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漂流街》

第12节

作者:驰星周  来源:驰星周全集 
  太阳下山了——女人们陆陆续续出现。当然!美砂没有来。
  我焦急地等着凯。美砂的尸体、露西雅眼皮上的伤疤、高先生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有坂乌黑的脸,杂乱的影像塞满我整个脑海。
  下午八点。我等的人——凯终于来了。
  “早!……咦?店长昵?”
  “他说今天要休息。”
  女人们回答凯。然后说起有坂的坏话。正因为有坂不在——女人们的态度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
  “马利欧,他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我用下颚指向厨房。有坂似乎陷入孤立无援。我不想让其他女人听到。
  “只有凯最滑头。”
  是奈美的声音。我视若无睹地走向厨房。
  “发生了什么事?”
  “店长好像赛马又全军覆没了,露出一张濒死的脸出门。
  我将听到有坂电话中的交谈情形一五一十告诉凯。
  “没有问题吧。”
  凯的屑头深锁。我的视线——似乎被凯的喉咙吸进去了。
  “我感觉事态严重。”
  “这家店也终于到要关门的时候了。”
  “凯,有工作要介绍给我做哦!”
  事到如今才要找正经的工作,该如何是好——脑海中不断喃喃自语。
  “总之,先做好今晚的工作。店长有没有交待什么?”
  “他说问凯。”
  “是吗……姑且像平常一样营业吧。我今晚不外出,,就负责接电话。马利欧就像平常一样和内藤一起送女孩子到饭店。然后在适当的时间打烊。我们没有非代替店长不可的理由。
  “我知道了。”
  脚底有种被火烤的焦躁感——不知情的醉汉们打来电话。
  五反田和涩谷。店里和饭店。就这样来来回回接送。奈美又和客人发生争执,负责接送的是打工的内藤,由于内藤无法处理,所以叫我亲自出马。使用刀子威胁——昨夜的恶梦再度苏醒。刀子钻进皮肤的感觉、手脚无力的美砂。于是我殴打客人,怒斥赶走内藤。
  过了凌晨两点,刚好都没有电话进来,女人们个个露出倦容。今晚就到此结束吧——凯一说,女人们欢声呼叫。
  “内藤,辛苦你了。马利欧,你可以稍微等一下再走吗?”
  凯的眼光里有某种含意。
  “好啊。”
  我回答时电话刚好响起。
  “这里是“粉红猫”。”凯发出非常响亮的声音。“真抱歉!本日已经停止营业啊……找有坂吗?今天已经……是的。他在哪里吗?没有跟我们联络。”
  凯脸部的表情僵硬。我明白了,不是来讨债就是流氓。我的手掌不禁冒汗。
  “是的!请稍等。”
  凯递话筒给我。
  “找我?”
  “叫伏见的人。”凯捂住通话口说。“是流氓吧?”
  胃里不舒服的感觉逐渐扩大。伏见那双紧迫盯人的眼睛——令人想忘也忘不了。
  “你好!”
  “是我。混血儿。大叔非常生气,有坂在哪里?”
  “我不知道。”
  “那个混蛋让大叔的颜面无光。真是没心肝,狗改不了吃屎。”
  传来低沉的笑声。伏见好像为什么事正乐着。
  “伏见先生,我真的不知道店长在哪里。”
  “我知道。不过,干我们这行的是不能说‘哦——是吗?’的。我现在就要去你那里,你和刚才接电话的女人都要留下来。可以吗?”
  “伏见先生——”
  电话挂断了。
  “什么事?”
  “他现在要来这里。说是我和凯都要留下来。”
  “搞什么嘛!我们为什么得替店长擦屁股?”
  我也不明白。当有坂逃也似地出去时,我也应该抛弃一切的。我的人生——在这几天竟然就这么被摧毁。是什么样的契机?是哪里做错了?
  “今天我去见了一个姓高的中国人,他是中国黑道的老大。”
  我不吐不快。
  “姓高?”
  “喂!叫松本的流氓不是在电话中谈起吗?我稍微解释一下,他必须和中国人见面。有人把我介绍给姓高的家伙。松本交易的对象一定是那个姓高的。”
  凯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
  “那又怎么样?”
  “我也听姓高的提过,要和流氓共同做事。他雇我当翻译。”
  “你究竟想说什么?你变成中国黑道的手下,到这里我听懂了。不过,你告诉我这些事,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嘛……”
  凯听懂了——她知道我想说什么。不过,她绝不会附和的。风险太大。我也明白这点,却不能不去想它。
  凯点燃一根烟,两手交叉在胸前,凝视着徐徐上升的烟雾。
  “喂!马利欧……”
  凯脸色大变。是昨天我要她为我服务时的表情。她似乎不由得被吸引进去了。
  一阵粗暴的敲门声让我回过神来。我心惊肉 跳地向门走去。鱼眼镜头的对面是伏见紧迫盯人的眼睛,另外还有两个人影。
  “我马上就开门了。”
  我把门打开。
  “我们要搜房子。你明白吧?”
  伏见的声音,与他的眼睛一样咄咄逼人。
  “请进。”
  我让开身体。伏见他们鞋子也不脱就直接朝里面走去——其中一个是在中华餐厅和伏见在一起的流氓。
  “帐簿之类的东西在哪里?”
  进客厅,伏见就大声嚷嚷。
  “在这张桌子的抽屉里。”
  凯让香烟慢慢冒烟。伏见故意似地走近她。
  “当妓女,你还真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嘛。”
  “住嘴!伏见!”
  餐厅的那个流氓大叫——伏见反射动作地回头,
  “什么事?冈岛!”
  “那个人是有坂的嫂子。”冈岛对凯点头行礼。“好久不见了。”
  “搞什么?冈岛竟然向有坂的老婆行礼。”
  “混帐!同样姓有坂,不过不是迷恋赌博的弟弟,而是大叔的兄弟有坂。”
  有坂的哥哥与伏见他们是同一组的流氓,现在人被关在监狱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凯。凯简直不把伏见他们放在眼里似地,依然自顾自地叼着香烟。”
  “不会吧?”伏见的态度也转变。“那个混球竟然叫哥哥的太太卖婬 ?”
  “大叔是这么说的。”
  “有坂向井上先生借钱,是我自己央求要工作的。”
  凯终于开口说话——一副马马虎虎的态度。
  “不要再闲聊了。赶快找我们要找的东西。”
  冈岛和阿飞型的年轻流氓开始把抽屉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伏见依旧以紧迫盯人的视线色眯眯地看着凯。
  “嫂子,失礼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凯。”
  “不是,我是说真正的名字。”
  “我不想告诉你。”
  “真冷漠!我问冈岛不就知道了。”
  “伏见!”
  “对不起。”
  冈岛的声音终于让伏见离开凯。冈岛和伏见,看起来冈岛是哥哥。不过,我不认为冈岛能驾驭伏见。
  “大嫂!下次一起去吃饭,我请客。”
  伏见的脸上露出冷笑。凯重新点燃一根香烟。冈岛只是皱眉,什么话也没说。
  三十分钟内,伏见他们彻底翻遍整间店。抽屉里一堆没有中的马券,一堆用难看的字胡乱写些什么的破纸,撒满整个地上,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都是些无用的东西。”
  伏见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似地说。
  “是啊!如果大叔看到这种情形,也会不知所措的。而且店里的营业额也被抽走不少。”
  “怎么办?”
  “赶快向大叔报告。”
  他把一叠文件抱在腋下,脸朝向凯。
  “有坂搞到这种田地,或许大叔有话想要问你也说不定。那时就要偏劳你了。”
  “我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常受到有坂的哥哥照顾。请你要多多保重。”
  站在向凯行礼的冈岛旁边,伏见不怀好意地笑着。
  “先生在牢狱,小叔欠债跑路,嫂子也没心情说笑吧。”
  “伏见!你该适可而止了吧!”
  “冈岛,不要这么生气大骂嘛!昨晚喝多了,现在还在宿醉啊。”显然是轻视冈岛的一句话——冈岛的眼神瞬间转变。
  “伏见!你……”
  “不要用那张可怕的脸瞪我。不用大声斥责我也知道的。还是快去大叔那里吧。”
  冈岛不禁皱眉,不过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显然他对伏见有所顾忌。
  “嫂子!如果有跟没用的小叔联络上,请先通知冈岛。要是不小心把他藏起来的话,那和我吃饭的事可就要重新盘算了。”
  “如果他有联络的话,我一定通知你们。”
  “那就拜托了。”
  冈岛点头行礼。
  “喂!混血儿,明天傍晚空出时间,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露出戏弄的眼神。我想把眼睛向下看——却无法办到。”
  “你的眼神告诉我可以。”
  我默不吭声地迎接伏见的视线。
  “再见!”
  伏见他们朝玄关走去。只传来伏见的声音、门关上的声音,接着一片静寂。凯要倒下去似地跌坐到沙发上。
  “我惨了。”
  “我也惨了。”我也坐在有坂经常坐的椅子上。
  “凯竟然是店长的大嫂。”
  “没什么。只不过是在同一家店工作。我没有把那家伙当弟弟看待,而且那家伙也不认为我是大嫂。”
  “不过,大家可不这么认为,凯!情况不妙哦!”
  “是啊!最好赶快逃走。”
  “店长的哥哥——也就是你的丈夫什么时候会从监狱里出来?”
  “明年。”
  “什么时候结婚的?”
  “在他被逮捕的半年前。”
  凯冷淡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还要问些什么。
  沉默像铅块似地压在肩膀上,又像丝绵缠紧身体。忽然看见眼前有遥控器,虽然不想看电视还是把电视打开。
  “他被井上骗了,结果一个人去入狱,而且还欠下一大笔债。”
  我乱按遥控器,画面不停换来换去。
  “欠多少钱?”
  “三千万,只还了一半……”
  凯当妓女的理由我终于明白了。
  “啊,在这里对马利欧发牢骚也无济于事。我要回去了。马利欧你呢?”
  我停止按遥控器。画面出现的是绿色的赛球场,一群穿着金黄色衬衫的男人。是奥林匹克足球赛,巴西对日本。
  “我要看这场比赛。”
  “是吗?我累了。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明天不休息。”凯走出去。如我所料,手机响起。
  “马利欧吗?”是林的声音。“尸体收拾好了。明天晚上来老板的公寓,可以吗?”
  我的眼睛盯着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