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董律师通完电话,迦蓝的耳边一片轰响,手上的听筒还是由小叶摘下搁回电话机座。
对不起,迦蓝,我是在你十四岁那年,从法国南部普罗旺斯一座小镇上把你接回国的,之前你的经历,我也并不清楚。
你十一岁到十四岁之间的记忆那时候就已经存在了,见到你的时候你一直在沉睡,三个星期后才真正清醒过来,以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所有的安排设计,我只是照指示办事,受雇于人,对方是谁我不清楚,钱款都是通过瑞士某家银行直接转过来的,我查过,对方资料保密。
迦蓝,其实我觉得,不管对方是谁,他似乎都是为了维护你的周全。
包括你后来用于接受教育以及生活用度的所谓林氏基金,其实也都是对方拨款建立的,直到你完全可以自己工作谋生才托词告罄。你户头里后来汇进去的那笔余款也是额外的,目的恐怕也是让你留有余地傍身。
不,我甚至不知道对方具体年龄相貌和性别,实在抱歉,帮不到你更多。
迦蓝,你是个好孩子,我大概没有资格这样说,但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求甚解比较明智。
再见,祝福你,孩子。
“迦蓝?”小叶轻轻唤了一声,迦蓝如梦初醒般转过脸来。
“还想知道真相么?”小叶温和地问,“董律师说的也有道理,知道了又能怎样?”
迦蓝静静地回答:“既然掩埋我记忆的人如此爱护我,想必也不会介意告诉我真相。何况,沉睡的森林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天。”
说完这句话,迦蓝忽然愣了愣,好熟悉的话语,呵,对,这句话是莱蒙说过的。
迦蓝笑了,适才纷乱的心绪居然就安定下来。
沉睡的森林已经在苏醒,神秘的探访者出入徘徊,锐利明亮的光线即将照耀到最黑暗的所在,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是属于自己的、已经过去的陈年旧事罢了。
有多久没有看到迦蓝展露这样的笑颜了?仿佛重重阴霾中不期而至的一束流丽阳光,一下子云破日出,映射出漫天的璀璨光华。小叶被这个笑容感动了,不由伸手轻轻拨开迦蓝颊畔的几绺散发。
就是,有什么了不得呢?总之,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小叶温柔地笑了。
然后便是探访父母的旧日同事,并没有费太大周章,就得知了林氏夫妇去世的实情。
根本不是什么飞机失事,具体经过也无人知晓,只知道林氏夫妇当年确实带了迦蓝去德国南部参加一个会议,为期一周,会议直到结束都很顺利,最后一天是去往一个在建工程工地实地勘察,大厦因为资金问题搁置已久,正打算改变原先的酒店结构用做商住楼,涉及相关结构问题要听取大家意见,结果当晚便出了事。
林氏夫妇不知为何于晚间又去了工地,也没人看见他们怎么上的楼顶,留守巡夜的工人没有注意到具体情况,听到声响时才发现他们两人双双坠楼身亡,怀疑是楼顶安全网栏没有固定,可能其中一人不小心失足时另外一人急于拉扯,导致两人一同跌落,酿成惨剧。
旧日同事提及此事表情恻然,事出意外,不算因公伤亡,所以没有额外的赔偿和抚恤,林家的小女儿据说被林氏夫妇当地的朋友收留照顾,并在当地安排料理了后事。
二十八层的大厦啊!唉,迦蓝,幸亏你不在现场。那位中年女子的眼里闪现泪光,收了声再也不肯多说。
迦蓝努力保持平静,道过谢后急急离去,脸孔早已一片煞白。
天哪,天哪,原来,爸妈死得这样凄惨,比飞机失事全身即刻化为齑粉更为可怕凄惨!我怎么早些就没有想过来问他们的旧日同事?是,因为我太信任董律师了。可是,他也是为我好吧。
爸爸。妈妈。
从二十八层大厦顶楼坠落的刹那,他们会想些什么?
从楼顶到地面的短暂过程中,他们又会想些什么?
撞击地面,全身骨骼碎裂、肢体折断、血肉 支离的瞬间,他们还会想些什么?
漫无目的地奔至马路中央,直到小叶追上来抱住迦蓝避开一辆机车、冲过红灯在路边站住,迦蓝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迦蓝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攥住小叶的指掌,就好像溺水的人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左手掌心的纱布渐渐被迸裂的伤口中渗出的鲜血所浸透。
小叶没有做声,即使这样,迦蓝也不会就此放弃,他从她的眼神中就已经看到她的决定。
无法分担她的痛苦,他只能默默地、适时地给予她需要的东西。
比如一双手、一副肩膀、一份耐心。
后来还是不辞辛苦地翻查了当年飞机失事的记录,甚至打电话到德国、法国的几家航空公司要求查询飞行记录,结果可说是在意料之中,当年根本没有飞机失事的历史记录。
小叶还帮忙打听到了当年林氏夫妇带迦蓝下榻的酒店,但经查证,那家酒店因资金问题已经转手,无论员工还是旧年的客户资料,几经时光的清洗也已是不复可查。
所有的客观线索到此为止已经山穷水尽,这两天迦蓝几乎夜不能寐,稍一合眼就会看到憧憧影像,但又破碎不堪、氤氲不明,小叶看着她才短短两天时间,人就迅速憔悴下去,却也无计可施。
还想继续么?小叶的眼里全是这样的信息。
迦蓝镇定地回望着他。我没有办法停下,飓风袭来的时候我却还在路上,无处躲藏,只好正面迎上。
小叶看懂了迦蓝的意思。
六月忙完了继父的后事,才想到给团里打电话补假,然后就知道了梁霄失踪的事,小童在电话那头沮丧地问:“六月,梁团长一直比较喜欢你和迦蓝,她有没有和你们联系?”六月错愕地否认,挂了电话不由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想起自己有两天没有见过五哥,他也一直没有和自己联络过,六月急忙拨了五哥的手机,可听筒里传来的只是提示对方未开机的电话录音,打电话到俱乐部和五哥的住所,也都没有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