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夜光虫》

第十三章(60)

作者:驰星周  来源:驰星周全集 
  回到自己的寓所,没看到任何跟监的警察。
  我把左轮手枪扔在床上,走进浴室冲了个澡。
  觉得浑身都沾满了那条暗巷的异味,逼得我搓洗了好几次,但在搓洗身体的同时,全身突然颤抖了起来。
  买枪——一个因自己犯下的罪行而采取的反制行动。
  我的神经变得不大对劲,感觉全身仿佛被一层薄膜裹住,反应变得极为迟缓。
  我手握左轮枪躺在床上。不敢闭上眼睛,因为我会听到幻听,看到幻觉。
  妈妈变成厉鬼的脸,丽芬变得口齿不清的声音。
  “我会叫那些家伙闭嘴的。”
  我端视着手中的左轮手枪自言自语着,双眼淌下了泪水。
  电话响了,觉得自己很久没接听家里的电话了。
  “加仓,我是小谢。”
  听到是小谢打来的同时,我就后悔接听这通电话了。
  “明后天老板要来台北。他说想跟你一起吃饭。”
  老板——徐荣一,恐惧再度涌上心头。
  “在哪里?”
  “晚上八点钟,在馥园。”
  小谢冷笑了一声。我闭上双眼,强忍住恐惧与愤怒。
  在馥园,徐荣一送我一只百达翡丽名表,被俊郎发现,我因此杀了俊郎。
  又是馥园,我不由得感觉到徐荣一的恶意。
  “知道了,我会准时赴约的。”
  “也带王东谷过来。没问题吧?”
  “嗯!”
  挂断电话后,我紧紧握住左轮枪。
  叫那些家伙闭嘴!——现在我没听到这个声音,或许是因为手上握着枪的缘故吧。
  我想打电话给邦彦,但在按下按键之前,手机就响了。
  每天都泡在电话上。倘若没有手机的话,也许我就不会杀人了。
  “摩西摩西。”
  电话那端传来流利的日语,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加仓,请问……”
  我的声音变得戒慎恐惧。
  “听说你有事找我。”
  她的语气略带嘲讽。
  “你是王文艾。”
  “我叫凤玲啦,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
  “你是王东谷的女儿,也是徐荣一的妹妹。”
  “而且是国邦的姊姊,也算是你妹妹。找我什么事呀,大哥?”
  “我有事想问你。”
  我想知道一切真相——这个宛如灼身烈焰的念头又复活了。
  “能告诉你的事可多得是呢!”
  “那就告诉我吧。”
  “在电话里吗?”
  现在的她和在高雄的酒廊里时判若二人,和在蔡明德车中时的感觉也截然不同,难道她会随场合适时展现不同的人格?总之她让我觉得事有蹊跷。
  “不能在电话中讲吗?”
  “我现在在台北,是徐荣一派我来的。”
  “可以见个面吗?”
  “原本约好跟我爸见面的,那我就不去了。”
  她讲的日语比王东谷和徐荣一出色得多,日式英语的发音也很标准,搞不好她的日语比邦彦的还道地。
  “约在哪里好呢?”
  “我就去你那里吧,你家里有没有现煮的咖啡。”
  “很多。”
  “那么,你等我三十分钟。”
  我足足等了四十五分钟。这世界分成两种人,有时间观念的、和缺乏时间观念的人,我也是一个不守时的人。这几个星期以来,我的个性变了,等候变成了一种折磨。我说不定在恍惚中睡着了几次,但记忆已经变得残破不全了。
  王文艾——凤玲微笑着走进我的房间。她和在酒廊里与在蔡明德车内时的神态不同,随性地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妆化得很淡,但肌肤看来很有弹性,她穿的裤装一看便知价格不菲,但倒不会令人反感。微露的胸口戴着Tiffany的金项链,脚穿Feragamo的皮鞋、手拿Gucci的提包,身上的套装可能是Versace吧。
  “你的公寓比我想像得简陋呢。”
  凤玲毫不客气地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能找到这里,你还真不简单。”
  “我偷听了小谢向徐荣一做的报告。”
  “徐荣一?”
  “在叫你打放水球之前,他已经对你做过彻底调查了。”
  凤玲坐在沙发上,神态自若得仿佛自己就是这里的屋主似的。
  “可以帮我泡一杯咖啡吗?”
  我点点头,咖啡机早就开了。我走进厨房,倒了杯咖啡。回到客厅时,凤玲正在抽烟。
  “你的日语在哪里学的?”
  我放下咖啡,和凤玲相觑而坐。只听到旁边的椅子发出嘎嗄作响。
  “跟我爸学的,”凤玲吐了口烟。“他只讲日语,我哥故意顶撞我爸,很少说日语,但我跟他不同。对我来说,现在讲日语反倒比说台语和国语轻松呢?可是——”
  凤玲带着谄媚的眼神,抬起头看着我。
  “可是什么?”
  “我以前讲的日语很怪,因为我讲话的方式跟我爸一样,是你妈和邦彦教我日语的女性用语的。”
  “我妈和邦彦……”
  “后来我和我哥一起去日本,成天看电视练习日语。”
  “你们住在日本的哪里?”
  “池袋……喂,你叫我来该不会是为了问这个吧?”
  凤玲在烟灰缸里捻熄了香烟,啜饮着咖啡,淡淡的口红印沾到了杯缘上。
  “想问你的事太多,我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我说。
  我说道。事实上我的心情真的是一片紊乱。我想问凤玲什么——但自己现在就犹如在雾中漫步,什么也看不到。
  “那么,我帮你选第一个问题吧。”
  凤玲探出身子,像个爱恶作剧的小女孩般一脸洋溢着光辉。
  “第一个问题……嗯,我为什么来见你?”
  “不知道。”
  “因为我来见你能让我哥大伤脑筋。下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和蔡明德在一起?”
  我看着凤玲的眼神,凤玲正在挑衅我。
  “为了让徐荣一为难?”
  “答对了。那么,我为什么要为难我哥呢?”
  “因为你痛恨徐荣一,你们一家人都彼此仇视。”
  “只答对一半。我的确讨厌我哥,可是我喜欢我爸,也喜欢国邦。我爸从不怨恨任何人,国邦厌恶我爸和我哥。我哥憎恨我爸,看不起国邦,对我不错。但他若知道我做的事,也许不会原谅我。还有就是国邦的妈妈,除了国邦之外,她对所有的人都怀恨在心。”
  “说得也是。”
  我叹了口气。妈妈对我的憎恶,将我的心攧成了碎片。
  下一个问题浮现脑际。
  “你为什么痛恨徐荣一?”
  “因为他不放我自由,因为他不让我为所欲为,因为他杀了我妈妈。”
  凤玲像唱歌似地说道。不过,仍旧对我投以挑衅的目光。
  我没有必要踏进她的圈套。凤玲——小玲,我现在很了解她由本名文艾,改名凤玲的理由了。
  “你知道了?”
  “嗯。为什么徐荣一要杀死自己的妈妈?为什么王栋谷要替他顶罪?”
  “我也不清楚。要听听我哥的说法吗?”
  “嗯,请说。”
  “我妈妈常被我爸爸殴打。”凤玲的眼神一片茫然,仿佛正看向远方似的。“我妈每次挨打,就打我哥泄恨,仿佛是为了把对爸爸的所有怨气出在我哥身上。”
  我的脖子感到一阵刺痛,眼前变得天旋地转。
  凤玲的陈述勾起了我的回忆,让我坠入黑暗深渊。
  为什么忘记了?为什么想不起?
  一个下雨的夜晚,又听到爸爸的怒骂、妈妈的惨叫——司空见惯的夫妻吵架。爸爸夺门而出后,妈妈仍哭个不停。我抱着一岁的邦彦躲进了寝室,很怕房门被打开,害怕和妈妈共处一室。我紧抱着邦彦,祈祷邦彦能助我渡过这个难关。
  不久,房门被打开。妈妈走了进来,她的双眼红肿,脸颊涨得通红。“昭彦,我不是说过你力气还太小,不能抱邦彦的吗?”妈妈以冷漠的语调说道。我浑身哆嗦、低声乞怜、大声辩解。妈妈硬是从我怀中抢走邦彦,在床上哄邦彦入睡,丝毫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之后妈妈回过头来——昭彦,我得狠狠打你一顿才行。要不然爸爸一定会骂我的。不久,妈妈的手上拿了一把掸子。她高高举起掸子,我吓得赶紧抱头。
  在我未打棒球之前,这种事经常发生,不管我如何喊叫求援,妈妈总是毫不留情。你若向你爸告状,看我怎么修理你!——妈妈这句常用的威吓,对我非常有效。
  我为什么忘记了?为什么想不起来?
  不断的暴力,满心的憎恨。我的家人、王东谷的家人,两个极其相似的家庭。
  “你怎么了?”
  凤玲把我拉回了现实。
  “不,没事,继续说吧!”
  我喝着咖啡,点了根烟,贪婪地着抽了起来。
  “我出生之后——”凤玲的眼睛——带着惊讶的眼神,可是凤玲仍继续说道:“我哥就很少挨打了,我妈开始虐待起还是婴儿的我,我的屁股上还有瘀痕呢!”
  凤玲轻轻地抬起了右腰。
  “瘀痕?”
  “嗯,每次我妈妈被我爸爸殴打,她就拿针刺我的屁股。因为被刺了太多次,后来就变成瘀痕了。”
  凤玲闭上了嘴,伸手去拿咖啡杯。她边看着我,边啜饮着咖啡。
  “你不觉得惊讶吗?一般人听到这种事,大都会大吃一惊的。”
  “我们的妈妈都是一个样。我妈每次被我爸揍了,都肯定会找我出气。”
  我的手心冒汗。我对妈妈十分畏惧,她比爸爸还令我胆战心惊。小时候常因此吓得浑身发抖。
  “你是说阳子妈妈吗?”凤玲瞪大眼睛。“真叫人难以置信。”
  “真的。只要一碰到我爸爸殴打妈妈的日子,我都吓得不敢走出房间。”
  第一次听到那声音,就是我躲在房间里吓得全身颤抖的时候。
  ——昭彦,出来呀,昭彦。
  母亲冷漠的语气更加深了我的恐惧。因为那时候,我就会听到那个声音。
  叫这个女人闭嘴!它就是命令我杀死俊郎和洛佩斯的声音。
  “阳子妈妈也会打国邦吗?”
  我摇摇头。
  “不,我妈妈从不打邦彦——国邦。”
  或许是因为邦彦并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
  凤玲托着下巴,一副思索着什么的表情——但旋即换了个表情,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
  “搞什么嘛!原来我爸再娶的女人也和我妈没两样?”
  我不认识小玲,但我还是点了点头。现在仍固执地坚称自己是皇民的王东谷——我认为他对女人应该也不会喜新厌旧。
  “太扯了!”
  “凤玲,继续说吧!”
  我愈来愈想知道真相,我们的家庭遭遇竟是如此相似。我一定要知道,那个家庭发生了什么事,即使知道真相会让我坠入深渊,也在所不辞。
  “我听哥哥说,那一天……我妈责备我爸,因为我爸搞外遇,我妈就……我哥笑着说,我爸经常殴打我妈,还把她牙齿打断,搞得她血流如注的。我妈脸色铁青,一张脸变得像个鬼似地瞪着我爸,搞得我爸更加火大,出手也更重了。我哥上前阻挡,但我爸听不进耳里。过了一会儿,我爸走了出去,我妈仍哭个不停。不久,我妈站了起来,从针线盒里取出一根针……”
  凤玲的眼眶有点湿了。
  “我哥说,那天我哭得特别大声,他还担心我是不是要没命了呢!所以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叫我妈住手。可是我妈毫不理睬,依然拿着针猛刺我的屁股……即使我哥用菜刀猛刺我妈的背部,她仍旧不放过我的屁股。”
  “然后呢?王东谷为什么折回来了?”
  凤玲的表情变凶了,似乎不满我中途打岔。
  “听说我哭个不停,邻居因此过来看个究竟。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报警,只是分头去找我爸……所以,我爸就顶下这个罪了。”
  “为什么?”
  “他一定是想隐瞒儿子弑母的事实。”凤玲微笑着说道。“不过,事隔几年,我爸却杀死了自己的老大,因为他说了句’你儿子是弑母凶手‘。从此他也被斥为弑亲分子,遭到手下们的唾弃。”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王东谷的经历——这下渐渐拼凑起来了。
  “王东谷杀死自己的老大,真的是为了这件事吗?”
  凤玲点了点头。
  “我哥说,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我爸就性情丕变。我哥变得行为乖张,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行为乖张?”
  “对。因为他说,他会听到一个声音叫他’把虐待文艾的家伙干掉‘。”
  这时我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原来是即将烧光的烟头烧到了我的指头,但我并没有感到任何灼痛。只剩一件事一直在我的脑际盘旋——徐荣一也听得到那种声音。
  “你在干什么呀?”
  凤玲抢下我夹在指问的香烟,把它扔进了烟灰缸,窥探着我的表情。
  “喂,你也知道我哥欺负阳子妈妈的事啰?”
  凤玲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
  “知道。”
  我勉强点了点头。
  “这件事是因为阳子妈妈打了我而引起的,都怪我不好。国邦实在太可爱了,第一次见到他之后,我……就觉得他那副每天战战兢兢的模样,好像一只离群的小羊。”
  “所以?”
  “所以等国邦长大以后,我就跟他上了床。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种事太简单了。我的第一个男人是国邦,国邦的第一个女人就是我,懂了吗?”
  凤玲喜滋滋地微笑着。
  “每晚,我都躲到国邦房间里,偷偷摸摸地和他莋爱。但有一次被阳子妈妈逮个正着,当场掴了我一记耳光。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是姊弟。阳子妈妈还训斥说,这种行为简直禽兽不如,我因为气不过,跑去向我哥告状,于是阳子妈妈就被他侮辱、毒打了一顿。”
  我想听——犹如自地心深处涌现的欲望,我想知道徐荣一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王东谷不知道这件事吗?”
  “哪件事?”
  “你和邦彦上床的事。你告诉了徐荣一,所以徐荣一听得到那声音。”
  “大概知道吧!”凤玲笑得很含糊。“那又怎样呢?”
  “不,没事。”
  “老实告诉你,我爸很会说谎,他很少讲真话的。”
  我点了点头。这下我懂了,纠成一团的线已经解开。我相信王东谷,我是在赎罪啊——我相信他这句话,可是我错了。
  “我不知道我爸怎么跟你谈这件事的,但我哥说,他要弓虽.暴并杀掉阳子妈妈。他当时的表情非常恐怖,那一次真的是太恐怖了。当时,我哥住在万华的一间小公寓里,他离开房间之后,全身是血地回到家里。他情绪非常激动,像中了邪似的直嘀咕着要杀了国邦。从那之后,我就和我哥在一起,既没去学校上课,也不敢回迪化街。我爸也曾想把我带回去,但我哥不同意,所以才向警察密告了我爸的行踪,你知道这件事吧?”
  “嗯,王东谷偶尔也讲真话的。”
  “可是我曾瞒着我哥去找国邦,不过,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国邦了。”
  说谎的王东谷和偏执狂的邦彦。邦彦说——儿子非得是“男了汉”才行,但女儿不是“大和抚子”
  就无所谓了。王东谷与孩子们悲惨的过去已经拼凑起来了,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之后的故事。
  “为什么王东谷在徐荣一的手下做事呢?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冲突,感觉不会很奇怪吗?”
  “是我拜托我爸的,要他为了我,多讨好我哥,我哥也以对我爸颐指气使为乐。”
  “那你和王东谷的目的是什么?”
  “有目的的是我,不是我爸;他只是帮我忙而已。”
  凤玲高兴地笑着,在我眼里,她甚至可说是颇有威严。
  “你的目的是什么?”
  “自由,还有我哥的金钱和权力。我哥一死,所有东西就会变成我的。其实,我哥很喜欢我,很想和我上床,却因为我是他的妹妹……”凤玲意有所指地笑着。“你知道和我上过床的男人,已经有几个被我哥杀掉了吗?至今还活着的,只剩下国邦一个了。太扯了!真希望我哥早点去死。”
  凤玲的口气愤愤不平。她点了根烟,我等待她继续讲下去,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徐荣一杀了自己的母亲,妹妹却要杀他这个哥哥。
  “自从你来台湾之后,我一直在等机会。你是国邦的哥哥,这是我哥告诉我的。他说他要设计套你,好为难国邦,让他痛不欲生,让他的家人全部崩溃。”
  我并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只觉得这些事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我爸在美亚当翻译,目的就是充当我哥的白手套。这下正巧又碰上你,我哥马上命令我爸将你诱入歧途。后来,你愈陷愈深,甚至开始自愿打放水球。我爸直摇头说,实在看不出你和国邦有血缘关系。”
  “少多管闲事!”我说。我得用尽丹田之力才能把话说出口。“你们没有资格在我背后说三道四。”
  “说得也是。”凤玲吐了口烟。“我可能讲得太过火了点。”
  “继续说吧!”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希望凤玲亲口证实,希望由这个被诅咒的家庭成员之一亲自说出口。
  “继续说下去吧,拜托。”
  香烟的青烟缭绕在凤玲面前,仿佛为我的视野罩上了一层薄膜。
  “我和我爸一直在等待我哥有所动作,等着我哥利用你打击国邦。国邦表面上忘却我们的存在,过着平静的日子,但我知道他为什么去当警察。对黑道深恶痛绝的王国邦,为什么要与黑道为敌?就因为我爸和我哥都是黑道。谁都看得出来,国邦正伺机向我哥报仇。当然,我哥弓虽.暴了阳子妈妈也是部分原因。国邦每次去探望阳子妈妈的时候,肯定就会想起我哥的暴行。”
  “那起事件就是那时候发生的吗?”
  “没错。我爸告诉我国邦曾来调查这起事件。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引颈期盼的时刻终于来临了。我立刻联络上我爸,他说,如果好好利用国邦和蔡明德,说不定就有机会牵制我哥。”
  “这下总算牵制到他了。”
  “没想到你杀人的功夫那么厉害。”
  她一脸揶揄的表情与讥笑的口气。然而,我并没有听到那声音要我叫凤玲闭嘴。“我想通了。你们家和我家都一样,就算国邦不来台湾,肯定是同样的遭遇。我总觉得你和我哥是同类型的人呢。”
  此时我突然打起一阵寒颤。我和徐荣一根本不像,即使徐荣一和我一样听得到那声音,我俩也还是截然不同的。
  “你离题太远了。”我说道。
  被香烟烫伤的指头开始痛了起来。
  “在高雄遇见你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凤玲没理睬我的话。“你们长得不像,性格上的差异也很大,但就是有些地方很相像。”
  叫这个女人闭嘴——终于听到这个声音了。
  “别说了,这些无聊的蠢话我已经听烦了。”
  “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吧?”
  徐荣一也听得到这种声音——我摇了摇头。
  “为了把喜欢的女人占为己有,你不是杀了情同手足的朋友吗?跟我哥一样。”
  “闭嘴!”
  我大吼着,站了起来,使劲抓住凤玲的肩膀,凤玲痛得脸都歪了。
  “好痛喔,放开我!”
  “我还有事要问你,现在我知道你的目的了,可是王东谷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爸很讨厌我哥,他没有办法忍受一个杀死自己的母亲,比禽兽还不如的男人,身上竟然流着自己的血。可是他很疼我,我爸殴打我妈,痛扁我哥,追打国邦,但从来不曾打过我。”
  凤玲对我投以挑衅的目光,我脑中的声音宛如在歌唱。
  “因为我爸不喜欢我哥,只要我想要的,他都会替我完成。比方说,我想要男人,我爸就会帮我把男人找来,只为了惹我哥不高兴。把我介绍给蔡明德的也是我爸,与其说我是为了和蔡明德上床,倒不如说是故意给我哥难堪。”
  一个由受诅咒的男人所建立的不祥家庭,其中一个成员就在我面前。我放开了凤玲的肩膀。
  “你们都疯了!”
  “你和国邦不也一样。”
  “不,我们跟你们不同。”
  “随你怎么想。”
  叫这个女人闭嘴!——我又听到这个声音了,真想大哭一场。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激动地说着,一下子找不到更恰当的话来说。
  “为了钉住你。”凤玲毫不在乎地信口说道。
  “我哥打算跟你一起观赏球赛。”
  蓦然,我屏住了呼吸,直盯着凤玲的脸。
  “你说什么?”
  “我哥要找你一起去球场,看那个日本人主投的比赛。”
  我想起了小谢打来的电话,一股无以名状的恐惧让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我怎么没听说?”
  “明天左右,小谢会跟你联络。”
  “这……”
  “现在由不得你说不干了。”
  凤玲的语气极为冷淡。
  “桐生要是赢球,我就没命了。”
  开枪——徐荣一那令我惊悚的斥喝声,以及潜藏在那声音里的恐怖。我光想到那声音朝我直逼而来,就吓得两腿发软。
  “输球的话,你照样会被干掉,只是这下要你偿命的换成了蔡明德。不要怕成那个样子嘛!我也会一起观赛的。也许我哥很想马上把你干掉,但我会阻止他的。”
  “我能相信你吗?”
  “你也只能相信了。”
  “我可不干,我弃权。”
  “你打算夹着尾巴逃回日本?”
  凤玲的笑容——一副故弄玄虚的笑容。凤玲似乎意有所指,试图暗示某个极度不祥的事件即将发生。
  “难道你打算撇下那个靠杀人抢到手里的女人不管?”
  凤玲打开手提包,取出了一只戒指,那是我送给丽芬的礼物。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丽芬已经回到娘家的念头,但现在得甩掉这个念头了。
  叫这个女人闭嘴!——那声音又出现了。我直盯着那只戒指,凤玲故意在我面前戴上这只戒指,伸手炫耀了一番。我感到很刺眼,但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戒指。
  “你把丽芬怎么了?”
  我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破碎了。
  “我没对她怎样——目前还没。”
  “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杀了你。”
  “这一点你跟我哥一模一样,生气的时候便面无表情。”
  叫这个女人闭嘴!——脑海里的声音开始呐喊,让我头痛欲裂。
  “丽芬在哪里?”
  “她在找阳子妈妈。”凤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有消息说,有个女人在调查我哥,是因为之前有过那个日本女人的事吧!就是那个被你干掉的女人。我哥被搞得神经紧绷,所以我就来台北了。
  结果抓到人之后,才知道是你的女友,而且又不是调查我哥,而是在找阳子妈妈。她长得很漂亮,日语也很流利。”
  我双手握拳——像邦彦一样;用颤抖的声音怒斥——像徐荣一一样。
  “你跟丽芬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只是聊聊而已。我一看就知道你一切都还瞒着她就算你想道出真相,也会因为羞愧而说不出口吧!”
  凤玲捻熄香烟,露出一副天真浪漫的笑容,抬起戴在右手中上的戒指向我炫耀。
  “这戒指很便宜嘛!不过,她可是很珍惜呢。”
  “丽芬在哪里?!”
  “我什么也没告诉她,真的嘛!突然被穷凶恶极的黑道掳走,她吓得直发抖,我在一旁安慰她,叫她不要担心。刚开始她很不信任我,后来情绪才稳定了下来。”
  “丽芬在哪里?!”
  我紧握着拳——紧得快渗出血来。要不然,我可能会失控攻击起凤玲。
  “她开始怀疑你了。那是当然的,她是个普通人,突然跟黑道有了瓜葛,原因除了你还会是谁?”
  “求求你,凤玲,我答应听你的,请你放过她吧!”
  “你若跟我哥去看棒球,我就放她自由。”
  凤玲始终凝视着那只戒指,仿佛在欣赏送给自己的结婚戒指。那眼神让我觉得危险,也让我感到恐怖。
  “好,我去就是了,不管看棒球或做什么都行。只要叫桐生赢球就好了是吧?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只要你能放过她。”
  “喂……”凤玲抬起头来,问了我一个突兀的问题:“被爱是什么感觉呀?你送她这只戒指是什么心情?”
  凤玲没有看我,眼神和在医院里看到的妈妈一样茫然。
  “你不是和邦彦亲密过吗?”我说。
  “那不是爱情,而是游戏,当时我和国邦年纪都还小,告诉我嘛,这样我就放了她。”
  凤玲说得吞吞吐吐的。她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也不曾被爱过。徐荣一对她的呵护谈不上真正的爱情,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和这种人沟通。
  “说不出来吗?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表达吗?”
  凤玲嘟着嘴,一副任性小孩无法如愿以偿时的神隋。
  “嗯。”
  我勉强回答,不想泼凤玲的冷水。
  “既然这样——”
  凤玲站了起来。她的外套掉在沙发上,丰满的胸部把那件大圆领背心撑得鼓鼓的。
  “那,态度上呢?你是用什么方式对她示爱的?告诉我吧。”
  我无法动弹,只见凤玲像个魔女般瞪着我。不要得罪这个女人!——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和以往不同的声音。
  吸吮的声音传进我耳里。凤玲正在为我扣交,宛如一个正在喝母乳的婴儿般尽情地吸吮着。
  我看着凤玲的右手,那只戴在她中指上的戒指——丽芬,我想起了丽芬的脸庞,试着把凤玲当成丽芬。
  凤玲简直发狂了,就像我和徐荣一一样疯狂。是王东谷让她变成这样的,是徐荣一让她变成这样的。
  我很怕,害怕触怒凤玲。
  吸吮的声音停止了,只听到凤玲瞪着我说:
  “你跟她都是怎么莋爱的?照做就是了嘛!”
  她的声音宛如魔女的诅咒,我把整张脸埋进凤玲的胯下。凤玲的荫部湿濡了,渗出的爱.氵夜流淌至大腿内侧。我轻轻舐着爱.氵夜,凤玲便发出野兽般的闷吟。
  “舔我屁股的瘀痕。”
  我舔了,在凤玲光滑的肌肤中,唯独那处特别粗糙。
  “你们真叫人钦佩啊。”凤玲说。
  她裹着床单趴在床上,叨着香烟,我则是全身僵硬。
  “你和丽芬彼此相爱,和我们现在的关系只有这点不同。这是为什么?”
  不要得罪这个女人!我谨慎地开口回道:
  “因为王东谷是你们的父亲,而我和邦彦……至少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说得也是……借我冲个澡。”
  凤玲坐起身子,被单一滑落,这身看似只有二十来岁的肉 体便裸露了出来。就在她起身的同时,我的米青.液沿着她的大腿啪嗒一声地滴落在床上。
  “你和我上床的事,不可以让我哥知道喔!也不能让国邦知道。当然,我也不会告诉她的,还有——”
  凤玲一下床便回过头来向我说道,脸上带着冰冷的微笑。
  “你绝不能向我爸打听她的下落,因为我爸也不清楚。”
  说完凤玲仰天狂笑。原来一个魔女要看透我的心思是如此轻而易举。
  凤玲一走进浴室,我便下了床,打开壁橱,拿出藏在里头的左轮枪。
  叫这个女人闭嘴!——此时这声音特别响亮。
  我穿上衣服,把凤玲手提皮包里的东西全倒在桌上,里头只有化妆品和钱包。钱包里有五千元台币,二张信用卡。卡主署名王文艾,找不到和丽芬的下落有关的线索。
  叫这个女人闭嘴!
  “别啰嗦!”
  我焦躁到了极点。抽着烟,把玩着手枪,等着让这支冰冷枪支的感触缓和我的情绪。
  凤玲走出了浴室。她的身上围着浴巾,头发并没有弄湿。我举枪对准她。
  “你这是干什么?”
  浴室的灯光映出凤玲的身影。
  “丽芬在哪里?”
  “你在哪里弄到这种东西的?”
  凤玲走了过来,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
  叫这个女人闭嘴!——此时这声音转化为尖叫。
  “丽芬在哪里?你要是不回答,我可要开枪喔!”
  “你从哪里弄来的?万华一带吧?”
  “不是在吓唬你,我真的要开枪喔!”
  “你若杀了我,就永远见不到她了。”
  “她在哪里?”
  “有种你就开枪呀!”
  凤玲一脸嘲讽的笑容。
  叫这个女人闭嘴!
  “你真以为我不敢开枪吗?我不会杀你,那就打你的脚吧。”我把枪口朝下。“你把丽芬藏在哪里?老实招来!”
  “一旦听到枪声,警察就会赶来。”
  “丽芬在哪里?”
  “你开枪呀!”
  叫这个女人闭嘴!——我扣下了扳机。没有任何反应,又扣了一次扳机,击铁弹起,弹夹转动。只听到击铁撞下的金属声,仅此而已。
  凤玲捧腹大笑了起来。
  “果然是在万华买的吧?这种事见怪不怪啦,就算手枪是真的,子弹也是假货,你被骗了。”
  我浑身颤抖,胃里的秽物一涌而出。我吐了,吐出了黄色的胃液。凤玲依然笑个不停。
  叫这个女人闭嘴!——我边呕吐,边倾听着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