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没有睡觉一直在等我。一打开门就传来电视的声音。然后电视声音消失,响起卡拉的声音。
“马利欧?!”
光是发出声音,没有动作。
“是我啊。卡拉!”
客厅的灯关着。在电视荧幕的照射下看到卡拉的所在位置。她只把脸朝向我这边。
“你为什么不会认为是露西雅呢?”
“露西雅更晚回来。而且,我闻到马利欧的味道。”
时间——正是娼妇们工作的时间。
“我有什么味道昵?”
卡拉坐在沙发上,我坐在她的旁边。卡拉立刻把身体靠过来,有种柔软的感觉与香甜的味道,使得我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
“马利欧嘛!有种泥土的味道。”
太一所执着不愿放弃的荒凉大地,埋葬诺纳德的巴西大地。泥土的味道已渗入我的身体。
“露西雅是什么样的味道昵?”
“因为露西雅一直都有抹香水,所以我不知道她的味道。”
凯的身体也只有香水的味道。
“你一直都是不睡觉等露西雅回来吗?”
“有时会去睡觉,有时不会。今天因为马利欧会回来,所以我才起床。”
电视上出现裸体女人,配上煽情的音乐,尖挺的乳头,广播员露出下流的表情。在光线的照射下,卡拉笑着,以天真无瑕的笑容面对着我。
“马利欧!你在做什么工作?”
我握住卡拉的手。她的手纤细到仿佛稍用力一捏就会碎掉。
“你肚子饿不饿?”
就像平常一样,我岔开话题。
“你一直都等到露西雅回来吗?”
“是啊。”
“那就等我一下吧。”
卡拉笑了。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对着我。冰箱里有蛋、吐司和火腿。
“露西雅平时都买什么东西回来?”
“便利商店的便当。”
我摇摇头。开始烤面包和煎火腿蛋。厨房的角落摆着鸡汤,我把它加热。
“真好吃。好久没有这样了。”
卡拉笑了。她灵活地用筷子把蛋夹到嘴里。在巴西我也是吃比这个更像样一点的东西,却无法再待下去。
“明天去买东西吧。我做更好吃的东西给你吃。”
“真的?”卡拉的脸发亮。电视中的女人已在摇腰。“我们约好了哦。马利欧!”
“是啊,约好了。”
卡拉把蛋和面包全部吃光,嘴角旁边留有蛋黄,我用卫生纸帮她擦掉。在擦拭的过程中,卡拉也依旧高兴地微笑着。
“马利欧和露西雅结婚吧。这么一来,就可以和我三个人一起生活了。”
电视的遥控器转换了频道,是音乐节目,由一群无聊的人创作的无聊歌曲。我调整一下音量。
“啊!是安室的新歌。”
卡拉随着电视唱歌。我闭起眼睛——父亲和母亲、我和诺纳德,以及太一的影像浮现眼帘。我幻想着大家都在日本生活。
× × ×
凌晨四点十四分,露西雅回来了。我躺在地板上沿着卡拉在沙发上的睡容,以及录音机面板上的电子时钟。电梯的声音以及高跟鞋在走廊走着的声音传过来。
用钥匙把门打开的声音。接着门开了,走廊的灯光流入屋内。卡拉醒过来了。
“露西雅?”
含糊不清的声音。她维持躺着的姿势,把脸朝向玄关。
“我回来了。卡拉!”露西雅用西班牙语说,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买便当回来了。你肚子饿了吧?”
“不会。马利欧煮东西给我吃。”卡拉也用西班牙语回答。露西雅停止走动,回过头来,睁大双眼俯视着我。她摘下太阳眼镜。
“没有人拜托你作饭。”
冰冷的声音。
“也没有叫我不要作饭。”我坐起来用葡萄牙语说。“而且,卡拉的肚子饿了。她又不是小狗,没有必要等到主人回来吧?”
露西雅的眼睛往上吊,牵动眉毛的伤痕,看似发怒的女王。
“露西雅!你为什么生气呢?”
卡拉不安地看着我们。于是露西雅的表情缓和下来。
“我没有生气,卡拉!”
“不过……”
“没有问题的。卡拉!马利欧煮什么给你吃?”
“蛋和汤。”
“哦!好吃吗?”
“嗯!”
露西雅双手插腰叹了一口气。
“首先我要向你道谢。马利欧,谢谢你。”
“不用客气。”
我知道露西雅很溺爱卡拉——只知道如此而已。
“如果不要吃饭的话,那就冲个澡再睡觉吧。好吗?卡拉!”
“好。”
卡拉从沙发下来。像眼睛看得到的人那样,避开障碍物走向浴室。
“等我们洗完,你也来洗一下。我会帮你摆条浴巾。”
“为什么不一起去洗澡?”
露西雅发出尖锐的笑声。
“我就姑且不说,卡拉的行情很高啊。你能付多少钱?”
露西雅的眼睛如石头般冰冷。
× × ×
我听到摇篮曲了。露西雅的摇篮曲和卡拉唱给我听的是同一首歌。我用浴巾擦拭身体,然后倒卧沙发上。露西雅已帮我准备了毛毯。我辗转难眠,露西雅的摇篮曲一直萦绕耳际。
我想起母亲经常唱摇篮曲给我们听的情景,却无法清楚地回想起来。诺纳德小时候经常要求我唱摇篮曲哄他睡觉,我模仿母亲唱歌,胡乱唱起摇篮曲。自从诺纳德死后,我就不再唱歌。喝醉的太一有时会唱鹿儿岛的摇篮曲,听在我耳里只像呻吟声。
——你杀死弟弟了。
我忽然想起太一的话。每次酒精发作无法控制时,太一一定会对我说这句话。
——你杀死弟弟。你比畜生还不如。
我杀死诺纳德。太一杀死母亲、杀死父亲,坐视诺纳德步入死亡之路,你杀死弟弟!
每当我说这句话时,太一就会飞奔过来,像平常一样猛烈地殴打我。
——你光杀死弟弟还不满足,连我也想杀吗?你该适可而止了吧。
我后悔与悲伤地哭泣,然后慢慢进入梦乡。
杀死弟弟!
这句充满污辱的话或许就是我的摇篮曲。
× × ×
电话铃响,露西雅的摇篮曲刚好唱完。是手机的电子铃声。我从丢在地上的短外套上拿起手机。
“喂!”
“马利欧?”
是凯,压低嗓门的声音。
“你现在可以出来一下吗?”
我看了一下手表,凌晨五点。
“要去哪里?”
光听声音就知道。凯也有意要加入我的行列。
“荻洼。你到达车站后,请打我的手机。我会去接你。”
电话挂断了。
我起来穿衣服。湿淋淋的衬衫,满是汗水的味道。我必须找个地方换衣服。打扮稍微肮脏的外国人势必会被警察盘问。
我敲了里面房间的房门。
“露西雅?”我轻声地说。“我出去一下。”
“你在这种时间很忙嘛?又要去杀谁吗?”
我没有回答就走出公寓。
× × ×
我在大久保车站跳上中央线。中野——背脊不禁颤抖了一下。这是个人烟稀少的月台。没有看到有任何警察要找我的迹象。也没有看到伏见的人影。
荻洼到了。我等下电车的乘客从月台上消失后才打电话。
“嗨?”
“我是马利欧。我到荻洼了。我要从哪一个剪票口出去?”
“北口。走到青梅街道,朝四面道走过去,我会从相反方向走过来。”
我穿过剪票口。环视一下周遭。车站前已恢复宁静。虽说是一大清早,柏油路却冒出热气。一脸疲惫的男人们与女人们。不管我如何抽动鼻子,也无法嗅出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