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蓝的表现倒是十分契合剧目的角色需要,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梁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梁霄还是会常常想起路易,还有那个酷似路易的年轻人,凭借第六感的提示,她忽然很笃定地知道,自己有一天还会见到路易。
而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梁霄不知道自己见到路易以后又会怎样,但十几年来,因为无法拥有他、见到他而变得更加炽烈的心意好像熔炉一样灼烧着她的身心,那样堆积起来的、充满近乎绝望的渴望,直烧灼得她五内俱焚。
对梁霄而言,见到路易简直已经成为某种无法言喻更不可取代的强烈信念。
路易,我对你的爱就好比信徒对信奉宗教的虔诚和执著一样。梁霄默默地想着,胸腹之间又涌起了不可遏制的痛楚。时间过的快慢,大概完全取决于个人的感受。
对于有的人来说,十数年光阴不过一瞬间;但对于另一些人而言,一秒钟也可视若一光年。
但不管怎样,时光的流逝完全不由人控制,时间之神可算天地之间最公正的律例执行者,只有在它的面前,世间万物才真正做到了众生平等。
不由得梁霄担不担忧,不管六月幸不幸福,也不论迦蓝痛不痛苦,随着“不夜城”的加紧排演,两个多月转瞬即过。
一晃,已经时值清秋。
国庆的时候舞团没有放假,梁霄语带讽刺地说,“没有时间概念的不夜城怎么会有假期?”团员们一片哗然,但看到梁霄冷漠犀利的目光,也都不敢再有异议。
他们不知道,梁霄正为“不夜城”结局的毫无头绪而郁闷非常,而拖延未定的公演日期在上级剧团和资金管理委员会的催促下,已经初步定在元旦前夜。
梁霄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坐立不安。除了剧目的最终结局杳无踪影,舞剧的配乐也因此无法完全落实,工作组一干人员还不断扰攘,更加让她不胜其烦。
国庆?哼,如果“不夜城”坍塌砸锅,你们以后的前途都会成问题!
梁霄恶狠狠地将指间尚未点燃的细长烟身折断,手一扬,扭曲的香烟呈弧线状准确地落入窗台上的空置花瓶内。
对于取消的假期,六月觉得无所谓,反正之前也没有什么打算,五哥近来好像特别忙,也没空陪自己,因此索性安心练舞倒也不错。
听着大家在抱怨着原本安排好的探亲或出游计划全部泡汤,六月转头看看身旁的迦蓝:“迦蓝,假期取消了,你不介意吗?你不去探望父母吗?”和迦蓝同住这么久,从来也没听迦蓝提过她的父母家人,也许她和家人关系不好?六月有时候会好奇地猜测,但出于礼貌也不曾开口问过。
迦蓝面无表情地拿捏着受过伤的右脚,听到六月的问话,她的手顿了一顿,六月注意到她的眉尖微微一跳。过了一会儿,迦蓝才慢吞吞地回答:“我十一岁时,爸妈已经去世了,因为意外,一次飞机失事。”她继续按摩旧伤,脸上看不出忧伤的痕迹。
六月的心口好像被突然塞进了一块巨石,噎得她透不过气来,她一直以为迦蓝是那种家境殷实、从来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所以才有资格和父母耍耍个性闹闹脾气,扮演所谓独立的现代女性,所幸迦蓝脾性温和善良,倒也讨人喜欢。
原来这个看似单纯温和的女孩,生命中已经有过痛彻心扉的遭遇历练。
注视着迦蓝平静垂敛的容颜,六月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有好久不曾见过迦蓝的笑颜,她看起来比初识时清减了许多。
六月才发觉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对迦蓝的忽视,她不禁抱歉地笑笑,抚慰似的趋近过去用肩头轻轻搡了搡迦蓝:“我也是个孤儿,不过,有你这样的姐妹,我一点都不孤单。”
迦蓝抬起头微微笑了,六月才略略放了心。她没有看出来,迦蓝的笑容里蕴藏的苍凉。
日子过的看似平淡而泰然,然而,再平静的海面下也暗藏着无尽的汹涌波涛,终有一天会泛起潮汐打破宁谧的水面。
一年中最惬意的金秋时节很快过去,深秋的寒意挟裹着凛冽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
对于迦蓝和六月而言,十月底阴雨绵绵的那个晚上,就好像这压抑沉郁的天气一样,看似安详的生活终于在刹那间转过身来,峥嵘岁月的无常本相再次悄然揭开了面纱的一角。
说起来,迦蓝和六月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人往往要到事情真的发生时,才会发现平时其实高估了自己应对无常的能力。
而这一次,迦蓝和六月也不曾例外。
中秋过后一直是秋高气爽的艳阳天气,温暖和煦,令人身心舒泰。
然后,突然就变天了。
据说是北方南下的寒流与徘徊高空的暖湿气流相遭遇,两相对峙之下,才有了这场连绵秋雨。秋天的雨下一场,气温就凉一层,不过相隔几天的工夫,瑟瑟寒冬就已降临。
这几天舞团的气氛有点沉郁,就像梁霄阴霾遍布的脸孔一样。
梁霄几乎足不出户地躲在自己昏暗的办公室中,一天也露不了几个面,每次出现在教室中也只匆匆停留片刻,脸上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但斜飞入鬓的秀眉下,那双妩媚犀利的凤目中总隐隐闪现出暴戾、不耐烦的神色,无论谁无意中抬头与这样一双眼瞳视线相接,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所以每次梁霄进入教室时,团员们都噤声虔心各自练习舞步,熟记已定的舞区,没人敢询问那依旧没有确定的“不夜城”结局,教室里没有音乐,只有舞者起落时发出的声响和微微起伏的呼吸声,愈发显出近似阴恻的寂静。
梁霄心里也越发不悦,跳舞的机器!全是白痴的机器!她暗暗咒骂,转脸看向六月,六月神情安然地翩然起舞;再看看迦蓝,一脸漠然,好像根本置身时间的荒原一样。
梁霄叹息着扭头离开,不夜城啊不夜城,我该给你一个怎样的结局?毁灭、迷失、绝望、醒悟、挣扎、安宁,还是幸福?
她烦恼地想着,似乎只有狂躁地仰天长啸,才能吐出胸口郁结已久的戾气。
直到这天的晚间,一个陌生人的出现忽然打破了梁霄近期一直沉闷压抑而又一成不变的生活状态,她那种对于恶意有天生辨别力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要发生了。
实际上,就在这个夜晚,发生的奇特有趣的事情还不止一件。
可能是坏天气的缘故,这两天团员们练舞的情绪也明显低落了不少,主要体现在傍晚的时候大家似有默契般集体散去,几乎没有人想到要留下来加课,而梁霄对此也不置一辞。这一天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