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还在用手机讲电话。陆正在喝茶。我把万宝路放在高的眼前。
我的屁股朝椅子坐下——陆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扭转他的手。
“帅哥!你害怕了吗?”
我想我的脸上一定露出动摇的神色。我试着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眼睛。高正背对着我们讲话。陆的脸上只露出好人似的微笑。
“有一点点。”
“没有问题的。” 陆用厚实的手拍打我的肩膀。
“老板全部都会安排妥当。只要相信老板,事情都会很顺利的。”
我点点头。陆和韩绝对相信高。一直以来高都把事情办得很妥当——到现在为止。不过,只有今天不是如此。
“该走了。”
高关掉手机站了起来。
× × ×
我们搭计程车去饭店。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一路上心里净想着卡拉的事,想着伏见的事。
到达京王饭店。二三〇九号房。我频频留意隔壁二三〇八号房是否有动静——拚命忍着自己的视线不要直往那里瞧。
我似乎听到山田和有坂的呼吸。
高领头走进房间。韩和林走出来迎接他。房间备有保险箱,林打开门,从里面取出运动提包。是麻药。吃了麻药能使人产生假的快乐——使人发狂,而麻药生出的现实金钱更加使人疯狂。
四个中国人在对话,其中的意思我依旧摸不着头绪。高将包着麻药的报纸拿在手上秤秤重量。冷峻的目光——更加冷峻。高指示韩一些事后,整个人挨近墙壁。和邻室相通的门。我的心脏不由得收缩。他伸手握住手把,左右扭转几次,摇摇头。最后高满意地点点头,我的心脏也几乎要破裂。
床上枕边的时钟——上午十一点半。我连忙走进厕所。没有人盘问我。
撒尿、冲洗。我按一下短裤内的窃听器。
“店长!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中国人全部进入房间了。”
麦克风没有回答。
敲门声——我慌慌张张把麦克风放回短裤内。
“什么事?”
我边拉牛仔裤的拉链边回答。
“老板要喝咖啡。”
韩的声音。
“要客房服务啊,我知道了。”
我走出厕所,再度被中国人包围,胃开始疼起来。
× × ×
十一点四十五分。敲门声——我的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
“咖啡送来了。”
心情松弛——确认一下外面的动静后把门打开。我没有让服务生进来,在门口接过托盘和咖啡壶,然后签上李港生的拼音。服务生道谢后就消失了。我开始倒咖啡,为中国人服务。
“好。”
喝了一口咖啡后,高开口说话。英语——是只让我听的一些话。有坂就不用说了,山田听得懂英语吗?短裤内的麦克风。如果山田无法理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到了十二点时,你和陆一起去楼下的咖啡座。”
找到使用电话的机会了——如果是陆的话,那就好办多了。
“陆先生知道松本的长相吗?”
“是啊。在商谈这次的交易时,我和陆见过松本,知道他的长相。而且——”
高喝了一口咖啡。“除了陆之外,也知道松本长相得另外一个人已经在休息室监视了。”
“松本来了后,把他带来这里就可以了吗?”
我故意慢慢说——为的是让山田能够理解。
高摇摇头。
“松本恐怕早就来了,或许昨天就在这家饭店订好房间伺机而动了。啊!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
我点点头,等待高继续说下去。
“松本没有发觉陆的话,一会儿就放弃了。因为他好像是无法区别中国人长相的日本人。”
“如果发觉了呢?”
“那时就邀他喝咖啡。至少要让他焦躁不安,等过了两点再带他来这个房间。”
“两点啊。”
“三点一切就大功告成。然后回大久保,今晚大摆庆功宴。”
高笑着说。受其感染似地,其余的三个中国人也开始放声大笑。
“把歌舞伎町的酒全部喝光,如何?帅哥!”
× × ×
十二点。林送我们到门口,我们搭电梯往大厅走去,穿过柜台走向休息室。我们被带到能监视入口动静的座位。
我叫了一杯咖啡,陆叫了一杯柳橙汁。我边吸烟口中边含咖啡,膝头微微颤抖。“稳住!帅哥!”陆按住我的膝盖。
“还有时间。没有问题的。”
“我有点紧张。”
我熄掉香烟。故意地看了一下手表。 “陆先生,我可以去一下厕所吗?立刻就回来。”
“你刚刚不是去过厕所了吗?不是吗?”
我舔一下嘴唇。
“是啊。不过,我想小便。你懂吗?总觉得想要小便。”
“我懂。第一次杀人时,我也是这样。立刻回来,帅哥。”
“对不起。”
我离开座位。中途回头看一眼,服务生把咖啡和柳橙汁放到桌上,陆的意识集中在服务生的身上。
我搭电梯下楼。厕所在最里面。我边走边取出手机,打开电源。没有留言电话。卡拉的脸穿过我的脑海。厕所到了,走进最里面的隔间,拨一下山田的手机号码,传出呼叫声,响一声就接通了。
“马利欧吗?”
“没有时间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大家都在待机行事。房间有几个人?”
“包括我在内有五个人。对方则是松木和另外一个人。”
“房间的配置如何?”
一进去右手边有冰箱和壁橱。右边最里面是墙壁,那里有扇和你们房间相通的门。前方是有两张扶手椅子的接待处。左手是厕所和浴室。然后是两张床。”
“松本和中国人的头头坐在接待处,其余的人在床和桌子的附近……马利欧!你尽可能待在近出口的地方。”
“我知道。”
“我准备了大枪,是散弹枪,要用它来把门轰开。不要忘了,抓住那群人神经松懈的瞬间。接着就是钱和麻药了。最好是在附近。”
“用麦克风通知你们吗?”
“是啊。你说的那口蹩脚的英语我听得懂。松本进去房间是在两点吧?”
“是啊。”
“停车的地方也不要弄错。已经不能回头了,就有所觉悟放手一搏吧。”
“你才是。”
把电话挂断。一抹不安掠过脑海——我连忙把它抹消。诚如山田所言,已经无法回头。
有人的声音,有人进去隔壁隔间。我屏神聆听。拉西装裤的声音,呻吟声,东西落到水里的声音。
我打电话给利卡鲁德。
“利卡鲁德吗?雷安德鲁的事怎么样了?”
“现在正在找他。很快就可找到。”
“流氓伏见呢?”
“还要再花一点时间,马利欧。”
“混帐!”
“马利欧,马利欧,为了可爱的卡拉,我会全力以赴的。”
“我知道。利卡鲁德,拜托你了。一有动静就联络我的手机。”
“我知道。马利欧,祈求神护佑卡拉。”
我挂断电话。向神祈祷——我不曾这样做过。我也不曾相信过神。如果有神,人类就不应该这么腐败。
我按下马桶的冲水把,然后走出隔间。隔壁的隔间也有流水声。我加快脚步。
太迟了,门打开,中年男人盯着我直瞧。
我差点停止呼吸,从隔间走出来的居然是松本。
应该没有看错,买凯好几次的男人,把我拉进这个泥沼的男人。
松本有意无意看了我一眼,哼——从鼻孔发出声音,然后走向洗手台。
两手空空——钱由别的男人带着。
眼睛——有股想望着松本的冲动,但我极力忍住。走出化妆室。这层看不到什么人。就在化妆室入口的前面有张长凳,有个慎重抱着手提公事包的男人。他穿着细条子的成套西装,领口别着银色徽章,是流氓。公事包里有巨款。
我被卷入欲望的漩涡里。夺钱就逃——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叫唤。
我把手机收入牛仔裤的口袋里。然后吹起口哨——卡拉唱歌的旋律。通过流氓的身旁,走去搭乘手扶梯。
“心情轻松了吧?”
陆露出笑脸。我点点头,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已经不再犹豫了,总之,已经不能回头了,只能放手一搏。眼前出现一条细细的绳索,如果不能顺利走过,就只能跌入地狱。
桌上放着手机,陆指着手机。
“老板打来电话,说是流氓已经在饭店了。”
“是谁看到的?”
“这家饭店里到处都有我们的同伴,其中一个人发现了流氓。”
“老板动用了多少人?”
陆歪着脖子。
“这家饭店里有几个人是老板的人啊?”
陆摊开手。
“十个人。”
十个人是否包括陆他们在内,我正想开口确认时——被陆打断了。
“那里!你看!”
休息室的入口,一看就像小混混的男人正好走进来。他向引导他到座位的服务生点了东西。
“我记得那个家伙是流氓。”
坐在化妆室旁边凳子上抱着头提公事包的男人,加上这个小混混,松本至少带了两个手下。
“松本很快就来了。”
我啜着咖啡,注视小混混的背后。没有看到松本的身影。小混混坐到服务生带他去的窗边座位,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我们的桌上立着一块金属板,写着“为了不吵到其他客人,请不要在座位上使用手机”。没有人注意到小混混的举动。
“日本的流氓真不检点。”
陆讪笑地说。然后我们就闭口不谈,我注意小混混的一举一动,而陆留意入口。阿哞的呼吸(互相配合)——这是太一教我的一句话。我也了解到中国人的行事手段。
十二点三十分。陆采取行动,他故意似地把空的玻璃杯靠近嘴边,然后用吸管发出声音。
“帅哥,他来了。”
休息室的入口出现松本和抱着公事包的男人。
我的视线停留在公事包上。钱!无法正确知道里面放了多少钱。拿着公事包的男人——皮肤微黑、理短发,看起来不像流氓,反倒像运动员。中量级的拳击家,他给人这样的感觉。在化妆室前无法观察到这么仔细。
松本跟在拳击家的后面。脸、身体、手脚——都很短小,只有眼睛大大的。嘴角露出笑容,与我初次在涩谷的饭店大厅见到他时的表情一样,与在化妆室见到的表情一样。看不出是流氓,也看不出是正派人士。若说拳击家让人联想到凿刀或斧头,那松本则让人联想到剃刀。
松本没有察觉陆的存在,直接朝小混混的座位走去。小混混伫立不动,周遭的客人在他的注视下有点不知所措。
“为何日本流氓要做出让别人一眼就能看穿的举动呢?”
陆开口问。我摇摇头。
“中国人剌青,身上带着钱,不过,不会穿着怪异的服装。如果让人一眼就看穿是流氓,那是很难办事的。”
“我不知道日本人做事的方式。”
“你不也是日本人,为何不知道?”
“我是巴西人。”
陆露出不知道两者有何分别的表情。我叼着一根香烟,开始改变话题。
“那个皮包里装钱吧?”
“钱,很多钱,如果拿到中国,到死都可以不用工作。”
“陆先生要在日本待到什么时候?”
“和老板一起。老板在日本,我也在日本;老板回中国,我也回去。”
我把香烟按到烟灰缸。我已经了解中国人的作法。不过,不明白他们一群人的想法。
“松本来的事情最好让老板知道吧?”
“老板已经知道了。”
陆笑着说——就像以自己小孩为傲的父母亲所露出的笑容。笑容触及我的神经,眼内有剌痛的火辣辣感觉,我不知道理由何在。
端着托盘的服务生在松本的座位上放下一个杯。松本交叉短腿端起架子。咖啡,小混混把奶精和砂糖扔进去,然后用汤匙搅拌。松本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
“他们有带枪吗?”
我凝视着松本问陆。
“他们携带巨款,也带着枪。你怕枪吗?帅哥。”
“不怕的家伙是傻瓜。”
“你是对的。老板对你很满意,我也很喜欢你。”
“即使我不是中国人?”
陆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