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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0  作者:阿瑟·黑利  来源:阿瑟·黑利作品集  点击:

  塔尼娅指的是航空港的保险售卖柜台。那个环形柜台四周围了十几个人,大多都在填写航空保险申请表。柜台后面是两位长相迷人的姑娘,正忙着写保险单。其中一个女孩金发碧眼,胸部十分丰满,非常惹人注目。
  “对,”梅尔承认道,“差不多全是为了这个——至少最近是这样。弗恩和航空公司飞行员委员会认为我们应该拆除航空港里的保险柜台和保险自动售卖机。我不同意。我们俩在航空港委员会面前大吵了一架。我赢了,弗恩不服气,到现在还气着呢。”
  “听说,”塔尼娅目光敏锐地看着梅尔,“我们当中有些人不赞同你的做法。这次,我们觉得德莫雷斯特机长是对的。”
  梅尔摇摇头。“那也只能各持己见了。我已经讲过好多次了,弗恩的论点根本站不住脚。”
  在梅尔看来,一个月前弗恩·德莫雷斯特在林肯国际的一次航空港委员会会议上阐述的论点就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他要求代表美国民航飞行员协会出席会议,这个协会正在发起一场运动,想要在全国各地的航空港废除保险售卖。
  那次会议的每一个细节梅尔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星期三的早晨,航空港委员会在会议室里召开例会。5位委员悉数到场:委员米尔德里德·阿克曼太太是一位迷人的黑头发家庭主妇,据说她是市长的情妇,所以才得到了这一职位;另外4位委员都是男性——一位大学教授,也是委员会的主席;两个当地的商人,还有一个退了休的工会领导。
  委员会的会议室设在航站楼的行政办公区,里面的陈设是清一色的桃花心木。房间一头有一个升起的台子,5位委员坐在带扶手可倾斜的皮椅上,面前是一张椭圆形办公桌。台子下面还有一张桌子,但没上面那张那么精美。梅尔·贝克斯菲尔德就在下面这张桌子旁主持会议,四周坐着航空港各个部门的经理。他们旁边还有记者席,房间最后面还有群众旁听席,因为委员会会议要营造公开透明的假象。实际上群众旁听席几乎没什么人坐。
  来开会的人除了委员会的委员和公司员工,只有弗恩·德莫雷斯特机长是个局外人。他精神抖擞地穿着环美航空公司的制服,肩膀上金黄的四道杠在顶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他坐在听众区等着,身旁的两把椅子上摊着一叠书和文件。出于礼貌,委员会决定在处理日常事务之前先请德莫雷斯特机长发言。
  德莫雷斯特站了起来。他带着往日的自信在委员会面前开始了演讲,偶尔才看一下稿子。他解释道,自己是代表美国民航飞行员协会出席的,他是该协会地方理事会的会长。不过,他要阐述的虽说只是他个人的观点,但所有航空公司的大多数飞行员都和他的想法一致。
  几位委员身体向后,靠在斜靠椅上听他发言。
  德莫雷斯特上来便说,在航空港卖保险是从航空业创立之初便遗留下来的糟粕,荒谬可笑。保险办理台和保险自动售卖机的存在以及把它们放在航空港大厅显眼的位置完全是对民航的一种侮辱。因为按照里程来算,民航的安全记录比其他任何交通方式都好得多。
  出门在外,无论是搭火车还是乘汽车,坐远洋邮轮还是自己从车库里开车出去,谁会带那些硬塞到他怀里的意外伤亡保险单呢?当然不会带了!
  那为什么坐飞机要带呢?
  德莫雷斯特自问自答。他说,原因在于保险公司一看就知道这一领域大有油水,“却从来不考虑后果”。
  民航业还很年轻,所以很多人觉得乘飞机旅行很危险。但事实证明,一个人乘坐民用飞机反而比待在家里更安全。虽然飞行事故是极罕见的,但是一旦发生,大家心里对飞行的不信任就会被无限放大。影响非常巨大,而且人们不会记得,其他交通方式造成的死伤比飞机失事更多。
  德莫雷斯特指出,保险公司自己已经证明了飞行的安全性。航空公司的飞行员在空中飞行的次数远高于普通乘客,他们可以按常规保险费率购买标准人寿保险,而且如果集体购买保险,其保险费率比普通人还要低。
  但是,有些保险公司受贪婪的航空港管理层教唆,又有航空公司的默许,还在继续利用乘客的恐惧心理和轻信别人的特性大发横财。
  坐在员工席上的梅尔听着这番话,不得不承认他姐夫条理非常清晰,但他不应该说“贪婪的航空港管理层”。5位委员里面有人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阿克曼太太也是。
  可弗恩·德莫雷斯特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现在,各位女士,先生,接下来要说到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点了。”
  他说,这对每位乘客以及所有机组成员来说,都意味着一种切实存在的危险,而且这一危险是由航空港保险售卖柜台还有售卖机随意而不负责任的销售保单造成的……“只要缴纳几美元保险费,保单上就会允诺高额保险赔偿金。”
  德莫雷斯特越讲越生气:“这个体系——把这种伤害公众的行为美化一下的话,姑且称为体系……大多数飞行员都不会这么叫它——用来捞钱再好不过了,疯子和犯罪分子都可以大摇大摆地搞破坏、谋财害命。他们的目标再简单不过:为自己或其他受益人骗取赔偿金。”
  “机长!”那位女委员,也就是阿克曼太太,坐在椅子里向前探身。从她的声音和表情上看,梅尔觉得这会儿她对弗恩刚才那句“贪婪的航空港管理层”慢慢回过味来,正在表达自己的不满。“机长,您的观点我们已经听了不少了。那您说的这些有没有真凭实据呢?”
  “有啊,太太。有很多事实可以证明。”
  弗恩·德莫雷斯特准备的例子充分而透彻。他用图表和曲线图向大家展示,每年因爆炸或其他形式的暴力犯罪造成的空难平均有1.5起。动机虽各不相同,但是一直普遍存在的一个原因就是犯罪分子能从飞行保险中获取经济赔偿。此外,还有爆炸未遂的案例,以及疑似搞破坏造成的空难,但没有证实。他举出几个著名的案例:加拿大太平洋航空公司1949年和1965年共发生过两起;1957年西北航空公司发生过一起;1960年国民航空公司一起,还有1959年那一起疑似破坏行为;1952年和1953年墨西哥航空两起;1960年委内瑞拉航空公司一起;1962年美国大陆航空一起;1964年太平洋航空公司一起;联合航空公司1950年和1955年共两起,还有1965年的疑似破坏一起。这13起事故当中,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部遇难的有9起。
  当然,如果证实是有人蓄意破坏,这些企图骗保的人自然不会得到保险赔偿。简而言之:搞破坏得不到赔偿。懂得稍多一些的正常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还知道,即便空难发生之后无人生还,只要能找到飞机残骸,就有可能确定是不是发生了爆炸,而且通常还能查出爆炸是怎样引起的。
  德莫雷斯特提醒几位委员,制造爆炸或暴力破坏事故的人往往不是正常人,而是那些精神异常、心理变态、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和疯子。这些人懂得不多,就算懂,因为精神异常,也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一面,会歪曲事实,坚定自己想要相信的看法。
  阿克曼太太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次,她对德莫雷斯特的反感溢于言表。“我想,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机长您本人,都没有资格讨论这些精神病患内心的想法。”
  “我没有讨论这个,”德莫雷斯特不耐烦地说,“不管怎么说,这不是重点。”
  “抱歉,您确实在讨论这些。我恰恰觉得这就是你的重点。”
  弗恩·德莫雷斯特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不习惯受到别人的质疑。他从来都藏不住脾气,顿时火冒三丈。“太太,您是一直都蠢得要命还是故意在这里装疯卖傻?”
  委员会的主席用手中的小槌子猛敲桌子,梅尔·贝克斯菲尔德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
  梅尔觉得,现在他最好就此打住。弗恩还是专心开他的飞机好了,那才是他最拿手的。论言语交际,他刚才已经被三振出局了。此刻,让航空港委员会按德莫雷斯特的想法去做,几乎不可能——除非梅尔愿意帮德莫雷斯特一把。梅尔在心里掂量了一阵,不知到底该不该帮他。他怀疑德莫雷斯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分了。但是,他还有机会把刚才的对话变成一个笑话,大家笑笑也就算了,米尔德里德·阿克曼太太也不会介意。梅尔最擅长做这种事,他常常能化戾气为祥和,保全双方的面子。而且,他知道米尔德里德·阿克曼挺喜欢他,两人一直相处得不错,无论梅尔说什么,她总是听得聚精会神。
  梅尔最终决定:管他呢。换作他需要帮忙,还不知他这位姐夫肯不肯伸出援手呢。让弗恩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吧。无论如何,梅尔打算几分钟后谈一谈自己的看法。
  “德莫雷斯特机长,”主席冷眼旁观道,“你最后那句话可不该说,说得也不合适,请你收回。”
  德莫雷斯特还涨红着脸。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吧,我收回。”他瞟了阿克曼太太一眼。“请这位女士原谅。但愿她能理解这个让我和大多数民航飞行员提起来就十分激动的话题。如果我觉得有什么事非常明显……”他没把这句话说下去。
  阿克曼太太正狠狠地盯着他。梅尔觉得他刚才那番道歉真是糟透了。现在就算自己想打圆场,也来不及了。
  5位委员中的一个问道:“机长,你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
  德莫雷斯特向前迈了一步,满嘴劝服的语气:“我想让你们废除航空港的保险售卖机和保险售卖柜台,而且保证以后不会再把场地租给此类经营。”
  “你是说把保险销售全部取缔?”
  “在航空港内——全部取缔。我得说,各位女士、先生,美国民航飞行员协会正在敦促其他航空港做同样的事。我们正请求国会采取行动,把航空港销售保险列入违法行为。”
  “光在美国这么做,有什么用?乘飞机出行是国际事业啊。”
  德莫雷斯特微微一笑:“这一运动也是国际性的。”
  “怎么算国际性的?”
  “我们获得了48个其他国家飞行员群体的积极支持。大多数人都相信,如果北美能树立榜样,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加拿大,其他国家都会效仿。”
  那位委员继续质疑道:“不得不说,你们的构想还挺大。”
  “可不是嘛,”主席插话了,“如果公众愿意买飞行保险,那是他们的权利啊。”
  德莫雷斯特点头同意。“当然,没人说他们不能买。”
  “可你说了呀。”阿克曼太太又发话了。
  德莫雷斯特嘴角的肌肉有些发紧。“太太,只要大家愿意,出行保险爱买多少就买多少。只要有远见,通过保险代理甚至是旅行社提前买好就行。”他看了其他几位委员几眼。“现在有很多人出行时都会投保一揽子人身意外险;爱去哪儿旅行就去哪儿旅行,永远都有保障。投保方式有很多。比如,几家大型信用卡公司——大来、美国运通、CarteBlanche——都会为持卡人提供永久旅行险,每年可以自动续期,完成缴费。”
  德莫雷斯特指出,大多数出差的商旅人士名下至少有一张信用卡,所以取缔航空港的保险售卖并不会给商旅人士造成麻烦和不便。
  “而且这种保险的费率都很低。我很清楚,因为我自己投的就是这种保险。”
  弗恩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保险都是通过正规渠道销售的。会有经验丰富的人来处理你的投保申请。从申请到投保成功之间会有一两天的间隔期。因此,那些精神病患、疯子或神经错乱的人就更有可能被发现,他的投保动机也会受到质疑。”
  “还有一点——要知道,那些精神病患或神经错乱的人都是冲动行事的怪物。拿飞行险来说,在航空港保险自动售卖机和保险柜台办理保险非常迅速,不问问题就给他们保单,这恰恰会给他们的一时冲动留有可乘之机。”
  “我想我们都明白你的意思了,”主席一针见血地说,“这些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机长。”
  阿克曼太太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我个人倒是想听听贝克斯菲尔德先生的看法。”
  几位委员都把目光转向梅尔。他向大家示意:“对,我的确有些想法,但我想等德莫雷斯特机长说完再说。”
  “他已经说完了,”米尔德里德·阿克曼说,“我们都这么觉得。”
  另一个委员大笑起来,主席敲了敲他的小槌。“对,我也这么认为……请说吧,贝克斯菲尔德先生。”
  梅尔站起来,弗恩·德莫雷斯特气呼呼地瞪着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还是先把话说清楚,”梅尔开口了,“刚才弗恩说的这些,我恰恰持相反观点。你们可以把这叫作家庭内部纠纷。”
  几位委员都知道弗恩·德莫雷斯特是梅尔的姐夫,听到他说的这番话都笑了起来。梅尔意识到,几分钟前的紧张气氛已经有所缓和。他已经习惯了这些会议,知道别那么一本正经总是最好的办法。如果弗恩能花点儿心思打听一下,也会明白这一点的。
  “有几点我们需要考虑,”梅尔继续说道,“首先,我们必须面对一个事实:大多数人天生怕坐飞机。我坚信,无论我们取得了多大的进步,安全记录有多高,这种感觉一直都在。顺便说一句,弗恩说的有一点我倒是同意,那就是我们的安全记录现在的确相当高了。”
  他继续往下说:正是因为有这种天生的恐惧,许多乘客觉得买了飞行保险会更安心,更踏实。他们想买,他们还希望在航空港就能买到,航空港保险自动售卖机和柜台的巨额保险销售量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乘客有权选择是否购买保险,我们也应该给他们选择的机会,这是他们的自由。至于提前购买保险,大多数人其实并不会想到这一点。而且,梅尔还补充说,如果飞行险以这种提前销售的方式往外卖,那航空港——包括林肯国际航空港在内——的一大笔收入就要泡汤了。说到航空港收入,梅尔微微一笑,航空港委员们也冲他笑了笑。
  梅尔知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出售保险特许售卖权获得的收入非常重要,可丢不得。林肯国际航空港每年从保险特许售卖上获得的收入高达50万美元。没几个购买者知道,他们每付1美元保费,航空港会抽取25美分。保险是航空港四大特许经营之一,对航空港的财政贡献仅次于停车场、餐馆以及租车行业。其他大型航空港的保险收入和林肯国际差不多,甚至更高。梅尔心想,弗恩·德莫雷斯特那句“贪婪的航空港管理层”说得也不算错,但既然赚了这么多钱,话就不能那么说。
  梅尔决定还是别把自己的想法全说出来。只要简单地提一下收入就够了。那些委员对航空港的财政非常熟悉,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他翻了一下笔记。上面是林肯国际航空港里其中一家保险公司昨天提供给他的资料。梅尔并没有要这些资料,也没跟他办公室以外的人说今天会进行跟保险有关的辩论。但是,那些做保险的人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他们的消息总是非常灵通——于是迅速做出反应,来保护自身的利益。
  如果这些资料和他的观点相左,他肯定不会拿来用。幸亏这些资料刚好能支持他的观点。
  “现在,”梅尔说,“我们来谈谈搞破坏之类的事件。”他发现5个委员都在认真地听他说。
  “这一点,弗恩刚才谈了很多,但不得不说,仔细听完之后,我认为他的话基本上太夸大其词了。经过查证,为了骗取保险赔偿金而引发的空中爆炸案实际上少之又少。”
  坐在听众席的德莫雷斯特机长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我的天!得再发生多少起空难才算多呢?”
  主席再次严厉地敲了敲小槌。“机长……请您坐好!”
  等德莫雷斯特重新坐好,梅尔才心平气和地说下去:“既然你问了这个问题,答案就是‘再也不要发生’。更肯定的问题是:就算不提供可以在航空港购买的保险,难道这些空难就不会发生了吗?”
  梅尔停下来,好让大家回味自己的观点,等他们想明白了再继续往下说。
  “当然,有人会说,如果航空港不提供保险售卖,我们所说的灾难就永远不会发生。换句话说,此类犯罪都是一时冲动的结果,都怪在航空港保险购买太方便。同样,我们也可以说,即便这些犯罪行为事先经过了深思熟虑,如果飞行险没那么容易买,犯罪行为也许就无法实施。我想,以上这些就是弗恩以及美国民航飞行员协会的论点。”
  梅尔匆匆瞥了他姐夫一眼,此刻,德莫雷斯特机长除了沉着一张脸,没有别的表示。
  “这些论断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弱点,”梅尔说道,“那就是他们完全是假设出来的。在我看来,策划实施此类犯罪的人不会因为航空港不卖保险而退缩,他们只需去别的地方获得保险,弗恩自己也说了,买保险相当简单。”
  梅尔指出,换种说法,在那些蓄意破坏的犯罪分子心里,骗取航空保险金只是他们的次要动机,不是主要目的。空中破坏案的发生,其真正原因与亘古不变的人性弱点有关——三角恋,贪婪,生意破产,自杀等。
  梅尔认为,只要人类存在一天,这些动机就不可能消失。因此,那些担心航空安全并且希望阻止破坏行为的人提倡的不应该是废除航空港的保险售卖,而是加强空中及地面的其他预防措施。措施之一就是加大对炸药销售的管控力度,因为炸药是如今大多数空中破坏分子的首选作案工具。另外一种做法就是研发“嗅探”装置来检测行李中的爆炸物。梅尔对聚精会神的航空港委员们说,这类装置目前已经在试用了。
  第三种是飞行保险公司强烈要求的,那就是飞行前让乘客打开行李接受检查,和现在的海关检查一样。但是,梅尔认为最后这种做法显然难以实施。
  他认为,应该更加严格地执行现有法律,禁止携带随身武器上商用飞机。而且,设计飞机时应该考虑到破坏行为,提高飞机对内部爆炸的防御能力。这样一来,就有了另外一种想法——也是保险公司大力提倡的——那就是以增加飞机总重、航空公司收入受损为代价,把行李舱内壁造得更厚、更坚固些。
  梅尔指出,联邦航空管理局已经研究了反对在航空港销售保险的禁令。梅尔瞥了弗恩·德莫雷斯特一眼,他正气得直瞪眼。他俩都知道,联邦航空管理局的“研究”是航空公司飞行员心里的一根刺,因为这项研究正是一位保险公司的总裁负责的,他自己就是卖航空保险的,能否确保研究的公平公正,很值得怀疑。
  保险公司给他的材料里还有好几点,梅尔没说,他觉得刚才那些已经足够了。而且,剩下的那些论点有些不太有说服力。虽然刚才他建议把行李舱改造一下,但连他自己都很怀疑这一点。他想知道,这额外的重量到底是为谁好呢——乘客、航空公司,还是卖飞行险的保险公司?不过,另外几个论点挺有力的,站得住脚。
  “所以,”他总结道,“我们必须决定,能不能因为这些假设或无凭无据的事而剥夺某项公众明显需要的服务。”
  梅尔坐回自己的位置,米尔德里德·阿克曼赶忙强调:“我觉得不能。”她朝弗恩·德莫雷斯特投去得胜的目光。
  其他几位委员也纷纷表示赞同,随即暂时休会,剩下的事留待下午讨论。
  会议室外的走廊上,弗恩·德莫雷斯特正在等梅尔。
  “嗨,弗恩!”梅尔赶忙打招呼,想赶在他姐夫开口之前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你不会不高兴吧。朋友亲戚之间也难免有分歧。”
  说他俩是朋友,当真言过其实了。虽然德莫雷斯特娶了梅尔的姐姐萨拉,但梅尔·贝克斯菲尔德和弗恩·德莫雷斯特向来互相看不顺眼,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而且最近两人的这种不顺眼已经愈演愈烈,说是公开敌对也不为过。
  “你小子算说对了,我就是不高兴。”德莫雷斯特说。他这会儿并没有在气头上,但眼神依然恶狠狠的。
  几位委员陆续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委员们打算去吃午餐。几分钟后,梅尔也会加入到他们当中。
  德莫雷斯特轻蔑地说:“你们这种人,整天待在地面上,围着办公桌打转,榆木脑袋。要是跟我一样常在天上飞,看法就不一样了。”
  梅尔严肃地说:“我也没有一直围着办公桌打转。”
  “哦,老天爷呀!别再跟我吹嘘你那战斗英雄的光荣事迹了。你现在的飞行高度是零英尺,你的思维方式就能证明这一点。不然,你会和所有自尊自重的飞行员一样,反对这种保险交易。”
  “你确定是自尊自重,而不是妄自尊大吗?”梅尔下定决心,如果弗恩想大吵一架,那他绝对奉陪到底。反正现在也没有人围观。“你们这群飞行员最大的问题就是总把自己看成了不起的大英雄,云中机长,总觉得自己的脑瓜也很了不得。其实不然,你们不过是精通了几个方面而已。有时候,我反而觉得,你们一定是自动驾驶的时候在空气稀薄的驾驶舱坐得太久了,脑子都变迟钝了。所以,一旦有人真心实意地提出跟你们不一样的意见,你们的反应就像被宠坏的小孩儿一样幼稚。”
  “你说这话我不跟你计较,”德莫雷斯特说,“但真要说到幼稚,那也是你幼稚。更重要的是,你并没有真心实意。”
  “听我说,弗恩……”
  “你说的,真心实意地提意见。”德莫雷斯特厌恶地说,“真心实意,别恶心我了!你在会议室里用的是保险公司给你的烂材料。你是照着上面念的!我在座位上都看到了,我知道,因为我自己也有一份。”他摸摸手上的那叠书和文件。“丢不丢人,你自己都懒得收集例子写发言稿。”
  梅尔脸红了。他姐夫说得他哑口无言。他确实应该亲自动手的,至少应该修改一下保险公司给他的材料,重新打印一份。开会前的这几天他确实比平时要忙,但这不是借口。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弗恩·德莫雷斯特说,“到了那一天,我会提醒你今天这一幕。在这之前,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想再看见你。”
  还没等梅尔回答,他的姐夫就转身走了。

×      ×      ×

  梅尔此刻站在航站楼大厅内,身边还站着塔尼娅。自打那次他和弗恩不欢而散,梅尔回想过好几次,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更好地处理两人的冲突。他当然可以和姐夫持不同意见,现在梅尔也觉得没有理由改变自己的观点。但他当时应该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避免和弗恩·德莫雷斯特直接发生冲突。德莫雷斯特向来不懂得圆滑变通,那次自己怎么也变得和他一样了。
  从那天起,两个人一直相安无事。今晚在航空港咖啡厅柜台前遇见德莫雷斯特是梅尔继上次航空港委员会例会后第一次见到他姐夫。梅尔跟他姐姐萨拉一直不太亲近,两人之间很少走动。但梅尔和弗恩·德莫雷斯特迟早都得见面,就算解决不了两人之间的分歧,起码也应先消除隔阂。梅尔心想,从那份措辞激烈的雪天委员会报告来看,肯定是弗恩蓄意报复才写成那样的,所以两个人的隔阂越早消除,情况就越有利。
  “早知道会把你弄得心神不宁的,”塔尼娅说,“我就不提保险的事了。”
  尽管往事只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梅尔还是再次意识到塔尼娅对他的关心是多么细致入微。他想不起还有谁会像塔尼娅一样总能猜透他的心思。这样一来,他觉得两人的心离得更近了。
  梅尔知道塔尼娅正盯着他的脸,那双眼睛充满柔情,善解人意,此外,还有一种女性的魅力和性感,梅尔觉得这眼神马上就会变成一团炽热的火焰。他突然特别希望两个人能离得再近些。
  “你没把我弄得心神不宁,”梅尔回答道,“你把我拉得更近了。此刻,我很想要你。”四目相对之时,梅尔继续说,“方方面面都想要。”
  塔尼娅还是一如既往地坦率直白。“我也想要你。”她莞尔一笑,“已经很久了。”
  梅尔真想冲动一次,两个人现在就离开,一起找个安静的地方……也许可以去塔尼娅的公寓……什么都不管!但梅尔立刻冷静了下来:他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行。
  “我们晚点儿再见,”他对塔尼娅说,“我是说今晚。我也不知道还要多久,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回家。”梅尔真想伸出手把她抓住,拉进自己的怀抱,但大厅里此时正人来人往。
  塔尼娅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他手上,感觉就像一股电流涌遍了全身。“我等你,”塔尼娅说,“你让我等多久就等多久。”
  过了一会儿,塔尼娅离开了,马上消失在了环美航空柜台附近拥挤的乘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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