脖子。”
“我应该是会游泳了。”
“要练习以后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苏提脚底下就踩了个空,吓得豹子失声惊呼。当他恢复平衡,继续灵巧迅速地前进时,却感觉豹子抱得他更紧了。
“轻松一点,脚踢踢水。”
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焦虑不安。忽然间一个巨浪打在苏提头上,不过他并未灭顶,反而趁着浪头漂浮到了岸边。
上岸后,他插了一根木桩,绑上绳子,然后将绳索的另一端抛到对岸,由另一名士兵系牢。这时,豹子本可趁机逃走,但她没有。
这次袭击行动的幸存者与亚舍将军的弓箭队也都来到了河边。最后过河的步兵太过于高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把绳索当一回事,还笑闹着将手松开。结果由于身上的武器太重,他身子一沉便撞到一块突出水面的石头,整个人昏死过去,并开始往水里沉。苏提见状立刻扑身跳入水中。
连续吞噬了两个人的河水,仿佛见猎心喜般地越发波涛汹涌起来。苏提在水底游了几下,找到那名落水的士兵。他用两手抓住士兵的腋下,让他不再下沉,并用力将他往上拉。此时士兵突然恢复知觉,手肘便往后撞,苏提胸口吃痛不由得松了手,士兵也立刻消失在湍流之中。苏提再也憋不住气了,只好放弃了。
“这不是你的错。”豹子安慰他说。
“我不喜欢死亡。”
“他只是个愚蠢的埃及人!”
她话还没说完,苏提反手就是一巴掌。她错愕之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是吗?”
“你们埃及男人常常打女人吗?”
“埃及的女人和男人有同样的权利和义务。仔细想想,你只配让人打一顿屁股。”
他一面说,一面脸带威胁地站起身来。
“走开!”豹子有点心虚。
“你后悔说了那些话吗?”豹子紧闭着双唇不出声。
外头传来一阵骚动,苏提心生警惕,其他士兵也都跑出帐外。他一把抓过弓和箭袋,同时对豹子说:“你著想逃就逃吧!”
“可是再被你抓到,你就会杀了我。”
他只耸了耸肩。豹子又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埃及人!”
原来外头的吵闹声并非敌人来袭,而是亚舍将军与他率领的精英部队到了。
这个好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曾当过海盗的士兵兴奋地抱伎苏提说:“我能有机会认识你这个英雄人物,真觉得骄傲!亚舍至少会赏你五只驴子、两张弓、三支铜制长枪和一面圆盾。
你不会被埋没太久的。孩子,你很勇敢,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就算在军中也是一样。“苏提真是欣喜若狂。他终于达到目的了。现在该是他向亚舍将军的亲信打探消息、找出疑点的时候了。他不会失败,他会让帕札尔以他为傲的。
一名头戴盔甲、体形庞大的士官呼问道:“你就是苏提吗?”
“就是他。”当过海盗的士兵抢着说,“多亏了他,我们才能攻占敌人的堡垒,而且他还冒着生命的危险拯救溺水的士兵。”
“亚舍将军任命你为战车官。从明天起,你要协助我们追捕那个卑鄙的埃达飞。”
“他逃走了?”
只见士官气愤地说:“他滑溜得像只泥鳅。不过叛乱已经弭除,我们迟早都会抓到这个王八蛋的。他设下的陷阱害死了我们数十名勇士。他就像是凶残的死神一样每晚杀人,还到处收买各部落的族长,一心只想制造纷争。苏提,你跟我来,将军要亲自为你颁赠勋章。”
对于这类为了满足某些人的虚荣心而夸大吹嘘的仪式,苏提向来敬而远之,但是这次他接受了。他历经干辛万苦,为的就是见将军一面。
苏提缓缓前行,旁边两列士兵热烈地欢迎他。不但用头盔敲击着盾牌,还高喊着胜战英雄的名字。远远望去,亚舍将军完全没有一点战士的气派:矮矮小小,整个人缩成一切,倒更像是熟悉官僚作业的书记官。
苏提走到将军面前十公尺处,突然停了下来。
其他人从背后推他,又是催促又是打气:“去啊!将军在等你呢?”
“孩子,不用怕!”
苏提于是又往前走,却是面无血色。亚舍也踏前了一步:“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这个人人称赞不已的弓箭手。战车官苏提,现在我正式授与你勇士金蝇勋章(评价极高的荣誉勋章,有一部分已经出土。苍蝇象征了模范军人的攻击性与毅力)。你要好好保存这个珍贵的勋章,因为它证明了你的英勇。”
苏提张开了手。同袍纷纷向他道贸,大家都十分好奇,想看看、摸摸这个至高无上的勋章。
然而受勋的英雄本人却显得心不在焉。大家都以为他是情绪太激动了,一时失了神。
当晚将军特别为他开了庆祝酒会。当他纵酒欢庆过后回到帐篷,大伙儿无不极尽轻薄之能事来开他玩笑。美丽的豹子该不会还有其他的“突袭行动”吧?走进帐中,苏提躺了下来,双眼睁得大大的。他不看豹子,豹子也不敢跟他说话,只独自蜷缩在角落里。
亚舍将军简直就像是贪婪地寻找着猎物的吸血鬼,不是吗?这个高阶军官的面孔在苏提的脑海中再也无法磨灭,就是他,曾经在隔着他几公尺外的地方,折磨并谋杀了一个埃及人。
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这个口是心非的叛贼。
清晨的阳光从高高的窗口射了进来,照在一根石柱上,在这个五十三公尺深、一百零二公尺宽的巨大厅室里,还有一百三十三根相同的柱子。建筑师为卡纳克神庙建造了全国最大规模的石柱林,柱上绘饰了一幅幅法老王向众神献祭的画面。图案鲜丽耀眼的色彩只有在特定的时辰才会显现出来,因此也只有一年到头都住在里面,才能随着光影的转移,一根柱子换过一根柱子,一幅景象接着一幅景象地看遍这些世人所无法得见的宗教仪式。
有两个男人一边闲聊,一边缓步走过中央通道。前面一人是布拉尼,跟随在后的是阿蒙神的大祭司,他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专门负责治理这座神圣的神殿、监管神的财富并维护品级秩序。
大祭司带着点惋惜的语气说:“布拉尼,我听说你所提出的请求了。你曾经指引那么多年轻人走上智慧之路,如今却想退出俗世,隐居神庙之内。可惜呀!”
“这的确是我的希望。我的视力已减弱,双脚也不听指挥”但是你似乎还没有衰老到如此地步。““外表是会骗人的。”
“你现在退休,未免嫌早了一点吧?”
“我已经把所学的一切都传授给奈菲莉,现在也不收病人了。至于孟裴斯的住所,从今天起就送给帕札尔法官了。”
布拉尼退意已决,无论大祭司怎么说,他总有说词婉拒。大祭司听他提起奈菲莉便说:“奈巴蒙并不支持你的爱徒。”
“他让她接受严苛的考验,却忽略了她实质的内在。虽然她看似柔弱,却有一颗无比强韧的心。”
“帕札尔是底比斯地区的人吧?”
“是的。”
“你好像非常信任他。”
“他是个热情如火的人。”
“火是有毁灭性的。”大祭司提醒着。
“控制得当,却能照亮一切。”布拉尼则有信心地这么回答。
“你希望他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命运自有安排。”
布拉尼的言语中每每透着机锋,大祭司不禁叹道:“你有很深的内涵呀,布拉尼!
你提前退休将使埃及失去一个人才。““自有后浪推前浪。”
“我啊,也想退休了。”
见大祭司面露倦容,布拉尼应道:“你的担子太沉重了。”
“的确,而且一天比一天重。太多的行政工作,使我几乎没有时间沉潜。法老和他的幕僚已经答应我的中请,再过几个星期,我就要搬到圣湖东岸的小屋去,专心修习古代文献。”
“到时我们就是邻居了。”
“我不这么想,你的任处将会豪华得多。”
“你的意思是……?”布拉尼不解地问。
“你已经被指定接任我的职务了。”
戴尼斯和妻子妮诺法接受了美锋的邀请,尽管他只是个野心勃勃的暴发户。
妮诺法还强调说,“暴发户”这个形容词再适合他不过了。然而,这名造纸商却拥有不可忽视的实力,他懂得应酬,加上他的工作与竞争能力,才使他前途无可限量。
瞧,他不就已经借助了某些影响力而得到宫廷的认同了吗?戴尼斯是绝对不容许自己忽略这么有潜力的商人的。因此他想尽办法说服了万分不情愿的妻子,一同前往美锋在孟裴斯新仓库的开幕餐会。
今年尼罗河涨水涨得恰到好处,农田灌溉的水量适中,人人得享温饱,埃及甚至还有余粮可以外销到亚洲的各个附属国。伟大的孟裴斯城财富满溢。
戴尼斯和妮诺法坐在高椅背的豪中大轿上,前方还附有一个矮脚凳,两旁的雕花扶手不仅让乘轿人坐得舒服,更突显了他们姿态的高雅。头顶上除了掩避风沙的华盖之外,还有两把遮阳伞可以隔开偶尔十分刺眼的夕阳余晖。
在路人的注视下,四十名轿夫踏着轻快的脚步前进。由于车辕长,轿夫的脚又多,市民们便戏称这顶轿子为“蜈蚣”,至于轿夫们一想到提供这次特别的服务后,将又有一笔丰厚的酬劳,不禁脱口就唱起了“宁可轿子重,不愿轿子空”。
眼见路人个个目瞪口呆,花费再多也都值得。戴尼斯和妮诺法的出现,真使参加美锋与西莉克斯举行宴会的群众羡妒不已。
在孟斐斯人的记忆当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轿车呢。对于众人的称羡,戴尼斯只反手一挥,不置一词,而妮诺法则因为少了那么点金饰而频称可惜。
两名仆人为宾客斟上了啤酒与葡萄酒。所有盂裴斯商界人士都齐聚于此,庆贺美锋得以挤进权力的小核心。如今他必须自己推开这扇已然半开的门,要以绝对强势的作为证明自己的实力。戴尼斯夫妇对他的评价将具有关键性的影响,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商业界顶尖的人物无一不是经过他夫妇俩的认可与提携。
因此一见到他们抵达,美锋便紧张地迎向前去招呼,顺便介绍妻子西莉克斯。
由于丈夫一再的告诫,西莉克斯一声也不敢吭。妮诺法上下打量着她,脸上满是鄙夷的神情。戴尼斯则环顾了四周,问道:“是仓库还是卖场?”
“两者都是。”美锋恭敬地回答,“如果一切顺利,我会扩大规模,然后把两个功能的用地分开。”
“野心很大。”戴尼斯不屑地说。
“你觉得不好吗?”
“从商不能太贪心,你不怕消化不良吗?”
“我的胃口一向很大,而且我消化得很快。”
妮诺法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毫无兴趣,她宁愿去找老朋友聊天。戴尼斯明白妻子心里已经有了谱:她觉得美锋太讨人厌,太咄咄逼人,也不可靠。他所说的那些理想抱负跟劣质石灰岩一样不牢固。
戴尼斯阴视着主人说:“孟裴斯并不像外表显现得那么容易融入,你要考虑清楚。
在三角洲的产业上,你可以全权做主,在这里,你却得忍受大城市的种种不便,可能常常得为一点芝麻小事而疲于奔命。““你太悲观了。”
“我劝你还是听我的话,亲爱的朋友。每个人都有极限,你可不要好高务远。”
“老实说,我还不知道我的极限在哪儿,所以我想做各种尝试。”
戴尼斯眼见暗示似乎无效,也就开门见山地说:“孟斐斯当地一些历史悠久的纸莎草制造商与贩卖商所提供的纸,已经十分足够了。”
“我会以品质更好的纸和这些老字号的厂商竞争。”美锋依旧自信满怀。
“你不是吹牛吧?”
“我对自己很有信心。”美锋接着反问道,“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防着我?”
“我只是为你着想。面对现实,你将会省去很多麻烦。”
“我想你还是多为你自己想想吧。”
戴尼斯薄薄的嘴唇都变白了,他冷冷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美锋长长的缠腰布不断往下滑,他拉了拉腰带说:“我听说你犯法吃了官司。你的事业也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辉煌了。”
他们的声量提高,其他宾客自然也竖起了耳朵倾听。
“你竟然敢拿这种无凭无据的话来中伤我。戴尼斯的名声是受到全埃及人民敬重的,而你美锋却只是个无名小卒。”
“时代在变了。”
“你根本是在散播谣言,恶意中伤,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美锋对于客人的污蔑,义正词严地驳斥:“我想说什么话,我会在大庭广众下直说,别人要怎么造谣、要做什么不正当的勾当,那是别人的事。”
“你想告我?”戴尼斯气得直发抖。
“你觉得你有罪吗?”美锋温温地反问。
妮诺法夫人挽起丈夫的胳膊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子。”
“你小心点。”戴尼斯怒气难消地警告着,“只要一次失利,你就完了。”
“我已经采取防范措施了。”
“你实在太异想天开了。”
“也许你会是我的第一个客户呢。我会针对你的需求,研究出一系列价格合理的产品的。”
“我考虑考虑。”戴尼斯最后咬牙切齿地丢下这么一句话。
在场的众人意见不一。虽然戴尼斯以前的确成功地赶走了不少光说不练的人,不过美锋对自己的力量却似乎很有把握。
眼看一场精彩的对决就要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