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蓝!”甫一进门,就传来六月的呼声,声音有些颤抖,满载着不安,迦蓝一转脸就看见六月倚着边桌而立,手里紧紧攥着无线听筒,脸色雪白,神情惶恐。
“怎么啦?六月,你不舒服么?发生什么事?”迦蓝也紧张起来,浑然忘却自身的疲倦和心事,迎过去一把握住六月冰冷的双手。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开手机呢?柏林,柏林出事了,他的爸妈一直打电话来找你,可是……”六月几乎语无伦次地叙述着,电话铃声忽然大作,她立刻按下通话键、举起听筒,“喂”了一声马上就将听筒递给了迦蓝,“姜伯母,快……”
“姜伯母你好,我是迦蓝,柏林怎么……”不等迦蓝说完,那边已经传来姜母几近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好不容易听清楚,迦蓝也脸色大变,慌乱间忙不迭地安抚着回答:“好,好,我马上就去,马上!”
来不及说什么,迦蓝已经打开大门冲了出去,六月怔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小叶还没有离开,正靠着那辆半旧的越野车在抽烟,想着迦蓝适才的表情,但觉感伤和无奈。然后,就看见迦蓝飞快地冲了出来,后面是同样神色慌乱的六月,他一把截住了迦蓝问:“怎么回事?你要去哪里?”
“机场,我要去机场,柏林工作的机场……”迦蓝边说边试图挣脱小叶的掌握,却被小叶用力压住,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暴戾抑郁的神情。
“好好,迦蓝,别急,我马上带你去,上车,六月,你也上来。”小叶不敢再刺激迦蓝,安抚着慢慢松开手,大家上车后,小叶发动车身,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厉的声响,仿佛野兽般很快驰入浓浊的夜色中。
路易静静地伫立在窗前,看着小叶的车消失在夜色中,许久都不曾转过身来。
莱蒙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怎么?你不再跟着她了,嗯?守护神路易?”然后爆发出一阵轻佻的大笑。
路易缓缓地离开窗前,走到远离书桌台灯的房间另一头,他的面容隐没在昏暗的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高大苗挺的身形却不可掩饰地流露出浓郁的孤独和悲伤。
“不需要了,莱蒙,她不再需要我了。”对于莱蒙的讽刺,路易居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地叹息道,“你说得对,如果我不放了她,她迟早会被我送到地狱中去。现在,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莱蒙也收敛起了笑容,很认真地侧首想了想:“路易,我们回欧洲好吗?我是说,我们俩,还有我们的新伙伴,伊凡,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他的语声中有一种不寻常的温柔意味。
路易没有抬头,只是自语似的回答:“是,我真的该离开了。”
不知为何,伊凡觉得心头掀起了一道波澜,他从路易的声音中听出了巨大的、几乎遮蔽天空的决绝和苍凉。
迦蓝头痛欲裂,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生活会变得这么一团糟?
相恋九年的爱人背叛自己,同居的女友是同谋;一直坚信不移的记忆也欺骗自己,新结识的朋友居然有最熟悉的模样;诚意尊崇的前辈居然早就是自己舞蹈生涯的点金石;父母去世的真相比已知的根本要残酷许多而且疑云密布……
一桩桩一件件,这几个月来的变故和冲击实在已经超过迦蓝可以承受的极限,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却又无法卸去这些沉重的负荷。
我怎么可以坚持到现在?为什么还没有崩溃?还有多少的意外在等着我去揭示和面对?
迦蓝合上了双眼,耳边是姜母凄厉的尖叫和哭声。
迦蓝,柏林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对,是他糊涂,对不起你,所以我们两个老人也一直没脸来找你。可是,再怎么说,你们也相处了那么多年,就算我求求你,好不好,帮帮柏林……
柏林已经有几天没回家了,也没上班,那天他一定要去找你,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今天他们同事打电话来说柏林在机场办公大楼顶上,谁劝也不下来……
迦蓝,好孩子,求你来看看柏林,柏林他疯了,我怕他跳下去……不求你原谅他,只求你来劝劝他,求求你……
一路上,小叶默不作声地专心开车,驾驶座一旁的车窗敞着,疾风扑面,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却知道此刻的迦蓝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暗夜里,她的面容又焕发出那种诡异的、皎洁若象牙般的淡淡清辉,黑色的长发时时扬起,漠然的表情下面掩藏的是跌宕起伏的动荡情绪。
机场办公大楼是一幢灰色的半旧建筑,共十五层,迦蓝到的时候,下面的空地已经围了不少人,除了几个值夜的机场保安和临时赶来的机场领导和柏林在调度室关系较好的同事,其余就是接获报警赶来的警察,下面已经张开了应急救援的空气垫,几辆警车上的车灯不断闪烁着,好像一道一道尖利的波光穿透了氤氲的黑夜。
迦蓝一抬头,就看到楼顶隐约的影子,并不真切,但依稀可辨是柏林的身形,不知所措地踞立在楼顶边侧。
这是一个阴天的夜晚,天空布满浓密的云层,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但在这座不夜之城里,都市的光害已经注定了城里的居民再也不能拥有真正的黑夜。
迦蓝仰起脸看向楼顶,天空那么高却又那么近,多么奇妙的感觉啊!好像一整幅的苍茫天空都要迎面扑下,她觉得微微晕眩,记忆中,还是幼年父母俱在的时候,常常抱了自己登上尚未建成的大厦,俯瞰天下,一览众生,现在想来,简直就像梦境,恍若隔世的梦境。
小叶已经过去与警察交涉说明,然后回来执起迦蓝的手:“真的要上去吗?可以吗?”
迦蓝的脸色煞白,但还是镇定地点了点头,六月低声说:“我也一起上去。”
进入办公大厦,由保安引导着,他们搭电梯直达顶楼,然后从消防通道绕过去,沿着一道窄窄的扶梯上了楼顶。
推开虚掩的铁门,迦蓝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不远处的平台上已经站立了几个人,是柏林的同事和父母。
迦蓝强自镇定心神,安慰着惊惶哭泣的姜伯母,一边慢慢地穿过人群走过去,在离楼顶边缘不远的地方,她看见了柏林。
柏林颓然地在距离大楼边侧不到两米的地方来回踱步,神色迷茫而不安,嘴里念念有词,比起以前那个干净英俊的年轻男子,此刻的柏林看起来就像一匹受惊的困兽。
“柏林,你在做什么呢?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为什么这么任性呢?”迦蓝疲倦而又温柔地说,他曾经是她一心一意所爱的人呵。
楼顶的风那么大,撕扯着迦蓝的长发,皎洁忧伤的脸容益发像一朵清丽的鸢尾花,她纤细的身形似乎已经糅入了暧昧不明的夜色中。
柏林呆呆地注视着迦蓝,木然的眼睛动了一下:“迦蓝,迦蓝,你不怪我?你真的不怪我?”他忽然看到迦蓝身后的小叶,脸上的表情又扭曲起来,锐声尖叫:“你,你是谁?你是魔鬼!你来帮迦蓝惩罚我!是你!是你!”
小叶明白,柏林指的其实是路易,他苦笑起来,温和而严厉地说:“姜柏林,你是个男人,就该像个男人!不要像个孩子一样懦弱无知!如果有魔鬼,那一定是你自己的心魔!”
柏林的目光又调转到六月身上,他迷惑地眯起了眼睛:“六月,六月,你也是来怪我的对不对?我真是个傻瓜!笨蛋!我,我怎么会这么失败……”他蓦地跌坐下去,捂住脸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