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星周《长恨歌：不夜城3》
第32节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徐锐打来了电话。郎志森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紧接着他的脸上写满了紧张。这个电话不是村上打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徐锐的手机号码。正在看着电视的手下们好像感觉到了老大的紧张，他们慢慢地挺直了腰板。郎志森环视了屋内的所有人后接起了电话。
“徐锐先生，您考虑好了吧？”郎志森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降到五百万？你别说梦话了！我们这么干是冒着很大风险的。让一分钱都没门儿。”
郎志森虽然说话语气有些粗暴，但是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他的手下们如同忠实的狗一样，看着郎志森的一举一动，我和小文也是如此。
“我也不是不理解你。你已经到了快要失去江山的紧要关头了吧？不过我们也是一样站在紧要关头了。只要你考虑好了，就不会让你们流出无谓的鲜血，那个重要的东西也不会化为灰烬……啊，我知道。我不会乘人之危的。我们也要洗手不干，退出江湖了……你稍微等等。”
郎志森对他的一名手下翘了翘下巴，这名手下给郎志森拿来了便签纸和笔。
“好了，你说吧。”郎志森开始在便签纸上记着什么东西。看来他不仅仅是一个粗人，还接受过相应的教育。
“知道了。两个小时以后。我们互相都不要搞什么小花招……放心吧，那东西由我好好地保管着呢……什么？”
郎志森慢慢地转过身体面向小文：“只给你三十秒。我再跟你说一遍，不要耍花招……好，你等等。”
郎志森把手机递向小文。小文一下把手机夺了过去，她的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电视里看到的饥饿难民。她用双手拿着手机，紧紧地贴到了耳朵边，双手在微微地颤抖。
“嗯，是我……没事。他们没有对我乱来。”
小文的说话声音很小，不过房间中的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听着。另外，我和郎志森不只是用耳朵听着小文的讲话内容，还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嗯……嗯，嗯。”小文的声音越来越小，有时只是点点头，这让郎志森等得很不耐烦。
“时间到了。”郎志森说着就把小文手中的手机夺了回来。
“你已经知道你的女人平安无事了吧？赶快准备现金去吧！”
郎志森挂断电话后，又面向小文说道：“那个家伙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只是说让我不要担心，他会来救我的。”
“只是说了这些？时间有点长吧？”
“他说，如果我能平安地回到他的身边，他就带我去一趟老家，把我介绍给他的父母。这个时候他竟然跟我说这个……”
小文不好意思地捂住了眼睛。郎志森咂了咂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喂，这边你了解吗？”
郎志森把一张写着地址的便签伸到我的面前问道。江东区青海二—X—X。那边好像是台场，不过对于那边的详细情况我是完全不清楚的。
“据说是在晓埠头公园附近，我们将在那边的路上取钱。这个……”郎志森拍着上衣的口袋说，“给这个女人，把钱拿过来。”
“那我呢？”
“那个家伙根本没有提到你。先说这个地方，你认识不？”
“有地图吗？”我问道。
在郎志森做出指示之前，他的一名手下就已经去找了。房间的一角堆积着一堆杂志和报纸，他从中抽出一套常用的都内道路地图。他把我的手铐解开，把地图递给了我。我哗啦哗啦地翻着地图，注意到了地图上红色的标注。对于不熟悉东京道路的他们而言，估计这个地图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徐锐的公寓周围也用红色的圆圈标注着。
“你不用做多余的事！”郎志森一声喝道，“我们看了地图也知道在哪儿，我问你的是那边是个怎样的地方！”
“知道了。”
我打开了江东区那一页，视线落到了台场的周围。青海二丁目台场的前面是钩形的码头。
“这里好像是仓库街。台场的周围有富士电视台，所以人流量比较大，不过到了晚上就基本上没什么人了吧。”
“周围视野开阔吗？”
“应该没有高层建筑。只是周围都是仓库，隐蔽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果然……”郎志森深深地点了一下头说，“我们不可能会痛快地拿到钱的。喂，准备准备。我们马上就出发。”
房间内的空气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其中两人走出了房门，剩下的人取出了藏在柜橱中的枪械。如果只是手枪的话还可以接受，可是其中有两把霰弹枪，估计是杀死韩豪和在船桥袭击出租车时使用过的霰弹枪。这两把霰弹枪很新，枪体锃亮，上面留下了无数的指纹印痕。拿着枪的这几个人的背后充斥着危险的空气。
小文看到这些人的举动，脸色也变了。她搂住我的手臂说：“他们是打算杀了我们吗？”
我摇了摇头。虽然撒谎让我于心不安，但是为了解救小文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会的。他们只是为了防身，以防万一的。他们只要拿到钱，徐锐和你应该就没用了。他们也不想流无谓的血，然后把事情搞大。”
我悄悄地对小文说道，说话声被他们整理枪械发出的金属声掩盖了。
“真的吗？”
“不能说绝对。但是……”
我把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我等待着那未说出口的话，通过我的眼神传递进小文的头脑中。
想到刚才她和徐锐通完电话后回答郎志森的责问，我就忍不住想笑。如果最后平安无事，就一起回老家？去见父母？不可能的事。徐锐的心里没有小文，恐怕小文也知道这点。这些话都是小文胡说的。那么，徐锐到底跟小文说了什么呢？
逃脱这种困境的计划，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的内容。
小文立刻明白了我沉默的意思。她微微地冲我点了一下头后，用一种对所有事物都毫无兴趣的眼神，看着充满杀气的那几个人的背影。
公寓的前面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老式卡罗拉，另外一辆是旧款普瑞维亚。这两辆车都不是租的，估计是二手车。
我和小文被推进了那辆普瑞维亚。可能是害怕引人注目，他们没有再一次给我戴上手铐。不过，我仍然放松不下来，杀死韩豪的那两个人一直盯着我们。郎志森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后，车子启动了。郎志森掏出了手机，不是我的手机，好像是他自己的。他一边把手机贴到耳边，一边转过身来把刚才的地图扔到了我的膝盖上。
“我们上了首都高速后，将在东云附近下高速。你来指引之后的路线。”
郎志森说完后转过身体面向前方，开始与某人通起电话来。
“是我。我是郎……嗯，接下来我们就要动手了。你就告诉他，两三个小时以后就应该全部都搞定了，接着就是我们去开心地去领奖金的时候了。这点小事，我们不会失手的，放心吧。”
我估计电话的另一端是马远。马远认为郎志森他们只是杀害徐锐，他肯定不知道符契的事。
我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郎志森的话，一边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地图。
地图上混杂着新的和老的红色标注。只有新宿区和涩谷区这两页是干净的，也就是说郎志森他们对这两个区的周边道路比较熟悉，最近标注较多的果然是江东区这一页。我装出一副查找路线的样子，查阅着被红色墨水标记过的区域。锦系町——徐锐经营的店面所在区域被红色的小圆圈标记着。东阳町——徐锐的公寓周边也被画上了红圈。小文的公寓也是如此，都有所标注。
“等一切办好后，我再联系你。拜托了！”
郎志森的电话结束了。我匆忙地用手指压住
台场的周边，不过我的行为有些杞人忧天。郎志森根本没有理我，他开始和驾驶席的那个男人小声说话。
偷看了一眼我身边这个男人的眼睛，我悄悄地翻到了葛饰区那一页，小岩车站附近也有红色的标注。小文中途到过的徐锐的店就在那一带。
无论郎志森的雇主是谁，那个男人肯定拥有庞大的情报网络。我手上的地图只是东京都内的，恐怕跟在这辆普瑞维亚后面的卡罗拉的储物箱中放了千叶县的地图。另外，赵浩的老家周围肯定也被画着新的红色标记。
我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据我所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集到这么多情报，能够预测出赵浩从锦系町逃向老家，并能告诉郎志森的人，只有刘健一。刘健一与徐锐之间有恩怨。如果有的话，我就能够理解刘健一雇佣郎志森杀徐锐这件事了。我所不清楚的是，他为什么要用这么繁琐的方式，直接让郎志森去杀他的话就简单多了。
另外，如果刘健一在操纵着郎志森的话，为什么让我特意出场呢？
一切都像是被笼罩在雾里。我所看不到的诡计深深地隐藏在雾中，我是被刘健一用来揭开这个诡计的棋子。不，我是被他用来构成这个诡计的一枚棋子。没过多久，这个偶然的想法逐渐变得有些把握。
但是，为什么呢？为了什么呢？对于缘由的疑问一直没有从我的心头消失。刘健一正在想什么呢？他那乌黑的眼睛盯着什么呢？
我感觉嗓子有些干，舔了舔嘴唇。这时我注意到小文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侧脸。我突然意识到，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让小文脱离这个困境，把她从这个污秽的世界里解救出去。刘健一的事先放一放。
“你没事儿吧？”我小声地问道。
小文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估计徐锐在电话里跟她说了什么。小文那圆圆的眼睛好像在告诉我，让我小心点儿。
车子已经跑上了首都高速。路况特别好，不一会儿就把神田桥的出口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手机开始响了起来。郎志森歪着脑袋在自己的身上找着手机。
“哥哥，是你的电话。”
郎志森说着打开了我的手机，看着屏幕说：“不是徐锐打来的啊……还是那个纠缠不休的电话吧。我接了啊。”
郎志森没等我做出反应，就把手机贴到了自己的耳边。
“不好意思，这个手机的机主暂时不能接电话。稍后他会打给你的……你，你是谁？”
郎志森那慢吞吞的说话声好像触电了一样变得紧张起来。他的紧张瞬间感染了整个车厢。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关键是你怎么知道我会接听那个家伙的电话？”
郎志森继续不断地发问，于是我知道这电话一定是刘健一打来的。郎志森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反应要快，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挺直了后背。我很想知道郎志森和刘健一的谈话内容。
“你说什么？等等！喂，你是谁……真的吗？”
郎志森的视线转移到了后视镜上。通过镜子我无法判断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小文。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我感觉我左臂的肘部很不舒服，小文用她的右手抓住了我的肘部。就如同攀登岩壁的登山者发现若隐若现的支点一样，她拼命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她把力量全部集中到指尖上，狠狠地扣住了我的肘部。郎志森说话的紧张煽动了小文内心的不安。没事的，你不要有任何担心，我会用生命去保护你的——这些话我没能说出口，我用自己的手温柔地握住了小文的手。即使这样，小文的指尖力量也丝毫不减，继续压迫着我的肘部。“你等等。为什么你连这个也知道？”
我通过后视镜看到郎志森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对未知对手的恐惧。即使操作郎志森的人是刘健一，估计郎志森自己也不知道。一切都是通过马远进行交涉是真的。
“啊，嗯。知道了。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只有相信了。我听你的……什么？那不行。我都不知道那个家伙和你的关系，就让你们通电话？”
刘健一好像说让我接电话。我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他。但是，这种状况下估计是问不成的。
我只有默默地听刘健一讲话的份儿。
“如果你说的全部是真的，事情进展顺利的话，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让你们慢慢地好好聊的。你就先忍忍吧！”
郎志森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手机没有再次响起。
“那个家伙是谁？”郎志森从座椅上探出身子向我问道。
“那个男人叫刘健一，是一个有名的情报专家。你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刘健一……”郎志森卷着舌尖，说出了刘健一的名字。我左臂肘部的压迫感开始变成了疼痛。小文的指尖已经没有了血气，紧紧地抓着我的肘部。
“哦，我听说过，不过不是什么情报专家，而是传说中的恶鬼。我以为是个玩笑呢，原来真有其人啊。”
“嗯，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恶鬼。现在经营着一个不大的情报咨询公司。”
我不知道刘健一的想法，我首先得想办法脱身。
“不大？看样子你对他非常了解啊。他的公司可不小……喂，开向箱崎。通过湾岸线在台场下高速。”
郎志森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司机的。江户桥的出口就在眼前了。司机匆忙地并到了旁边的车道。后面的卡罗拉也跟着紧急变更车道。旁边的车辆狠狠地按着喇叭，可是他们谁都不害怕。
“为什么要改变路线？是有陷阱吗？”
“只是以防万一。”郎志森调整了一下坐姿，轻松地说道。不过，他那紧张的肌肉 和脑门露出的青筋已经出卖了他。
我们这辆普瑞维亚在台场下了首都高速。我单手拿着地图给司机指路，也谈不上是指路。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右拐，经过富士电视台前左拐，然后再直行就能到目的地。
郎志森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身后。那辆卡罗拉紧紧地跟在后面，他担心的是卡罗拉的后面有没有车子在跟踪我们。郎志森害怕那看不到的影子，他被刘健一的话束缚着。
经过富士电视台的前面，稍微往前直行一段就进入了临海线高架铁路的下面。左边有一个公园，牌子上写着“青海中央埠头公园”。目的地应该就在前边了。
“前面那个路口左拐！”郎志森说道。
路口的信号灯下悬挂着一个写有“电信中心前”的牌子。车子左拐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巨大的仓库，仓库的对面是大海和有明码头。漂浮在海上的作业船只作为巨大的素材溶入背景之中，除了偶尔开着前大灯的卡车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开进那条小道，找个合适的地方停车。”
郎志森一边指挥司机，一边仍然注意着后面。跟着后面的只有那辆卡罗拉。
我们这辆普瑞维亚降低了车速，停在了夹在两个巨大仓库中间的路上。普瑞维亚和卡罗拉的引擎熄火后，我们除了自己的喘息声什么也听不见。就连波涛的声音也听不到。街灯的数量寥寥无几，周围都沉浸在安静的黑暗中。我们都在等着郎志森发话。
“好。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大家都下车吧。”
郎志森的话里包括了我和小文在内的所有人，卡罗拉里的人也心有灵犀似的下了车。没有一个人说话。不，不光是现在。从早稻田的公寓那里开始，除了郎志森之外，其他几个男人就没有说过一句废话，他们只是默默地按照郎志森的指示行事。与其说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说他们是盲从于主人的猎犬更加合适。郎志森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们只要听郎志森的，就不会没有饭吃。
他们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不知道他们在老家就这样，还是到日本之后才这样的。不管怎样，郎志森就是大王。因此他习惯了那种自信满满的态度。但是，自从他接听了刘健一的电话后，我看到他的自信好像出现了动摇。
小文紧紧抱住我的手臂，这一举动传递出她内心的恐惧。黑夜中清冷的空气为这里增添了几分恐怖。什么也看不见也许是更恐怖吧。
“喂，你看着他们。”郎志森命令着驾驶普瑞维亚的那个男人说道。
他向离我们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走去，用眼神让跟在他后面的人停下脚步，再次开口说：“没有必要带着霰弹枪，放箱子里吧。我们不能抱着那么显眼的东西在这里闲荡。”
杀死韩豪的那两个家伙面面相觑。
“赶紧的！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在郎志森的催促下，他们两个人把霰弹枪放入卡罗拉的后备厢，跑回了郎志森的身边。
“你们两个听好了！决定我们今后人生能否一点苦也不用吃的关键时刻到了。我们以前只有一边对自己的上级俯首帖耳，一边咬牙忍耐着装孙子才能获得一些褒奖，从而不至于被解雇。我们已经不用回到那种地方了。”
其他几个人都点了点头。
“那个前面……”郎志森伸出手臂指着码头的前面说，“徐锐那个畜生将带着一千万来到这里。一千万！我觉得我们不会那么顺利地拿到钱，就像我们在农村的时候一样，不付出劳动是无法留下美好回忆的。你们明白吗？”
他们几个又点了点头。看守我和小文的那个家伙也受到了影响似的点着头。
“首先，我们分头行动去确认此地是否有陷阱。彻底查清任何可以埋伏的地方。如果没有任何发现的话，以防万一，我们要进行埋伏。如果徐锐那个畜生乖乖地把钱给咱们还好，如果不是的话……”
郎志森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模拟着扣动扳机的动作。这几个人瞬间紧张起来。不过看到郎志森脸上露出了笑容之后，紧张感又随之融化在黑暗之中。
“我们只是让他开口，和平时一样。我们必须下定决心，不过也不用紧张。我相信你们能做到，对吧？”
我从远处都可以看到他们眼中充满了精气神儿。我很确信，郎志森是一名不错的下级军官。郎志森在手枪前端安装上了一个筒状的东西。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到，但是我估计它是消声器。
“你们以前是在特种部队吗？”我向在背后用枪顶着我们的那个人问道。
“闭嘴！”他那尖锐的说话声与冰冷的金属声叠加在一起，那是郎志森滑动手枪套筒的声音。其他人并没有紧张，他们得到了郎志森的鼓舞，估计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对了，我想起来了。在开始工作前，有件事情要做。”
郎志森说着握住枪，伸平了手臂。手腕内侧的肌肉 微微动了一下，从消声器里就喷出了一团火焰，坐在我旁边的那个男的就朝普瑞维亚车内的后面飞去。枪声含糊不清，即使自己亲眼看到也不会认为那是枪声。
小文堵住了自己的嘴。从手的缝隙中漏出来的尖叫声变成奇怪的声音，震动着我的鼓膜。在其他人做出作战架势之前，郎志森又将枪口指向了另一个人——杀害韩豪的同伙之一。
“大哥！”我的背后传来了尖锐的叫声。
“闭嘴！”郎志森严肃地说道。
其他人都如同冻上了一样一动不动。我抱住小文的肩膀，把她搂了过来。小文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他们两个是叛徒。”郎志森平淡地说道。被他用枪指着的那个男的拼命地摇着头。
“你们俩打算背后袭击我们吧？徐锐给了你们多少钱？你们是什么时候沦为他的走狗的？”
“大哥，请你听我说。我……”
“没有时间听你胡扯。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要不是你们搞砸的话，我们应该在那个家伙的公寓前就完成任务了。”
“大哥……”
“闭嘴！”
郎志森一边慢慢地走向这个人，一边对旁边的人点了一下头。接到郎志森指示的那个人从背后用力拧住了这个不断摇头的人的胳膊。
“你们打算怎么收拾我们啊？”
当郎志森的枪口顶向这个人的额头时，他停止了摇头。
“请你听我说，大哥。我们只是……”
“我不会让你死得很痛苦。所以，你给我诚实点儿说。”
“大哥……”
“我知道你是想要钱。不过，你别忘了我们在出国的时候立下的誓言。不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因为你们这么说了，我才决定收留你们的，阿飞。”
郎志森第一次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这就意味着他将被正式开除郎志森的小队，互相不称呼对方姓名是他们的默契。阿飞突然无力地堆在了地上。
“你们打算怎么收拾我们？”郎志森安静地问道。他的声音既严肃又仁慈。
“在……在进行交易的时候，我们在后面袭击大哥你们。”
“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在还那辆MPV的时候……”
“原来如此。什么时候开始？”阿飞抬起了头。
“什么时候开始与徐锐那个畜生有来往的？你们是怎么认识徐锐的？你们应该没有那个空闲和时间去认识他啊。”
“那……杀死韩豪那个家伙后，我们两个不是曾经躲起来一段时间吗？当时他来找我们了。”
“他来找你们？你们是藏在吉祥寺的公寓里了吧。只有我们自己和马远知道那里呀，应……”
郎志森把“应该”这个词吞了回去。他望向天空，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他能够想到向徐锐泄密的人，只有马远了。但是，他却找不出马远冒着背叛“危险的”雇主的风险这么去做的理由。
小文仍然抱着我的手臂。她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了，紧紧地闭着嘴，注视着这些男人们的交谈。
“多少钱就让你把我们给卖了？”
“大哥……”
“阿飞，我在问你多少钱让你出卖了你的兄弟？”
“五……五百万。”
“人民币？”
阿飞摇了摇头。
“日元？就这么点钱……”
“大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们的藏身之处应该没有人知道的，可是他们却闯了进来。如果不听他们的话，我们就会被杀。就算大哥你在场的话……”
又一团火焰从枪口喷出。拧住阿飞胳膊的那个人发出低沉的叫声，退到了旁边。阿飞的身体倒在了柏油路面上。我感觉到小文的身体变僵硬了。
“喂，哥哥，你过来帮下忙吧。我们人手已经不够了。”
郎志森对我说道。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爽朗，但是没有了精神气儿。看守小文的任务交给了另外一个人，我们分头将阿飞和另外一具尸体抬上了那辆普瑞维亚。尸体的周围散发着血液和脑浆的味道，这浓浓的味道有些呛人。逐渐冷却的肉 体变得虚无。生与死的界限如此脆弱，将要把我带向地狱。
我看了一眼小文，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身处危险的她把我带回了现实。必须救出小文，我是为了救她才出现在这里的。
丢下小文和看守她的人，我们把普瑞维亚移动到码头岸壁，将尸体抛到了海里。
“我们这么处理好吗？尸体会很快被发现的。”我直接说出了浮现在头脑中的疑问。
“没关系。明天晚上我们就在飞机上了，日本的警察会追查到大陆的农村去吗？”
我只能摇摇头。
“哥哥，我看你脑子好使，所以问一下你。你觉得马远那个老头儿背叛那个危险的雇主会有什么好处呢？”
“不知道。”我如实地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这真是一个高深的见解。”郎志森耸了耸肩说，“我感觉到了讨厌的气息。可是，我们又不能返回。”
“中止今晚的交易更好吧？主导权在你的手中，重新再另约时间交易对你们更有利吧。”
“不。”郎志森果断地摇着头说，“我们一直都是五个人一起行动。退伍以来，我们一直都是。我们比亲兄弟还要亲，而如今我们失去了两个人。任何事物都是如此，只要事情出现问题，就会加速恶化。拖到明天、后天，疑心生暗鬼，离开我的人又会增加。”
我非常理解此时郎志森的焦躁心理。我想到了韩豪被害之后，我的那些兄弟们。韩豪的集团失去老大后，很快就瓦解了。
“我已经能冷静和仔细地考虑问题了。”郎志森这句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后面只有行动了，军人就应该这样。哥哥，你是这么想的吧？”
“你们的生死不是我能知道的。”我努力用平静的口吻说，“我的命无所谓，但是你们一定要放过她。”
“那个女人有那么重要吗？他是别的男人的吧？”
“我跟自己发过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保护她。所以，我就鲁莽地闯入了你们那里。”
“似乎说来话长了啊。不过，对于放了她还是杀了她，要看徐锐的表现了。我们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去冒险搭上自己性命的。我们打算好好地利用她。”
郎志森张牙舞爪地笑着说道。他的笑声中没有一点人情味。
“任何地方都和战场是一样的，哥哥。如果你不自己擦屁股，就没什么人愿意和你做朋友了。”
郎志森在说话的过程中，关上了普瑞维亚的车门。车里仍然散发着血的浓郁味道。郎志森抽动了一下鼻子，脸上又浮现出可怕的笑容。
“我一闻到这个味道就变得狰狞。哥哥你有什么反应？”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闻到血的味道，我只是感觉胸口发闷。
“徐锐先生，您考虑好了吧？”郎志森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降到五百万？你别说梦话了！我们这么干是冒着很大风险的。让一分钱都没门儿。”
郎志森虽然说话语气有些粗暴，但是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他的手下们如同忠实的狗一样，看着郎志森的一举一动，我和小文也是如此。
“我也不是不理解你。你已经到了快要失去江山的紧要关头了吧？不过我们也是一样站在紧要关头了。只要你考虑好了，就不会让你们流出无谓的鲜血，那个重要的东西也不会化为灰烬……啊，我知道。我不会乘人之危的。我们也要洗手不干，退出江湖了……你稍微等等。”
郎志森对他的一名手下翘了翘下巴，这名手下给郎志森拿来了便签纸和笔。
“好了，你说吧。”郎志森开始在便签纸上记着什么东西。看来他不仅仅是一个粗人，还接受过相应的教育。
“知道了。两个小时以后。我们互相都不要搞什么小花招……放心吧，那东西由我好好地保管着呢……什么？”
郎志森慢慢地转过身体面向小文：“只给你三十秒。我再跟你说一遍，不要耍花招……好，你等等。”
郎志森把手机递向小文。小文一下把手机夺了过去，她的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电视里看到的饥饿难民。她用双手拿着手机，紧紧地贴到了耳朵边，双手在微微地颤抖。
“嗯，是我……没事。他们没有对我乱来。”
小文的说话声音很小，不过房间中的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听着。另外，我和郎志森不只是用耳朵听着小文的讲话内容，还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嗯……嗯，嗯。”小文的声音越来越小，有时只是点点头，这让郎志森等得很不耐烦。
“时间到了。”郎志森说着就把小文手中的手机夺了回来。
“你已经知道你的女人平安无事了吧？赶快准备现金去吧！”
郎志森挂断电话后，又面向小文说道：“那个家伙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只是说让我不要担心，他会来救我的。”
“只是说了这些？时间有点长吧？”
“他说，如果我能平安地回到他的身边，他就带我去一趟老家，把我介绍给他的父母。这个时候他竟然跟我说这个……”
小文不好意思地捂住了眼睛。郎志森咂了咂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喂，这边你了解吗？”
郎志森把一张写着地址的便签伸到我的面前问道。江东区青海二—X—X。那边好像是台场，不过对于那边的详细情况我是完全不清楚的。
“据说是在晓埠头公园附近，我们将在那边的路上取钱。这个……”郎志森拍着上衣的口袋说，“给这个女人，把钱拿过来。”
“那我呢？”
“那个家伙根本没有提到你。先说这个地方，你认识不？”
“有地图吗？”我问道。
在郎志森做出指示之前，他的一名手下就已经去找了。房间的一角堆积着一堆杂志和报纸，他从中抽出一套常用的都内道路地图。他把我的手铐解开，把地图递给了我。我哗啦哗啦地翻着地图，注意到了地图上红色的标注。对于不熟悉东京道路的他们而言，估计这个地图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徐锐的公寓周围也用红色的圆圈标注着。
“你不用做多余的事！”郎志森一声喝道，“我们看了地图也知道在哪儿，我问你的是那边是个怎样的地方！”
“知道了。”
我打开了江东区那一页，视线落到了台场的周围。青海二丁目台场的前面是钩形的码头。
“这里好像是仓库街。台场的周围有富士电视台，所以人流量比较大，不过到了晚上就基本上没什么人了吧。”
“周围视野开阔吗？”
“应该没有高层建筑。只是周围都是仓库，隐蔽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果然……”郎志森深深地点了一下头说，“我们不可能会痛快地拿到钱的。喂，准备准备。我们马上就出发。”
房间内的空气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其中两人走出了房门，剩下的人取出了藏在柜橱中的枪械。如果只是手枪的话还可以接受，可是其中有两把霰弹枪，估计是杀死韩豪和在船桥袭击出租车时使用过的霰弹枪。这两把霰弹枪很新，枪体锃亮，上面留下了无数的指纹印痕。拿着枪的这几个人的背后充斥着危险的空气。
小文看到这些人的举动，脸色也变了。她搂住我的手臂说：“他们是打算杀了我们吗？”
我摇了摇头。虽然撒谎让我于心不安，但是为了解救小文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会的。他们只是为了防身，以防万一的。他们只要拿到钱，徐锐和你应该就没用了。他们也不想流无谓的血，然后把事情搞大。”
我悄悄地对小文说道，说话声被他们整理枪械发出的金属声掩盖了。
“真的吗？”
“不能说绝对。但是……”
我把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我等待着那未说出口的话，通过我的眼神传递进小文的头脑中。
想到刚才她和徐锐通完电话后回答郎志森的责问，我就忍不住想笑。如果最后平安无事，就一起回老家？去见父母？不可能的事。徐锐的心里没有小文，恐怕小文也知道这点。这些话都是小文胡说的。那么，徐锐到底跟小文说了什么呢？
逃脱这种困境的计划，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的内容。
小文立刻明白了我沉默的意思。她微微地冲我点了一下头后，用一种对所有事物都毫无兴趣的眼神，看着充满杀气的那几个人的背影。
公寓的前面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老式卡罗拉，另外一辆是旧款普瑞维亚。这两辆车都不是租的，估计是二手车。
我和小文被推进了那辆普瑞维亚。可能是害怕引人注目，他们没有再一次给我戴上手铐。不过，我仍然放松不下来，杀死韩豪的那两个人一直盯着我们。郎志森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后，车子启动了。郎志森掏出了手机，不是我的手机，好像是他自己的。他一边把手机贴到耳边，一边转过身来把刚才的地图扔到了我的膝盖上。
“我们上了首都高速后，将在东云附近下高速。你来指引之后的路线。”
郎志森说完后转过身体面向前方，开始与某人通起电话来。
“是我。我是郎……嗯，接下来我们就要动手了。你就告诉他，两三个小时以后就应该全部都搞定了，接着就是我们去开心地去领奖金的时候了。这点小事，我们不会失手的，放心吧。”
我估计电话的另一端是马远。马远认为郎志森他们只是杀害徐锐，他肯定不知道符契的事。
我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郎志森的话，一边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地图。
地图上混杂着新的和老的红色标注。只有新宿区和涩谷区这两页是干净的，也就是说郎志森他们对这两个区的周边道路比较熟悉，最近标注较多的果然是江东区这一页。我装出一副查找路线的样子，查阅着被红色墨水标记过的区域。锦系町——徐锐经营的店面所在区域被红色的小圆圈标记着。东阳町——徐锐的公寓周边也被画上了红圈。小文的公寓也是如此，都有所标注。
“等一切办好后，我再联系你。拜托了！”
郎志森的电话结束了。我匆忙地用手指压住
台场的周边，不过我的行为有些杞人忧天。郎志森根本没有理我，他开始和驾驶席的那个男人小声说话。
偷看了一眼我身边这个男人的眼睛，我悄悄地翻到了葛饰区那一页，小岩车站附近也有红色的标注。小文中途到过的徐锐的店就在那一带。
无论郎志森的雇主是谁，那个男人肯定拥有庞大的情报网络。我手上的地图只是东京都内的，恐怕跟在这辆普瑞维亚后面的卡罗拉的储物箱中放了千叶县的地图。另外，赵浩的老家周围肯定也被画着新的红色标记。
我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据我所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集到这么多情报，能够预测出赵浩从锦系町逃向老家，并能告诉郎志森的人，只有刘健一。刘健一与徐锐之间有恩怨。如果有的话，我就能够理解刘健一雇佣郎志森杀徐锐这件事了。我所不清楚的是，他为什么要用这么繁琐的方式，直接让郎志森去杀他的话就简单多了。
另外，如果刘健一在操纵着郎志森的话，为什么让我特意出场呢？
一切都像是被笼罩在雾里。我所看不到的诡计深深地隐藏在雾中，我是被刘健一用来揭开这个诡计的棋子。不，我是被他用来构成这个诡计的一枚棋子。没过多久，这个偶然的想法逐渐变得有些把握。
但是，为什么呢？为了什么呢？对于缘由的疑问一直没有从我的心头消失。刘健一正在想什么呢？他那乌黑的眼睛盯着什么呢？
我感觉嗓子有些干，舔了舔嘴唇。这时我注意到小文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侧脸。我突然意识到，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让小文脱离这个困境，把她从这个污秽的世界里解救出去。刘健一的事先放一放。
“你没事儿吧？”我小声地问道。
小文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估计徐锐在电话里跟她说了什么。小文那圆圆的眼睛好像在告诉我，让我小心点儿。
车子已经跑上了首都高速。路况特别好，不一会儿就把神田桥的出口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手机开始响了起来。郎志森歪着脑袋在自己的身上找着手机。
“哥哥，是你的电话。”
郎志森说着打开了我的手机，看着屏幕说：“不是徐锐打来的啊……还是那个纠缠不休的电话吧。我接了啊。”
郎志森没等我做出反应，就把手机贴到了自己的耳边。
“不好意思，这个手机的机主暂时不能接电话。稍后他会打给你的……你，你是谁？”
郎志森那慢吞吞的说话声好像触电了一样变得紧张起来。他的紧张瞬间感染了整个车厢。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关键是你怎么知道我会接听那个家伙的电话？”
郎志森继续不断地发问，于是我知道这电话一定是刘健一打来的。郎志森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反应要快，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挺直了后背。我很想知道郎志森和刘健一的谈话内容。
“你说什么？等等！喂，你是谁……真的吗？”
郎志森的视线转移到了后视镜上。通过镜子我无法判断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小文。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我感觉我左臂的肘部很不舒服，小文用她的右手抓住了我的肘部。就如同攀登岩壁的登山者发现若隐若现的支点一样，她拼命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她把力量全部集中到指尖上，狠狠地扣住了我的肘部。郎志森说话的紧张煽动了小文内心的不安。没事的，你不要有任何担心，我会用生命去保护你的——这些话我没能说出口，我用自己的手温柔地握住了小文的手。即使这样，小文的指尖力量也丝毫不减，继续压迫着我的肘部。“你等等。为什么你连这个也知道？”
我通过后视镜看到郎志森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对未知对手的恐惧。即使操作郎志森的人是刘健一，估计郎志森自己也不知道。一切都是通过马远进行交涉是真的。
“啊，嗯。知道了。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只有相信了。我听你的……什么？那不行。我都不知道那个家伙和你的关系，就让你们通电话？”
刘健一好像说让我接电话。我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他。但是，这种状况下估计是问不成的。
我只有默默地听刘健一讲话的份儿。
“如果你说的全部是真的，事情进展顺利的话，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让你们慢慢地好好聊的。你就先忍忍吧！”
郎志森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手机没有再次响起。
“那个家伙是谁？”郎志森从座椅上探出身子向我问道。
“那个男人叫刘健一，是一个有名的情报专家。你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刘健一……”郎志森卷着舌尖，说出了刘健一的名字。我左臂肘部的压迫感开始变成了疼痛。小文的指尖已经没有了血气，紧紧地抓着我的肘部。
“哦，我听说过，不过不是什么情报专家，而是传说中的恶鬼。我以为是个玩笑呢，原来真有其人啊。”
“嗯，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恶鬼。现在经营着一个不大的情报咨询公司。”
我不知道刘健一的想法，我首先得想办法脱身。
“不大？看样子你对他非常了解啊。他的公司可不小……喂，开向箱崎。通过湾岸线在台场下高速。”
郎志森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司机的。江户桥的出口就在眼前了。司机匆忙地并到了旁边的车道。后面的卡罗拉也跟着紧急变更车道。旁边的车辆狠狠地按着喇叭，可是他们谁都不害怕。
“为什么要改变路线？是有陷阱吗？”
“只是以防万一。”郎志森调整了一下坐姿，轻松地说道。不过，他那紧张的肌肉 和脑门露出的青筋已经出卖了他。
我们这辆普瑞维亚在台场下了首都高速。我单手拿着地图给司机指路，也谈不上是指路。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右拐，经过富士电视台前左拐，然后再直行就能到目的地。
郎志森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身后。那辆卡罗拉紧紧地跟在后面，他担心的是卡罗拉的后面有没有车子在跟踪我们。郎志森害怕那看不到的影子，他被刘健一的话束缚着。
经过富士电视台的前面，稍微往前直行一段就进入了临海线高架铁路的下面。左边有一个公园，牌子上写着“青海中央埠头公园”。目的地应该就在前边了。
“前面那个路口左拐！”郎志森说道。
路口的信号灯下悬挂着一个写有“电信中心前”的牌子。车子左拐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巨大的仓库，仓库的对面是大海和有明码头。漂浮在海上的作业船只作为巨大的素材溶入背景之中，除了偶尔开着前大灯的卡车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开进那条小道，找个合适的地方停车。”
郎志森一边指挥司机，一边仍然注意着后面。跟着后面的只有那辆卡罗拉。
我们这辆普瑞维亚降低了车速，停在了夹在两个巨大仓库中间的路上。普瑞维亚和卡罗拉的引擎熄火后，我们除了自己的喘息声什么也听不见。就连波涛的声音也听不到。街灯的数量寥寥无几，周围都沉浸在安静的黑暗中。我们都在等着郎志森发话。
“好。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大家都下车吧。”
郎志森的话里包括了我和小文在内的所有人，卡罗拉里的人也心有灵犀似的下了车。没有一个人说话。不，不光是现在。从早稻田的公寓那里开始，除了郎志森之外，其他几个男人就没有说过一句废话，他们只是默默地按照郎志森的指示行事。与其说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说他们是盲从于主人的猎犬更加合适。郎志森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们只要听郎志森的，就不会没有饭吃。
他们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不知道他们在老家就这样，还是到日本之后才这样的。不管怎样，郎志森就是大王。因此他习惯了那种自信满满的态度。但是，自从他接听了刘健一的电话后，我看到他的自信好像出现了动摇。
小文紧紧抱住我的手臂，这一举动传递出她内心的恐惧。黑夜中清冷的空气为这里增添了几分恐怖。什么也看不见也许是更恐怖吧。
“喂，你看着他们。”郎志森命令着驾驶普瑞维亚的那个男人说道。
他向离我们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走去，用眼神让跟在他后面的人停下脚步，再次开口说：“没有必要带着霰弹枪，放箱子里吧。我们不能抱着那么显眼的东西在这里闲荡。”
杀死韩豪的那两个家伙面面相觑。
“赶紧的！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在郎志森的催促下，他们两个人把霰弹枪放入卡罗拉的后备厢，跑回了郎志森的身边。
“你们两个听好了！决定我们今后人生能否一点苦也不用吃的关键时刻到了。我们以前只有一边对自己的上级俯首帖耳，一边咬牙忍耐着装孙子才能获得一些褒奖，从而不至于被解雇。我们已经不用回到那种地方了。”
其他几个人都点了点头。
“那个前面……”郎志森伸出手臂指着码头的前面说，“徐锐那个畜生将带着一千万来到这里。一千万！我觉得我们不会那么顺利地拿到钱，就像我们在农村的时候一样，不付出劳动是无法留下美好回忆的。你们明白吗？”
他们几个又点了点头。看守我和小文的那个家伙也受到了影响似的点着头。
“首先，我们分头行动去确认此地是否有陷阱。彻底查清任何可以埋伏的地方。如果没有任何发现的话，以防万一，我们要进行埋伏。如果徐锐那个畜生乖乖地把钱给咱们还好，如果不是的话……”
郎志森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模拟着扣动扳机的动作。这几个人瞬间紧张起来。不过看到郎志森脸上露出了笑容之后，紧张感又随之融化在黑暗之中。
“我们只是让他开口，和平时一样。我们必须下定决心，不过也不用紧张。我相信你们能做到，对吧？”
我从远处都可以看到他们眼中充满了精气神儿。我很确信，郎志森是一名不错的下级军官。郎志森在手枪前端安装上了一个筒状的东西。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到，但是我估计它是消声器。
“你们以前是在特种部队吗？”我向在背后用枪顶着我们的那个人问道。
“闭嘴！”他那尖锐的说话声与冰冷的金属声叠加在一起，那是郎志森滑动手枪套筒的声音。其他人并没有紧张，他们得到了郎志森的鼓舞，估计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对了，我想起来了。在开始工作前，有件事情要做。”
郎志森说着握住枪，伸平了手臂。手腕内侧的肌肉 微微动了一下，从消声器里就喷出了一团火焰，坐在我旁边的那个男的就朝普瑞维亚车内的后面飞去。枪声含糊不清，即使自己亲眼看到也不会认为那是枪声。
小文堵住了自己的嘴。从手的缝隙中漏出来的尖叫声变成奇怪的声音，震动着我的鼓膜。在其他人做出作战架势之前，郎志森又将枪口指向了另一个人——杀害韩豪的同伙之一。
“大哥！”我的背后传来了尖锐的叫声。
“闭嘴！”郎志森严肃地说道。
其他人都如同冻上了一样一动不动。我抱住小文的肩膀，把她搂了过来。小文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他们两个是叛徒。”郎志森平淡地说道。被他用枪指着的那个男的拼命地摇着头。
“你们俩打算背后袭击我们吧？徐锐给了你们多少钱？你们是什么时候沦为他的走狗的？”
“大哥，请你听我说。我……”
“没有时间听你胡扯。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要不是你们搞砸的话，我们应该在那个家伙的公寓前就完成任务了。”
“大哥……”
“闭嘴！”
郎志森一边慢慢地走向这个人，一边对旁边的人点了一下头。接到郎志森指示的那个人从背后用力拧住了这个不断摇头的人的胳膊。
“你们打算怎么收拾我们啊？”
当郎志森的枪口顶向这个人的额头时，他停止了摇头。
“请你听我说，大哥。我们只是……”
“我不会让你死得很痛苦。所以，你给我诚实点儿说。”
“大哥……”
“我知道你是想要钱。不过，你别忘了我们在出国的时候立下的誓言。不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因为你们这么说了，我才决定收留你们的，阿飞。”
郎志森第一次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这就意味着他将被正式开除郎志森的小队，互相不称呼对方姓名是他们的默契。阿飞突然无力地堆在了地上。
“你们打算怎么收拾我们？”郎志森安静地问道。他的声音既严肃又仁慈。
“在……在进行交易的时候，我们在后面袭击大哥你们。”
“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在还那辆MPV的时候……”
“原来如此。什么时候开始？”阿飞抬起了头。
“什么时候开始与徐锐那个畜生有来往的？你们是怎么认识徐锐的？你们应该没有那个空闲和时间去认识他啊。”
“那……杀死韩豪那个家伙后，我们两个不是曾经躲起来一段时间吗？当时他来找我们了。”
“他来找你们？你们是藏在吉祥寺的公寓里了吧。只有我们自己和马远知道那里呀，应……”
郎志森把“应该”这个词吞了回去。他望向天空，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他能够想到向徐锐泄密的人，只有马远了。但是，他却找不出马远冒着背叛“危险的”雇主的风险这么去做的理由。
小文仍然抱着我的手臂。她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了，紧紧地闭着嘴，注视着这些男人们的交谈。
“多少钱就让你把我们给卖了？”
“大哥……”
“阿飞，我在问你多少钱让你出卖了你的兄弟？”
“五……五百万。”
“人民币？”
阿飞摇了摇头。
“日元？就这么点钱……”
“大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们的藏身之处应该没有人知道的，可是他们却闯了进来。如果不听他们的话，我们就会被杀。就算大哥你在场的话……”
又一团火焰从枪口喷出。拧住阿飞胳膊的那个人发出低沉的叫声，退到了旁边。阿飞的身体倒在了柏油路面上。我感觉到小文的身体变僵硬了。
“喂，哥哥，你过来帮下忙吧。我们人手已经不够了。”
郎志森对我说道。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爽朗，但是没有了精神气儿。看守小文的任务交给了另外一个人，我们分头将阿飞和另外一具尸体抬上了那辆普瑞维亚。尸体的周围散发着血液和脑浆的味道，这浓浓的味道有些呛人。逐渐冷却的肉 体变得虚无。生与死的界限如此脆弱，将要把我带向地狱。
我看了一眼小文，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身处危险的她把我带回了现实。必须救出小文，我是为了救她才出现在这里的。
丢下小文和看守她的人，我们把普瑞维亚移动到码头岸壁，将尸体抛到了海里。
“我们这么处理好吗？尸体会很快被发现的。”我直接说出了浮现在头脑中的疑问。
“没关系。明天晚上我们就在飞机上了，日本的警察会追查到大陆的农村去吗？”
我只能摇摇头。
“哥哥，我看你脑子好使，所以问一下你。你觉得马远那个老头儿背叛那个危险的雇主会有什么好处呢？”
“不知道。”我如实地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这真是一个高深的见解。”郎志森耸了耸肩说，“我感觉到了讨厌的气息。可是，我们又不能返回。”
“中止今晚的交易更好吧？主导权在你的手中，重新再另约时间交易对你们更有利吧。”
“不。”郎志森果断地摇着头说，“我们一直都是五个人一起行动。退伍以来，我们一直都是。我们比亲兄弟还要亲，而如今我们失去了两个人。任何事物都是如此，只要事情出现问题，就会加速恶化。拖到明天、后天，疑心生暗鬼，离开我的人又会增加。”
我非常理解此时郎志森的焦躁心理。我想到了韩豪被害之后，我的那些兄弟们。韩豪的集团失去老大后，很快就瓦解了。
“我已经能冷静和仔细地考虑问题了。”郎志森这句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后面只有行动了，军人就应该这样。哥哥，你是这么想的吧？”
“你们的生死不是我能知道的。”我努力用平静的口吻说，“我的命无所谓，但是你们一定要放过她。”
“那个女人有那么重要吗？他是别的男人的吧？”
“我跟自己发过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保护她。所以，我就鲁莽地闯入了你们那里。”
“似乎说来话长了啊。不过，对于放了她还是杀了她，要看徐锐的表现了。我们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去冒险搭上自己性命的。我们打算好好地利用她。”
郎志森张牙舞爪地笑着说道。他的笑声中没有一点人情味。
“任何地方都和战场是一样的，哥哥。如果你不自己擦屁股，就没什么人愿意和你做朋友了。”
郎志森在说话的过程中，关上了普瑞维亚的车门。车里仍然散发着血的浓郁味道。郎志森抽动了一下鼻子，脸上又浮现出可怕的笑容。
“我一闻到这个味道就变得狰狞。哥哥你有什么反应？”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闻到血的味道，我只是感觉胸口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