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凯在道路对面侧的人行道上。戴着一副和露西雅的太阳眼镜形状类似的太阳眼镜,穿着藏青色的T恤,搭配白色的短裤,衬托出一双匀称的玉腿,而且穿着红色的凉鞋。
凯一发现我,立刻挥手。我不管红绿灯的信号,直接穿越马路。
“你的双眼通红啊。马利欧!”
“我待会去买太阳眼镜。”
凯露出微笑,开始回头往来时的路走去。
“你的朋友是男的吗?”
“女的啊,马利欧一定会喜欢。”
“我喜欢的是凯。”
“笨蛋!”
四面道——从环八快速道路向北,然后从巷子向左转弯。清晨的住宅街四周一片静寂,只闻某处有蝉鸣。
凯走进灰色外观的公寓。原本是白色的墙壁。微暗的正门。咯哒咯哒的电梯。凯按了六楼的按钮。
“除了朋友,还有另外一个人,请不要吃惊。”
“男人吗?”
凯微笑。
“是啊!”
电梯停止了。我紧跟凯的后面。六〇八号。凯没有按对讲机,直接把手放在门把上。
“我把人带来了。”
男人含糊不清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店长?”
凯回头。笑意在脸上荡漾。
“总之,先进来吧。”
× × ×
变酸的味道——酒精、香烟及混着某种药的味道。整个房子黯淡无光。很狭小的两房一厅(厨房兼饭厅),肮脏的厨房旁边有张肮脏的餐桌。有坂正喝着咖啡。
“哟!马利欧!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油光发亮的头发,凹陷的眼眶,未刮胡子。如果去新宿西口的话,会被当作是流浪汉。
“你之前都在做什么事?”
我往空的椅子坐下。凯开始在厨房烧开水。
“想办法筹钱啊。当然就是这样吧。”
“你筹到钱了吗?”
有坂摇头。
“有家金融机构说,只要加入人寿保险,然后去趟菲律宾,就可贷到三千万日圆。混帐!竟敢开我玩笑。”
“你要怎么办?”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既然这样,倒不如和你一起抢流氓的钱,然后逃到某处。”
我看了凯一眼。凯没有回头。
“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马利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吧,凯毕竟是女人,必须找个人商量才敢采取行动。”
“抱歉!马利欧!”
凯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我。两手拿着冒烟的合金茶杯。
“马利欧,对方可是流氓和中国黑道吧?光凭你和凯是无法办到的。也让我参一脚吧。不要不高兴。”
有坂这个像瘟神的男人笑着说。我脑海中的天平正在摇晃。诚如有坂所言,光靠我和凯两个人是无法手到擒来的。不过,我不认为和有坂联手有什么优点,赌徒在某时一定会引发欲望。
“抱歉。店长!”
我站起来。凯手拿着合金茶杯站着。有坂以懵懂的表情抬头看我。
“你说抱歉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就要这样回家了吗?”
“我要回家了。”
有坂的脸上露出狼狈样。竟然被拒绝,这是他想都没想到的事。真是笨蛋的男人。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有没打想过是谁雇佣你的。”
““粉红猫”已经玩完了,这个月的薪水我还没有领到呢。店长!事到如今,请不要摆出店长的派头。”
我拉开椅子背对着有坂。
“请等一下。马利欧!”
凯挡住我的去路。
“请饶了我吧。凯!店长现在正被流氓追杀。如果一起行动的话,我就必须一天到晚频频回头,提心吊胆。谁要和瘟神在一起啊。”
或许警察会追我,或许利卡鲁德会追我,而伏见确实正在追我。不过,我不想说出这件事。
“那个瘟神是我的小叔,我假设他会帮我。”
凯的先生是个流氓,欠下巨款,人被关到监狱。因此,凯和有坂在法律上以及金钱上的关系密切。
“我是很想帮上忙。不过,凯你也知道吧?店长作店里什么事都不做,只会接电话和赌博。我不能和这种人一起渡危桥。”
“你说够了没?”
有坂站起来。桌子摇晃了几下。
“你给我安静。”
凯严厉的视线,使得有坂只能默不吭声。
“马利欧,说是有话要和我说的可是你。你懂吗?”
我点点头。
“既然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就要回去,你不觉得这种作法很过分吗?”
“我应该没有说请告诉店长吧。”
“光凭我们两个人是无法办到的,而且也找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
“马利欧!我会好好做的。我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比较凯和有坂的脸,凯的眼睛充满坚强的意志,而有坂的眼睛充满姑息的眼神。
“凯,我还是决定就此作罢。”
我按着凯的肩膀。再久坐也无济于事。我应该回大久保,考虑是否有其他人选。
“我要告诉那个流氓哦。”
像石头般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与露西雅在沐浴前所发出的声音一样。
“哪个流氓?”
“叫伏见吧?那个很讨人厌的流氓。我要告诉那家伙你现在住的地方。”
“你知道我住哪里吗?”
伏见紧迫盯人的视线再度浮现我的脑海。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是大久保吧!光是这样就绰绰有余。那个流氓像蛇一样纠缠不休哦,你一定会被他找到的。”
“凯——”
“我是说真的。马利欧!你带来赚钱的消息,而我们决定加入你的行列。事到如今,你不要再逃避了。”
我应该生气的,却没有生气。或许是因为凯的眼中发出强光,我整个人似乎都被吸进去了。
“我们都需要钱。拜托你!马利欧!”
天平又开始摇摆不定。凯的红唇——我想要她再一次含着我的小弟弟,喝光我的精夜。
天平倾向一边了。我做了愚笨的决定。不过,却无法抵抗。
“由我来决定做法,店长也不可违背。如果这个条件可以接受的话……”
“谢谢你。马利欧!”
凯的脸上发亮。我接受她递过来的合金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很苦。
有坂露出不满的神情,以呆滞、生气的眼神瞪着我。为什么要接受外国人的命令——他如此地说。
有坂是个有赌博狂热、胆小的人,凯能够巧妙地操纵他吧。我在脑海中这样告诉自己。
“那么事情到底怎么样?”
凯开口说。
“比这个更重要的——”
我环视一下室内。背后是厨房的对面房间的隔板是开着的,可以看见里面有沙发和电视。左侧是墙壁,有个西式的门,我觉得对面房间里有人,且充满药味。
“你朋友在睡觉吗?我不太想让别人听到。”
“待在那个房间里的人是我的母亲。头脑恍惚,已经好几年整天都卧床睡觉,什么事都不知道。”
有坂说。马马虎虎回答的口吻。我看了一下凯的脸,她连忙点头。
“如果你担心的话,要不要确认看看?”
我站了起来表示同意。
凯打开门。房间一片漆黑,可以看到里面有床和衣橱。药的味道就是病人的味道。她在睡眠中很痛苦地呼吸着。我看到床上的白发,以及满是皱纹的一张脸。
凯把门关上。
“她还活着吗?”
“暂时。每天两次有特别护士来照顾她。”凯笑着说,这次是自嘲的笑容。“我的先生把妈妈交待给我照顾,人就被关到监狱里去了。我真是吃不消啊。阿宜净做些笨事,而且我也暂时有一段时间无法工作……所以我急需要钱啊。”
阿宜就是有坂宜彦。
我以郁闷的心情回到座位上。不由得想起堂妹高子打来的电话。太一现在卧病在床,没有像凯那样能拿出钱来的亲人,他只是孑然一身。
痛恨到骨髓的憎恶以及血缘的羁绊。我摇摇头想拂去一切影像。
“流氓们知道这个房子吗?”
“我爸妈在我们还小时就分手了。她和我们不同姓,而且更改了籍贯,户籍上找不到蛛丝马迹。应该是没有人知道的。”有坂说。
“宜彦每次借款无法还债时就逃到这里,然后打电话向我先生求救。”
“我明白了。”
我取出香烟点燃。要从哪里说起呢?什么话不要说呢?我了然于胸。
“我告诉过你我被中国黑道老板雇用吧?”
凯点点头。
“我的工作是当翻译员。老板姓高。高先生最近要和关西新成立的流氓交易,大概是麻药。”
“那是松本的那一组吗?”
八九不离十。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要交易,不过,我想为期不远了。”
“流通多少钱呢?”
有坂问。我摇摇头。
“我不清楚。不过,动到麻药,不会只有数百万吧。”
“不会动用上亿吧?”
“首先,我们必须知道要在哪里交易,否则无法再谈下去。我想从高这边着手,而凯——”
“松本啊?”
“不过,“粉红猫”的这条线被切断了,你要如何和松本联络?”
凯戏弄似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他说如果我有去大阪,就和他联络。我待会打电话给他,说是因为私事而辞去店里的工作,如果他有来东京的话,就打我的手机给我。我想他大概会打电话给我。”
我从窃听器中听到凯和松本的缠绵,松本很迷恋凯的肉 体。这是刚成立的组第一次的大买卖,他的神经很兴奋,必然会和凯联络。
“不要说些会让他起疑的事哦。”
“我知道。”
“详细的计划只能等知道交易场所后再决定。之前只能做准备工作。我们需要武器,至少需要手枪,而且,要有买手枪的钱。”
凯和有坂对望。
“我并不是没有买枪的门路,不过,卖枪的人是歌舞伎町的中国人,向他买枪的话,消息可能会传到高先生的耳朵。可能的话,我想从别处取得。”
“那么,让我来设法。我认识一些哥哥从前的流氓兄弟,现在已洗手不干,专心推销茶点。”
“我来出钱。”凯说。
我摇摇头。
“店长在实际采取行动之前,最好不要有任何动作。如果被流氓们找到的话,那就前功尽弃了。你只要告诉我和他接触的方法,由我去弄到手。”
有坂抓抓头发。
“只有这样吗?”
“其他还有什么?”凯说。
“如果事情进行顺利的话,我们需要有个隐密的场所。我想去租个房子。”
“待会我去仲介公司一趟。”凯说。
“之后我们要随时保持联络。店长只要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则不要随便走动。等租到房子后,就移到那里静候消息。”
这是个不能称作计划的杜撰计划。不过,光是这样就足以使人热血沸腾。只有在梦中才会看到的金钱,如果能弄到这笔钱,我就要带回巴西——
“那么,马利欧!我们要如何分账?”
有坂说道。凯看了有坂一眼。
提到分帐,有坂的眼睛不由得发亮,凯的眼神也无法冷静。
“四、三、三。”我舔着嘴唇说。“四是我的。”
“等一下。”
有坂说。
“这样可以。”
凯说。
如果话题到这里起争执的话,我就退出。测试的结果,有坂落榜,凯及格。
“如果没有我,什么事也不能进行啊。店长!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拉倒,我只好回去了。”
“没有谁说不愿意啊。请不要心慌,马利欧!”
“我要四!”我无视凯,直接对有坂说。“这样可以吗?”
有板偷看了一下凯的脸,碰到她冷冷的视线,只得勉强点头。
“我知道了。”
不能相信有坂,脑海中的警铃在响。
我知道了。不可以相信有坂,也不可以相信凯。
凯和有坂各弄了一只新的手机。我向他们询问这个房间的电话号码,也询问买枪的方法。
我走出房间。有坂和凯默默喝着咖啡。
× × ×
我在车站旁边的咖啡屋吃早餐。吐司夹奶油炒蛋、咖啡配早报。六本木杀人事件没有后续报导。没有发现美砂尸体的报导。
我用手机打电话给堂妹高子,我们用葡萄牙语交谈。秃头老板以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工作丢了,没有付钱就无法使用手机,也付不起房租,只能到处打地铺。我如此告诉高子
太一又写信来了,他想见你——高子说。
请告诉我你朋友的电话号码——高子又说。
由我来和你联络——我把电话挂断。
我等交通颠峰时间过后才去搭乘电车。往新宿的方向。在车站大楼里买衬衫和内衣,走到化妆室换上。再一次跳上电车往大久保的方向坐去。在卖东南亚人食物材料的店里买了一些东西,有牛肉 、豆类、青菜以及一些泰国米。我提着购物袋往露西雅的公寓走去。
途中我打了手机。
“喂!”
充满睡意的声音。
“是山田先生吗?有坂先生介绍我的——”
“下午见。”
电话挂断了。
× × ×
露西雅和卡拉正在吃饭,是速食杯面和饭团。或许露西雅不会做饭。
“你回来了啊。马利欧!”
卡拉的脸发光。露西雅疑惑地看着我的购物袋,昨晚所看到的带刺态度已经不见了。
“那个袋子里面装什么东西?”
“今天晚饭的材料。”
我打开冰箱,把肉 和青菜放进去。
“也有我的份吗?”
“想吃就做你的份。”
“那么,我不买便当了。”
“你要煮什么粢?”
卡拉用日语问。
“巴西菜啊!”
速食杯面的汤很香,露西雅和卡拉的对话,让我有种是在自己家里的错觉。我知道我的神经已逐渐放松。
“你什么时候出门?”
“我要和朋友去逛街购物,再一会儿就必须出门。”
“我知道了。”
我坐到沙发上,感觉睡意袭来。
“我稍微睡一下。你要出门时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