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赶王华他们之前,我来到了谷冈组的事务所。那栋公寓的周围停满了警车和救护车。看热闹的人聚集在血腥的空气和沉重的氛围中。
我从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正好看到担架上的男人。看一眼就知道他已经死了,痛苦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血气。他大概就是那个伊取,除了他之外我也想不到是其他人。
我离开现场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沿京叶道路向东驶去。这次我没有拨打王华的电话,而是拨打了程光亮的。
“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上了高速公路,路过了江户川。”
“我也在你们后面追赶呢。我会随时与你们联系,如果你们有了前面车子去向的头绪,也要告诉我。”
“知道了。”与王华不同,程光亮说话很简洁。
程光亮简洁的话语支撑着我那摇摆的心。关于徐锐和小文,回头再说。现在首先要关注的是事态将如何发展。
我挂了电话后,给村上打了一个电话。
“出什么事了?”接起电话后,村上怒气冲冲地问道。
“我也想知道出什么事了。今天我们的人看到小西去了谷冈组的事务所,兄弟们为了确认小西的动向跟踪了他,到了锦系町之后,突然听到了枪声……”
“被干掉的肯定是伊取。动手的是那个小子吗?他会杀了照顾自己的亲戚?”
“也许吧。看来村上先生您还不了解详细情况吧?如果您知道具体情况后,能跟我联系一下吗?”
“你在干什么?”
“我正在追踪小西。”
“别跟丢了!一定要盯紧他,告诉我他逃跑的去向。组事务所还没有发生过此类事件。你知道吗?”
“好的。”警察们拥进了事务所中。对于流氓来说,无端受到怀疑并不是什么头疼的事。
“你一定要抓住他。听到没有?”村上说完这句话后,挂断了电话。
不光是锦系町,歌舞伎町那边大概也很混乱。
在流氓的事务所中开枪是史无前例的事,中国人是干不出来那种事的。不,脑子稍微正常点儿的中国人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可是赵浩不正常,他疯了。
在我告诉司机开向高速公路的时候,程光亮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们在船桥下了高速。”
“知道了。别跟丢了!请在船桥下高速。”告诉司机路线后,我挂断了电话。
赵浩应该是千叶的飞车党。难道他要逃到自己的老家吗?或者他接到了徐锐的什么指示?无论怎样,一个流氓杀死了自己的亲戚,在日本国内大概没有他的安身之地了。
我向车窗外一扭头,发现正经过原木的出入口。几分钟后,就到了船桥。我又给程光亮打了一通电话。
“在船桥下了高速后,往哪边走?”
“首先朝船桥车站方向开,之后再向北。我们现在路过了一个叫夏见的地方。”
“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
“前面有一个很大的公园。等等,不是公园……好像是个运动场。”
“知道了,一会儿再联系。”挂断了电话后,我从司机那里借来了地图。
不知道都内的出租车内是否有千叶的地图,这是一本覆盖了关东近郊的交通地图。我打开船桥市的那一页后,用手指找到了由船桥车站向北的道路。地图上标注着“夏见小室线”的县道,这条路的尽头是船桥市的运动公园,恐怕程光亮说的运动场就是这里。
出租司机对这一带的道路不太熟。我用一只手拿着地图为其指路,同时等着程光亮的电话。
我们路过船桥的车站后北上,进入了夏见小室线。道路的周边是新兴的住宅区,矗立在各处的高层很显眼。战争遗留孤儿一家回到日本后,住在这条街上再合适不过了。距离前方的公园越来越近,可是我仍然没有接到程光亮打来的电话。于是我主动联系他,手机呼叫声一直响着。
响了二十下后,程光亮也没有接电话。我感到非常不安,又拨打了王华的手机。
手机的呼叫声也是一直响,王华没有接电话。
我再一次拨打了程光亮的电话,还是没有接通,又给王华打。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接电话。仅仅在几分钟前,还通过电话呢,可是现在却没有音讯了。我马上就要到运动公园了。
司机对我说:“尊敬的乘客,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运动公园的前面有一个十字路口。我们应该奔哪个方向去呢……
“在那个有信号灯的地方停车吧。”
告诉完司机后,我又给他们两个人打电话。程光亮和王华都没有接。
出什么事了?内心的不安越发迫近。出租车放慢了速度,通过后视镜,我看到司机的表情很阴沉。我的不安似乎传染了出租司机。我的眼睛盯着地图,如果过了这个十字路口直行的话,最终会到达东武线的车站;如果右拐的话,道路就会没有尽头。如果假设赵浩逃往老家的话,我感觉直行会更好一些;如果按照徐锐的指示,应该右拐。
我探出身子对出租司机说:“请向右拐!”
这时我听到了救护车的警笛声,从右手边传来。声音很小,但是确实逐渐拉近了与我的距离。
我又看了一遍地图,夹杂于住宅区东侧有一个叫船桥市立医疗中心的医院。救护车肯定是从那个医院开过来的。
哪里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我抑制住内心的不安,听到警笛声越来越近。
右侧道路的一端出现了白色的救护车,响着
警笛快速驶来。我对出租司机说:“跟上那辆救护车!”
司机的脸色变得苍白,点了点头。救护车无视信号灯,直接在我们的眼前飞驰而过。
沿着运动公园北上,然后在下一个信号灯处左转。之后再左转,进入住宅街区的中央。
“尊敬的乘客,那个……不会遇上麻烦的事吧?”
后视镜中映出出租司机那失去了血气的苍白面孔,看上去他简直就像被抬上担架死去的伊取。
我从钱包中掏出两张面值为一万日元的纸币,伸到了出租司机的肩膀上。
“这是车费之外的小费。请你忘记我的模样,也要忘记我用汉语与谁通过电话,好不好?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有麻烦。”
“知……知道了。”
救护车在大约一百米远的前方停了下来,其他救护车的警笛开始响了起来。我让出租司机也停下了车子。
“请在这里等会儿我,四五分钟我就会回来。”
我下了出租车,向救护车走去。急救人员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过去,抬着担架走向了出租车的方向。救护车的前面停着两辆出租车。
这两辆出租车都是足立的牌照号码,前面的挡风玻璃全都变得粉碎。我的脚在颤抖。这两辆出租车就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
我瞬间就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被伏击了。应该是谁知道了赵浩干出的傻事,想要杀人灭口。
逃跑的目的地是赵浩的老家。把刺客带到那里,让他们埋伏在那里。指令只有一个,那就是斩尽杀绝。赵浩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了老家的前面。追在其后的出租车很可疑,而且司机和乘客都是目击者。所以刺客们胡乱射击,要杀死两辆出租车上的所有人。杀死韩豪的家伙们好像也是这么干的。
救护人员打开了跟前出租车的车门,大量的血流在了柏油路上。王华和程光亮大概都已经死了,出租司机也被卷入其中。赵浩就更不用说了。
几辆救护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警车也应该正往这里赶来。此地不宜久留。我开始往回走,看到眼前的景象,真想破口大骂。
来时乘坐的出租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为了不让其他人注意到自己,我悄悄地离开了现场。乘坐出租车离开不是上策。警察大概会追踪从现场离开的人吧。我走入了住宅街区内复杂的胡同,来到了东武野田线的轨道,沿着轨道南下。
我一边走路一边拨打了村上的电话。
“小西被杀了。”
“你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我的兄弟们跟在后面。中途就联系不上他们了,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救护车来了。我跟着救护车赶了过去,看到了现场。小西和我的兄弟们都被枪杀了,两辆出租车的司机也没能幸免。杀手用的可能是霰弹枪。”
袭击韩豪的家伙用的也是霰弹枪。赵浩和王华他们也是被霰弹枪打死的。这两起枪击事件有什么联系,还只是一种偶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害怕小西会泄密,所以想杀人灭口吧?无论怎样,在组事务所杀了人,是不可能逃掉的。”
“会是谁呢?”
“不知道。”面对村上那怒吼的质问,我也嚷着回应了他。
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头脑也极其混乱。虽然对方是流氓,但是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别以为说了不知道就完事了。赶紧想方设法去查明这个人。”
“刘健一应该知道是谁。”
我虽然很疲惫,脑子也混乱了,但是刘健一给我带来的恐怖感片刻也没有从我的头脑中离开过。
“请抓住刘健一,撬开他的嘴。但是,不要泄露我的名字。因为在中国人的黑色世界里,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会发生什么。”
我听到了村上咂嘴的声音,我知道他在生气。
让我去伊取那里打听赵浩的人是村上,伊取被赵浩杀了,赵浩也被人做掉了。谷冈组一定会追问村上的。如果闹出别扭来,恐怕砍掉一根小拇指也不能了事。如今没有小拇指的流氓是被嘲笑的对象,不受任何人尊重。缺少小拇指是无能者的烙印。
“你确定那个家伙真的了解情况吗?”
“他应该对此有所了解的。就算他不知道,也无所谓吧?谷冈组什么也不知道。咱们就说刘健一是幕后的人,将他的尸体带过去。我们再利用这段时间去找出真正的幕后人就可以啦。”
“你说得倒是够简单的,武君!我感觉你渐渐露出了本性。”
我听到了“本性”这个词语。我的本性一声不响地潜伏在我那胡编乱造的经历中,姑息转来转去,经常胆怯地窥视别人的眼睛,被追得走投无路的话就会张牙舞爪。
“村上先生,我也很害怕啊。这里是日本,不是中国也不是美国。是会有人不断死去的。”
“那都无所谓,如果你找不到引发这次事件的家伙,你也会成为一具尸体。”
“我明白。”
“首先,警察的调查结束后,我会去与谷冈组的人碰面。我会问问他们出了什么事。另外,对刘健一我也会有些动作。”
“拜托了!”我挂断了电话,电车从我的身旁飞驰而过。
我长舒一口气后,仰望头上的天空。与昨天相仿的半月挂在空中,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在这住宅街区看到的月亮与在歌舞伎町、锦系町看到的月亮不同,月光的表情有所差异,在这月色下我被深深的孤独包围着。周围极其寂静,除了偶尔飞驰而去的电车声以外我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虫叫声都没有,我简直就像要离开这个世界似的。
拂去内心的感伤,我拨打了矢岛的电话。我想向他汇报一下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从他那里获取一些来自警方的情报。
可是电话仍然打不通。我咂了咂嘴,为了出气我踢飞了脚下的石块,恐怖的想法终于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给程光亮和王华打电话打不通,他们两个人都死了。我给矢岛打电话也打不通。
“难道?……”我嘲笑自己萌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不会发生那样的好事。
你想获得自由吗?刘健一的这句话突然在我的头脑中闪现,我唆使村上去杀刘健一的话紧随其后。
应该不会出现那种情况。无论怎么说,暗杀缉毒警察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
我继续前行,任胡乱的思绪四处游走。
终于,我看到了车站。我刚买完一张车票,最后一班电车的广播就开始播报了。我拔腿就跑,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梯,跳上了即将关门的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