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饭店街。肩膀在痛,侧腹在痛,右手的枪很重,膝盖以下无力。
“还有吗?”
凯问我。我从她的话里听到的声音是还有钱吗?
还有。凯,在我把钱交给你之前还有要你做的事。在你抛弃我之前还有要你做的事。请喝我的精夜,为我生孩子,要我的小孩为我报仇,向那些让我来到这个人世、让我变成现在的我的那些人报仇。太一、日本人、中国人,向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报仇。
“躲起来!”
凯拉着我的手,直奔饭店的正门。一群杀气腾腾的中国人跑过去,往歌舞伎町。到处都听到中国话。响起好几个重叠的警笛声。
“马利欧!我们在这里找个房间躲起来吧。”
“不行。”
没有时间了,钱在高的房间里,中国人会出入的。
“只要一下子,如果不止血你就会死的。”
——你死的话我就不能拿到钱。
我不由得失望地低头。
× × ×
撕裂床单,绑住腹部,凯熟练地做着这个动作。她的流氓丈夫。嫉妒燃身。身体的里面在燃烧,而身体的表面却冻结。
“你为什么不一个人逃走呢?”
一想到这点我立刻问她。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却无法忍住想问她的冲动。
“总不能丢下你不管吧。”
妓女的声音——女人为了营生而说谎的声音。请说实情,对我,只有对我不要说谎。这是无法达成的愿望。我无法说出口。
“你和高睡过觉吧?”
“高?”
“那个中国人。”
“我不和他睡觉就会被杀的。”
非常冷淡的答案。我知道她被诱拐、威胁而不得不屈服。凯的生存方法就是她的处世之道,所以高不会伤害凯的。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没有其他去处。”
凯把床单打结,像处理骨折般绑紧。疼痛使我顿觉天旋地转、意识模糊不清。
——凯!请听我的告白。我杀死了我弟弟,杀死了卡拉,杀死了露西雅,杀死了许多不该死的人。我不想杀人,不过我还是杀人了,在我的期望下杀人了。愤怒使我变得如此。怒火——如影随形的怒火。沉淀的怒火。为什么?为什么我是我?凯——请告诉我。
“你没有问题吧?马利欧!”
凯仰望着我。我把凯的脸按到我的两腿间。
“请喝,凯!请喝我的精夜。”
“你受伤很严重啊,马利欧!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请喝,我拜托你。”
无聊的愿望——神圣的愿望。
凯死心似地摇头。然后拉下我的牛仔裤,把我的勃起物含在口中。在我脑海中苏醒的情景——凯掉在高卧室里的内衣。疼痛顿时消失。我粗暴地摇腰,凯发出呻吟声。
“请再温柔一点。”
“高很棒吧?”
“请不要说蠢话。”
凯的神情很平静。边瞪着我边用右手抚摩我的那话儿。
“你喝过了吗?”
“我不喝。”
“我要杀了他,我要把和凯睡过觉的男人都杀死。”
“请不要说蠢话。”
“我要杀了他。”
“你以为我和几个客人睡过觉?如果你想把他们全都杀了,那你永远杀不完。”
如冰的话——凯的嘴唇裹住我的那话儿。瞬间我射 精了。意识一片空白。
× × ×
放在我肩膀上温暖的手固执地摇着我。我推开那只手,它还是不死心。
我睁开眼睛。正在看着我的脸的人原来是凯。
“起来!马利欧!”
使人心情放荡的房间——是<爱宾馆>的一个房间。一切都在掌握中。
“我昏迷多久了?
我站起来。疼痛使脸部歪斜。不过,我不会无法忍受。
“三十分钟。不管我怎么叫你,你都不起来。所以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抱歉。”
我走进浴室,看了一下镜子。陌生的男人回看我,苍白的脸,凹陷的眼睛,憔悴的脸颊,失去血色的嘴唇。满脸都是血以及黄色黏稠稠的液体,血和脑浆都是由中国人身上喷出的。
我洗脸。血却洗不掉。
映在镜子内的凯两手交叉,焦急地摇动身体。
“你为什么不逃走?”
又是相同的问题。凯不回答。
我在问你为什么不逃走?
我很焦躁不安且悲伤不已。我到底想做什么?我究竟发了什么疯?
“凯!回答我!说谎也没有关系,请回答能使我满意的答案。”
卡拉没有说谎,因为没有说谎而伤害到我。因此,凯——
“因为我想要钱,而马利欧有钱啊,所以我才和你在一起。这样你满意了吗?”
凯的声音恰似从前在电视上所看到的印第安人巫师的声音。
“那么,去拿钱吧。”
我的声音和太一的声音非常相似。
× × ×
警报器的声音。没有听到中国话。每踏出一步,疼痛就会传到脑部。我们从小巷走入小巷。哥伦比亚的阻街女郎望着我们。
“这一带有看见中国人吗?”
我用葡萄牙语问。
“快滚开,你这瘟神。”
对方用西班牙语回答。大家都知道露西雅和卡拉已经不在了,也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我没有同伴也没有朋友。
我们碰到从转角处飞出的人影——是中国人。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在快速移动——身体和身体撞在一起,我跌得四脚朝天。慌慌张张想抬起身体却动弹不得。内心非常恐慌,我要杀死中国人,我要保护凯。枪声响起,从凯的枪口冒出烟。中国人死了。
“快点!马利欧。”
哥伦比亚的女人们消失了踪影,逃离瘟神的身边。
跑着跑着,高的公寓近在咫尺。我停止脚步,观察公寓的情形。一片宁静。没有看到中国人的身影。真奇怪——脑海中的警报器在响。
“怎么一回事?要回去那栋公寓吗?”
凯焦急地说,因为想把钱拿到手而心里正在发痒。很难想像她刚刚才杀死人。
“是的。”
我说。
“那就走吧。拖拖拉拉的话,待会有人来。”
钢铁般的意志,钢铁般的女人,被铁铠甲阻挡,我无法碰到凯。在凯的催促下,我们飞奔公寓内,搭乘电梯,来到高的房间。手放到把手上,门是开着的,没有上锁。不觉一阵昏眩。我记得离开这个房间时,应该有上锁。
“王八蛋!
我咬牙冲入房间,托好枪。
“有谁在?给我出来。”
我用葡萄牙语大叫。没有人回答,好像也没有人在。残留着某人慌慌张张出去时的紧张气氛。
“怎么回事?马利欧!”
包着铁的声音产生裂痕。我无视凯的存在,走进房间的最里面。尸体还是在地上。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我不禁发出呻吟声。冰箱里空无一物。
没有钱,凯会抛弃我的。我搜索房间,寻找每个角落。
没有钱——没有兴奋剂。不知道被谁带走了。
我一直站在起居室。
“钱不见了吧?”
不带感情的声音——凯瞪着我。
“是啊。被别人偷走了。”
我的钱——脑海中出现回音,我的钱,我的钱。
“被谁偷走?”
我摇摇头。在新宿的每个中国人都有可能。
“以往所有的辛苦都已变成泡影?”
我摇摇头——这次是点头。伤痛再度复发。
“不要不吭声,请随便说几句话。”
尖锐的声音。凯的脸都歪了,恰似突然变成百岁人瑞的崩溃表情。
“凯——”
“我是为了什么……”
凯的眼里充满泪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泪,第一次看到的凯。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讨厌的家伙搂抱呢?我为什么要让山田、阿宜和你搂抱呢?都是为了钱啊,为了钱只好忍耐。为什么钱会被抢走了呢?不要开玩笑了。马利欧!”
印第安的诅咒。凯藏在铁铠甲下的嘲笑、憎恨、虚伪——所有的东西都溢出来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
如果没有打兴奋剂,就不会把钱留在这间屋子。如果没有打兴奋剂,就无法救出凯。
“好歹总要做些什么啊。马利欧!把我的钱还我。”
“没有钱!我运气不好被偷了。不要再唠叨说个不停。”
“不行!那是我的钱啊。为了要弄到那笔钱,我——”
“我也是为了那笔钱不知道做了多少无聊的事,就和你与讨厌的男人睡觉是相同的道理。死心吧!凯!它原本就不是我们的钱。是我们不能拿在手上的钱。”
“不要。”
凯的声音仿佛跌落谷底。
“如果要死心,我早就逃了,之所以没有,都是为了钱。只要有钱,我的人生就可以重来,不用过着让男人们糟蹋的人生。”
我的脸朝向凯。枪口正瞪着我,是我给凯的枪,杀死中国人的枪。我既不惊讶也不悲伤,甚至没有感到绝望,因为卡拉对我做过的事凯也只是再做一次而已。
“凯——”
“你对我说过,马利欧,请喝我的精夜,而我就照做。这次轮到马利欧要听我的拜托,帮我把钱拿回来。”
凯一心一意地哀求。我摇摇头。我的伤口在痛。
“那是不可能的。凯!拿到钱的是中国人。我要如何打听呢?问中国人吗?如果这样做,只有被杀的份。”
我缓缓地说,像说给小孩听似的。凯摇摇头,恰似磨人的小孩。
“帮我取回啊,马利欧!”
对着我的枪口正在抖动。
“凯——”
“我的钱啊!”
我取下背部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到地上。共有七叠捆好的钱——日币七百万,那是离开这个房间前从公事包里取出的钱。
“这些你就勉强接受吧。凯!”
对从前的我来说,这是一笔巨款。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应该不算是什么巨款。
“这是什么啊?”
凯的视线投向那叠钱,脸部严重地扭曲着。
“钱啊。”
“应该有三亿吧。”
“只有这些了。”
“不要开玩笑了。”
枪口激烈地震动,闪光剌眼。延后响起的枪声——我的身体受到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