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简明交代过这些文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只是他的律师而已。石小姐,请在这里签字好吗?”莫大诚同情地看着六月,放缓了声调。
六月又翻阅了一遍文件,除了公文式的语言和罗列出的数据,没有只言片语是关于拟定文件者的私人心绪,这只是一份普通的法律文件。
哈!六月突然冷笑了一声,伸手推开了文件,安静地站了起来。“不,我不会签字。莫律师,请转告五哥,谢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转身向门口走去,开门前又回头低低地说,“我想要的,他应该知道,不是么?”然后微微颔首离开了偌大的办公室。
莫大诚没有出言勉强或挽留,只是了解地看着年轻女孩离去时的美好背影,是啊,拥有了全世界却失去了爱人,再丰富的物质又有什么意义?
过了许久,莫大诚略为扬声道,“好了,你可以出来了。”书架旁边的侧门无声地打开,五哥慢慢地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动作稳健而坚定。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的打算呢?这是个好女孩,她一定会明白的。”莫大诚不解地看着五哥,后者神情淡然,轻轻摇了摇头,“不需要,知道的越多也就越难忘记。”
停了停,五哥的嘴角隐隐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叹息似的自语道:“你要的即是我要的,我又怎会不知。”半晌,他才惊醒似的回过神来,转脸温和地交代:“等她静一静也好,文件的事以后再说。日后恐怕要多麻烦莫叔叔帮我照顾六月。”
莫大诚看着这个说话做事都已大方稳重的年轻人,心里觉得惆怅。这个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好不容易熬过孤独的青春期,终于可以从容面对辛苦的人生,却又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更加崎岖的不归路。
我老了,得到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静文走后更是了无牵挂,可是这孩子还那么年轻,却毅然决定放弃大好的前程,比起他我真是一个懦夫,静文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原谅我吧……对不起,静文,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莫叔叔,我有事先走了,到时候再联系吧。”五哥的声音打断了莫大诚的胡思乱想,他收敛心神,有些伤感地目送五哥离去。
接下来便是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上次与五哥谈过后,莫大诚已经动了退休的念头,经过今天上午与六月及五哥的短暂会面,愈发觉得疲惫倦怠。整个上午的工作都心不在焉,快到中午的时候,莫大诚突然感到心口不适,急忙找出药吞下才略略安心,刚打算拨电话通知秘书叫一份午餐外卖,电话铃声却突然响起。
莫大诚有点不悦地提起听筒,自己一早就交代过秘书,今天上午任谁的电话也不许接进来,年轻人真是不长记性!可听见秘书念出的那个名字,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讶异与不安的表情,立刻沉声吩咐:“接进来,马上!”
通话时间不长,挂了电话,莫大诚原先略带忧伤的泰定神情已经全然不见,花白的鬓角有汗珠渗出滴落,他全身乏力地靠坐在高背椅上。
过了许久许久,莫大诚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起身穿好外套,捋了捋发角,打电话交代秘书下午所有的预约全部取消,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办公室。
从明珠大厦出来,站在人群涌动的繁华街头,六月觉得无所适从,就像当初刚刚只身来到这个城市,看着几乎遮蔽天空的高大建筑、如繁星密布的绿岛公园、似深海鱼群的往来行人,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热闹喧嚣,却又感觉如此疏离和隔膜,所有的锦绣表象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个失去方向的旅人,孤独地站在都市的边缘,不知道怎样才能融入其间。
世间男子皆薄幸!六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又觉得念辞太戏剧化,忍不住要笑,可一想到五哥,嘴角立时挂下,踯躅半晌,终于用力一仰头举步走入人群。
我才不会这样轻易放弃!六月抿紧双唇,目光坚毅地投向远方。不管你在哪里,我总会找到你。
小叶离开林宅后回家倒头便睡,这几天陪着迦蓝探寻过去,实在是倾注了太多关心和牵挂,几乎没怎么休息,昨夜惊心动魄的诡异经历更是极大地损耗心神,小叶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
怎么会是这样呢?迦蓝温和而又哀凄的笑容犹在眼前,还有路易和迦蓝之间恩怨纠结的往事,以及自己和路易之间血脉相承的微妙关系,想起这些,那种无可奈何、宿命似的悲哀情绪就会萦绕在小叶的心头,令他痛彻心肺。
“人生好苦,是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小叶喃喃地重复早先迦蓝说过的话,他不禁苦笑,“不不,迦蓝,人生那么苦,是因为无论我们怎么选择都会是错,根本由不得我们选择,我们一早已为生活所选择。”疲惫不堪的小叶把自己掷入被窝,很快陷入了一片无边也无涯的苍茫黑暗中。
夜幕降临,六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推开五哥寓所的大门。
一整个下午,六月几乎跑遍了五哥可能会去的公众场所,循着记忆将以往两人常去的地方一一找过,却始终没有五哥的踪迹,打电话问迦蓝,也说五哥没有来过电话找她。
暮色四合,六月的内心被失望一点点填满,第二次从码头边冷清无人的俱乐部出来时,她沮丧得简直要落下泪来。拨打五哥的手机依旧不通,打电话到家中也无人接听,百般无奈之下,六月决定再去五哥的住处碰碰运气。
可是,屋子里空无一人,家具摆设统统原样未动,一切都和原来没有什么不同,六月和五哥最后一次亲昵温存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都还是昨夜发生的事,沙发上半落到地面上的靠垫也还维持原位,旁边是六月喜欢的棉质碎花睡衣和五哥常穿的法兰绒外套,随意地搭在那里,好像屋子的主人五分钟前才刚刚离开一样。
六月在几个房间中穿梭搜寻了好几遍,终于明白这里除了自己根本没有别人,她趔趄着回到客厅,跌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
最近的日子过得太过刺激,六月觉得自己的感觉都变得有点迟钝和麻木,对于五哥的行为更多的是费解和不安,至于痛楚和愤怒,似乎还没来得及传递至心脑各处。
无意中,六月的手拨倒了已经半边落地的靠垫,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个小小的盒子,捡起一看,是个精致小巧的火柴盒,棕褐色再生纸包装上印了“翡翠海岸”四个字,旁边还有一行细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看起来是某个酒店或酒吧特制专用的。
六月立即提起听筒,想了想又挂回去,捏着火柴盒匆匆出门而去。
按照地址来到“翡翠海岸”,这里果然是一家酒吧,六月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时间还早,里面客人很少,微凉的空气中流淌着低低的温柔乐曲,穿过人群六月依稀看到有一名男子倒伏在吧台前。
六月的心跳陡然加速,脚步不稳地快步走过去,那名年轻男子听到身后轻微的声响起身回头,待看清楚对方的容颜,无法言喻的巨大失望一下子夺去了她努力积蓄的全部力量,腿一软,身子委顿下去,被面前的小叶一把扶住。
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从六月秀丽细密的眉睫下串串滴落。
小叶一觉醒来已经是日暮西山,看着室内的光线渐渐黯淡,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睡了一整天。
习惯性地取过电话要给迦蓝打电话,忽然想起昨夜的经历和今晨迦蓝凄然告别的微笑,小叶叹息了一声放下了听筒,左右无事,索性沐浴更衣直接去到“翡翠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