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紧张起来,这个世界是怎么啦,才两天而已,好像一下子换了模样!给豆芽打电话,豆芽的回答更是令六月大吃一惊。
五哥把俱乐部卖了,其他几个参股的娱乐生意也都撤出了,另外还有几家贸易公司好像也早就转手了。五哥好像把国内的事业全部都结束了。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五哥了,怎么,他没有和你在一起……
六月全身冰凉地站在那里,几乎失去了知觉。呵,他终于离开我了!他终究还是走了!
猝不及防间,电话机铃声大作,是五哥!六月一把拎起听筒:“喂?”竟然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六月?石晚小姐?”很令六月失望,对方是一名年长男子,她机械地应了一声,“我是简明的律师莫大诚,昨天致电给你,但座机和手机都没人接或没开。我这里有份文件需要石小姐签署,有空请过来一下,莫氏律师事务所,明珠大厦三十二楼A座。石小姐?你在听么?”
“是,我在。请问,是什么文件?是简明交代的吗?”六月低声问,浑身冰凉,心口却好像有一团烈火在灼烧,烧得她喉咙嘶哑,几乎难以出声。
“具体请来事务所面谈好么?”莫律师的声音非常温和,他知道这个年轻姑娘对简明的重要性,也听出了线路那头六月激荡不安的情绪,他不禁安慰她,“放心,简明他很好,只是要我转交些东西给你。”
“好的,知道了,谢谢。我明天上午十点左右到,再见。”
转脸看向窗外正当明媚的晚秋阳光,不知为什么,六月的心里掠过重重的阴云,冬天快到了,好冷呵!她微微战栗地沿着桌边滑坐下去,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两天来一直压抑着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翡翠海岸”这两天都没有营业,黑牛不在,小叶还没顾上问上次洛阳和五哥过来究竟是什么事。
店堂里只开了墙角的几盏灯,因为窗前都垂着低低的帘幕的缘故,即便是白天,里面的光线仍十分昏暗,因为没有客人,整个店堂显得格外冷清。
“真的要开启你的记忆么?”青越的目光就算在黯淡的环境中亦是那般清亮澄澈,目光转侧间,隐隐有宝光在流转。她的语声温柔,嘴边挂了一个和煦的浅笑,镇定自若的模样令迦蓝心安。
迦蓝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青越不再多问,脸色渐渐慎重,她带着迦蓝在靠近吧台的一组沙发中坐下,让她尽量选择舒服放松的姿势,然后起身进了吧台绕至后堂。
小叶伸手握住迦蓝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脸上却犹自努力展开一个笑颜。
唉,迦蓝,迦蓝。
如果可以,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伴随你一同探寻那段失落的记忆,无论那里是欢喜、忧伤、惊惧、恐怖抑或绝望,都让我一同来为你分担。小叶想着。
小叶所不知道的是,迦蓝失落的记忆中确实有他的影像存在,只不过,那不是他,是路易。
许多时候,最沉恸的真相上面往往有最美好的表象在掩饰。
如果可以预知未来,小叶一定会选择永远永远地埋葬迦蓝的记忆。
可是,他又如何能够改写已经存在的岁月和历史呢?
迦蓝合起双眼的瞬间,小叶看见,里面流露出的巨大悲伤。
而他只觉得无能为力。
青越取出一只小小紫铜炉鼎,先燃起无烟炭火,然后丢了几块黑黝黝、不起眼的香锭子进去,一会儿的工夫,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幽气息渐渐充盈了整个店堂。那是一种令人仿若置身森林的清冽而又悠远的气息,再疲倦的身体、再紧绷的神经,呼吸着这么恬淡安谧的静香也顿时松弛舒展开来。
小叶低低吹了声口哨,鼓励地看着迦蓝:“嗨嗨,青越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迦蓝你的面子真大。这是青越珍藏了多年的‘静思’香,还是那时候从南方带回来的,对吧?”
青越微笑着在迦蓝面前坐下,温和地说:“迦蓝,你且放松,不要紧张,在这里你是非常安全的,没有风,没有雨,没有意外,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你会觉得有些疲倦,那么就释放自己吧,不要太执著,有什么关系呢?其实结果都一样,因为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你已经置身事外,翻阅自己的记忆不过是像看场电影,所有的场景、人物、情节都与现在的你无关,你已经经历过,所以只需把胶片倒转重播,所有的影像就会出现重过。你只要静静地观看,或许可以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
随着青越低低的语声,迦蓝刚刚绷得笔直的身躯渐渐松弛下来,原先紧缩成细细一点的瞳仁也慢慢扩张,她有些迷惑地注视着青越的眼睛,又感受到了初次见面时青越给予自己的那种抚慰心神的巨大力量。
青越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清澈而又那么深邃,好像一望无际的浩瀚星空,里面仿佛可以容纳人间所有悲喜,再深切的伤痛也可以被溺毙其中而换以无比的欢欣。
不知不觉的,迦蓝眼前的现实景象逐渐退出视线,好像在影院观看电影,自己是观众同时也是电影播映员,灯光逐一熄灭,随着一束光线投射在幕布上,一阵细碎声响,夹杂着噪声,银幕上的影像开始出现、晃动。一开始是那么模糊,连声音都那么遥远,可伴着不知名的空间传来的温柔语声,所有的一切渐趋清晰。
迦蓝摸索着穿越了时光的隧道。
“你们为什么要活?你们为什么受苦?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可怕的大笑话吗?我们来自何处?我们的路把我们引向何方?我怎么会理解仁慈的上帝创造的万物的残酷和恶意?生命的意义最终会由死亡来揭示吗?”
莱蒙华丽倨傲的声音响起,他总是这样,喜欢拿腔作势地念出马勒充满悲观怀疑论调的句子,然后敛容微微一欠身,接着便会仰起脸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好像刚刚自己说的是个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够了!莱蒙,住嘴吧!”每当这时,路易就会忍无可忍地低声呵斥,脸上是隐忍的痛楚,即使站在一旁的小小的迦蓝,也能感觉到那股暗自流淌、绵延不绝的悲伤。
“好吧好吧,路易,你真是缺少幽默感。”莱蒙无所谓地一摊手掌,转脸看向小迦蓝,嘿,那个坏脾气的小姑娘,又皱起了眉,小小的脸孔缩成一点点大,正盯着不远处紧密严阖的窗帘角。
莱蒙循着小迦蓝的视线望去,也咧嘴笑了,一只小小的灰色动物正悄悄啮咬着窗帘一角,发出轻微的细碎响动。
莱蒙扮了个鬼脸,已经轻巧地拈起一把精致的银质蛋糕叉递给迦蓝:“亲爱的小姑娘,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