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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汤九郎君和灵鹤
2025-07-20  作者:朱贞木  来源:朱贞木作品集  点击:

  汤尹师正自看得出神,忽见岩石后面,人影一闪,倏地露出半个小孩身形,和半张小脸儿,像是藏在石后看人的意思。汤尹师见有小孩,知道这是一所山村,便一手挽定白鹤头上的彩绒,一面缓缓向石后走去,口内还和声唤道:“前面有人吗?问路的来了。”
  哪知刚刚转过石屏,见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孩,身着一件大红短棉袄,穿条淡绿色开裆裤儿,系着腿带子,两双裤管就如气球似的鼓得顶圆顶肥。小孩儿头上梳了两支小辫儿,大红把根扎得笔直,胸前还套着一副金项圈,正中挂了一只金锁片,再看面貌,真个眉疏目朗,小脸蛋儿红里透白,又肥又嫩,好一个粉妆玉琢的胖娃娃,心中正在夸爱,刚刚张口叫得一声“小弟弟”,只见那小娃看着自己,嬉着小嘴“咦”了一声,立即回头就跑。
  汤尹师恐怕山路不平,小娃娃要摔着,刚又叫得一声“当心,别摔着”,哪知一个摔字还不曾说完,小娃早从石屏旁的平地上耸身跳上前边一座乱石坡上。汤尹师一看那座石坡,离地倒有二三丈高,不料小娃和跨门槛似的蹦了上去,毫不费力,不觉失口叫出一声“奇怪”,他一语未了,再瞧小娃早已连蹦带跳,一阵飞跃,从石坡转过一座小矾头,又从小矾头越过一条丈余宽的山涧,红衣裳影影绰绰的,早又过了一重岭脊,在斜照中消失了他那个绰约的小影。
  汤尹师早看得毛骨悚然,说不出话来,心想:自己小时禀赋虽异,这样小的时候,也还赶不上这个娃子,究竟他是什么人家的孩子?他家大人不用说,更是了不起的人物。今天既给我碰上,倒不能不见识见识这一家老小了。
  他打定了主意,也照着方才小娃儿去的那条道上跟了下去,果然越过山涧,翻过岭脊,却是一片大平原,一眼望去,是一方五六十亩地宽广的平原,原上良田竹木,俨然村舍,但是寂无一人,更不知小娃跑到哪里去了。
  汤尹师顺着阡陌,缓缓行去,正想到前面有房舍的地方去问讯一下,忽听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口音问道:“客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汤尹师站定了,回身一看,见十步以外立定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长袍布鞋,像个村学究模样,当即向前施了半礼,即问道:“在下拟去南海访友,失道经此,不知贵处是何地名?”
  老人闻言,对他端详了一会儿,又向他身旁的白鹤看了一眼,先不答话,却掺着土音自言自语地说道:“准又是阿玉这孩子淘气,才将生人引进来的。”
  汤尹师依稀懂得他的粤南语音,忙应道:“正是呢,方才那个小娃儿太好了,想必是令孙吧?”
  这时,汤尹师已经行近老人,暮色中见老人面貌虽无甚奇特之处,却是虎头燕颔,浓眉暴眼,相貌颇为粗野。尤其一对鹳眼,炯炯发光,露出凶猛之色,不像个平常善良的庄稼人,心中不由有些怙懒。
  老人听了汤尹师之言,劈口问道:“你是追他来的吧?”汤尹师被他一语道破,一时倒说不出话来,就在这略一迟钝的当儿,老人哈哈地又说道:“你这么大的人,追一个小孩子干什么?”
  汤尹师见老人一脸寻事的神气,心中好笑,仍是笑嘻嘻地答道:“我倒不是有心追赶小孩子,因为迷了道,打算找人问一问路径。”
  老人闻说不是追赶小孩,脸色似乎转和了些,便问道:“你要打听哪条路呢?”
  汤尹师顺口说道:“我是打听艳魔岛怎么走法。”
  老人听说艳魔岛三个字,立即换了一副笑容说道:“你老到艳魔岛访哪一位呀?”
  汤尹师何等机灵,一见老人听了艳魔岛三字,立刻换了一副面貌,倒不如索性哄他一哄,随想随答道:“我与岛内主人是好朋友,特来探访她的。”
  老人闻言,更加恭敬,忙让道:“今天转眼就黑下来了,已来不及进岛,如不嫌简慢,请到舍下安歇一夜,明天派人送你老进岛如何?”
  汤尹师见老人这种前倨后恭的情形,知道必有原因,正好借此探听,就也笑谢道:“那是再好没有,只是打搅你府上,心中不安哩。”
  老人此刻,早变了一个和蔼面孔,连说不要客气,竟自在前带路。汤尹师随着他走过一条田沟,再转过一带树林,迎面就有一道极细的清溪,上面横着一条板桥。二人行过板桥,向左一转,又是一道短短竹篱,篱上满覆了藤蔓细花,紫的白的,十分茂密,再一看篱边门首,站着一个小娃儿,正是方才跳过山来的那个孩子。那孩子一见老人,口喊爷爷,立即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老人的双膝,一双小眼睛却乌溜溜地望着汤尹师。
  老人正着面色说道:“阿玉,不许闹,快去对你妈说,有远客来了。家里有现成吃的喝的,先端出点来。”
  阿玉听罢,应了一声,又向汤尹师笑了一笑,回身跑进篱内。老人也引了尹师走入,见一所茅盖的屋子,十分整洁,茅屋旁有两棵合抱不来的大樟树,枝繁叶茂,遮得满院绿沉沉,更见清雅。进了茅屋,原来这是第一进,走到后面院内,老人才让客入屋。尹师就将灵鹤留在院中树下,随了老人进屋一看,此房虽是茅屋,却建得甚为高大,一排五间,居然窗明几净,家具都是竹木自制,古朴可爱,心想这模样不像是庄家农户,也不知主人是做什么的?
  二人落坐之后,还不等尹师请教,老人早先报名道:“客人谅来不知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此地名叫三道峡,属艳魔岛大南洲所管。老汉姓柳名权,原是广东琼州府人,四五十年前到了此地,就在三道峡落了户,生有一子名柳桑,乃大南洲洲主白了翁白老师的门徒,现时总在白老师那边伺候师父。方才那个小娃阿玉,那是我一个孙儿,天生爬山越岭,不用练功。我夫妻老年得孙,格外娇惯了些,真叫客人笑话。”
  尹师这才明白,自己已经到了艳魔岛区域以内,正想探听大南洲和艳魔岛的关系,老人先已动问尹师姓名及访问艳魔岛的情形。尹师略一沉吟,就信口说道:“在下姓汤无字,人称九郎,因与艳魔岛主平江艳绿有些友谊,特地到此拜访的。”
  老人一听是平江艳绿的朋友,立刻现出惊喜景慕之容,重又起身恭恭敬敬地说道:“恕老汉不识尊容,原来是岛主的贵友!今日宠临寒舍,真正难得。”
  尹师心中好笑,便想借此探一探在鳌岛所闻的四洲一堰要与艳魔岛主为难之事,忙一面笑谢,一面故意说道:“在下此番一来访友,二来还因别有所闻,放心不下,才就到此地来的,这件事不知老人家也有所闻否?”
  老人闻言,似乎微现惊疑之色,忙问道:“哪一件事呢?”
  尹师微笑道:“在下在东海,听说此地四洲一堰,有和艳魔岛主为难之意,不知老人家得知此事真假如何?”
  哪知尹师话才说完,老人脸色早已惊得雪白,战战兢兢的,迟疑了好半晌,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论理呢,我不应批评我们白老师,但是这件事如果不幸做出来,正不知要遭多大的祸事呢!”
  尹师一听他的话锋,似乎很知底细,便用话套问道:“有什么祸事呢?”
  老人正要开口,后面早又走出一个妇人,看去三十上下,手里托了一大盘酒菜蒸食之类,放在旁屋桌上,阿玉也跟了出来,老人就向尹师说道:“这是桑儿媳妇王氏,乡间人不懂礼貌,客人休得见笑。”
  尹师也客气了两句,老人便相邀入坐,二人对饮,旁边只阿玉陪着。尹师急于想打听那件火并的事,一面饮酒,一面又接着问将起来。
  老人对阿玉看一眼,先不答理尹师,却抓了许多糖食果子,递与阿玉,叫他后面玩耍去,待遣开了阿玉,才又悠悠地叹上一口气,皱眉说道:“这事说来话长。艳魔岛原名琼南岛,又叫安东岛,因它正在安南之东。自从岛上出了这位天神般的平江岛主,她自幼浑身刀枪不入,肋下生有肉翅,飞行数千里,片刻即到。至于武功剑术,更不用提。她有这般人所不能的本领,自然她要做一岛之主。过去岛上也有许多有本领的人不服,和她闹翻了,还等不到她亲自动手,只放出了两只豢养的人猿,立刻就将那些人打了个落花流水。也有偷偷去行刺她的,都是只有去的,没有回的,也不知人家用什么本领给对付了事,这才全岛畏服,奉她为主,一转眼已有八年。今年她才二十岁,那时节还只是十二三岁的一个女孩子,已经全岛无敌,如今还有谁能胜过她?
  “偏偏我们白老师也不知听了哪一洲洲主的话,要和平江岛主争一日之雄,终怕独力不能胜她,所以想了个联合四洲一堰,共除平江的主意,这是我的儿子柳桑回来对我讲的。我料定他们绝不是平江岛主的对手,而且岛主为人,虽然年轻,却很知爱护平民,每年赈济贫寒的事就做得多了,所以全岛的人没一个不称颂她。不讲武艺本领,单讲这点德行,也真够个一岛之主。我们白老师本也是个好人,大约都是听信小南洲洲主裘潞的说言,才起了这个谋王夺宝的念头,将来我的儿子,我绝不许他加入此事!”
  尹师听他说完,心中极想看看这平江艳绿究竟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又听说她肋生双翅,养着人猿,定是一个和禽兽差不多远的生番蛮婆之类,当时也不再多说。
  到了次日,尹师向柳权告辞。柳权要派人送他进岛,尹师恐被他看破自己行藏,便说不消派人,只请柳权指明方向,就别了柳权,带了灵鹤,出了村口,一看四面无人,才跨上鹤背,腾空而起,向柳权所指方向飞去。
  尹师骑在鹤背,心中暗忖:“到了岛上,即便下去,恐被岛上人怀疑,不如先在深山内候到夜分,再去探看。”
  主意既定,他就在岛上找了一所林密山深的地方,暂时按下,用了些干粮清泉,直等到黄昏月上,他才驾了灵鹤,直飞岛的中心。可是鸟瞰了一周,见全岛山水之外,有许多奇特的房屋,与中原房舍不同,一时竟分不出哪一处是主要部分,于是在上面飞来飞去,来回绕了三匝。谁知夜间究不比白日,星光下仍看不出哪里是平江岛主的住处,只得又飞回中原。
  那正是平江艳绿双十华寿,大做生日的这一黄昏。当时灵鹤一声长鸣,惊动了平江艳绿,便是上文表过的那一节事。因此平江艳绿发出命令,叫四洲一堰十天内,将这翱翔半空中的妄人查明交出,这一下就惹起了艳魔岛阋墙之争,将好好一座山明水秀的海上仙山,搅进一片惊涛骇浪之中,裹着无数的血腥火焰,使得中土英豪也卷入这一场鏖战,看去虽然热闹,说来到底惊心。
  再说此时,白衣秀士将汤尹师所经说了一遍,又说尹师意在二次再去探访,所以特到双木岚来与自己商议进行之策。飞天神龙等听了,十分惊疑赞佩,但是白衣秀士却笑向汤尹师说道:“师弟还不知道,那白了翁虽与我们素昧平生,但是此时却暗含着已算与我们敌对了。”
  这句话一出口,不但汤尹师不解,就连飞天神龙等一时也猜不透何意。
  白衣秀士便将那晚在三官庙偷听之事说了个详细,又说道:“目前白了翁门下,有一个叫飞燕胡曾的和另一紫脸大汉,正助着大力黄能,与你们作对呢。”邱乙揆猛记起来,便劈口答道:“这就对了!那天最后和我与胜老弟交手的两个人,一个六七十岁的淡黄瘦脸老人,据志大哥说,正是大力黄能胡剑秋。还有一个,正是个紫脸大汉,留着一下颏的青胡须桩子,不知老前辈所见,是不是他?”
  白衣秀士微笑点头道:“正是此人,不过姓名不详就是了。”
  白衣秀士坚留汤尹师也在洞内暂住几日,随向尹师笑道:“我早知道大力黄能等正在左近极力地搜寻我们这班人,明知此事不彻底解决,绝完不了,不过他既不来,我们本不想与他计较,所以也不必寻他。他如果搜寻到我门上,我们说不得只好给他个了断,但是当时他们虽不知是你我所为,我料他必能打听出来,日后还得算这笔总账。”
  汤尹师问道:“艳魔岛的平江艳绿,我固是初次闻知,这位白了翁究是如何一个来历,师兄也清楚吗?”
  白衣秀士点头道:“师弟因晚了几年,所以不知。我与峨眉幼师静修师太俱都知他一点来历,说来话长,目前也还不是细谈的时候,将来你自会知道。”
  那天洞内一共住下五个人,彼此俱是气味相投,谈古论今,甚为相契,尤其是汤尹师仪容俊美,吐属不凡,以他那种形貌气度,真也可说是旷世无双,三人自是格外倾倒。汤尹师不论在何处,人与鹤向不离开。白天人在洞内,那只鹤就在洞外的山崖水滨,任意闲游,不用加以羁绊;到晚间人已入寝,那只鹤却不睡觉,总在一二十里路的周围空中,翱翔盘旋,在月光下展开长翼,扑楞楞地飞鸣十余匝,然后回到主人所在,静悄悄地守着。有时候觉得倦了,它便将一足蜷了起来,单足独立,把一个头深深地藏入翅膀里面,那正是它打盹儿休息的时节,这也是它照例的生活状态和起居习惯。
  尹师到的那一天下午,灵鹤知道主人不再出门,它就在本山前后,缓缓地飞翔在低空中,看见哪一处山水明秀,树木佳美,它便慢慢地落下来,弃飞而步,也像读书人踱方步似的,在深山中徊徉自得。这也是合当有事,那只灵鹤唯恐主人随时要飞行,虽在山中往来,却并不走远,只在双木岚与深坑附近闲游。恰巧它走到三官庙后山上,被紫煞神柳桑一眼瞥见,心中忽而一动,暗忖道:“这样荒山野地,谁家养的鹤会跑到这里来?”他又一看那鹤浑身雪一般的白,身材特大,除了头上一个红顶以外,两只赤眼如火一般的红光四射,项上却系了一绺彩绒,一望而知是人家豢养的鹤。正自看得奇怪,那只鹤仿佛已知有人正在注意自己,立即两翼一展,平空冲霄而起,随着一声高亢的鹤鸣响彻云层,眨眨眼,早已飞出老远去。
  柳桑看了半晌,虽不知此鹤来历,但总觉得奇怪,何以深山中有此点缀风景的玩物?他回到三官庙,将此事告知了胡曾和大力黄能。二人听了,也觉得十分稀奇。毕竟大力黄能老奸巨猾,事情比较见得多,他想到那个剑客既住在近边,这只鹤未必与他没有关系,因此格外注意,便问此鹤飞去的方向。柳桑约略说了一遍,大力黄能就主张夜晚由三人同向那一方的山中,察看个究竟。可是胡、柳二人认为乱山重叠,鹤去无踪,难以视察,大力黄能也就不便再说。
  偏偏事有凑巧,到了当夜三更时分,大力黄能等一干人已经睡静,忽然听得半空中一声鹤唳,异常清晰,他三人立即惊觉过来。
  柳桑忙对二人说道:“准是我白天看见的那一只鹤。它临起飞时,也这样叫了几声呢。”
  大力黄能尚未答言,飞燕胡曾自思到了三官庙以后,尚未显过一点能为给大力黄能看过,正好乘此让他见识见识,当即向二人说道:“你两位且在此等着,待我驾着剑光去追寻那个畜生的下落,也好知道是怎样一回事!”一语甫毕,还不等二人开口,他存心显能,早自床上跃起,推开窗格,立起剑光,跟着连人带剑,一道蓝光,早已飞在空中。
  这种地方,就是飞剑与武技的强弱之分了。武功再好,轻身术再精,至多纵跳飞跃,比人快疾,也万不能凌空飞行;而剑客却是一经到了身剑合一的功候,便能运用玄功,借着剑光,御剑凌空,飞行甚远。此时,胡曾一到空中,向四面一看,见月光下后山岭脊上,正有一点银光闪动,空中飞翔,一望便知是那白鹤。他恐怕将它吓跑,只远远地跟踪下去,这样一前一后,相去也有半里路程。灵鹤哪会知道有人正在追踪?它只顾自己高兴,在天空飞了小半个时辰,便振振长翼,飞回石洞。谁知后面的胡曾也正跟了下来,一看此鹤飞到双木岚峰腰间一个石洞外,兀自落下。
  白衣秀士所居石洞虽无洞门,却有多方大石竖在洞口,平时白衣秀士进出总是用五丁移石掌法,将大石随时推启关闭,前文亦已表明。偏因近日先住下飞天神龙等师兄弟三人,昨日又来了师弟汤尹师,恐他们进出不便,就不曾用大石封闭洞门,也使灵鹤可以随时出入。此时灵鹤到了洞口,在月光下梳了一会儿翎毛,然后慢慢走进洞去。胡曾看得明白,本想立即进入洞内,又一想洞内是否有人,还是纯为禽兽巢穴,尚不可知,何必进去瞎闯?且回庙与他们商议定了再说,于是他认准了石洞所在地点,回转遁光,飞返三官庙,将所见情形细说了一遍。
  大力黄能一听,连声怪叫了起来,说道:“胡师兄太也拘谨!方才柳师兄不是说过,此鹤项上系有彩绒,这便是人豢养的一种明证。我想洞内定即那使剑的小子和仇人飞天神龙等人存身之处,我们找了这多天都没有一点痕迹,好容易天假之缘,让这畜生来与我们送信,岂可错过这个机会!不过据小弟看来,洞内现住之人,连使剑的小子在内,已有四人。这几个都是武当嫡派,算是扎手的人物,我们虽不怕他,究竟人还嫌少些。为计出万全,我们还得再多带些人去,将石洞围住。胡师兄专对付那个使剑的,其余的人都交给柳师兄和我们师徒,要叫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才好。”
  胡曾一听大力黄能有埋怨之意,心中老大不愿,只冷笑一声说道:“要除这些鼠辈,何必要许多人,我们三人这就同去。不是我夸口,只要将那会使剑的小子打发了,剩余三个,就算你们对付不了,我匀出工夫来,还不是举手之间,便可送他们一齐回老家去!”
  大力黄能虽觉胡曾出言狂妄,但是他也知道任你多好武功,遇上飞剑,也是无法抵御的,胡曾所讲,也是实情,谁叫自己当初不学飞剑呢?如今正在求人时候,不敢不听他的话,当时就看了柳桑一眼,问道:“柳师兄的意思如何?”
  柳桑是个草包,大大咧咧地说道:“也好,早一天去把事情办结了就算了,省得老在这儿候着。”
  大力黄能立起身来说道:“既如此,就劳烦二位辛苦一趟,但愿仗着二位的威严,马到功成,小弟自当亲向二位磕头道谢。”
  柳、胡二人说声:“岂敢!”
  三个人立即将身上略事结束,提了兵器,由胡曾在前领路,三人一路奔了双木岚。
  看看将到峰腰,胡曾便悄悄地向二人指道:“就在峰腰左边的那个洞内,你们得先将他们引出之后,再由我来收拾。”
  大力黄能一听,心想:“你倒好,嘴里说得顶硬,敢情还要让别人挡头阵呢!”念头一转,也不搭理胡曾,早跑到离洞三五丈远近的一堆乱石之后,隐住身形,正要向着石洞,高声叫阵,不料尚未张口,早听洞内扑楞楞一声,紧接着一道银光从洞内冲出,接连又是清朗朗一声鹤唳,一只白鹤早已飞到半空。
  洞外三人,只防人出,却不防鹤飞,这一下还真吓了一跳。可是飞燕胡曾心内却又变了一个念头,他想:“我不如先拿这个畜生祭祭刀,岂不比与人动手省事吗?”他想到此处,早已默用玄功,用手一指,剑光随发,直向那只白鹤射去。
  原来白鹤性已通灵,不同凡禽。晚间在洞口盘旋坐卧,却带着一点守夜看门的责任。它的听觉最敏,早知有生人在洞外徘徊,所以一声长唳,发出一个警报给自己的主人,自己却顺便飞出洞外看看是些什么人,因此在它这声长唳之后,它的主人汤九郎君第一个警觉,才一睁眼,立即发出剑光,不过尚不知敌人何在,又恐灵鹤有失,所以剑光发处,先随定灵鹤周围绕了一匝,一面护鹤,一面搜敌。这一下还真用着了,汤九郎君的剑光刚刚围着灵鹤绕了一个半圆圈,恰巧正遇上胡曾想找便宜的那道蓝色剑光。
  胡曾发剑之时,满以为一只白鹤能有多大能为,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剑去以后,倏见从洞中早又飞出一线晶莹夺目的青光,比自己的剑力加倍的快疾,直到了白鹤的四周,先还以为也是和自己一样,想找白鹤晦气的,正在奇怪,后来才看清那道青光绕鹤一匝,并不伤鹤,却将鹤围在中央,这才明白正是护鹤之剑,立即发剑光直指到青光中腰,意欲将它横扫两段。
  谁知青光异常矫疾,立刻迎向自己剑光,二剑一交,立如磁石就铁,发生激烈动荡。在不会剑术的人看去,仿佛电光交闪似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其实这正是双方运用玄功,各自用精气神三种力量来互相扑击砍杀,也正是生命相搏的当儿。不过,汤九郎君不明敌人何来,与己何仇,如是师兄白衣秀士或是武当诸侠的仇敌,不知他们仇怨深浅如何,不便随意出手,致使误杀错伤,因此只与应付,并不还击。胡曾错会了意,以为敌人功力不及自己,越发想找便宜。
  汤九郎君正觉敌人有些讨厌,忽听洞口有人发话,乃是师兄白衣秀士的声音,说道:“来者暂时住手,容老夫把话说明如何?”
  这句话一出口,汤九郎君首先将手掌向回一招,那道青光立即和电光似的缩回掌中,同时那只白鹤也随了剑光,一齐飞下,依于汤九身旁。
  胡曾一见,才知白鹤乃此人所豢,到底未便相逼,也只得收回剑光,和大力黄能等站在一处,要看一看发话的是什么人。大力黄能和柳桑见胡曾飞剑与一个年轻的敌人交手,自己面前,更看不到有第二个敌人,又不愿冒失冲进洞去,自然无法出手,正自发呆,忽听有人发话,立时洞口站着一个白衣老人,任是胡、柳二人这好的眼力,也不曾看清这老人是怎样走出洞来的,那正是白衣秀士孔莲。
  大力黄能一见白衣老人,立刻想到,先后在炼魂谷受伤的黄壬翁和江己兰曾经说起过,两次救走仇人的人,都是一个白衣老人。此人大概就是那个剑客,所以那样从容不迫,目无余子,心中真是又恨又怕,只听白衣秀士和声说道:“哪一位是崆峒派的掌门人?请出来,老夫有几句话要和他谈谈。”
  一语未了,大力黄能早就挺身而出应道:“在下便是崆峒掌门人胡剑秋,请问老先生贵姓高名和要赐教的意思?”
  白衣秀士微一拱手,淡笑道:“老夫孔莲,与武当、崆峒两派素有交谊,令师悟真禅师与我便是六十年的老友。足下如若不信,可问令师叔伏虎真人孙坚孙道人,便知底细。”
  大力黄能虽明知确是一位老前辈,试想他连师父悟真禅师临终谆谆告诫,不准与各派各门结仇互斗的遗训都不能遵守,哪里还能尊重老前辈,当时他不说别的,只开口问道:“老前辈不必标榜门户,到底有什么话,请痛快说吧。”
  白衣秀士一听他的吐词既不恭顺,神情间又是那样桀骜狂妄,知道他绝不会听劝,但只求自己的心意尽到,他如果真个执迷不悟,也只好听天任命了。于是微微笑道:“足下休嫌烦絮,老夫既与崆峒、武当两派有些渊源,武术本是万流同源,不忍见两派后人因了睚眦之怨、误会之仇,便是互相仇杀,作阋墙之争,弄得两败俱伤,所以愿以和事佬自居,想为你们双方化解这重血案。不知足下能否给我一个老面子,就此与武当掌门人志道恒握手言欢,仍归于好?便是不愿握手言欢,不妨把话说明,两家从此不和不仇,永不相扰,你意如何?”
  大力黄能生就刚愎自负,还带些阴险狡狠,本就毫无道义的观念和正当的理智,尤以武当派杀死了罗炳南、马葵伍二人,伤残了黄壬翁、江己兰、戊空头陀和神钩等三四个徒子徒孙,自己却除了烧去志家一处房屋之外,一点也不曾损伤了他们毫发,哪肯凭了老头子倚老卖老几句废话,便自善罢甘休?况且红孩儿和黄壬翁又正是这老东西动手杀伤的,他本身便是个凶手,如何有脸来做和事佬?大力黄能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立刻冒穿天灵盖,不由得用手戟指,向着白衣秀士厉声喝道:“我知道你是一个精通剑术的人,我们武道中专凭技击,不是你的敌手。但是你如够上一个前辈英雄,就该退在一旁,由我们两派各凭本门真实本领,分个高下。不要仗着你会剑术,竟想借此恫吓要挟,想我递降表,可知我虽不会剑术,也宁可引颈受你的宝剑,流血五步之内,绝不皱眉!如想我与飞天神龙解消前怨,却也不难,只须他偿还我两条人命、四个负伤的徒弟,我便立时就走。”
  白衣秀士尚待回答,身后早恼了独臂金刚胜超,一声狂喊,从洞内飞身跃到大力黄能面前,也不再开口,拉开门户,一拳使了个“黑虎透心”,就向大力黄能前胸打去。大力黄能见来人赤手,也就未将背上插着的那一对“钢锋铁叶玉钩斜”摘下来,谨将两臂一挥,将敌人接住。
  再说飞天神龙箭伤虽愈,元气未复,遵白衣秀士之嘱,无论如何不可露面迎敌。此时胜超一出,邱乙揆也不得不出,早有紫煞神柳桑敌住。大力黄能和柳桑在朦胧月色下细一辨认来者,并非飞天神龙,仍是那天在三官庙被自己擒住的这两个羽党。
  柳桑不由大叫起来道:“好呀,杀来杀去,仍是这一对废料,败军之将,还敢再来送死!”
  邱、胜二人闻言大怒,四个人立刻作对儿拼起命来。旁边胡曾一见柳桑等动手,越发要在大力黄能面前显显身手,当即向白衣秀士喝道:“你们休得倚老卖老,我飞燕胡四太爷就不容你们如此张狂!”一言甫毕,立将剑光放出,向白衣秀士飞来。
  旁边的汤尹师不等白衣秀士还招,早将先前收起的剑光,“嗖”的声直指来剑,两剑敌个正着。
  白衣秀士见汤尹师已经出手,就不再还手,退过一旁,向胡曾说道:“你不是大南洲白了翁的高徒吗?我劝你赶快回去,你师父目前正有一件不了之事需要你们这些人哩。”
  胡曾一面应敌,一面怒气冲冲地答道:“放你的屁!我师父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你也不配知道我师父的事。”
  白衣秀士闻言倒还无什么表示,汤尹师见此人狂傲,不可理喻,而且出口伤人,早已发怒,立刻加紧运用玄功,那柄剑就如矫矢游龙一般,尽向来剑一阵腾挪刺击。胡曾不免手忙脚乱起来,他的剑光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一转眼间,早被汤尹师的剑光困住,兀自左右冲突不出。
  白衣秀士一看胡曾已在危急,不愿结怨于白了翁,便对汤尹师说道:“师弟,我们与白了翁素无恩怨,不必太难为他。”同时又向胡曾唤道:“我们与你师徒素无恩怨,快快回去告诉你师父,就说东莱白衣秀士劝他不要再替崆峒派助阵,与武当派作仇,好好谨守大南洲,能够保得自身平安,便是最大幸事。话已说完,师弟放他去吧。”一语甫毕,只听“铮”的一声,那道蓝色剑光,倏地一暗,立刻成了两道短短的残光,向山坡下落去。
  原来,汤尹师早已一剑将胡曾的剑身削成两截,这柄剑就算完了。胡曾一见自己的剑被敌人削断,却同时反将剑光收回。虽明知敌人不肯要自己的性命,故意断剑相吓,但并不感动,反增羞怒,立即喝了一声“好”,说道:“三年之后,再和你们算账!”他也无颜再向大力黄能告别,也来不及等柳桑同行,当即连跳带蹦,一阵飞跃,好在并无人去追赶,他竟平平安安逃出山口。
  大力黄能等四人相斗得正酣,胡剑秋忽见自己倚为长城的胡曾,却已剑断人逃,心中自是格外惊恐,就连紫煞神脸上也无光彩。他们这一分神,手底下当然差了好些,虽不至败在邱、胜二人之手,但也知道断难取胜,也就无心恋战。大力黄能尤为机智,心想:“不如乘这两个使剑的不曾出手,我们先走吧。”主意拿定,和紫煞神递了一个暗号,双双虚砍一下,一同跳出圈子,大力黄能说了句:“暂时留着你们的首级,有了机会再取吧。”二人头也不回地双双逃去。胜超还要追赶,早被白衣秀士止住,于是大家一同回进洞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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