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在阳光下华美壮丽得让人甚至无法眨眼。
农庄里的保罗一家都是善良本分的老实人,每个白天都由他们照顾小迦蓝,保罗的小儿子雷比小迦蓝大两岁,有着淡金色的柔软的发丝,连眉睫都是漂亮的淡金色,两颊和鼻梁上遍布雀斑,他就像兄长一样爱护小迦蓝。
雷经常逃学,他不是个好学生,可对小迦蓝却细心极了,几乎每天都带她去向日葵田边玩,在流丽的阳光下用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堆垛起来,然后把小迦蓝抱上去说,嘿,你可比这些傻乎乎的大花儿美多了!
晚上他们把小迦蓝送到镇上的玛莱沙夫人家,大家都知道,玛莱沙夫人是个脾气古怪却又热心肠的女士,四十多岁了还非常漂亮,喜欢晚上出来给村里的农夫们传授农作物培植知识,大家都很尊重她,所以能够为玛莱沙夫人照顾小迦蓝,保罗一家都深感荣幸,何况还可以支取丰厚的报酬。
晚上,小迦蓝就和路易呆在一起,玛莱沙夫人会坐在他们对面,后面站着伊凡。
玛莱沙夫人说话的声音像泉水丁东那么好听,和以前莱蒙沉迷的古典音乐的好听是不一样的,小迦蓝这才发现原来人说起话来也可以比那些气势磅礴的交响乐还要动人心扉。
每天晚上,玛莱沙夫人都会温柔地和小迦蓝说话,说些什么小迦蓝似乎并不太懂,但到后来她就会觉得疲倦、想睡觉,想着也许睡着了不要醒来才更舒服。
然后有一天,小迦蓝睡着了,真的就一直睡下去了。
“然后呢?”青越问,迦蓝苦思冥想了许久,却一直摇头,只是反复强调小迦蓝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了。
小叶明白,迦蓝的意思就是小迦蓝的记忆到此就结束了,他向青越微微点头示意。
青越颔首,但没有停止发问:“迦蓝,为什么不说说小迦蓝是怎么和路易还有莱蒙相遇的?他们怎么遇见的?”
这个问题提出以后,迦蓝的脸上出现了茫然的表情,无论青越怎么暗示、引导,也不再出声,脸色却愈来愈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了,迦蓝,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已经尽力了。现在放松,你觉得很累是不是?没关系,身体上的疲倦很快会消失,你已经找到你需要的东西,现在你离开了影院,让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你找到一个舒适的坐位,你需要睡一下,为什么不呢?现在慢慢合上眼睛,你可以放心地睡了。”
青越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至低不可闻,迦蓝果然乖乖地依言闭目,渐渐安睡。
小叶随青越绕至后堂,好奇地问:“青越,你这读心术真的这么厉害?这么容易就唤醒了迦蓝的记忆,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嘛。”
青越却一脸凝重,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我唤醒迦蓝的记忆,其实这些她自己已经都想起来了,但潜意识中又不愿意直接面对,所以破碎模糊的影像才无法理清。我只是帮助她把所有已知的信息串联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小叶看着青越敛容肃颜,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
“小叶,我觉得迦蓝的恐惧不是来自这些记忆,当年也是有人对她施展了催眠术进行了记忆置换,催眠程度算很高了,所以才能平安掩藏真相十多年。不过,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记忆似乎是在这之前就已经丢失的,原因还不清楚,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受到太大的刺激的人才会以这样选择性失忆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这一部分记忆恐怕不是通过催眠就可以引导迦蓝想起来的,比较常用的办法是现场还原,再次重现当时的场景来刺激她刻意丢弃的记忆,可我们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越缓缓地摇了摇头,又叹息似的说:“我总觉得那才是迦蓝恐惧的源头,真的唤醒了并不一定是好事。”
小叶回到迦蓝面前,默默地注视着睡着了的迦蓝,她看起来异常的疲倦,纤细的身躯微微蜷起,好像已经不堪重负而濒临折断般,十分脆弱而无助的样子。
小叶轻轻坐在迦蓝身旁,伸手握住了那只裹了重重纱布的手,指尖冰凉,时不时微微痉挛一下。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卸下心头的重担呢?小叶无声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此时的迦蓝,正在梦中穿越时光隧道回到现在,但不知为什么,有一张面容仿佛镌刻一般深深地烙印在她的眼前。
她清晰地看到,那是路易皎洁而又悲伤的容颜。
迦蓝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小叶焦虑关切的面容,迦蓝一下子站立起身,动作太猛,但觉眼前发黑、耳边轰响。
“迦蓝,”小叶急忙伸手去挽,却被迦蓝一掌击开,“是我,小叶。迦蓝?你看到了什么?你想起来了吗?”小叶忽然想起那个和自己长相酷似的男子,是因为路易吧,就是迦蓝刚才频频提及的路易吧。
青越也已经闻声而来,她温柔地揽住迦蓝,细细安慰:“迦蓝,放松,不要紧张。你已经清醒了是不是?也已经找到了你要的答案。也许很诡异,也有不愉快,但是你瞧,你现在很好,很安全。好吗?好吗?”
迦蓝喘息着渐渐平静下来,取代惊惧的是无奈和悲哀的表情,那样彷徨失措、流离失所的孤单眼神令小叶心痛万分,他终于忍不住趋向前去,重重地将迦蓝拥入了怀中,下巴用力抵住迦蓝的额角,那里有一根淡蓝色的血管微微突起弹跳,小叶觉得那就像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全部都落在自己的心口,钝钝的疼痛几乎牵扯了全身的神经。
“迦蓝,我是叶夕,不是路易,你知道的是不是?”小叶低低地说,“不要怕,有我在,嗯?”
青越并不明白小叶话中的意思,但小叶对迦蓝的缱绻深情是任谁都看得出的,她微微抿嘴一笑。
迦蓝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地伸手揽住了小叶的肩背。
多么温暖有力的怀抱,那时候,路易也常常这样拥住我,可是无论那个拥抱是多么的用力,却总是那么寒冷而充满忧伤。
迦蓝的眼框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也许不要再追究父母的真正死因才是明智的选择,那一刹那,迦蓝几乎已经决定要放弃寻找心底失缺的关键所在了。
可是,迦蓝不知道,真相的风暴要来临时,根本无人可以抵挡,而那一刻其实已经距离她那么近,近得来不及回避,也无从逃遁。
小叶送迦蓝回到家门口时已经时近午夜,开门进去之前,迦蓝转向小叶,她默默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似乎穿越了时空隧道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既亲密又陌生的年轻男子,心里只觉得百味杂陈。
迦蓝想说些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喉咙口好像堵了一块坚硬的巨石,小叶的目光中又好像有潺潺的河流蜿蜒绵长,渐渐湮没她的身心,令她几乎窒息。
在小叶略带忧伤的悄然注视下,迦蓝颓然转身,开门进去迅速反手阖上了大门。
“迦蓝!”甫一进门,就传来六月的呼声,声音有些颤抖,满载着不安,迦蓝一转脸就看见六月倚着边桌而立,手里紧紧攥着无线听筒,脸色雪白,神情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