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方的房间,我朝新宿的方向走去。和利卡鲁德采取不同行动——因为我不打算告诉他藏钱的地方。
打开置物柜,从手提公事包中抽出两叠百万纸钞。数不清的行人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没有人发觉我是被通缉的日裔巴西人,也没有人发觉我在自由使用三亿的巨款。
从南口经过甲州街道,然后朝代代木走去。洒在头上的夏日阳光、从柏油路升起的热气——尽管汗流浃背,身体的内部却冰冷到宛如冻僵。
我边走边取出手机。有两通留言。
你躲到天边海角也没有用,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让你付出代价的——高用语气冰冷的英语说。
马利欧!请打电话到我工作的地方。高子用葡萄牙语说。
我连忙打电话给高子。
“我是马利欧。你听瓦奇纽说了什么吗?”
“听说你的朋友在瓦奇纽的公寓里。”
听得我不由得哂舌。受伤的有坂——应该无法住到饭店,也不可能露宿街头,这么一来,就只能躲到某人家里。我应该更早想到这点的。
“请告诉我瓦奇纽的公寓在哪里?”
我把高子的话刻入脑海。
“请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高子说完后就挂断电话。
我接着打电话给伏见。
“情况怎样了?广志!已经没有时间了。”
“中国人正在找我,我动弹不得。请再给我一点时间,伏见先生!”
耳际响起笑声。不管何时,一听到伏见的笑声就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我找到买主了哦,广志!对方是个喜欢小女孩的变态狂哦。”
我握紧手机。
“伏见先生!拜托你!我一定备妥钱和麻药的。请再等一会儿。”
恶梦萦绕脑海。
“不要忘记啊,广志!钱和麻药,以及有坂和那个女人,我只再多等一天。如果你没有办妥,我就把那个小鬼卖给变态狂。”
“我知道。我会竭尽所能。”
挂断电话,恶梦还在脑海中徘徊。我深深吸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伏见似乎不知道藤本加代子在我手中。这样一来,我可以耍耍欺骗的手段,就有机会可以救回卡拉。
我打电话给利卡鲁德。
“女人的情况如何?”
“正在打鼾睡觉。她是具有什么样的神经啊?”
“要好好地看守她。利卡鲁德,如果她又说出什么啰嗦的事,就照刚才那样,放入麻药,好好疼她一番。”
“不要开玩笑了。马利欧,我——。”
“方在吗?”
我打断利卡鲁德说话。
“在啊。”
“换他听电话。”
隔了一会儿,耳际立刻听到声音。
“我是方。”
“你今天有空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有什么事吗?”
“你想不想去兜风?我希望你能在几个钟头后来接我。”
“要去哪里?”
“绫濑。”
一阵沉默。
“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这样做。”
“为什么找我?拜托巴西人不就好了,不是吗?而且利卡鲁德在这里……”
“我要用你的厢型车。除了我以外,或许还有两个人要搭乘,其中一个脚受伤了。如果是你的车,就可以让他躺着。”
耳际听到叹息声。
“再加上你是秘鲁人。如果是巴西人,或许来到绫濑的途中会遇到警察临检。”
“我想起来了,马利欧!我在电视的报告新闻中看过你的脸,你被警察通缉。”
“你到底有没有意愿?”
叹息声,然后发出声音。
“你要付我多少钱?目前不能开店,荷包正紧。”
“五十万。”
“我知道了。我做。我该去哪里?”
“小田急的海老名车站。两个半小时后……或许会稍微迟到。请在车站前等我。”
“OK!”
“换利卡鲁德来听电话!”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立刻响起利卡鲁德的声音,他一定是在方的旁边等候。
“我要出去一下。我会带着手机,有什么事请打电话给我。”
“你说要出去,这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是为了卡拉的事。”
“真的吗?如果你是去胡搞瞎搞,我可饶不了你哦。马利欧!”
“我是常说谎,利卡鲁德!不过,凡是与卡拉有关的事,我绝对不会说谎。”
“早点回来。在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像你这么沉着。我虽然有很多朋友,大家的头脑都不如你灵活,而且也没有胆识。”
“我知道。”
挂断电话。和凯见个面——光是这么想,股间的那话儿就变硬了。
为何对凯会有这种反应呢——我也不知道。
穿过小田急的轨道,从小巷向右转,再从南新宿的车站搭乘小田急线。
× × ×
在下北泽搭快车,在相模大野改搭江岛线,然后在湘南台下电车。距离和方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一小时。我随手拦部计程车,到附近瓦奇纽工作的工厂,那是家将废车解体的承包工厂。
我在工厂入口的柜台呼叫瓦奇纽。柜台坐的是穿着守卫制服,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他只稍微望了我一眼,就继续看他手中的色情杂志。
瓦奇纽立刻就来了。微脏的工作服,一张油腻腻的脸。我把瓦奇纽带到工厂外。
“你拿了他们多少钱?瓦奇纽!”
瓦奇纽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吗?”
瓦奇纽点点头。
凯出手也未免太过小儿科了,大概她手中的钱所剩无几。
我从口袋里将早已准备好的钱递给瓦奇纽。
“这里有十万。”
瓦奇纽的手突然摇了一下,纸钞就消失了,简直像在变魔术。
“请借我房间的钥匙,瓦奇纽。我有事必须和他们谈谈,不过,就算我去了,或许他们也不会开门。”
瓦奇纽的双手手指交叉握着——恰似在听着麻烦事。
“我只是要和他们说话。”
瓦奇纽把手伸到工作裤的口袋里,然后从钥匙圈中拔出一把钥匙。
“真抱歉啊,瓦奇纽!”
瓦奇纽微笑着,看似掷骰子的表情。
“OK!这次只要有时间就可以一争长短。瓦奇纽!”
我说。不管我胡乱说什么,都不会伤害到瓦奇纽。些微的金钱和酒,再加做假用的骰子——瓦奇纽懂得生存之道。
× × ×
再一次拦计程车。比约定时间提早十分钟到达海老名车站,不过我已经看到前面停了一辆白色的厢型车。于是我走下计程车,缓缓靠近那辆车。觉察不出有什么异样。
我绕到驾驶旁座,然后敲打车窗。方一副睡眼惺忪的脸,探出身子把门打开。
“这么早啊。”
“彼此彼此。”
“你来的途中路况如何?有没有临检?”
“在多摩川的前面有临检,我也停车,不过,他们一知道我是秘鲁人就让我通行。”
“他们向你问及巴西人吗?”
“这个嘛……他们问我的头是怎么一回事——”
方指着自己包上绷带的头。“我说是被日本人强盗袭击的。”
“发动车子。你边开我边告诉你路怎么走。”
我说。方伸出手。
“先付钱可以吗?”
我从背包内抽出钱。方立刻吹起口哨。
“你有不少钱呀?”
“没有多少。”
“应该不会这样,新闻报导你抢了巨款。”
“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偷来的钱有一大半在日本人的手中。”
我数完五十张无误后,就将钱交给方。
“OK!契约成立。你要去哪里?哪里我都去。”
× × ×
瓦奇纽的公寓是一栋两层楼的木造建筑物,涂上油漆,现代感十足。不过,会租这种公寓的不是相当贫穷的日本人就是外国人,凯和有坂找到很好的藏身之处。
“你的手机呢?”
我问方。
“带着。要告诉你号码吗?”
我点点头。将方说出的号码输入我的手机内。
“请在这里等我。”
我拔出插在腰间的手枪,感觉方吸了一口气。
“我不想制造麻烦,不过或许要你帮忙,到时我会打你的手机。”
“我知道了……不过,如果车子停在这里,被巡逻的警察盘问,我该怎么办?”
“在这附近绕圈子,等事情办妥,我一打电话,你就来接我。”
我走下车子,将背包抱在胸前,藉以藏住右手握着的枪。
“那么,方!你不可以逃走哦。”
“我是个表里如一的生意人啊。马利欧,我会确实遵守契约,请放心。”
瓦奇纽的房间是一〇四号——一楼的最里面那间。我站在门前环顾周遭,确认没有人后,把脸挨近门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电视机的声音,没有听到讲话声。
我将背包背到肩上。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听到门的另一侧有电子音。
“喂!”
门的那侧与手机同时发出声音。
“是凯吗?我是马利欧!”
我轻声细语,边把钥匙插入门的钥匙孔。
“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再和我联络呢。”
凯的声音——低沉且疲惫。
“我有些麻烦。中国人正在找我,我动弹不得。”
我转动一下钥匙——慢慢地、不发出声音地。
“是吗……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你也是处境很危险啊。”
“我说的全是真的。店长的情形如何了?”
卡喳一声锁打开了。我的心脏似乎要停止跳动,整个神经都集中在门的另一侧。
“越来越恶化,因为不能带他去医院……”
凯没有注意到声音。
我把门打开。里面充满烟味和消毒水的味道。一走进玄关,左手是狭窄的厨房,右手是厕所的门——没有浴室。眼前是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凯就坐在生锈的管状椅上,右手夹着香烟,左手拿着手机,脸朝我的方向望过来,瞬间露出惊愕的眼神。
“我来接你了,凯!”
我说。我推出手枪,鞋也没脱就走进房间。凯握着手机贴在耳朵的左手立刻放下来。
凯的脚边有条棉被——有坂正在睡觉。
“本以为他是个乖小孩……谁知不能相信他。”
凯说。她指的是瓦奇纽的事。
“我们是巴西人,如果把巴西人藏起来,瓦奇纽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不过……”
“因为我们是日本人。”
凯——头发紧贴、皮肤没有弹性,不过,依然不改是条件不错的女人的事实。
“回东京吧。”我开始说三道四。“我带着钱,也要杀流氓。等事情解决后,我们就离开日本。只要弄到假护照,就可去你想去的地方。”
“偶尔去国外也不错——”
烟灰从凯的指尖掉落,碎在榻榻米上。凯把香烟塞到咖啡空罐内。
“我想在日本生活。”
“那就在日本生活啊。只要有钱,什么都做得到。我们能够变成别人。”
我靠近凯,令人怀念的味道迎面扑鼻。我摸摸凯的头发,她连忙后退一步。
“不要,我还没淋浴啊。”
我抱着凯的头,闻着她头发的味道,那是恰似野兽的味道。
“好香啊,”我说。“令人无法忘怀的味道。”
我屈身吻起凯的香唇。凯在我的手臂中像个娃娃,对我的举动没有反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随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凯——”
听似呻吟声——用凹陷、充满热火的眼睛瞪着我。
“马利欧……你这小子。”
有坂说话了。含糊不清的声音——无力,但充满憎恶和愤怒的声音。
“店长!我们来复仇吧。”
我离开凯,走到能将凯和有坂收入视线内的位置。
“你说的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我要复仇的对象就是你啊。马利欧!”
有坂想起身,却无能为力。
“杀伏见,讨伐你母亲的敌人。”
“啰嗦……凯!帮忙我一下,杀了这家伙。”
凯——凝视着虚空。
“凯!”
“真噜嗦?你这样的身体还能做什么?只会用嘴巴说。”
凯没有看有坂一眼,以呆滞的眼神看着我。
让我恢复自由——眼神似乎如此诉说着。
“店长!我可以帮你找到黑牌医生。”
“你们两个人都把我当傻瓜啊……如果我没有醒来,你们不是打算在这里做 愛吗?!混帐!”
“店长,你母亲是被伏见杀死的,你不恨伏见吗?”
“如果没有你,我妈妈就不会死了。”
有坂的声音带着诅咒。从他的声音中,我想起了什么——太一的声音。
诺纳德死的那晚,太一曾经说过——是你害死诺纳德的,如果没有你,诺纳德就不会死。
不同于忿怒的某种东西————可怕、冰冷的某种东西从背脊爬到头顶。
“钱在哪里?马利欧!那是我的钱,把钱还我。”
我跨步向前,用脚趾掀起棉被,随即传来血的味道。有坂没有穿长裤,露出的大腿包着绷带,绷带渗出血,膝盖以下的皮肤像蜡烛般血气尽失。
“你想干什么?”
有坂叫唤着。我蹲下身,用掀开的棉被盖住有坂的脸,再从棉被上紧压他嘴的四周,接着用枪身敲打绷带。
含糊不清的悲鸣。凯点燃香烟。我更加用力敲打枪身,有坂在棉被下挣扎,再用力一压,绷带开始渗出新血。冰冷的东西在我的脑海中扩大。
再用枪身敲打,敲打好几下。
有坂动也不动了。
“他死了吗?”
凯说。平静的声音。我摇摇头。
“只是昏过去而已。”
“不杀他吗?”
“这里不适合。会给瓦奇纽添麻烦。”
凯冷笑。
“我说马利欧啊!你可真奇怪,事到如今了,你还在顾虑这种事,你要怎么做?”
因为可以从瓦奇纽身上找到线索——代替言语,我连忙抱紧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