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牛刚刚坐在一旁的沙发组中听音乐,远远就看见失踪很久的小叶突然出现,身后还带了个秀美的女孩,看小叶从未有过的体贴模样,应该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等他们过来,黑牛起身迎了上去,所以才会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果然,小叶介绍的时候,甚至还抬出了洛阳壮大声势。黑牛眯起眼睛端详面前的女孩,其实打他们进来,他就已经留意到了迦蓝听到音乐时刹那的迷惑表情。
看着迦蓝略为认真的迷失神态,黑牛的心里就轻轻触动了一下。噫,这个女孩很有耳风啊!
在迦蓝转回身抬脸展开一个明亮的微笑时,黑牛几乎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还没有哪个小姑娘第一次看见我时不被吓一跳,还能这么神闲气定地笑出来,看她的眼睛还有漂亮的体态就知道是个聪敏的姑娘。这样的女孩才配得上小叶。
黑牛第一次面对一个陌生人却没有沉下脸搭起架子。
“喜欢音乐?”黑牛尽量温和地开口,以免吓到新朋友,“知道这是什么曲目,嗯?”
又来了!小叶不禁苦笑。这个黑牛,自己喜欢古典音乐就算了,非要把这一点作为判断他人素质的打分依据,如果没有得到合心意的回答立刻就会鼻孔朝天黑沉沉一座山似的压塌对方的情绪。
“黑牛是个无可救药的古典音乐浪漫主义中坚……”小叶想要解释圆场。
“马勒的第五交响曲。这是小柔板乐章,足足十分钟,是一曲哀歌。”迦蓝轻轻地回答,脸上的表情温柔起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马勒一生中见过太多至亲手足的死难,所以对悲哀有刻骨的了解。也许是为了逃避现实,也许是为了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生死的参悟,马勒的音乐中才能充满那么深切的不安张力……”
黑牛好像也被柔美的音乐和迦蓝承载了太多情绪的叙述所打动,他居然叹息似的点点头:“天才的马勒,追求完美的马勒,音乐里充满了缺点,然而……”
迦蓝想都没想立刻接了下去,这是麦金尼和安德森在半个多世纪前对马勒作出的评价:“……即使它是失败之作,也是个崇高的失败。即使有缺陷,他仍然是个天才。”
这一次,黑牛是真正地开怀畅笑了。
毫无疑问,小叶这辈子也许完成过太多成功的行动,但这一次,选择迦蓝,却一定是他做得最漂亮的一次!
“青越呢?怎么没看见?”小叶斜倚着吧台问黑牛,“这么好的女人,等了你快十年了,你可别辜负人家。”
黑牛正当高兴,一听见“青越”的名字愣了一下:“呃,她去越南旅行了。小叶,你少管闲事,还想不想喝我调的酒了!”他转身进了吧台,取出亮闪闪的银色摇酒器,又从身后深色木柜的几个抽屉中取出不同酒水。
黑牛的外形虽然粗豪,身手却灵活非常,他摇晃抛转摇酒器的样子风生水起、干净利落,很快调出了一杯有着温暖香橙色调的混合酒。
“帅!”小叶低低地吹了声口哨,“Paradise,让你体验置身天堂般的感受。迦蓝,这是连我们自家兄弟都很难喝到的酒哦!黑牛的怪脾气!他说没人可以用钱买到天堂的味道,所以这里从来不卖这款全球最盛行的调和酒。”
黑牛微笑着把晃动着暖色液体的倒三角水晶杯推至迦蓝面前时,迦蓝一脸恍若从梦中惊醒般的虚无表情。
在小叶和黑牛的温和目光中,迦蓝轻轻举起酒杯送至唇边细细抿入。
微微辛辣的杏仁白兰地中,清新的香橙味道沿着喉咙温柔而执著地浸透润泽每一个细胞,柔和延绵的余韵暖暖地蔓延开,令人身心舒展。
这就是天堂的味道么?迦蓝慢慢合上了眼睛。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忧伤?天堂不是应该拥有无限的快乐么?
脑中忽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用一种华丽倨傲而又嘲弄的口吻念出马勒充满怀疑论调的话语。
迦蓝不由跟随着那个声音一起诵读出声:“你们为什么要活?你们为什么受苦?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可怕的大笑话吗?我们来自何处?我们的路把我们引向何方?我怎么会理解仁慈的上帝创造的万物的残酷和恶意?生命的意义最终会由死亡来揭示吗?”
像突然受到惊吓般,迦蓝蓦然收声睁开了双眼,她看到小叶和黑牛都一脸的讶异表情,然后眼底渐渐涌起了满满笑意。“嗨,瞧!黑牛,这不是你平时最爱卖弄的马勒格言吗?酒逢知己千杯少,快调酒!”小叶大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黑牛却收敛了笑容,换了一副深思的面孔注视着迦蓝:“迦蓝,音乐只是我们休憩调整心灵的方式,不是逃避生活的虚拟蜗居。要学会欣赏但不要沉迷其中溺毙自己的勇气。”他的语气严肃却又温和,好像一个兄长在教导行为偏激的叛逆小妹。一边说着却也真的又开始调酒。
小叶和黑牛都没有留意到,迦蓝的脸色愈发苍白、眼神也愈发困惑。
迦蓝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不安来形容。她简直觉得惶恐。
没错,她是喜欢音乐,这和她自幼练习古典芭蕾有关,耳濡目染听了太多交响乐、协奏曲、歌剧、清唱剧。对于马勒自然也是知晓熟悉的。
可是,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语,包括耳边响起的陌生男声,迦蓝不知道这些信息都是从何而来。说起来,她其实不能算真正的乐迷,更遑论是类似黑牛这样骨灰级的发烧友。
她只是身不由己、条件反射般的应对身处的环境。
对了!迦蓝战栗了一下。这种感觉就好像身体里躲藏在暗处的另外一个迦蓝突然劈面而出,夺去了感官反应的主导权!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精神分裂的前兆?我家有这样的家族遗传病史么?迦蓝觉得自己的脉搏跳得愈来愈快,激烈得好像要突破薄脆的皮肤腾跃而去。
“Little Princess。古典主义风格。请品尝。”那边黑牛用浅色朗姆酒和甜味苦艾酒已经
调成一杯“小公主”推了过来。小叶眯起眼睛笑了,体贴地问了一句:“迦蓝,你能喝酒吗?”
迦蓝的心里如有万顷潮汐暗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举杯饮尽,稍甜的清爽口感和略冲的酒精味道极大地安抚了她的心神。
“迦蓝,你还好吗?”黑牛敏锐的感觉告诉他面前刚才还和煦安详的女孩正在受到某种困扰,她看起来状态差了许多。“刚才差点被水泥车撞到,好险!迦蓝?”小叶笑着说。
听到自己的名字,迦蓝猛一抬头,挽起的发髻忽然散开,一束长发哗然落下披了半幅肩背,仿佛一面华美的丝缎,愈发衬出脸庞的皎洁如玉。
“对了,小叶,你的伤严重么?”迦蓝立刻想起了昨晚的惊险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