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车呼啸而至的瞬间,小叶抱住迦蓝冲过了马路,就着惯性一直到对面人行道的绿岛边才倒下。车子缓了一缓终于还是没停,一路远去。行人很少,大家驻足了一会儿也很快散去。都市人已经淡漠惯了。
仆倒的时候,小叶尽量斜着跌下去以免压到迦蓝,然而两人倒地时迦蓝还是靠下方的一个,她微微仰起了头。
小叶又看见了她颈项上的那一点殷红,如中魔障一般,他顺着跌势俯下了脸孔,嘴唇落在了那颗眼泪上。
他感觉到了温暖皮肤下脉搏的轻轻跳动。
“迦蓝,带你去个好地方。”上了车,小叶笑吟吟地说,不容迦蓝反对就已经启动了车身。
一路上,迦蓝都没有说话。窗外的霓虹灯影飞速掠过,在视觉里留下长长的烧灼般的虹彩痕迹。一切都变得模糊,连记忆都模糊起来。
迦蓝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惧,觉得自己一个身体里仿佛容纳了两个灵魂。一个是自己所熟悉的迦蓝,乐观豁达充满强韧的生命力;另外一个却是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迦蓝,好像隐藏在浓雾深处,看不清楚面目,更无从了解把握,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迦蓝格外不安。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困扰?还是我丢失了什么重要的记忆?
迦蓝在脑中细细搜索,却又不见了任何端倪。宇宙太过浩瀚,有太多神秘的领域还未被人类企及,人脑的开发挖掘也只徘徊于门口而已。
也许是这两天太累了才会出现幻象吧?迦蓝想着看了一眼身旁专注驾车的小叶。
这个小叶真是我命中的灾星!每次遇见他就会倒霉。迦蓝边想边为自己的无赖迁怒感到好笑,不知怎的就“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小叶紧紧握着方向盘,掌心渐渐沁出汗来,他简直觉得滑稽,为什么每次遇见迦蓝,他就会丧失平时的水准?
昨晚也是。虽然情况紧急,但小叶至少还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脱身,可他偏偏选了第一百零一种,最荒诞、最笨也是最老土的法子,几乎霸王硬上弓似的掠夺了一个陌路相逢的年轻女子的缱绻香吻。
这要是让洛阳和黑牛知道,不笑掉大牙、跌落下巴、砸碎眼镜才怪!
入行七八年了,行内谁不知道他叶夕有三大法宝:聪敏冷静的头脑、迅捷精确的行动、稳定灵巧的双手。
打开最严密的保险库、解除最复杂的密码、操作最精密的装备、摆弄最危险的武器、同时敲击一列数个键盘乃至握着鼠标描绘最烦琐的画面时,小叶的手都是一样的干燥、稳定、精准。
此刻,他居然会感到紧张,自从学会驾车以来这么多年,小叶还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握过方向盘。仿佛手中紧握的不是皮革橡胶和金属,而是情人柔美的腰肢一样。
而且,他那双著名的手,掌心竟然沁出了涔涔冷汗。
就这样一路屏息着,偶尔小叶会从倒后镜中看看迦蓝。
迦蓝的脸色有些苍白,如同半透明的玉脂,映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霓虹掠影,她的眼瞳格外清透澄澈。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迦蓝皎洁沉静的面容就像远方暗夜中的深海波光。
她在想些什么呢,露出这样恍惚不定的神情?小叶几乎要伸手去抚平那张清逸脸庞上微微蹙起的秀丽眉尖。
毫无征兆地,迦蓝突然就笑了,孩子似的绽开了满满一束粲然笑颜。
小叶只觉得心头一暖,好像阴霾已久的天空忽然被撕裂开来,流金似的阳光如银河飞瀑,漫山盛开的向日葵都仰起了笑脸。
他几乎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那一刻,小叶知道,他是再也放不下身边的迦蓝了。
他们来到城西近使馆区的一条偏街上,这里离繁华的商业区不算太远,附近有条路是本市著名的酒吧消遣聚集地,但又隔了差不多两个街区的样子,所以到了这里其实已经冷清了许多。
车子停在一家名叫“翡翠海岸”的酒吧门口。小叶示意迦蓝随他进去。
除了“翡翠海岸”的名字还有点意思,这家酒吧无论从外面的灯箱牌匾还是里面的店堂设计来看,都没有太多出奇之处,甚至还简陋得近似粗糙。
迦蓝还是念书的时候和同学在好奇中探过几次夜店酒吧,大多烟雾缭绕光线昏暗,还常常有些身份暧昧的轻佻女郎或薄幸男子穿梭其中。一来二去也就失去了开始猎奇的新鲜味道,从此不再涉足。
可是一走进“翡翠海岸”,迦蓝就有种微妙的感觉,环顾四周,却又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和普通酒吧一样,店堂里的灯光昏暗,甫一开门,就有淡淡的混杂了烟草、咖啡、调和酒和胭脂香水的味道逸散出来。
里面颇坐了些人,倒没有太大人声喧哗,偶尔传出几声轻声笑语,显得十分散漫舒畅。比较特别的是,这里的唱机里没有像一般的酒吧沙龙那样播放的不是重金属摇滚就是颓靡流行等凡俗音乐。
迦蓝听出来了,音箱里淙淙流淌的竟是古斯塔夫马勒的第五交响曲中的小柔板乐章。她不禁愣了一下,驻足在门口侧耳半晌,直到小叶走出挺远又折回来拍拍她的肩头才回过神来。
小叶带迦蓝穿过店堂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吧台跟前。通常酒吧的吧台都位于最显眼的地方,一般靠门口,但这里却不是。吧台深嵌店堂内侧,沿墙占去整片江山,后面是大半幅门脸的墙柜,显然其后还别有洞天。
吧台里似乎没人,里面的布置也比较奇怪,一般都会做成酒架的地方是顶天立地的一排深色木柜,上面密布小小一格的抽屉,每个抽屉都带了个擦得锃亮的黄铜把手,根本不像酒吧里会有的,倒似足药铺家什。吧台上方是一个可以拨动的杯架,上面倒挂着满满各式酒杯,在头顶几盏射灯下熠熠生辉、晶莹闪烁。吧台也擦得干净锃亮,仿若镜面。
这里的老板一定是个狐媚妖惑、颠倒众生的美女吧?迦蓝立刻发挥想像力,描绘出了一个金镶玉般的人物。
“黑牛,这里的老板。林迦蓝,我和洛阳的朋友。”小叶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迦蓝一抬头却没有看到人影,刚一迟疑,一个低沉喑哑的嗓音从她身后传了过来,“小叶你还记得这里啊!还以为你死了!哈哈……”声音不大,却有种奇怪的频率震得人耳内隐隐轰鸣。
迦蓝注意到,小叶刚才的话中暗暗强调了自己是“他和洛阳的朋友”,听到黑牛的声音她有些吃惊,待转过身来,迦蓝更是张大了眼睛。
她从来也没见过东方人中有这么伟岸魁梧的身形!她觉得有趣,轻快地笑了。
黑牛其实并不算高得离谱,块头也不十分大,但浑身健硕刚硬的线条和黑亮紧绷的皮肤就是给人一种压迫感。他的脸容也十分方正硬朗,两道浓眉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只微微一抬眼就射出两道慑人目光。与其称他为黑牛,迦蓝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其实更像一头黑豹与黑熊的混合体。
小叶就已经是迦蓝见过最兼具阴柔阳刚之美的英挺男子,也足有185公分以上的个头,可是一站到黑牛的面前,尽管身高差不多,却也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弱质清秀少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