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打盹儿,一边打发着时间。刚刚睡着就会立刻醒来,醒了之后又睡着。疲劳没有得到缓解,可是这么没日没夜地奔波,我已经动弹不得了。我偶尔给矢岛打个电话,可是仍然打不通。
晚上八点多,王华给我打来了电话。
“那个混账终于从自己的老巢中爬出来了。”
“他要去哪儿?”
“现在还不清楚。应该是锦系町吧。”
“手下呢?”
“他带着一个手下。确认他们的去向后,我再联系你。”
我从床上爬起来后冲了个澡。用一盒方便面填饱了肚子后,准备迎接王华的电话。如果赵浩去了谷冈组中的亲戚伊取那里,我想赶过去看看。
一个半小时后,王华给我打来了第二通电话。
“赵浩吃完饭后,进入了一个类似于流氓事务所的地方。”
“知道是什么组织吗?”
“谷冈组。”
“在锦系町的哪儿块?”
“你知道情人旅馆一条街吧,就在那附近的公寓里。”
“我马上就过去,请等等我。”
“喂……”我没等王华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走出房间后,我跳上了一辆出租车。我给了司机一些小费,让他加快了车速,到达锦系町的时候正好十点。在用手机联系王华后,和王华、程光亮碰了头。他们两个伫立在情人旅馆一条街的一角,两人的身影如同闲居于锦系町一带的中国人,不可思议地融入了其中。
“就是那个公寓。”
王华望着气派的情人旅馆的一角,指着一栋公寓说道。乍一看,那栋公寓极为普通,日本到处都有这样的住宅。公寓的入口上方挂着一个硕大的招牌,上面写着“关东曙光会谷冈组”。
“赵浩进去后,还有谁进入那个公寓吗?”
“只进去一个流氓模样的男人。公寓的入口好像安装着监控摄像机,我们可不能稀里糊涂地靠近那里。”
“我去看看。”我将他们两个人留在那里,自己走向了那栋公寓。
我装作行人,从公寓的旁边走过,转一圈后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无法窥探公寓的里边,也无法摸清里面的方向。
“完全不了解里面的样子啊。”
“是吧?我们该怎么办?”
“不好意思,你们再盯会儿吧。我必须去见伍和陈,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他们说。”
王华歪着嘴,脸上露出了不满的表情。程光亮先发制人,开口说道:“你去吧。无论怎样,你的值班时间毕竟是从凌晨十二点开始。这边有什么动静的话,我们会联系你的。”
“拜托了!”
我背向他们二人,走出了他们的视线。去见陈和伍的话是我瞎编的,其实我想去“夜来来”,想见见小文。
走着走着,我想起了来锦系町的真正目的。
有他们两个盯着赵浩呢,我根本就没有必要特意赶到锦系町。那我为什么急着出门呢?无意中来到锦系町,除了想见小文之外也没有其他理由了。
我静静地走着,为我自己的轻浮和任性不寒而栗。我的脚步变得沉重,却停不下来。我自嘲和反省,我害怕恐怖的触角,但是仍然不停地向小文那里前行。
“夜来来”里很热闹,就像春节的时候一样充满了笑声、歌声和欢呼声。这个时候一个人进店的话,应该不会受到热情招待的。我在门口附近的一个小包厢中坐了下来。我跟前台的服务员交代了立刻给我叫个小姐来后,给自己倒上了水。大概要等一会儿小姐才会过来。
我没碰兑水的酒,直接拿起小姐们用的小玻璃杯自己倒上了水。我一边喝着水,一边观察着店内的情况。
最里面的那个包厢是最热闹的。他们五个男人独占了十来个小姐。小文也在那里,她坐在靠近中央的座位上,脸上露出女王般的笑容。
坐在小文右侧搂着她腰的男人是徐锐。我用力握着玻璃杯,杯中的水剧烈地摇晃着。难以抑制的嫉妒心油然而生,让我感到头晕目眩。
你没有那个资格!我一边对自己说着这句话,一边慢慢地喝光了杯中的水。我重新倒水,由于动作太粗鲁,水又在剧烈地摇晃,简直就像是我的心,摇摆不定。
我一点一点地喝着水,努力平复我的心绪。
刘健一曾经说过,小文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留在徐锐身边的,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努力挽回那个约定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刘健一的话语中暗含着小文在徐锐身边很快乐的意思。
我不该来这里,后悔之心如同波浪反复冲刷着我的大脑。我感觉胃部撕撕拉拉地疼痛,极度疲劳的神经敲响了警钟。我的悔恨变成了呕吐感,反胃感让我很难受。
我来到了卫生间,将胃中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可是呕吐感仍然不消,继续吐出了黄色的黏液。我大概这样吐了十分钟。担心我的前台服务员来到卫生间问我是否有事,我告诉他我立刻就会回去,没什么事。
吐出了最后的一口胃液后,我在盥洗台开始洗脸。我看到镜中的自己十分憔悴,刘健一是一个恶鬼,我是一个幽鬼。对于小文来说,我大概也是一个亡灵,从过去中苏醒过来,给她带来麻烦的亡灵。
我回到包厢中的时候,看到小文正在等我。
“阿基,让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我听说你在卫生间里吐了,没事吧?”
“都是因为睡眠不足和吸烟过量,吐出来舒服多了。”
“那件工作还没有搞定吗?”
“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给我来点水!”
小文轻轻地说完“好的”后,在玻璃杯中放入了冰块,开始倒水。
我一边看着小文倒水,一边在琢磨着小文是否跟徐锐说了我们的事情。如果赵浩和徐锐是一丘之貉的话,如果徐锐与杀害韩豪有某种关系的话,如果小文知道这件事的话……各种疑惑在我的脑海中层出不穷。如果小文仍是过去的那个小文,她应该不会出卖自己在人们面前开怀大笑的。
“我能来一杯酒吗?”小文一边将手中的水杯递给我,一边问道。
我点头表示同意。
“阿基,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你就像一个母亲啊,小慈。”
“大家都这么说,像个老婆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几乎每天都对我说‘有没有好好吃饭,不能不吃饭哦’。”
蓝文乐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阿基,你要好好吃饭,吃得多才能长大,才能让你爷爷和你妈妈开心。我咬住了嘴唇,如果不这样就无法控制住记忆的洪流。
在我回忆起那时小文天真无邪的笑容时,小文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我也举起自己那倒满水的
杯子。杯中的冰块在晃动,如同我的心在摇摆。
“阿基,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呢?”
“我小时候是个骄傲自大的毛孩子。”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优秀的小孩呢……”
小文注意到了里面包厢中的动静,没有继续说下去。徐锐他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去送送他们,你等会儿我。你不能回去哟!”
小文匆忙地站了起来,向徐锐那边走去。她抱着徐锐的胳膊,将嘴贴近他的耳边说着什么。
徐锐的目光向我投来,他的脸上露出了傲慢的笑容。他们两个人一起朝我这边走来。
徐锐走到我面前,停住脚步对我说:“我叫徐锐,是这个店的老板。据说你在这里很照顾小文,我特此向你表示感谢。”
虽然他讲的是普通话,但是完全没有卷舌音,台湾口音十分明显。
“我叫武基裕。”我伸出右手说道。
徐锐用力握住了我的手,只有充满自信的人才会使用这种握手的方式。
“你是日本人吗?你的汉语说得真好!”
“我是第二代战争孤儿。”
“哦,原来如此。这一带有很多第二代、第三代战争孤儿。你是从新宿来的?”
“嗯。原来我在韩豪的手下干,现在正在找工作。”
我想套出他的话来,可是徐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那起事件在这边也成为一时的话题,对此我表示哀悼。”
“我会将您的话传达给我的兄弟们。您能说这样的话,大家应该会很高兴的。”
“这个世上常常发生悲伤的事情,你也不要太过于消沉。对了……”
说着说着,徐锐看了一眼手表,有点炫耀的意思。那块纯金的手表在店内灯光的照耀下光芒四射。
“一会儿你有时间吗?我不得不去别的店了,咱们一起去那边喝杯酒交个朋友如何?”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小文。小文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她的表情告诉我,她虽然为我和徐锐成为朋友而高兴,但是也为我离开这个店而悲伤。
“如果不麻烦您的话,我很乐意……”
说到这里,不知是谁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徐锐打断我的话后,拿起了手机小声地接通了电话。
最初他好像很生气,后来脸上开始出现紧迫的表情。他用眼神跟我示意后,走到了店外。
“对不起。好不容易说会儿话,突然来了电话。”小文代替徐锐向我道了歉。
“没关系。他应该是个很忙的男人吧?”
小文笑着对我说:“在他回来之前,阿基你再跟我甜蜜一会儿吧。”
她像个要搞恶作剧的少女似的坐在了我的旁边。就在她屁股落座的瞬间,这次我的手机开始响了起来。
“搞什么呀?大家怎么都有电话?”
我向任性撒泼的小文道歉后,接通了电话。
“不好了!”王华的叫声使我的耳膜剧烈地颤动。我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出了什么事?”我小声地问道。小文疯狂地喝着酒。
“那栋公寓里传出了枪声。然后,那个家伙立刻就跑了出来。我们正在他的后面追踪。”
通过王华那惊慌失措的声音,我就知道出事了。
“你把电话给阿亮!”
“等,等会儿。”
虽然只是几秒钟的等待,却让我很不耐烦。
“是我。”
“出了什么事?”
“不太清楚。两三分钟前,那个公寓里传出了枪声,之后我们看见赵浩跳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也乘坐后面的出租车正在跟踪他。”
“只有一声枪响吗?”我用左手遮着嘴唇问道。
手机中传来沉重的氛围,小文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一共三声。”
“从那栋公寓出来的只有赵浩一个人吗?”
“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我们上了出租车后,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些流氓们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出来。”
“现在去向哪里?”
我看到徐锐从外面回来了。他脸上那绅士的表情早就不见了踪影,如同发怒的暴君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你等一下。”程光亮的声音变小了,又立刻听到他说,“过了龟户车站,一路向东。”
“好的,知道了。我也尽量早一点赶过去。”
挂了电话后,我对着徐锐说:“不好意思,徐先生。你好不容易有时间邀请我,可是我这边有点急事要去处理。”
“没关系,我手头也有点急事要办。我应该向你道歉才是。”
徐锐从钱包中取出一张名片后继续对我说:“明天你给我打电话吧。不必客气,一定要打给我哟。另外,今天你就不用结账了,算我请你的。”
“可是……”
“我很重视喜欢小慈的客人。不被年轻女人外表所迷惑的人,肯定看透了人的本质。”
我没有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和他争论,收下了他的名片。
“那就告辞了,再见!”
“好,再见!”
“小慈,你就不用送我了。我们下次见。”
我制止了想要站起来送我的小慈,转身背对他们二人,心里同时涌起了焦躁和留恋。徐锐和小文看着我,我朝门口走去。
我的直觉告诉我,给徐锐打来电话的人是赵浩。惹了事的赵浩打电话向徐锐寻求帮助,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徐锐和我的电话几乎同时响起,应该不是一种偶然。
我舔了舔嘴唇,嘴唇仍然很干。我微微低下头,
离开了“夜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