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寓所,没看到任何跟监的警察。
我把左轮手枪扔在床上,走进浴室冲了个澡。
觉得浑身都沾满了那条暗巷的异味,逼得我搓洗了好几次,但在搓洗身体的同时,全身突然颤抖了起来。
买枪——一个因自己犯下的罪行而采取的反制行动。
我的神经变得不大对劲,感觉全身仿佛被一层薄膜裹住,反应变得极为迟缓。
我手握左轮枪躺在床上。不敢闭上眼睛,因为我会听到幻听,看到幻觉。
妈妈变成厉鬼的脸,丽芬变得口齿不清的声音。
“我会叫那些家伙闭嘴的。”
我端视着手中的左轮手枪自言自语着,双眼淌下了泪水。
电话响了,觉得自己很久没接听家里的电话了。
“加仓,我是小谢。”
听到是小谢打来的同时,我就后悔接听这通电话了。
“明后天老板要来台北。他说想跟你一起吃饭。”
老板——徐荣一,恐惧再度涌上心头。
“在哪里?”
“晚上八点钟,在馥园。”
小谢冷笑了一声。我闭上双眼,强忍住恐惧与愤怒。
在馥园,徐荣一送我一只百达翡丽名表,被俊郎发现,我因此杀了俊郎。
又是馥园,我不由得感觉到徐荣一的恶意。
“知道了,我会准时赴约的。”
“也带王东谷过来。没问题吧?”
“嗯!”
挂断电话后,我紧紧握住左轮枪。
叫那些家伙闭嘴!——现在我没听到这个声音,或许是因为手上握着枪的缘故吧。
我想打电话给邦彦,但在按下按键之前,手机就响了。
每天都泡在电话上。倘若没有手机的话,也许我就不会杀人了。
“摩西摩西。”
电话那端传来流利的日语,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加仓,请问……”
我的声音变得戒慎恐惧。
“听说你有事找我。”
她的语气略带嘲讽。
“你是王文艾。”
“我叫凤玲啦,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
“你是王东谷的女儿,也是徐荣一的妹妹。”
“而且是国邦的姊姊,也算是你妹妹。找我什么事呀,大哥?”
“我有事想问你。”
我想知道一切真相——这个宛如灼身烈焰的念头又复活了。
“能告诉你的事可多得是呢!”
“那就告诉我吧。”
“在电话里吗?”
现在的她和在高雄的酒廊里时判若二人,和在蔡明德车中时的感觉也截然不同,难道她会随场合适时展现不同的人格?总之她让我觉得事有蹊跷。
“不能在电话中讲吗?”
“我现在在台北,是徐荣一派我来的。”
“可以见个面吗?”
“原本约好跟我爸见面的,那我就不去了。”
她讲的日语比王东谷和徐荣一出色得多,日式英语的发音也很标准,搞不好她的日语比邦彦的还道地。
“约在哪里好呢?”
“我就去你那里吧,你家里有没有现煮的咖啡。”
“很多。”
“那么,你等我三十分钟。”
我足足等了四十五分钟。这世界分成两种人,有时间观念的、和缺乏时间观念的人,我也是一个不守时的人。这几个星期以来,我的个性变了,等候变成了一种折磨。我说不定在恍惚中睡着了几次,但记忆已经变得残破不全了。
王文艾——凤玲微笑着走进我的房间。她和在酒廊里与在蔡明德车内时的神态不同,随性地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妆化得很淡,但肌肤看来很有弹性,她穿的裤装一看便知价格不菲,但倒不会令人反感。微露的胸口戴着Tiffany的金项链,脚穿Feragamo的皮鞋、手拿Gucci的提包,身上的套装可能是Versace吧。
“你的公寓比我想像得简陋呢。”
凤玲毫不客气地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能找到这里,你还真不简单。”
“我偷听了小谢向徐荣一做的报告。”
“徐荣一?”
“在叫你打放水球之前,他已经对你做过彻底调查了。”
凤玲坐在沙发上,神态自若得仿佛自己就是这里的屋主似的。
“可以帮我泡一杯咖啡吗?”
我点点头,咖啡机早就开了。我走进厨房,倒了杯咖啡。回到客厅时,凤玲正在抽烟。
“你的日语在哪里学的?”
我放下咖啡,和凤玲相觑而坐。只听到旁边的椅子发出嘎嗄作响。
“跟我爸学的,”凤玲吐了口烟。“他只讲日语,我哥故意顶撞我爸,很少说日语,但我跟他不同。对我来说,现在讲日语反倒比说台语和国语轻松呢?可是——”
凤玲带着谄媚的眼神,抬起头看着我。
“可是什么?”
“我以前讲的日语很怪,因为我讲话的方式跟我爸一样,是你妈和邦彦教我日语的女性用语的。”
“我妈和邦彦……”
“后来我和我哥一起去日本,成天看电视练习日语。”
“你们住在日本的哪里?”
“池袋……喂,你叫我来该不会是为了问这个吧?”
凤玲在烟灰缸里捻熄了香烟,啜饮着咖啡,淡淡的口红印沾到了杯缘上。
“想问你的事太多,我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我说。
我说道。事实上我的心情真的是一片紊乱。我想问凤玲什么——但自己现在就犹如在雾中漫步,什么也看不到。
“那么,我帮你选第一个问题吧。”
凤玲探出身子,像个爱恶作剧的小女孩般一脸洋溢着光辉。
“第一个问题……嗯,我为什么来见你?”
“不知道。”
“因为我来见你能让我哥大伤脑筋。下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和蔡明德在一起?”
我看着凤玲的眼神,凤玲正在挑衅我。
“为了让徐荣一为难?”
“答对了。那么,我为什么要为难我哥呢?”
“因为你痛恨徐荣一,你们一家人都彼此仇视。”
“只答对一半。我的确讨厌我哥,可是我喜欢我爸,也喜欢国邦。我爸从不怨恨任何人,国邦厌恶我爸和我哥。我哥憎恨我爸,看不起国邦,对我不错。但他若知道我做的事,也许不会原谅我。还有就是国邦的妈妈,除了国邦之外,她对所有的人都怀恨在心。”
“说得也是。”
我叹了口气。妈妈对我的憎恶,将我的心攧成了碎片。
下一个问题浮现脑际。
“你为什么痛恨徐荣一?”
“因为他不放我自由,因为他不让我为所欲为,因为他杀了我妈妈。”
凤玲像唱歌似地说道。不过,仍旧对我投以挑衅的目光。
我没有必要踏进她的圈套。凤玲——小玲,我现在很了解她由本名文艾,改名凤玲的理由了。
“你知道了?”
“嗯。为什么徐荣一要杀死自己的妈妈?为什么王栋谷要替他顶罪?”
“我也不清楚。要听听我哥的说法吗?”
“嗯,请说。”
“我妈妈常被我爸爸殴打。”凤玲的眼神一片茫然,仿佛正看向远方似的。“我妈每次挨打,就打我哥泄恨,仿佛是为了把对爸爸的所有怨气出在我哥身上。”
我的脖子感到一阵刺痛,眼前变得天旋地转。
凤玲的陈述勾起了我的回忆,让我坠入黑暗深渊。
为什么忘记了?为什么想不起?
一个下雨的夜晚,又听到爸爸的怒骂、妈妈的惨叫——司空见惯的夫妻吵架。爸爸夺门而出后,妈妈仍哭个不停。我抱着一岁的邦彦躲进了寝室,很怕房门被打开,害怕和妈妈共处一室。我紧抱着邦彦,祈祷邦彦能助我渡过这个难关。
不久,房门被打开。妈妈走了进来,她的双眼红肿,脸颊涨得通红。“昭彦,我不是说过你力气还太小,不能抱邦彦的吗?”妈妈以冷漠的语调说道。我浑身哆嗦、低声乞怜、大声辩解。妈妈硬是从我怀中抢走邦彦,在床上哄邦彦入睡,丝毫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之后妈妈回过头来——昭彦,我得狠狠打你一顿才行。要不然爸爸一定会骂我的。不久,妈妈的手上拿了一把掸子。她高高举起掸子,我吓得赶紧抱头。
在我未打棒球之前,这种事经常发生,不管我如何喊叫求援,妈妈总是毫不留情。你若向你爸告状,看我怎么修理你!——妈妈这句常用的威吓,对我非常有效。
我为什么忘记了?为什么想不起来?
不断的暴力,满心的憎恨。我的家人、王东谷的家人,两个极其相似的家庭。
“你怎么了?”
凤玲把我拉回了现实。
“不,没事,继续说吧!”
我喝着咖啡,点了根烟,贪婪地着抽了起来。
“我出生之后——”凤玲的眼睛——带着惊讶的眼神,可是凤玲仍继续说道:“我哥就很少挨打了,我妈开始虐待起还是婴儿的我,我的屁股上还有瘀痕呢!”
凤玲轻轻地抬起了右腰。
“瘀痕?”
“嗯,每次我妈妈被我爸爸殴打,她就拿针刺我的屁股。因为被刺了太多次,后来就变成瘀痕了。”
凤玲闭上了嘴,伸手去拿咖啡杯。她边看着我,边啜饮着咖啡。
“你不觉得惊讶吗?一般人听到这种事,大都会大吃一惊的。”
“我们的妈妈都是一个样。我妈每次被我爸揍了,都肯定会找我出气。”
我的手心冒汗。我对妈妈十分畏惧,她比爸爸还令我胆战心惊。小时候常因此吓得浑身发抖。
“你是说阳子妈妈吗?”凤玲瞪大眼睛。“真叫人难以置信。”
“真的。只要一碰到我爸爸殴打妈妈的日子,我都吓得不敢走出房间。”
第一次听到那声音,就是我躲在房间里吓得全身颤抖的时候。
——昭彦,出来呀,昭彦。
母亲冷漠的语气更加深了我的恐惧。因为那时候,我就会听到那个声音。
叫这个女人闭嘴!它就是命令我杀死俊郎和洛佩斯的声音。
“阳子妈妈也会打国邦吗?”
我摇摇头。
“不,我妈妈从不打邦彦——国邦。”
或许是因为邦彦并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
凤玲托着下巴,一副思索着什么的表情——但旋即换了个表情,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
“搞什么嘛!原来我爸再娶的女人也和我妈没两样?”
我不认识小玲,但我还是点了点头。现在仍固执地坚称自己是皇民的王东谷——我认为他对女人应该也不会喜新厌旧。
“太扯了!”
“凤玲,继续说吧!”
我愈来愈想知道真相,我们的家庭遭遇竟是如此相似。我一定要知道,那个家庭发生了什么事,即使知道真相会让我坠入深渊,也在所不辞。
“我听哥哥说,那一天……我妈责备我爸,因为我爸搞外遇,我妈就……我哥笑着说,我爸经常殴打我妈,还把她牙齿打断,搞得她血流如注的。我妈脸色铁青,一张脸变得像个鬼似地瞪着我爸,搞得我爸更加火大,出手也更重了。我哥上前阻挡,但我爸听不进耳里。过了一会儿,我爸走了出去,我妈仍哭个不停。不久,我妈站了起来,从针线盒里取出一根针……”
凤玲的眼眶有点湿了。
“我哥说,那天我哭得特别大声,他还担心我是不是要没命了呢!所以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叫我妈住手。可是我妈毫不理睬,依然拿着针猛刺我的屁股……即使我哥用菜刀猛刺我妈的背部,她仍旧不放过我的屁股。”
“然后呢?王东谷为什么折回来了?”
凤玲的表情变凶了,似乎不满我中途打岔。
“听说我哭个不停,邻居因此过来看个究竟。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报警,只是分头去找我爸……所以,我爸就顶下这个罪了。”
“为什么?”
“他一定是想隐瞒儿子弑母的事实。”凤玲微笑着说道。“不过,事隔几年,我爸却杀死了自己的老大,因为他说了句’你儿子是弑母凶手‘。从此他也被斥为弑亲分子,遭到手下们的唾弃。”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王东谷的经历——这下渐渐拼凑起来了。
“王东谷杀死自己的老大,真的是为了这件事吗?”
凤玲点了点头。
“我哥说,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我爸就性情丕变。我哥变得行为乖张,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行为乖张?”
“对。因为他说,他会听到一个声音叫他’把虐待文艾的家伙干掉‘。”
这时我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原来是即将烧光的烟头烧到了我的指头,但我并没有感到任何灼痛。只剩一件事一直在我的脑际盘旋——徐荣一也听得到那种声音。
“你在干什么呀?”
凤玲抢下我夹在指问的香烟,把它扔进了烟灰缸,窥探着我的表情。
“喂,你也知道我哥欺负阳子妈妈的事啰?”
凤玲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
“知道。”
我勉强点了点头。
“这件事是因为阳子妈妈打了我而引起的,都怪我不好。国邦实在太可爱了,第一次见到他之后,我……就觉得他那副每天战战兢兢的模样,好像一只离群的小羊。”
“所以?”
“所以等国邦长大以后,我就跟他上了床。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种事太简单了。我的第一个男人是国邦,国邦的第一个女人就是我,懂了吗?”
凤玲喜滋滋地微笑着。
“每晚,我都躲到国邦房间里,偷偷摸摸地和他莋爱。但有一次被阳子妈妈逮个正着,当场掴了我一记耳光。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是姊弟。阳子妈妈还训斥说,这种行为简直禽兽不如,我因为气不过,跑去向我哥告状,于是阳子妈妈就被他侮辱、毒打了一顿。”
我想听——犹如自地心深处涌现的欲望,我想知道徐荣一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王东谷不知道这件事吗?”
“哪件事?”
“你和邦彦上床的事。你告诉了徐荣一,所以徐荣一听得到那声音。”
“大概知道吧!”凤玲笑得很含糊。“那又怎样呢?”
“不,没事。”
“老实告诉你,我爸很会说谎,他很少讲真话的。”
我点了点头。这下我懂了,纠成一团的线已经解开。我相信王东谷,我是在赎罪啊——我相信他这句话,可是我错了。
“我不知道我爸怎么跟你谈这件事的,但我哥说,他要弓虽.暴并杀掉阳子妈妈。他当时的表情非常恐怖,那一次真的是太恐怖了。当时,我哥住在万华的一间小公寓里,他离开房间之后,全身是血地回到家里。他情绪非常激动,像中了邪似的直嘀咕着要杀了国邦。从那之后,我就和我哥在一起,既没去学校上课,也不敢回迪化街。我爸也曾想把我带回去,但我哥不同意,所以才向警察密告了我爸的行踪,你知道这件事吧?”
“嗯,王东谷偶尔也讲真话的。”
“可是我曾瞒着我哥去找国邦,不过,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国邦了。”
说谎的王东谷和偏执狂的邦彦。邦彦说——儿子非得是“男了汉”才行,但女儿不是“大和抚子”
就无所谓了。王东谷与孩子们悲惨的过去已经拼凑起来了,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之后的故事。
“为什么王东谷在徐荣一的手下做事呢?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冲突,感觉不会很奇怪吗?”
“是我拜托我爸的,要他为了我,多讨好我哥,我哥也以对我爸颐指气使为乐。”
“那你和王东谷的目的是什么?”
“有目的的是我,不是我爸;他只是帮我忙而已。”
凤玲高兴地笑着,在我眼里,她甚至可说是颇有威严。
“你的目的是什么?”
“自由,还有我哥的金钱和权力。我哥一死,所有东西就会变成我的。其实,我哥很喜欢我,很想和我上床,却因为我是他的妹妹……”凤玲意有所指地笑着。“你知道和我上过床的男人,已经有几个被我哥杀掉了吗?至今还活着的,只剩下国邦一个了。太扯了!真希望我哥早点去死。”
凤玲的口气愤愤不平。她点了根烟,我等待她继续讲下去,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徐荣一杀了自己的母亲,妹妹却要杀他这个哥哥。
“自从你来台湾之后,我一直在等机会。你是国邦的哥哥,这是我哥告诉我的。他说他要设计套你,好为难国邦,让他痛不欲生,让他的家人全部崩溃。”
我并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只觉得这些事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我爸在美亚当翻译,目的就是充当我哥的白手套。这下正巧又碰上你,我哥马上命令我爸将你诱入歧途。后来,你愈陷愈深,甚至开始自愿打放水球。我爸直摇头说,实在看不出你和国邦有血缘关系。”
“少多管闲事!”我说。我得用尽丹田之力才能把话说出口。“你们没有资格在我背后说三道四。”
“说得也是。”凤玲吐了口烟。“我可能讲得太过火了点。”
“继续说吧!”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希望凤玲亲口证实,希望由这个被诅咒的家庭成员之一亲自说出口。
“继续说下去吧,拜托。”
香烟的青烟缭绕在凤玲面前,仿佛为我的视野罩上了一层薄膜。
“我和我爸一直在等待我哥有所动作,等着我哥利用你打击国邦。国邦表面上忘却我们的存在,过着平静的日子,但我知道他为什么去当警察。对黑道深恶痛绝的王国邦,为什么要与黑道为敌?就因为我爸和我哥都是黑道。谁都看得出来,国邦正伺机向我哥报仇。当然,我哥弓虽.暴了阳子妈妈也是部分原因。国邦每次去探望阳子妈妈的时候,肯定就会想起我哥的暴行。”
“那起事件就是那时候发生的吗?”
“没错。我爸告诉我国邦曾来调查这起事件。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引颈期盼的时刻终于来临了。我立刻联络上我爸,他说,如果好好利用国邦和蔡明德,说不定就有机会牵制我哥。”
“这下总算牵制到他了。”
“没想到你杀人的功夫那么厉害。”
她一脸揶揄的表情与讥笑的口气。然而,我并没有听到那声音要我叫凤玲闭嘴。“我想通了。你们家和我家都一样,就算国邦不来台湾,肯定是同样的遭遇。我总觉得你和我哥是同类型的人呢。”
此时我突然打起一阵寒颤。我和徐荣一根本不像,即使徐荣一和我一样听得到那声音,我俩也还是截然不同的。
“你离题太远了。”我说道。
被香烟烫伤的指头开始痛了起来。
“在高雄遇见你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凤玲没理睬我的话。“你们长得不像,性格上的差异也很大,但就是有些地方很相像。”
叫这个女人闭嘴——终于听到这个声音了。
“别说了,这些无聊的蠢话我已经听烦了。”
“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吧?”
徐荣一也听得到这种声音——我摇了摇头。
“为了把喜欢的女人占为己有,你不是杀了情同手足的朋友吗?跟我哥一样。”
“闭嘴!”
我大吼着,站了起来,使劲抓住凤玲的肩膀,凤玲痛得脸都歪了。
“好痛喔,放开我!”
“我还有事要问你,现在我知道你的目的了,可是王东谷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爸很讨厌我哥,他没有办法忍受一个杀死自己的母亲,比禽兽还不如的男人,身上竟然流着自己的血。可是他很疼我,我爸殴打我妈,痛扁我哥,追打国邦,但从来不曾打过我。”
凤玲对我投以挑衅的目光,我脑中的声音宛如在歌唱。
“因为我爸不喜欢我哥,只要我想要的,他都会替我完成。比方说,我想要男人,我爸就会帮我把男人找来,只为了惹我哥不高兴。把我介绍给蔡明德的也是我爸,与其说我是为了和蔡明德上床,倒不如说是故意给我哥难堪。”
一个由受诅咒的男人所建立的不祥家庭,其中一个成员就在我面前。我放开了凤玲的肩膀。
“你们都疯了!”
“你和国邦不也一样。”
“不,我们跟你们不同。”
“随你怎么想。”
叫这个女人闭嘴!——我又听到这个声音了,真想大哭一场。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激动地说着,一下子找不到更恰当的话来说。
“为了钉住你。”凤玲毫不在乎地信口说道。
“我哥打算跟你一起观赏球赛。”
蓦然,我屏住了呼吸,直盯着凤玲的脸。
“你说什么?”
“我哥要找你一起去球场,看那个日本人主投的比赛。”
我想起了小谢打来的电话,一股无以名状的恐惧让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我怎么没听说?”
“明天左右,小谢会跟你联络。”
“这……”
“现在由不得你说不干了。”
凤玲的语气极为冷淡。
“桐生要是赢球,我就没命了。”
开枪——徐荣一那令我惊悚的斥喝声,以及潜藏在那声音里的恐怖。我光想到那声音朝我直逼而来,就吓得两腿发软。
“输球的话,你照样会被干掉,只是这下要你偿命的换成了蔡明德。不要怕成那个样子嘛!我也会一起观赛的。也许我哥很想马上把你干掉,但我会阻止他的。”
“我能相信你吗?”
“你也只能相信了。”
“我可不干,我弃权。”
“你打算夹着尾巴逃回日本?”
凤玲的笑容——一副故弄玄虚的笑容。凤玲似乎意有所指,试图暗示某个极度不祥的事件即将发生。
“难道你打算撇下那个靠杀人抢到手里的女人不管?”
凤玲打开手提包,取出了一只戒指,那是我送给丽芬的礼物。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丽芬已经回到娘家的念头,但现在得甩掉这个念头了。
叫这个女人闭嘴!——那声音又出现了。我直盯着那只戒指,凤玲故意在我面前戴上这只戒指,伸手炫耀了一番。我感到很刺眼,但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戒指。
“你把丽芬怎么了?”
我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破碎了。
“我没对她怎样——目前还没。”
“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杀了你。”
“这一点你跟我哥一模一样,生气的时候便面无表情。”
叫这个女人闭嘴!——脑海里的声音开始呐喊,让我头痛欲裂。
“丽芬在哪里?”
“她在找阳子妈妈。”凤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有消息说,有个女人在调查我哥,是因为之前有过那个日本女人的事吧!就是那个被你干掉的女人。我哥被搞得神经紧绷,所以我就来台北了。
结果抓到人之后,才知道是你的女友,而且又不是调查我哥,而是在找阳子妈妈。她长得很漂亮,日语也很流利。”
我双手握拳——像邦彦一样;用颤抖的声音怒斥——像徐荣一一样。
“你跟丽芬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只是聊聊而已。我一看就知道你一切都还瞒着她就算你想道出真相,也会因为羞愧而说不出口吧!”
凤玲捻熄香烟,露出一副天真浪漫的笑容,抬起戴在右手中上的戒指向我炫耀。
“这戒指很便宜嘛!不过,她可是很珍惜呢。”
“丽芬在哪里?!”
“我什么也没告诉她,真的嘛!突然被穷凶恶极的黑道掳走,她吓得直发抖,我在一旁安慰她,叫她不要担心。刚开始她很不信任我,后来情绪才稳定了下来。”
“丽芬在哪里?!”
我紧握着拳——紧得快渗出血来。要不然,我可能会失控攻击起凤玲。
“她开始怀疑你了。那是当然的,她是个普通人,突然跟黑道有了瓜葛,原因除了你还会是谁?”
“求求你,凤玲,我答应听你的,请你放过她吧!”
“你若跟我哥去看棒球,我就放她自由。”
凤玲始终凝视着那只戒指,仿佛在欣赏送给自己的结婚戒指。那眼神让我觉得危险,也让我感到恐怖。
“好,我去就是了,不管看棒球或做什么都行。只要叫桐生赢球就好了是吧?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只要你能放过她。”
“喂……”凤玲抬起头来,问了我一个突兀的问题:“被爱是什么感觉呀?你送她这只戒指是什么心情?”
凤玲没有看我,眼神和在医院里看到的妈妈一样茫然。
“你不是和邦彦亲密过吗?”我说。
“那不是爱情,而是游戏,当时我和国邦年纪都还小,告诉我嘛,这样我就放了她。”
凤玲说得吞吞吐吐的。她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也不曾被爱过。徐荣一对她的呵护谈不上真正的爱情,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和这种人沟通。
“说不出来吗?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表达吗?”
凤玲嘟着嘴,一副任性小孩无法如愿以偿时的神隋。
“嗯。”
我勉强回答,不想泼凤玲的冷水。
“既然这样——”
凤玲站了起来。她的外套掉在沙发上,丰满的胸部把那件大圆领背心撑得鼓鼓的。
“那,态度上呢?你是用什么方式对她示爱的?告诉我吧。”
我无法动弹,只见凤玲像个魔女般瞪着我。不要得罪这个女人!——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和以往不同的声音。
吸吮的声音传进我耳里。凤玲正在为我扣交,宛如一个正在喝母乳的婴儿般尽情地吸吮着。
我看着凤玲的右手,那只戴在她中指上的戒指——丽芬,我想起了丽芬的脸庞,试着把凤玲当成丽芬。
凤玲简直发狂了,就像我和徐荣一一样疯狂。是王东谷让她变成这样的,是徐荣一让她变成这样的。
我很怕,害怕触怒凤玲。
吸吮的声音停止了,只听到凤玲瞪着我说:
“你跟她都是怎么莋爱的?照做就是了嘛!”
她的声音宛如魔女的诅咒,我把整张脸埋进凤玲的胯下。凤玲的荫部湿濡了,渗出的爱.氵夜流淌至大腿内侧。我轻轻舐着爱.氵夜,凤玲便发出野兽般的闷吟。
“舔我屁股的瘀痕。”
我舔了,在凤玲光滑的肌肤中,唯独那处特别粗糙。
“你们真叫人钦佩啊。”凤玲说。
她裹着床单趴在床上,叨着香烟,我则是全身僵硬。
“你和丽芬彼此相爱,和我们现在的关系只有这点不同。这是为什么?”
不要得罪这个女人!我谨慎地开口回道:
“因为王东谷是你们的父亲,而我和邦彦……至少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说得也是……借我冲个澡。”
凤玲坐起身子,被单一滑落,这身看似只有二十来岁的肉 体便裸露了出来。就在她起身的同时,我的米青.液沿着她的大腿啪嗒一声地滴落在床上。
“你和我上床的事,不可以让我哥知道喔!也不能让国邦知道。当然,我也不会告诉她的,还有——”
凤玲一下床便回过头来向我说道,脸上带着冰冷的微笑。
“你绝不能向我爸打听她的下落,因为我爸也不清楚。”
说完凤玲仰天狂笑。原来一个魔女要看透我的心思是如此轻而易举。
凤玲一走进浴室,我便下了床,打开壁橱,拿出藏在里头的左轮枪。
叫这个女人闭嘴!——此时这声音特别响亮。
我穿上衣服,把凤玲手提皮包里的东西全倒在桌上,里头只有化妆品和钱包。钱包里有五千元台币,二张信用卡。卡主署名王文艾,找不到和丽芬的下落有关的线索。
叫这个女人闭嘴!
“别啰嗦!”
我焦躁到了极点。抽着烟,把玩着手枪,等着让这支冰冷枪支的感触缓和我的情绪。
凤玲走出了浴室。她的身上围着浴巾,头发并没有弄湿。我举枪对准她。
“你这是干什么?”
浴室的灯光映出凤玲的身影。
“丽芬在哪里?”
“你在哪里弄到这种东西的?”
凤玲走了过来,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
叫这个女人闭嘴!——此时这声音转化为尖叫。
“丽芬在哪里?你要是不回答,我可要开枪喔!”
“你从哪里弄来的?万华一带吧?”
“不是在吓唬你,我真的要开枪喔!”
“你若杀了我,就永远见不到她了。”
“她在哪里?”
“有种你就开枪呀!”
凤玲一脸嘲讽的笑容。
叫这个女人闭嘴!
“你真以为我不敢开枪吗?我不会杀你,那就打你的脚吧。”我把枪口朝下。“你把丽芬藏在哪里?老实招来!”
“一旦听到枪声,警察就会赶来。”
“丽芬在哪里?”
“你开枪呀!”
叫这个女人闭嘴!——我扣下了扳机。没有任何反应,又扣了一次扳机,击铁弹起,弹夹转动。只听到击铁撞下的金属声,仅此而已。
凤玲捧腹大笑了起来。
“果然是在万华买的吧?这种事见怪不怪啦,就算手枪是真的,子弹也是假货,你被骗了。”
我浑身颤抖,胃里的秽物一涌而出。我吐了,吐出了黄色的胃液。凤玲依然笑个不停。
叫这个女人闭嘴!——我边呕吐,边倾听着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